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中“死而复生”故事的文学价值论析

2020-07-16 03:54谭旭东张杏莲
关东学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文学价值分类

谭旭东 张杏莲

[摘要]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了很多具有极高文学价值的小说,而《搜神记》就是此时期极具代表性的志怪小说。该书一共有24则与“死而复生”相关的故事,本文对这些故事進行汇总和分类,并且从前代不死、道教、佛教、谶纬等宗教思想,以及心理需求、门阀制度、民众认识等社会因素中分析这些故事的生成背景,从对前代故事的收集整理、所体现的创作观念、故事情节模式、题材内容等方面研究它们对后世文学的影响。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进行了更加全面的总结探索,对前人研究进行了深入,也提出了自己不同的观点。

[关键词]《搜神记》;死而复生;分类;生成背景;文学价值

[作者简介]谭旭东(1968-),男,文学博士,上海大学文学院教授;张杏莲(1999-),女,上海大学文学院学生(上海200072)。

魏晋南北朝时期,涌现了一大批优秀的文学作品,小说在这时也取得了非常大的发展。此时期出现的很多小说都被后世奉为经典,不仅有《世说新语》这样描写人生百态的志人小说,更是有玄幻离奇的志怪小说令人大开眼界,而干宝的《搜神记》作为魏晋南北朝时期志怪小说的代表,其曲折离奇的情节、妙趣横生的内容、富有艺术性的写作手法,千百年来吸引了无数的读者。《搜神记》故事类型众多,在对这些故事内容进行对比归纳后,不难发现其中有非常多的故事与“死而复生”有关,而且干宝开始创作《搜神记》也是起因于其父宠婢与哥哥的死而复生,《搜神记》中的“死而复生”故事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死而复生”是中国古代非常重要的文学母题,不论是先秦时期的《山海经》,还是明清时期的《牡丹亭》,“死而复生”的故事从未缺席,《搜神记》中的“死而复生”故事更是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

一、“死而复生"故事的分类与简析

在前人的研究中,已经有对《搜神记》“死而复生”故事的分类,如熊慧玲《<搜神记>之“怪”研究——死而复生》中一共统计了15则“死而复生”的故事,对故事的分类也主要集中在人的“死而复生”一类上,将其概括为“因情复活”“误死还阳”“托梦还生”“自我复苏”“殉葬复生”“杂类”6种类型。但据笔者的统计,《搜神记》中与“死而复生”相关的故事远不止15则,而有24则,比之前增加了9则。且笔者对故事进行分类时,大体上将这些故事分为两个大的类型:一种是与动物或植物有关的死而复生,共4则;一种是与人有关的死而复生,共20则。在与人有关的“死而复生”故事类型中,又整理出“岁不当死”“开棺复生”“仙类复生”三个新的小类型,一共是7个故事类型,并且对前人研究中部分故事的划分进行了新的调整,如将前人所分“杂类”中的《陈焦复生》纳入“自我复苏”类型中。相比于前人,笔者整理的“死而复生”故事数量更全,类型更细,更能全面展现《搜神记》“死而复生”故事的整体面貌。分类表格如下所示:

二、“死而复生”故事的生成背景

“综观六朝志怪小说,记载鬼神事迹为其大宗,人鬼相遇、人鬼共世、死人复活、鬼怪作祟等内容层出不穷,最为常见”,“死而复生”型故事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大量出现,与魏晋南北朝时期激烈碰撞的宗教思想和动荡不安的社会局势都有极大的关系,此类故事的繁荣与这个特殊的时代背景紧密相关。下面,从宗教思想与社会因素两个角度来论述“死而复生”故事的生成背景与因素。

(一)宗教思想的影响

1.前代不死思想的影响。“死而复生”故事虽在魏晋时期大量产生并发展,但“死而复生”的思想并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前代的“不死思想”一点点流传演变而来的。自夏商周以来,中国便有悠久的巫术传统和鬼神信仰,巫术所带来的神秘和怪异之事以及对鬼神的信仰,使得人们对于生死也有了进一步的探索和期待,对于不死之躯充满了想象。在《山海经》中就已经“有不死之国,阿姓,甘木是食”的“不死国”和“不死民在其东,其人为黑色,寿,不死”的“不死民”等富有不死思想的故事。此外,在《左传》《韩非子》等著作中还出现了“不死药”。在秦汉时期,又有《十洲记》中能让死人复活、活人长生的“不死草”,在《淮南子》《洞冥记》中同样也有“不死草”的记述。这种不死思想在历史中不断传承,影响着魏晋南北朝的小说。在《搜神记》中,《蒙双氏》这一则故事便是在“不死草”的作用下发生的死而复生,直接有前代不死之物的继承;《平常生》中平常生隔一段时间便又在人世出现,他“数死复生”的本质即是不死;《王道平》中主人公死而复生后一直活到一百三十岁的长寿结局也带有不死思想的色彩。不死思想在不断的延续中也会不断发展,从不死渐渐衍生出复生,“死而复生”从本质上来说,其实就是不死思想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在魏晋南北朝这样一个特殊的大环境下,前代不死思想的影响更加强烈,使得衍生出的“死而复生”故事越来越多,也越趋完善。

