《老子》重要争议性字词考辨(二)

2020-07-16 03:54汪韶军
关东学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老子

[摘要]古今的《老子》诠释似乎陷入到了一人一义、十人十义的“诠释学的无政府主义”窘境。但通过对地上地下几个重要版本的对勘,可获取更为可信的文本,从而为校准或深入理解老子思想奠定坚实基础。此处择取一些争议性字词进行考辨,以确定“恒有欲也”“弗始”“弗恃”“道盅”“犹乎其贵言也”“正臣”等文本,消除或防止相关的一些误读,并在可能的情况下梳理出文本流变历程。

[关键词]《老子》;争议性字词;简帛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可能的《老子》——文本对勘与思想探原(道篇)”(16FZX004)。

[作者简介]汪韶军(1973-),男,哲学博士,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教授(海口570228)。

一、虚词问题

敦煌写卷P.2353载唐代成玄英言:“是知五千之文先有定数,后人流传亟生改易。案,河上公本长五百四十余字,多是‘兮‘乎‘者‘也。盖逗机应物,故文饰其辞耳。但高士逸人多尚其业,好异之徒例皆添糅,遂使鱼目乱珠,玉石无辨。太极仙公欲崇本抑末,乃示以本文,止五千字。”但我们知道,《老子》祖本字数并非5000整,所谓的五千文本乃对《老子》强加剪裁,以就五千成数。现代学者于省吾依然认为虚字少者近古:“《老子》原书必古质简净,今本虚字十九为后人所增。”事实恰恰是,祖本虽然古质,但不必简净。即如第1章,帛甲有8个“也”字,汉简尚保留4个,传世本中却被删除净尽。对比地上地下诸本可以发现,多虚词是简帛《老子》的特色之一,它往往说明这一版本年代较早。笔者以为,简帛《老子》在地下埋藏了两千多年,不像传世本那样经过多次整理、传抄和刊刻,故更接近祖本原貌,其中的虚词不可随意删削。清末谭献指出过:“阅《史记》,知后世之节字省句以为古者,皆可笑也!”

然而现代学者古棣又从另一角度对此加以否认,他坚持认为:“全章多了八个‘也字,不成其为诗了,《老子》故书必不如此。”古棣批评他人唯帛书是从,自己却掉进了唯传世本是从的误区,主要原因在于他先人为主地把《老子》当成了诗。部分学者可能比较习惯于传世本的整齐对偶,认定《老子》五千言是一部哲理诗,因而对简帛本的参差句式颇不适应。我们以为,《老子》的部分文句似诗,其思想也透着一种诗意,但我们不能认真地把老子当作诗人,他终究是一位哲学家、思想家。刘笑敢说得好:“我们也不能真的把《老子》当作诗。说到底,《老子》并不真是诗歌,而是诗之句式与散文相交替、相融合的一种特殊文体。先假定《老子》应该是诗的语言,这本身就是不确切的。”

虚字不是浮词。作为语气助词,虚字可以起到舒缓语气的功用。举个例子,帛甲“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传世本删去诸“也”字,变成“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相比之下,帛书本语气比较雍容舒缓,传世本则显得简洁紧凑。从老子本人的思想以及《庄子·天下》对老子“博大真人”的评价来看,老子是一位有着宽广胸怀的智慧长者,简帛多虚字、语气助词的文风应该更贴合老子的性格与思想特色。

“也”除了舒缓语气外,还有加强肯定语气的作用,如“非恒道也”“非恒名也”“万物之始也”“万物之母也”。

虚词虽无实义,然非可有可无,因为它们有时还关系到如何断句,而这是一个非常吃紧的问题。仍以1章为例,简帛“也”字提示应该断句为“故恒无欲也,以观其妙;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嗷”,这样我们就必须做出调整,去正视“恒有欲也”并设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二、弗辞、弗始、弗治、弗司

2章河上公本“万物作焉而不辞”,傅奕本作“万物作而不为始”。取“不辞”者,一般解释为不言(如刘巨济、吴澄、王道、胡与宗、俞樾、缪尔纾、周绍贤),或不推辞(如司马光、薛蕙、许啸天),或不辞辛劳(如林希逸、何道全、陈懿典、姚鼐、丁福保、奚侗、支伟成、大田敦)。取“不为始”者相对要少,如成玄英、劳健、蒋锡昌、卢育三。此外,又有学者认为应读“不司”(如高亨、于省吾、古棣、丁原植),或“不治”(如石田羊一郎、黄钊、廖名春)。我们先考察后面两种非主流观点。

