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城市历史街区空间生产策略研究*

2020-07-21 08:16滕有平
中国名城 2020年7期
关键词:历史空间建筑

滕有平

1 导 语

每座城市从它诞生之日起,就有了生命。它们的生命与性格,历史与记忆存在于每一寸肌理、每一方土地、每一栋建筑及每一条街区之中[1]。历史街区是“保存有真实历史信息的遗存和鲜活的真实生活,并具有一定规模,能较完整地体现某一历史时期、某一民族或某个地方鲜明特色的街区。”[2]由此可知,历史街区是具有细节与温度的城市内部空间,是承载城市记忆的空间场所。如今,历经多次更新的江南历史街区出现了绅士化或萧条化现象。虽然拥有良好的物质空间环境,繁荣的商业与旅游客流量,但存在空间群体活力不足,在地文化缺失,后继发展乏力等弊端。那么,历史街区究竟该如何保护且确保在地文化的延续?依据江南18条历史街区的田野调查资料,从空间生产视角进行实证分析,进而提出合理的空间更新策略,为当地决策者提供参考。

2 空间生产理论与历史街区

从古希腊的几何学到近代的笛卡尔体系,空间都被视作一个“刻板的、非辩证的和静止的物理存在”,是时间的延续和外在表现。亨利·列斐伏尔(H·Lefebvre)在重视人类生活和社会性意义的基础上,提出了空间生产理论——即空间是物质空间、精神空间及社会空间的辩证统一体。“我们已经由空间中的生产(production in space)转向空间本身的生产(production of space)”[3]。随之,卡斯特(Castells)与索娅(Soja)进一步提出“空间不是社会关系的演变容器,而是社会产物”,“空间就是社会”等论点。总之,空间是一个搭载各种意义的符号系统,是一种随着历史演变而不断重组社会关系与社会秩序的过程。空间生产理论由空间实践(spatial practice)、空间表征(representation of space)、表征空间(space of representation)三个层次组成,构出“空间—社会—历史 ”的三元辩证法。其中,“空间实践”对应着物质意义上的空间活动及活动的空间环境,“空间表征”是指设计师对空间的构想,“表征空间”则是居民生活的实际空间。其中“空间表征”为前提,“表征空间”是结果,空间实践则为前两者之间的中介,是多元群体展开空间生产的全过程。

基于空间生产视角,历史街区的更新实际上是对空间资源及利益进行再生产与再分配的过程,并在这一过程中重构了街区的建筑形态、空间格局、文化氛围与社会关系结构。首先,历史街区具有地域特色的物质空间、自然环境以及隐藏在背后的历史文化。它提供人们日常生活和社会交往为中心的社会实践活动,是由居住者共同创造的社会共享资源,并在空间生产实践中不断地更新。“共享资源不是一种特定的事物、特定的资产甚至是特定的社会过程,而是一种不稳定且可以继续发展的社会关系”[4]。因此,历史街区的更新应当遵循公共性原则,任何商业垄断或私人化操控行为都将损害历史街区。其次,基于多元主体的利益需求,政府关注更新所具有的改变城市形象作用,开发商追求其带来的利润,街区居民则更关注更新生活改善,使得更新成为多方掣肘的难题。为此,在确保多方利益最大化的前提下,需采用民主协商渐进的方式进行更新。最后,由于改造后的历史街区,其地价与租金成本上升,导致中上阶层占据街区而普通居民则被迫迁移到城市边缘地带,无形中加剧了社会分层和空间隔离,街区的社会关系由原先朴实的邻里关系演变为陌生的现代消费关系,空间出现“绅士化”现象。为避免此类现象出现,则需要政府更多地协调与决策,确保居民的居住权。