2.道教的影响。道教作为中国的本土宗教,融合了中国民间的信仰,又吸纳了部分道家思想作为宗教内核,其思想内涵扎根于中国又深深地影响着中国,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政治的混乱与残酷,文人们多转向谈玄说理,研究《老子》《庄子》《周易》等,这对当时的文学风格产生很大影响,玄而人幻,多有志怪和关于生死的作品。玄学与谈风的盛行使得整个社会的氛围都带有玄幻与虚无的色彩,多有对人生对世界的思考,因此人们也多创造出“死而复生”这种带有奇幻色彩的故事,对这类故事也更加地偏好。在《搜神记》中我们能看出“死而复生”故事较之从前带有了更多的奇幻色彩,不再是简单的事件记述,而是带有玄幻色彩的故事。

不仅如此,道教的一些核心思想也对《搜神记》的“死而复生”故事产生着重要的影响。在道教的观念中,阴与阳的转化是非常核心的概念,世间万物由气而生,皆处于这样的转化之中,生与死并不绝对,而是会互相转化,因此人的死亡的可逆就成为了一种可能,死而复生是完全可能发生的事情,这就相当于为“死而复生”故事的发生提供了理论支持。

道教崇尚修行仙术、炼丹服药,在《搜神记》中史妁复生后能行千里的能力以及贺瑀复生后能号令社公的本事其实都是道教对遨游天地、号令鬼神等法术的追求,而《颜畿》一则中则直接把服食丹药写入了故事情节中,可见《搜神记》的“死而复生”故事中有很多地方都受到道教日常修行内容的影响。而且,不管是得道成仙还是炼丹服药,道教修行的最终目的其实还是追求长生,这种长生与前代不死思想一样,在对长久生命的渴望中催生出来。

在《搜神记》的很多“死而复生”故事中,都将“死而复生”当作一种天降异象,预示着世间之事的发展,如《人死复生》中的“说日:‘至阴为阳,下人为上。厥妖人死复生。其后王莽篡位”,以及《桓氏复生》中“占曰:‘至阴为阳,下人为上。其后曹公由庶士起”,这些都是受到了道教天人感应思想以及阴阳占卜之术的影响,而且《僵树自立》中直接引用了《京房易传》这种带有道教色彩的著作对树木复生的解释,“京房《易传》曰:‘弃正,作淫,厥妖本断自属。妃后有颛,木仆反立,断枯复生”。阴阳之说以及道教的一些作品都在“死而复生”故事中大量出现。

3.佛教的传人。关于佛教对《搜神记》中“死而复生”故事的影响,这一点值得特别强调。已有的关于《搜神记》“死而复生”故事的宗教背景的著作和论文,很多会从魏晋南北朝大的佛教发展背景去分析,认为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繁荣发展,其宗教观念中的“因果报应”“轮回”“三世因缘”等对《搜神记》“死而复生”故事有很大影响,如《<搜神记>中的“死而复生”故事及其对后世文学的影响》中提到“‘死而复生故事……同佛教对中土文化的影响有着直接的关系。‘死而复生是佛教‘三世因缘和‘因果报应思想的必然产物”。还有不少论文和著作中都提到这一点,但是笔者在分析这24则故事时,却并未感受到非常强烈的佛教色彩,更没有“因果报应”“轮回”这一类的佛教观念在故事中有明显体现。佛教虽汉代已传人中土,但其传播有一个逐渐深入的过程,“佛教虽汉代已入中国,但在东晋以前,人们仅认为是方术的一种……魏晋早期的小说中,也很少有佛教的影响。宋齐以下,佛法才大盛”。明代胡应麟也在《少室山房笔丛》中提到“魏晋好长生,故多灵变之说;齐梁弘释典,故多因果之谈”,认为魏晋文学多受道教影响,而齐梁的文学多受佛教影响。梁启超在划分中国佛经翻译史时认为,“东汉至西晋为第一期,为佛典翻译的启蒙时代,译作零散不成体系,没有确立翻译体系”。佛教观念的传人是随佛经翻译到中土而进人民众的,更是慢慢渗透到民间的故事与传说中的。