石田羊一郎将经文径改为“万物作而不治”,并解释道:“‘不治本作‘不为始,‘为字恐后人所增。‘始与‘治字形相近,传写者误作‘始耳。王弼本作‘万物作焉而不辞,‘辞字恐本作‘罱。‘罱,‘治古文,后人误加旁为‘辞。‘不辞当改作‘不治也。”笔者以为,此说虽与老子主张的无为政治相合,但径直改变经文的做法殊不可取,我们应优先照着本字去理解。

笔者最终将此句校订为“万物作而弗始也”,意为让万物自在兴作而圣人不造作事端,这正是被老子视为三宝之一的“不敢为天下先”。唐代成玄英疏殊有精义:“始,先也。圣人无心,有感斯应,譬彼明镜,方兹虚谷,感而后应,不为物先。故庄子云:常和而不唱也。”在老子看来,为政者只应反省自己是否做到了“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是反过来滥用圣智聪明,妄圖先民导民。劳健也准确指出:“‘不为始者,谓因其自然而不先为之创也。《国语》范蠡谏越王云:‘人事不起,弗为之始。又云:‘人事不起而创为之始,此(‘此字乃笔者补人)逆于天而不和于人。其说盖本于此章。”

三、弗志、弗寺、弗侍、弗持、不恃

2章传世本“为而不恃”,“不恃”,楚简、帛甲作“弗志”,帛乙、汉简作“弗侍”;传世本51章再次出现“为而不恃”,楚简未摘抄此章,帛甲作“为而弗寺”,帛乙残,汉简作“为而弗持”。这样就有了志、寺、侍、持、恃之不同。

丁原植取“弗志”:“‘为而弗志,指圣人的施为不表现着自身的意志。”廖名春、崔珍皙亦持斯论。笔者以为,“志”作为动词用时,义项主要是立志、记着、记载、标记,并没有“表现自身意志”的用法。罗义俊、辛战军取“弗志”,但释义不同,比如:“志,记也。谓万物自为而君王并不记在心中以为己功。”这种训释并不切合文义。

彭裕商等人读“志”为“持”:“以上下文观之,似当读为‘持。持者,据有之意。”这一观点在随后公布的汉简本那里似乎得到了印证,因为汉简就有“为而弗持”一说。汉简本整理者也这样认为。

笔者以为,简帛《老子》虽无“恃”字,但这里应是通过假借字表达“弗恃”。其一,“恃”在郭店楚简中出现过一次,见《语丛一》:“《诗》所以会古含(今)之恃也者。”裘锡圭疑“恃”读为“志”或“诗”,后来学界多读作“志”。又侯马盟书宗盟类195:1“敢有志”,156:4作“敢有恃”。这些都证明“志”“恃”互通,“为而弗志”当可读为“为而弗恃”。其二,据陈锡勇考察:“《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寺人披请见。《释文》:‘寺本又作侍。《孟子·万章上》:‘侍人瘠环。《说苑·至公》‘侍作‘寺。”这是“寺”“侍”互通。而与帛书《老子》同时出土的《黄帝四经·经法·亡论》有:“守国而侍其地险者削,用国而侍其强者弱。”“侍”显然通“恃”。这样一来,“寺”“侍”皆可通“恃”。其三,67章传世本“持而保(宝)之”,“持”,汉简作“侍”,说明51章汉简“为而弗持”可以读为“为而弗侍(恃)”。总之,“志”“寺”“侍”“持”在2章应是“恃”之借字。另从文义判断,这里表达的也应该是“弗恃”(不自負己能)。

四、持、恃、擅、殖

归纳起来,关于首字字义的理解只是两种:执持或储积。现做一分析。“殖”者,繁殖、储积也,如“货殖”之殖。但严遵本作“殖”只是一孤证,且严遵有可能是涉下文“金玉盈室,莫之能守也”而把“擅”误读为“殖”。

