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宗然
杰克·伦敦(1876—1916)是20世纪美国著名的现实主义作家。著名学者阿尔弗雷德·卡辛有一句常常被引用的关于 杰克·伦敦的话,他说:在回顾他的生平事迹时人们深深地感到,“ 杰克·伦敦最伟大的作品是他亲身经历的故事。”这句话首先强调伦敦一生的经历非同寻常,具有故事性。 杰克·伦敦的生平与他的创作之间有如此难以隔断的关系。这不仅因为伦敦的许多小说素材直接或间接地取材于自己的经历,而且他的经历本身确实富有传奇色彩。 杰克·伦敦的一生是与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博弈的一生;他的一生又是内心激烈斗争的一生。他的一生是有作为的一生,而成为著名作家并不是他生活的全部。
作为一个私生子, 杰克·伦敦是从贫民中走出来的作家。他的母亲芙萝拉,脾气浮躁、个性古怪。他的父亲,威廉·钱尼,原籍爱尔兰,是一位巡回占星学家。他们两人同居后,芙萝拉次年怀孕并生下孩子。但在孩子出生前,钱尼就从母亲芙萝拉的生活里消失了,孩子终其一生都没有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生父留给孩子的唯一礼物是爱读书和爱思考的大脑,这是他能成为作家的一个主要条件,也是这个大脑让他没在以后的困苦生活中沉沦。芙萝拉独自抚养儿子八个月后,嫁给了约翰﹒伦敦,孩子改随继父的姓。继父约翰·伦敦是英格兰人的后裔,不善言谈,勤劳俭朴,是个安分守己的老实人。 杰克·伦敦和继父相处融洽,继父给了杰克·伦敦生父没有给予的爱。继父的女儿阿莱莎也给予 杰克·伦敦无微不至的关爱,她一直陪伴在杰克·倫敦的周围,在他困难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在某种程度上代替了缺失的母爱。也是阿莱莎亲手埋葬了杰克·伦敦的骨灰。
小时候,由于父母亲的不善经营, 杰克·伦敦全家生活陷入了贫穷和挫折中。 杰克·伦敦常说,他的童年没有享乐过,他对生活的头一个回忆就是处于贫穷的重压之下,而且这种压力感是长时期的。从11岁起, 杰克·伦敦就开始为全家提供食物,他先后做过童工、蚝贼、水手、铲煤工、洗衣工、流浪汉和淘金者等。广泛的社会阅历和底层工作的经历让杰克·伦敦认识到出卖劳动力不是长远之计,必须寻找别的出路。或许生父的聪慧大脑遗传发挥了作用。 杰克·伦敦在工作之余,也没有放弃读书。终其一生,书籍都是杰克·伦敦的最爱。对书籍的热爱,对知识的渴求,对改变命运的渴望,让19岁的杰克·伦敦又重新回到了学校教室。 杰克·伦敦格外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他每天学习19个小时,只休息5个小时。通过这种玩命式的苦学,让杰克·伦敦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学完了高中课程,并考上了大学。但由于杰克·伦敦的生活捉襟见肘,无力负担大学的生活费用,在大学只读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被逼无奈地黯然地离开了学校。这是杰克·伦敦永远的痛,他从未向别人说起。退学后, 杰克·伦敦一头扎进了写作之中,希望通过写作,改变他贫困的状况。 杰克·伦敦说,是贫困把他赶进了写作的职业之中。