从整体来看,汉魏六朝时期的确是佛教繁荣发展的时代,但从其传播与深入脉络来看,汉魏六朝的前期是佛教在中国蓄积发力、不断探索融合的阶段,佛教在中国产生巨大影响主要还是集中在汉魏六朝的后期。“佛法确立,实自东晋”,《搜神记》成書于东晋初期,其故事的蓝本大都来源于佛教色彩尚不浓重的时期,这些“死而复生”的故事并没有宣扬佛法的色彩,不像后世南朝的《幽冥录》的《康阿得》中康阿得因为生前造过佛图塔寺供养僧人而获得复生,宣扬佛缘与积福积德;也不像唐代《广异记》的《张瑶》中张瑶的复生是因为生前诵《金刚经》满三千遍,功德人股,故能得以还阳。还有《佛国记》《宣验记》等都有明显的关注佛法的色彩,将《搜神记》中“死而复生”故事的内容与这些具有浓厚佛教色彩的故事相比较,便能看出《搜神记》中“死而复生”故事的佛教色彩并不浓重,更没有“因果”“报应”“轮回”等教义的体现,《搜神记》中的“死而复生”都是因为真情、误抓以及没有说明的原因,并不强调三世轮回,也不强调生前功德与死后福报。

虽然佛教的这些观念在《搜神记》的“死而复生”故事中没有很明显的体现,《搜神记》也不像后世《冥祥记》《广异记》那样具有宣佛色彩,但佛教在《搜神记》“死而复生”故事中也并非全无影响,佛教在某些方面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些故事。在与中国本土融合的过程中,佛教关于阴间地狱、灵魂不灭的看法已融合进了中国本土民众的思想中,佛教对这些故事的影响,主要在于民众对生死认识的一些内容上,人们能看到这些“死而复生”的故事开始描写阴间的所见所闻,如《李娥》《贾文合》,而在《紫玉》《河间郡男女》《王道平》中,女主人公的灵魂都出现在墓前和男主对话,依靠灵魂实现与活人的沟通。虽然这些观念还比较零散,也比较杂糅,但都和佛教在中国的传播和渗透密不可分。佛教对《搜神记》“死而复生”故事的影响应根据其具体内容从深层分析,而不是用大时代的特点套用。

4.谶纬思想的影响。谶纬是流行于秦汉之际的重要社会思潮,上文阐述道教对《搜神记》“死而复生”影响时就曾提到,其中有很多故事都是利用死而复生现象来预示吉凶,而谶纬是利用一些隐语,根据当时的一些不寻常现象来预示和解释所发生的一些事件,如《史记·高祖本纪》中刘邦斩白蛇就被认为是他推翻秦王朝的天命。在《搜神记》中,有非常多有关谶纬的“死而复生”故事,如《废社复兴》中的“说曰:‘凡枯断复起,皆废而复兴之象也。是世祖之应耳”。由于谶纬思想的盛行,人们便会更多地关注死而复生这一类非同寻常之事,这些事的影响力和流传度也会特别的广,而且很多人可能为了自己所需或者取悦统治者而编造这一类“死而复生”的故事以顺应谶纬思想,靠这些故事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因此这类故事便会大量产生和流传。

(二)社会因素

1.民众内心缓解的需要。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大动乱的年代,国家四分五裂,政权更换频繁,战乱频发,在这样的局势中生存,死亡的降临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民众为了缓解这种被死亡凝视的恐惧,于是便对“死而复生”一类的故事拥有迫切的需求,在这些故事中死去的人仍旧可以还阳,这就让死亡变得没有那么绝对与可怕,能让人们不安的心灵得到一些安抚和解脱。《李娥》《贾文合》中的主人公死后却因为被抓错而又活回来,《人死复生》中赵春能因为岁不当死而放回阳间,这些“死而复生”的故事告诉人们死亡不一定就是结束,死后的人也有机会再回到人间。而《史妁》《贺瑀》《戴洋复生》的主人公甚至还能在死后获得不错的法术和仙职,这样一来,死亡好像也就不再是多么可悲的事。在《河间郡男女》《王道平》的故事中,还可以看到这个动乱年代给人们留下的伤痕,男子总是因为经年的战事久戍不归,而这种局势下的生命又是何其脆弱,待到回乡却早已物是人非,但“死而复生”却能让故去之人再回到眼前,这些故事给那些现实中因战争而终年不归、流离天涯的民众一个心理安慰与寄托,在颠沛流离中能怀有一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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