9章首句应校订为“持而盈之,不若其已”。“持”者,执持、保有也。此句显然在戒“盈”,并非专指积藏财富,下文“金玉盈室”“贵富而骄”,皆属“持而盈之”。成玄英疏:“持,执也。盈,满也。已,止也。言不能静退谦虚,恒欲执求盈满,夸矜我大,意在陵人,必致倾危,不如止而行也。故庄子云:卮满则倾危。又《书》云:满招损,谦受益。”这种戒“盈”的思想,实乃先秦一些进步政治家、思想家的共识。《左传·哀公十一年》:“盈必毁,天之道也。”《管子·白心》:“持而满之,乃其殆也。名满于天下,不若其已也。名进而身退,天之道也。”此与老子思想毫无二致。

五、(シ盅)、盅、沖

4章王弼本“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沖”,地上地下诸本中唯傅奕本作“盅”。笔者以为,本字应是“盅”,“沖”乃借字。《经典释文》注音“直隆反”,正是“盅”之读音。45章“大盈若沖”,帛甲作“大盈若盏”。“盏”大概就是“盅”“沖”二字之由来。另从文义判断,《说文》:“盅,器虚也。……老子曰:道盅而用之。”段注:“盅虚,字今作沖。水部曰:‘沖,涌繇也。则作冲非也。沖行而盅废矣。”“盅”训虚,“沖”训涌摇,二字义殊,所以使用场合应该不同。日本学者大田敦所论甚是,其言日:“沖,傅奕校定本作‘盅。……本书第四十五章‘大盈若沖,其用不穷,奕本又作‘盅。盖此章及四十五章所谓‘沖者,虚也,字当作‘盅。诸本作‘沖,非也。若四十二章‘沖气以为和,即‘沖字为是。诸家不明辨沖气之沖为何训,或解为沖虚,非也。……傅奕本改此章及四十五章‘沖字为‘盅,而四十二章独不改字,可谓善校古书者也。”与“盈”相对时,△应是“盅”;而42章“△气以为和”,△应是“沖”。傅奕本区分着使用二字,是矣;它本一概用“沖”,非也。要之,《老子》中“盅”“沖”二字的区别使用,当壹以傅奕本为正。

学界多将“盈”训为竭尽,非是,实则“盈”在《老子》中没有一处用为此意。“盈”当训满,与“盅(虚)”相对,傅奕本及《文子·微明》所引正作“满”。

关于4章首句的句读,有在“道”处断者,有在“道沖而用之”后断者。两种断句法都是将“沖而用之”连读,非是。对勘诸本,笔者将此句校订并句读为“道盅,而用之又弗盈也”。无论从文义还是叶韵方面考虑,都应该以“道盅”绝句,这样可以与下文“宗”字协韵,全句意谓道之体用均虚而不盈。“盅”就道体言,“又弗盈”就道用言。道体本身是虚的,它在发用过程中“又弗盈”,“又弗盈”还是“盅(虚)”。15章又说“保此道者不欲盈”。为什么呢?因为天道恶盈而福谦。盅而弗盈实是提醒世人不自盈满,虚己游世,故下接挫锐解纷、和光同尘。

六、似一怡一始

4章传世本“似万物之宗”,“似”给人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于是有人往“似是而非”一面理解,比如韩国学者崔珍皙认为:“老子在‘似万物之宗这一句中想表达的意思是,尽管道像‘万物之宗,看上去所有万物都是从道中演绎和发生,但实际上并非如此。通过这些,我们应该明确了解老子并非把道看做实体或万物发生的根源。”此说非是。崔氏一直否认老子思想的形上维度,故在这类疑似不定之词上做文章,将其往“似是而非”一路上引,这种努力终归无效。我们切不可认为老子使用这类字眼就表明他自己心里也没底。对于道的实际存在、道为帝先、道为万物之宗等,老子的态度是很肯定的。

“似”,帛甲作“始”,帛乙、汉简作“怡”。与崔氏相反,尹振环认为老子对道是坚信无疑的,并认为此处经文必是“始万物之宗”:“始者,创始也,根本没有什么‘似的含义。……‘始万物之宗,意思就是‘创始万物的主宰。”尹氏还煞有介事地论证“怡”当作“始”。此说大误!《说文》:“怡,痴貌。从人,台声,读若騃。”“似”,金文书作,小篆反书作“(侣)”。可见,“似(侣)”“怡”音义了不相涉,但二字形近易混,此即“似”被写作“怡”之缘由,而帛甲“始”盖又因形近“怡”而误。8章“上善若水”,帛甲却作“上善治水”,“治”也应该是因形近“怡”而误抄。

