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批评的力量

2020-07-27 16:45邱婕
文学教育 2020年6期
关键词:文学批评乡土身份

邱婕

张丽军.1972年生,山东莒县人,文学博士。山东师范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山东省第四批齐鲁文化英才,中国现代文学馆第二届客座研究员,中国文联首届文艺评论骨干班学员,鲁迅文学院文学评论班学员,山东省首批、第二批签约文艺评论家,兼任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百家评论》副主编。迄今已出版《乡土中国现代性的文学想象》、《对话与争鸣——新世纪文学文化热点问题研究》、《“当下现实主义”的文学研究》等6部著作;在《文学评论》、《文艺研究》等报刊发表论文200余篇;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等省部级以上项目7项;获得山东省社科优秀成果奖等省部级奖励10余项。

自从决定了要为学界前辈张丽军的文学批评作素描,系统地拜读张丽军的论作几乎成为我每日的“必修课”。但是,我必须坦认,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这门“必修课”在让我受益匪浅的同时,也让我备受“折磨”。夜深入静时,我常常深陷于诸如“这样的观点是如何提炼的”、“这样的理论功底是如何得到的”、“这样的行文逻辑是如何练就的”之类的困惑中,辗转反侧不能寐。一位友人听说了我这种“自我折磨”,哭笑不得“别跟批评文本死磕,什么样的批评家就做什么样的批评,后退一步,轻松一点。”友人的宽慰之语仿佛为我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批评主体开始进入我的观照视野。在研读张丽军批评的“果”——批评文本的呈现面貌的同时,我开始探究张丽军批评的“因”——批评主体的批评动因。在这种由“因”追“果”的研读思路下,猝不及防间,张丽军批评世界丰沛的纵横经脉与温暖的人文品格便以极为鲜明的姿态呈现在我面前。此处,我愿以绵薄笔力描之记之,为着我所看到的这一颖批评家的赤子之心。

我與张丽军并不相识,因此,对于他本人的性格我并没有任何认知。但是,凭借着对其批评世界的熟识,我确是有些底气对其“批评性格”做出一二论断的。如果要用一个词来概括张丽军的批评“性格”,我想“执拗”一词应该比较合适。初观张丽军的批评历程时,其实阅读者多会惊叹于其批评世界的异彩纷呈。跨度较大的研究领域在张丽军的批评世界中交缠跃动,彰显着其开阔达观的批评态度。行文论述的思辨色彩与字里行间的从容不迫更是与“执拗”二字搭不上关系。但是,若细究而去,在批评历程中,张丽军似乎从没有忘记对“批评何为”这一问题答案的探求,“不断追问自己为什么要做研究,为什么要做这样的研究”。“为什么”三个字似乎有着一种魔力,任何事情,一旦被冠以“为什么”,都会走向漫蕴痛苦的求是之路。难得糊涂是态度,刨根究底是勇气,张丽军不断地走出自己熟悉的批评“舒适圈”,这是他执拗地追寻“批评何为”这一问题的明证。张丽军的批评之路是痛苦的,张丽军的批评之路又是幸运的。因为当不是所有的“为什么”都会有答案时,张丽军却寻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并一直践行之——书写有力量的批评。从早期对生态文学的关注,到随后对乡土文学的探究,再至对山东地域文学、70后作家群等文学现象的思考,张丽军始终坚持立足于自我身份认知、肩负以批评来言说的使命,希冀以自己的批评为自我、为文学、为文化、为社会、为人类的发展提供一些力量。

行走于世,无论是懵懂孩童还是豆蔻少女,亦或是八尺男儿、甚或是耄耋老人,心底都有一些值得被小心翼翼珍藏的存在。对于张丽军来说,无忧无虑嬉闹的童年时光,便是他心底最柔软的珍藏。青翠的马尾松、鸟蛋、蝎子、马蜂窝、松针间的蚕蛹、小河里的鱼虾螃蟹,还有“瓦蓝的天空、爽朗的夜晚,小树林梢上那一抹金黄明亮的月光”,这些简单素朴又令人神往的物象与景致构成了张丽军的童年印象,也成为其“执拗”学术之旅的最初动源。可以说,童年时期在山野中嬉戏玩闹的时光使张丽军获得了“自然之子”这一最初的身份认知。但是,随着时间的演进,张丽军无奈又无力地看到曾经澄澈的自然在人类活动的侵蚀下逐渐走向浑浊,自己最初的生命体验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存在危机。因此,在硕士阶段,也即张丽军的学术起点时期,作为“自然之子”的张丽军怀揣着对“批评何为”的追问,自然而然地萌生出以文学批评为“自然”言说的冲动与诉求。