3 江南历史街区现状

简·雅各布斯(J·J a c o b s)批判“光辉城市”“花园城市”及“高楼大厦+立体交通”形式的城市,珍惜具有高度社会活力和美学内涵的城市高密度路网和公共街道,认为城市的生机与街道息息相关。城市想要有风格,有品位,有活力,那么它的街道必须有生机。近年来,中央政府屡次提出,城镇化不是无限制地扩张,也不是拆旧建新。在城镇化过程中要保护和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延续城市历史文脉。2014年,习总书记强调“要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好城市历史文化遗产,要本着对历史负责、对人民负责的精神,传承历史文脉,处理好城市改造开发和历史文化遗产保护利用的关系,切实做到在保护中发展,在发展中保护。”[5]并在十九大报告中再次强调要注重城市遗产保护。2016年2月6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城市规划建设管理工作的若干意见》指出:目前我国城市规划缺乏前瞻性与严肃性,城市建筑贪大、媚洋、求怪等乱象丛生,特色缺失,文化传承堪忧……各级政府部门应从整体平面和立体空间上统筹城市建筑布局,体现城市地域特征、民族特色和时代风貌;有序实施城市修补和有机更新,解决老城区环境品质下降、空间秩序混乱、历史文化遗产损毁等问题,恢复老城区功能和活力,更好地延续历史文脉,展现城市风貌[6]。吴良镛指出,导致城镇化建设中历史街区遭到破坏,归根结底是人们对传统建筑文化价值的无知与糟蹋,以及对待西方建筑文化的盲目崇拜。大量仿建或铲平历史街区的行为,会造成中国传统文化的严重缺失。为此,科学的历史街区改造理论的建设已迫在眉睫。

调研发现,江南地区的历史街区均已历经多轮改造,从最早的屯溪老街、平江路到新天地、田子坊,再到黎阳老街、巢湖耳街。如今,有些街区的主街商业繁荣,各档商店混杂,支巷保存有名宅名园、时尚商店、咖啡馆及个性民宿等,主街与支巷各得其所,商业与文化并重,游人如织,整个街区生机勃勃;而有的街区则仿建聚集,文化全无,商业萧条,门前罗雀,整个街区处于僵死状态。它们依旧出现了“商业化与地产化严重,地域性与场所特色缺失”的现象。历经5年,笔者先后多次对江南地区众多历史文化街区进行深入调研,从街区的空间肌理、空间业态、空间群体及价值评价①四方面进行分析与归纳(表1),为提出新的解决措施提供依据。

4 江南历史街区的空间生产策略

纵观各条历史街区的发展轨迹,它们原为集商业、生产、居住与娱乐一体化的混合性街区。随着时间流逝,社会功能转型,历史街区出现功能性过时,导致街区商业萧条化、建筑破败化、环境恶化及人口凋零状况,成为“城市角落”。但是,它们自带的地域特色建筑及隐秘其中的文化气质是吸引各种群体竞相前往的主因。为此,通过设计出合理的“空间表征”去指导“空间实践”,从而形成具有江南地域性的“表征空间”,成为激活历史街区的正确路径。

表1 江南历史街区调查资料表 来源:整理

4.1 创造消费与混合型的空间表征

基于消费主义与消费文化的兴盛,全球兴起了各种跨越民族与文化差别的共性消费需求。物品的附加价值(即符号性)已经超越其实用性而成为被消费的主要目标,文化与社会空间亦已成为消费品。鲍曼(Z·Bauman)认为,进入消费社会后,“城市空间萎缩,传统的公众场所渐渐为消费场所代替”,纯粹的公共场所越来越需要“文化”的符号并进入商业运作的领域,似乎才能得以生命的延续和再生[7]。在此语境下,设计师应基于历史街区特殊的文化传统和建筑街区环境,利用符号化设计手法,从传统建筑语汇中提取元素嫁接到新环境中,将各种熟悉的建筑符号、装饰符号、色彩符号及公共艺术安置在适宜的节点和时间点,将其打造成符合消费者文化认同的聚集之地,形成基于地缘文化的消费型空间[8]。在这里,人们可以自由快乐地享受着“世界流行”的商业文化,同时又塑造出新的消费文化。上海新天地、田子坊及宽窄巷子为代表的历史街区,已经成为各城市的时尚文化消费场所。