可见,本字就是“似”,传世本此处没有问题。那么,老子为什么经常用“似”“或”“象”“若”等疑似不定之词呢?笔者以为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一,道恍兮惚兮、惚兮恍兮,本来就是一种虚虚实实、若有若无的样态,难以名状,所以用这些疑似不定之词,实乃不得已之事。其二,它们的大量使用,也是为了杜绝自信满满的独断,这符合老子谦退不争的思想。要之,老子论道看似闪烁其词、费人猜度,其实是因为道恍惚难言,故不可必之也。刘笑敢所言甚是:“本章多用‘似、‘或、‘象、‘不知等犹疑之词,其他章中在谈到‘道时也常用这种不确定的表达方式。这种表达表面上似乎是不科学的、不精确的、非理性的,实际上却反映了最接近科学的、理性的、谨慎的态度。宇宙之根本不是任何具体存在,不可能以确切的语言来描述,因此疑似之词反而是最准确或最恰当的。”

七、猷、犹、悠、由

17章王弼本“悠兮其贵言”,首字楚简、帛乙作“猷”,帛甲残,汉简及传世本多作“犹”,历史上又有景龙碑本、寇才质本作“由”。罗尚贤、廖名春、鄧各泉取“猷”,释为多思或谋划。陈碧虚、刘巨济、林希逸、叶梦得、陈懿典、徐学谟、大田敦等人取“犹”,释为犹且,如林希逸理解为“犹安然以言语为贵”。朱谦之、彭浩等人亦取“犹”,但释为“思悠悠貌”。奚侗、任继愈、陈鼓应、楼宇烈、王邦雄、吴怡、傅佩荣、王垶、黄瑞云、冯达甫、朱维焕、余培林、张松辉等人取“悠”,释为悠闲貌或幽远貌,如楼宇烈认为:“‘悠,闲暇貌,无所作为之意。”更有马叙伦、高亨认为本字当作“呶”。

以上诸说皆非。本字当作“犹”,“猷”即“猶(犹)”。5章“其犹橐筲”,“犹”,楚简、帛乙作“猷”,帛甲、汉简作“犹”,情况与本章雷同;又63章“圣人犹难之”,“犹”,楚简、帛甲作“猷”,可证帛甲“猷”“犹”并用,二字仅“酋”与“犬”左右位置互换耳;而“悠”“由”皆因音同而成为“犹”之借字。

犹者,犹豫不决貌,但这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优柔寡断,而是引申为审慎。“犹”的这种用法亦见于15章“豫乎其如冬涉川,犹乎其如畏四邻”。全句当校订为“犹乎其贵言也”。“其”用以加强语气,如同《尚书·益稷》“帝其念哉”、《左传·隐公三年》“吾子其无废先君之功”之“其”,暗含敦促的意味。“贵言”意为以言为重,表现出来即为“希言”(少言、不轻言),推到极致便是“不言”。为什么“贵言”“希言”“不言”?《庄子·人间世》指出:“言者,风波也。”更何况《老子》17章谈的是为政,为政者之言很容易上升为教令、政令,考虑到其言可能产生的社会影响,则其出言可不慎乎?言且不敢轻忽,又况为乎?所以贵言是无为政治的题中应有之义。要之,“犹乎其贵言也”是在告诫为政者慎之又慎,尽量避免随意地下达各种指令,以便做到“辅万物之自然”,故经文后接“而百姓日:‘我自然也”。其实汉代河上公注就已挑明:“说太上之君,举事犹犹,贵重于言,恐离道失自然也。”此注虽有未惬之处,但已把主要意思讲明,遗憾的是,古今多数人误从王弼本取“悠”,并普遍误解为“悠闲的样子”。

八、正→贞→忠

18章河上公本:“国家昏乱,有忠臣。”此处有正臣、贞臣、忠臣之异文现象。出土四本中,楚简作“正臣”,帛书两本、汉简本作“贞臣”。其实在传世本中,傅奕本、范应元所据古本亦作“贞臣”,而且范应元说:“‘贞字,严遵、王弼同古本”。统计起来,“正臣”仅见于楚简本,更多版本则作“贞臣”,不过古今人们记住的却是“忠臣”。