想做什么是一回事,如何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仅凭“自然之子”的身份,能做的可能便是略显单薄与狭隘的控诉与疾呼。此时,为了合情且合理地使用批评的力量,张丽军随着年龄增长而形成的另一身份认知——“人文之子”,便悄然浮出水面。少年时期的张丽军接受了众多文学资源的熏陶,最钦佩的便是“诸葛亮那经天纬地、治国安邦、通晓古今的巨大才能”。高中时期的张丽军又被《平凡的世界》中“去探索未知世界,追寻理想、爱情和新生活的”孙少平吸引和触动。如此,尽管从“山中”走来,但是这些既有的人文资源给张丽军提供了开阔的视界与扎实的素养。此外,还有硕士学习阶段所接受的人文熏陶与学术训练。这些都使得张丽军想要为自然发声的言说诉求落到了更为坚实的土壤上。也因此,刚踏入文学批评领域不久的张丽军便拥有了将“生态文学”作为研究对象的决心和勇气。确定研究对象后,张丽军又从“《增长的极限》、《沙乡年鉴》、《大地伦理学》、《瓦尔登湖》西方生态学经典和孔子、老子、鲁迅等东方文化经典作家作品”中获得了“救赎自我、锐意前进的勇气和理想”。由此,已经颇具人文精神素养的张丽军开始以文学批评“寻找自然生态危机和精神生态危机的深层原因,探求人与自然、他人、世界进行精神交往的全新价值理念,呼唤人、自然、宇宙和谐相处的新文明时代”。

在硕士论文《生态文学存在困境的艺术显现,精神革命的审美预演》的后记中,张丽军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对于当代中国的生态危机,每一个生存在其中的人都可以感受得到,已无须我赘言。作为一个人文领域研究者,我颇想做点什么。但我只能以我的方式来表达。”言语中既透露着为自然生态言说的急切与紧张、又流露出脚踏实地尽己所能的诚恳与踏实,前者彰显着一个“自然之子”维护自己家园的拳拳之心,后者显示出一个“人文之子”所应该拥有的从容与底气。可以说,此时的张丽军凭借着“自然之子”与“人文之子”的双重身份认知,第一次为“批评何为”这个问题交出了一份略显“功利”的答卷,寻找有力量的、能够做些什么的批评。

在生态文明勃勃发展的态势下,如果张丽军在随后的学术道路上继续将自己的学术目光聚焦在生态文学、对其进行持续挖掘与探究,我们有理由相信他能够走出一条更为畅通的学术之路。但是,张丽军却不然,在随后的学术生涯中,他毅然决然地一头扎进农民形象园地中,将其作为切入点,开始了对“乡土中国现代化”这一命题的探究之旅。究其原因,兜兜转转还是离不开其立足自我身份认知、对“批评何为”这一问题展开的“执拗”追问。

随着年岁的增长与生活的变化,张丽军有些沮丧地发现,不仅仅是容纳自己童年的原生自然,就连承载着自己稠密情思的故土好像也回不去了:“由于学业和工作的关系我已经很少回农村的老家,很少接触农活。我的女儿三岁后就一直生活在城市中,即我与农民的血肉联系和情感维系都不由自主地越来越淡。同时潜意识中不自觉地把自己视为精英,把自己的思想、生活与农民加以某种区隔。”在这段既清醒又理性的自我剖析中,我们其实可以读出张丽军的隐痛与暗悔。但是,令人击节的是,张丽军并没有在与故土剥离的苦痛中一蹶不振,而是逆风而上,尝试着寻找自己与故园血脉联系的重建之路。就此,张丽军开启了身份认知的新阶段当年意气风发又怀有遗憾的“自然之子”悄然隐没,伴随着对那块满系乡愁的故土的眷恋,“农民的儿子”张丽军出现了。

面临着故园难返的残酷现实,“农民的儿子”张丽军无疑是焦灼不安的,但是,若细究而去,我们会发现,作为“农民的儿子”,张丽军的苦楚绝不仅仅限于自己与故土的剥离,其更大的苦痛在于自己不能为故土做些什么:“我有段时间很迷茫和痛苦,觉得自己也渐渐脱离了农村,而无法为养育自己的父母、乡村做些什么。”虽然面临着被故土“驱逐”的风险,但是,被为故土言说的诉求所驱动的张丽军却没有“因噎废食”,而是选择将自己的城市生活经验与精英教肓经历坦荡荡地展现出来,使其成为自己履行“农民的儿子”这一身份之义务的重要凭依。如此,张丽军的自我身份认知与其对“批评何为”的这一问题的“执拗”探究便又极为奇妙地达成了契合:“用自己的专业研究视角来关心乡村、关怀农民……我找到了自己人生选择与学术言说的意义之源,决意把自己与生命的根、农民、大地联系在一起。”