将历史街区打造成消费空间后,易导致原住居民和真实社会生活的流失,而且外来消费者介入街区,亦使之成为热闹或冷清的商业街。为此,保留住在地文化则需留住原居民及其生活状态。在现实的江南地区历史街区,其居民是以原居民为核心与以外来租客为核心的两大群体。它们之间的兼容性差,各自形成封闭凝固的圈群,无法产生更频繁的人际交往与信息交换,从而构建有生机的住居生态。有识者建议往历史街区中适当地融入不同年龄、职业、收入水平及生活方式的人群,将有助于提升整个群体的活力,以产生“鲶鱼效应”。为此,政府可以通过征收补偿、出让优惠、信贷支持及税收减免等一系列举措,将老街旧屋修缮并改造成多样化住房,提供多元化租金与便利出租给多元群体,让他们或居住、或经商、或作为工作坊、公司等用途,以形成丰富的可交换资源,从而提高整个街区群体的效率。例如绍兴市政府管理者将仓桥直街的旧建筑经过整体修葺并负责定期维护后,出租给年轻人经营个性民宿、酒店、茶楼、咖啡店及文化创意商店等,促进空间类型的转化与丰富,使各种社会网络联系更加多样化,从而激发出更多具有活力的交往行为,构建了健康而有生机的邻里的基础。为此,通过转变旧建筑功能形成多元化业态,将有助于吸引多元人群聚集,适度地混合化街区群体成分,构建一个可以让不同背景、不同文化以及不同兴趣的人混居在一起的场所,从而复现更频繁的人际交往和更浓厚的人情味,虽略显杂乱,但更有生机的住居生态满足了陌生人聚集的心理,修补重组了现代都市中大而无当,群际关系疏离的空间[9]。此举措既避免了街区的过度绅士化,亦防止因过度老龄化所导致的缺乏生机的困局。

4.2 进行“功能置换”式的空间实践

空间实践是指提供居民生活与交往的环境及活动,涵盖景观、建筑外观、使用功能及社会关系。吴良镛认为“环境者,环绕人或事物为中心的一定空间和范围和地域。”[10]人,是环境的主人和创造者。没有人,一切皆空。因此,空间实践的正确与否直接关系到表征空间的生成。

4.2.1 旧建筑内外兼修

街区的每一栋老建筑都像一个慈祥的老人,包容着生活中的繁琐碎事,见证了每一个家庭的兴旺浮沉,是每个城市记忆的落脚点。要留住真实的街区,必然要保留住建筑的脸面。在保留建筑脸面时应“还其原貌”:其一,拆除后加上的赘余物,修改不当的及妄加的装饰物,将有碍视觉观感的电线管道统筹规划,适当归位;其二,采用清洗或剔除等方法去除墙面污垢、涂料。对于缺失破损或有裂隙构件,采用专项技术进行细部修整加固或新构件替代[11];其三,保留老街区中原有的将招幌、条幅及广告牌等“第二次轮廓线”,禁止将其统一规划到“第一轮廓线”中形成结构性物件,以保护街区原有的错落有致的生活美;其四,禁止为了制造广告效果而图绘街区外墙等幼稚行为。此举貌似艺术化,实质是对历史街区“原真性”的毁坏。

随着时代发展,人们的审美及生活需求发生了变化,建筑的功能也需随之变化。只是保留建筑外貌,而不置换内部功能,是无法适应现代生活需求的。只有采用“内外兼修”方式才能实现老建筑的重生。为此,内部空间尽量整合,打通隔断,增加卫生设施空间以满足现代需求。如上海新天地与田子坊保留了石库门的形式符号,重构了内部空间并进行了功能置换,把原来的居住功能重置为餐饮、购物以及演艺等。改造后的街区,不仅空间尺度与空间围合得以保存,而且融入新元素、新功能符合现代审美与生活需求,从而吸引了大量人群来此休闲与观光,恢复了街区的活力。

4.2.2 界面多孔化与街巷清晰化

由于历史街区内存在大量连续封闭的墙体与尺度狭窄的巷道,容易产生压抑与沉闷感,需要通过多孔性界面来缓解。一则强调临街界面的凹凸,以形成灰空间。其不但能为建筑形态带来视觉上的活跃感,而且使界面变得更有层次与深度,且更具人情味;二则可以在建筑外墙或围墙上开设门窗等,或将围墙从路边后退或处理成栅栏并加以绿化,使得内外空间产生流动,将生活的气氛洋溢到街道之上。此举有助于产生近邻观念,形成“街道眼”与“防卫空间”等邻里守望模式;三则在街道转角处去除阳角,创造阴角空间,以塑造出一种把人拥抱在里面的温暖的且富有文化的空间感觉,使人在接近时获得愉悦感。然而,多数的江南历史街区的沿街界面整齐划一,围墙封闭,街道转角生硬尖突,缺乏留住人们驻足休憩的柔性空间,导致街区缺乏生机。