丁四新、郭沂取“正臣”,李零、廖名春、刘笑敢取“贞臣”,黄人二则认为必作“忠臣”。笔者取“正臣”。《楚辞·七谏·沉江》:“正臣端其操行兮,反离谤而见攘。”东方朔在此感慨道,像屈原这样的正直之臣,却受到奸佞之徒的诽谤而遭排挤。《汉书·刘向传》也有:“正臣进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乱之机也。”丁四新所论最为详核,其言曰:“正臣,强调人臣的正直品格,与‘道相应;‘忠臣则强调人臣对于人君或某个利益集团的忠诚方面,而未必合‘道。‘贞、‘正二字音同义近,楚简有互用之例。不过,‘贞有时训‘正,有时训‘忠。《象传·师》:‘贞,正也。《史记·田单列传》:‘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此‘忠、‘贞对言,而‘贞近于‘忠的含义。总之,从文义来看,作‘正字是;作‘贞字尚可,然此字人们容易作‘忠字理解,且‘贞臣一词典籍罕见。作‘忠字,对《老子》文意有了明显改变。‘正与‘忠,二字含义相差较大。”‘正臣”“贞臣”“忠臣”三者,“贞臣”似乎是一个中间环节,通过它,既可以引向“正臣”,也可以引向“忠臣”。“正”“贞”同音假借,而“贞”讹变为“忠”,应是历史上某加工整理者受忠贞观念的影响所致,其后人们便记住“忠臣”,反而“贞臣”成了罕见的说法。但由于“贞臣”可能导向“忠臣”的歧出,又因目前最早的版本作“正臣”,所以故书当作“正臣”。经版本对勘,全句应校订为“邦家昏乱,安(乃)有正臣”,意谓乱世才有对正臣的强烈需求,此非国家之福也。老子不提倡英雄主义,而是要批判乱世。

结语

如上,笔者择取一些可能引起思想歧变或错舛的争议性字词做了考辨。我们发现:

《老子》祖本多虚词,后世却强删虚词以凑整,导致文本变得整齐,语气变得急迫,甚至妨碍到人们的正确断句和理解。我们应充分重视虚词所起的作用,不得随意删削。

2章“弗始”意为“不始之”或“不之始”。历史上可能有人未注意“弗”“不”之别,而将“弗始”改为“不始”;之后又有人觉得“不始”令人费解,故又增为“不为始”。另一条流变线索是,“弗始”盖因音近而讹为“弗肄”,后再变为“不辞”。就这样,本来是“弗始”,后来却演化出了“不为始”与“不辞”两种不同版本。今全句校正为“万物作而弗始也”,意为让万物自在兴作而圣人不造作事端,这正是老子常后而不先的思想。

传世本“为而不恃”在2章、51章各出现一次,在简帛《老子》中却作“为而弗志”“为而弗寺”“为而弗侍”“为而弗持”。经查证,尽管简帛《老子》未出现过“恃”,但这里的确是要表达“弗恃”(不矜己能),“志”“寺”“侍”“持”应是“恃”之借字。

部分现当代学者受西汉严遵本影响,将楚简“朱而盈之”、帛书“擅而盈之”读为“殖而盈之”,非是。我们仍应读作“持而盈之”,此命题是在戒“盈”,并非专指积藏财富。

我们将4章首句校订并句读为“道盅,而用之又弗盈也”。“盈”意为满,古今却普遍误解为竭尽。此句言道之体用皆虚,故本字作“盅”。“盅”训虚,“沖”训涌摇。与“盈”相对时,应用“盅”;42章中则应表述为“冲气以为和”。要之,“盅”“沖”二字义殊,其用法当壹以傅奕本为正。

5章简帛“始万物之宗”“怡万物之宗”当读为“似万物之宗”。“似(侣)”“怡”二字篆文形近易混,故“似”被误书为“怡”,而帛甲抄手盖又误作“始”“治”。“似”“或”“象”“若”等疑似不定之词值得玩味,它们表达的不是怀疑,而是因为道本来就恍惚难言,故不可必之也。用这类词实出于不得已,同时也杜绝了自信满满的独断。

17章“猷”“悠”“由”皆“犹”之音假。“犹乎其贵言也”是在告诫为政者慎之又慎,尽量避免随意地下达指令,从而不打扰百姓之“自然”。遗憾的是,古今多数人误从王弼本取“悠”,并普遍误解为“悠闲的样子”。

18章存在“正臣”到“贞臣”到“忠臣”的文本演变线索。“正”“贞”同音假借,后又因忠贞观念的影响,“贞”从此讹变为“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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