作为“农民的儿子”,张丽军在探究农民形象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因着与农民的血脉相连,张丽军很是了解农民的本真面貌,于是,他敏锐地发现了现代作家笔下的“农民”与“原汁原味的农民形象”之间有着明显的不同。又因着他在生活经验和专业体认上与农民身份相疏离、与文化精英相贴近,于是他较为准确且迅速地抓到此中的关键点,即农民形象中被熔铸的精英文化想象。如此,张丽军便得以以此为依托,将“农民想象”作为探究“乡土中国现代化”的视角与方法,通过窥探揭示其中的撕裂、挣扎、蜕变,展现出“乡土中国现代化”的精神密码、还原出了一个“完整的、立体的、复杂缠绕的现代中国”。在随后的研究生涯中,张丽军始终勤勤恳恳地耕耘于“乡土中国农民形象”这一研究领域,继续对“乡土中国农民形象”、“乡土中国现代化”等研究命题进行扩张与补充。“一个农村出身的农民的儿子,你不关心农民,就会有一种良心上的愧疚,负罪,乃至是背叛的感觉。”书写有关农民形象与乡土中国的文学批评,希望这些批评的文字能够为农民发声,并“为21世纪新乡土中国现代化转型、当代‘三农问题的解决呈现一份来自文学的历史思考”。这是张丽军作為一个“农民的儿子”的缝绻情思,这也是他作为一个批评家的自我期许。

如果说“自然之子”与“人文之子”的双重身份认知是张丽军进入批评领域的最初姿态,“农民的儿子”之身份认知则是张丽军明确批评方向的重要依托。在为自然发声、为农民发声的批评经验中,张丽军的批评理念终于一步一步走向明晰:以“介入”的姿态进入文学现场,将其中“被遮蔽”、“被忽视”的文学现象、文学作品、作家群体纳入自己的观照视域,“思考乡土中国社会转型、文化重建和文学新生力量发展等大问题”。张丽军成为了他想要成为的、发声“于无声处”的批评家,这是他对“批评何为”这一问题作出的身体力行的回答。

在发声“于无声处”的批评家这一批评身份认知的驱动下,张丽军开始着手筑建“有温度、情感、重量、关怀”的批评世界。比如,在文坛,陕军、鄂军、豫军等创作队伍凭借厚重多样的创作实绩备受瞩目,相比之下,文坛鲁军显得有些不甚突出。但是张丽军并没有迷失在地域研究的热点中,而是沉心静气地将自己的批评目光投诸于山东地域文学,静静观望着文坛鲁军的“蜕变与成长”,努力为其发声,潜心修筑并填充着文坛鲁军的“文学批评阵地”。再如,与其他代际的作家群相较,70后作家的存在感似乎并没有那么强烈。但是张丽军却凭借自己同为70后的“在场”优势,将70后作家从“被遮蔽”的状态中挖掘而出,对其“文化背景、精神气质、创作风格和审美局限”进行全方位、立体化的研究,希望以此探究70后作家作品阻绝百年中国文学“断裂现代性的审美姿态”的背后原因,从而推进70后作家作品的经典化进程。

凭借极为清醒的批评身份认知,张丽军还尝试着将自己的笔触从文本世界中伸出,向着更为阔大的文化领域行进:从自身生存体验出发,对电视剧《蜗居》进行深入剖析,发出“新世纪中国需要《蜗居》这样的现实电视剧,需要与‘无物之阵对抗的‘精神界之战士”的呼吁;从“茅奖”说开去,结合“大学教授、网络批评家、民间文学爱好者和网络读者的多元声音”,寻找文学评奖的更优体制;尝试从流行的“白毛女应该嫁给黄世仁”这一社会话题出发,依托于“近百年来中国社会结构中复杂而深刻的精神变迁”之命题,展开“关于历史叙事、当代社会结构和人文精神的思考”;即便是在“驾轻就熟”的乡土文学研究领域,张丽军也尝试着从不同的角度寻找民间的、“无声”的声音。如在对“‘样板戏在乡土中国的接受美学”这一命题进行探究时,张丽军试图打破传统的“从文字到文字”的研究方式,选择以“民间口述史”的方式来记录整合亲历者的“文艺生活和心灵记忆”,如此,这些旁落的、民间的、不被听到的声音便通过张丽军的文学批评传递出去,汇入滔滔不绝的文化长河中。可以说,通过为“无声”的声音发声,张丽军书写出有力量的批评,并依此找到了“自己安身立命的存在方式和价值皈依”。

作为一个批评自觉意识觉醒极早的批评家,张丽军很是主动地对自己的文学批评进行“回顾、反思和审视”,并对自己的批评动因做出这样的定位与评判:“我所关注的、我所评论的,看似是一个个红尘世界,一个个作家作品,而事实上,更深处是对自我内心世界的探索、思考和对话,我所评论的对象,更是我自己。”纵观而去,从“自然之子”和“人文之子”到“农民的儿子”,再到发声“于无声处”的批评家,与张丽军的文学批评相伴相生的是他的自我身份认知行为。而张丽军的自我身份认知的内核与原则始终没有脱离宽厚的学者风范和炽热的人间情怀。如此,我们才得以见到张丽军的批评世界中所包孕与彰显的蓬勃力量,这是一种促使自我、文学、文化、社会、人类向前发展的力量。书写有力量的批评,张丽军一直在路上。

(作者单位:武汉工程大学外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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