比利·希尔(B· Hillier)认为,一个好的街区的场所感来自街区内各局部空间之间的相互关系,即街区的可渗透性——街区内的各巷道之间相互通达,人们能够通过选择路线轻松地穿过或到达一个地区的便捷可达性。街区的可渗透性越强,各局部空间的功能关系就越丰富,形成如毛细血管般的网络。一个结构良好且秩序井然的街区,各巷道的便捷可达性应当很强,而且尽可能避免出现尽端路或尽端回路,人流集分合理。例如平江路街区内各局部空间的功能布局合理,各巷道的便捷可及性强,从而引导人流集分合理,整个街区生机盎然。屯溪老街与山塘老街区内各支巷的可达性相对较差,出现多处死角,迫使人流集中于1-2条主街,降低了其他街巷的活力。同时,历史街区内的巷道狭窄曲折,数量众多且雷同,拓扑深度多为3-4步,存在容易迷路的安全隐患。针对拓扑深度在3步以上且无法拉直的巷道,可在入口节点采用“微创”式处理,并强化巷道导视来提高道路识别度,使人们流连忘返而不会迷路。

4.3 表征空间活力化

历史街区是人类活动点滴积累的空间,记载着人们的生命履迹与生活状态,其活力程度依赖于居民的日常生活与交往。前期的城市修补整治了街区物质环境,改善了居民的生活硬件设施与增加了公共服务设施,给予居民一定程度的生活福利,但居民利益与街区历史文化的公共性受到破坏。居民是街区的主人,它们对街区的保护与发展拥有无可争议的发言权与参与权。哈贝马斯(J·Habermars)认为,公众参与是体现社会公共性与民主性的主要途径,撇开公众而独立进行的更新容易产生权力垄断,滋生腐败等行为。为此,“基于一定地域空间范围内居住群体共同目标、计划、措施和行动,通过广泛的公众参与和多元主体协作,对社区的经济发展、社会文化和物质环境进行综合系统的规划制定空间安排,解决面临的各种问题和发展诉求,保障广大居民公共利益”的社区规划[12],已成为当下历史街区保护的主流模式。它摈弃了传统规划无视街区主体利益,以政府与开发商为中心的弊端,着力于开辟反映公众诉求参与规划的有效渠道,将社区组织与群众纳入街区治理领域。此流程中,规划师由精英者转变为多元利益的协调者,政府由决策者转变为保障者,开发商由主体转变为执行者,而街区群众则为主体,对街区的规划与改造拥有话语权。例如厦门曾厝垵、广州华侨新村及杨梅竹斜街等采用社区规划模式,在共同确定规划主题讨论、修改规划方案、明确规划成果等基础上,促进政府、规划师与公众等多元主体面对面的互动交流而取得理想效果。然而,在江南多数历史街区的现实保护中,依旧采用“政府与开发商为主体”的传统模式,导致“政府太累,民众太闲”,街区依旧困锁于“表面光鲜,内部活力不足”的状况。

5 结 语

当今国内城市发展模式已由“增量扩张式”发展转变为“存量优化式”发展,强调精明式增长。遗存城市历史信息和真实生活的历史街区,势必会成为李克强总理多次强调的“城市内部空间”,并继续延续城市的历史文脉,维系人们的精神世界,从而肩负起“储存文化”“流传文化”和“创造文化”的城市使命,这就犹如“在贫瘠的土地上播种下新的生命力的种子”[13],使我国的城市发展与文化建设生生不息。

注释:

历史街区的价值评价主要包括:历史价值——C1 重要度、C2久远度、C3 完整度;美学价值——C4 造型布局、C5 风格式样;环境价值——C6 独特性、C7 协调性;使用价值——C8 传统功能与相关活动延续程度;经济价值——C9 旅游价值、C10 商品价值;社会价值——C11 知名度、C12 参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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