杰克·伦敦在上高中的时候,参加了亨利·克莱学会。在这个学会里,他结识了爱德华·阿普尔加思。爱德华把伦敦带回家来,向他引见了他的姐姐梅布尔。 杰克·伦敦一踏进门槛就对梅布尔一见倾心,强烈地爱上了她。梅布尔当时在加利福尼亚大学读书,举止优雅,谈吐高雅, 杰克·伦敦把她比作长在细颈上的一朵金花。梅布尔代表了杰克·伦敦为之奋斗的美好生活。为了娶得美人归, 杰克·伦敦夜以继日地进行创作,希望叩开文学殿堂的大门。但等待杰克·伦敦的是一封接一封的退稿信。他们两人曾私定终身,但梅布尔的母亲因为杰克·伦敦的贫困阻挠了他们的恋情。 杰克·伦敦和梅布尔最终没能走到一起,原因可能是梅布尔的母亲从中作梗。事后多年,爱德华悲伤地说,由于母亲的自私,耽误了姐姐和杰克·伦敦的幸福。
在政治上, 杰克·伦敦是一位社会主义者,积极投身于社会主义的活动。在参加这些活动时, 杰克·伦敦认识了一个充满激情、充满智慧的犹太姑娘——安娜·斯通斯基。他们一见面,就讨论经济制度、社会主义、进化论等永远无法达成一致意见的大话题。他们也谈对爱情和妇女地位的看法。然而两人总是各抒己见,求同存异。安娜可谓是杰克·伦敦精神上的理想伴侣, 杰克·伦敦对她情深意笃。但两人却没有步入婚姻的殿堂。
杰克·伦敦的朋友雅格斯参加美西战争,在途中意外死亡, 杰克·伦敦去参加他的葬礼。在葬礼上, 杰克·伦敦遇见了雅格斯的未婚妻贝西·麦顿。贝西是个爱尔兰籍的美国人,长得斯文秀美。碰巧的是,贝西和梅布尔是老朋友。梅布尔十分同情贝西的不幸,写信给杰克·伦敦,叫他去看望她,给她一些安慰。杰克·伦敦欣然领命,晚上去她家拜访,与贝西谈得十分投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1900年3月,即两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天,他们俩未做大肆张扬,悄悄地结婚了。成家立业,这一切完成得如此迅速突然,让杰克·伦敦自己都不敢相信,好像被漩涡卷进了新生活。 杰克·伦敦和贝西的婚姻,不是热恋的结晶,而是冷静的理性的选择。当时他与安娜·斯通斯基的关系正迅速加温。他心里明白再继续发展,他在感情上就无法自拔了。出于某种考虑,他必须终止这种关系的发展,而终止的最好办法就是突然同另一个女人结婚。安娜是与杰克·伦敦在情趣上最相配的人,但不是杰克·伦敦心中组成美满家庭的合适人选。她不像贝西那样可以成为贤妻良母,也不会对丈夫言听计从。她是个独立的新女性,不会成为男人的附庸。她是个激进的革命者,但没有稳定的社会地位。 杰克·伦敦暗暗承认,自己的做法是自私的表现。他没有听从内心的声音,而采取了实用主义。
杰克·伦敦错过了第一个深爱的姑娘梅布尔,又越过了第二个深爱的姑娘安娜,闪电般地和第三个姑娘结婚了。他自己也感到突然。选择就是舍弃,舍弃总不免带来遗憾和痛苦。 杰克·伦敦和贝西的婚后生活就这样开始了,转折显得平淡无奇。他们的结合和婚后生活都不浪漫,但却是实在的婚姻生活。这实际上是杰克·伦敦一直在内心盼望的家庭模式:贤良的妻子,安稳的生活,并且生养众多的孩子。
如杰克·伦敦所愿,贝西怀孕了。杰克·伦敦得知后,喜出望外。他断定是个男孩儿,他需要一个男孩儿继承他的姓氏,跟随他游泳、打猎、航海、探险、游历各国。他憧憬着做父亲的喜悦,把全部的爱心献给了贝西,小心地守护着她,照顾她的健康。令杰克·伦敦失望的是,贝西生下了一个女孩儿。虽然这个女孩儿的样子十分讨人喜欢,但杰克·伦敦无法掩饰他心中的失望。1902年底,贝西生下了他们第二个女儿。和上次一样, 杰克·伦敦早就认定这回必生儿子无疑。他没想到生下来的还是女儿。受此沉重打击后, 杰克·伦敦竟卧床不起。贝西见丈夫如此郁郁寡欢,也感到心情沉重。生儿子的愿望一直萦绕在杰克·伦敦的心头,挥之不去。这为杰克·伦敦的婚姻生活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命运的安排中总有难以预料的成分。 杰克·伦敦与《大陆月刊》经理詹姆斯﹒布里奇一家成了朋友,过从甚密。大龄剩女夏弥安经常出没在他们之间。夏弥安长相普通,但她的个性、成就和对未来的期望,都与杰克·伦敦有相似之处。正因为她与众不同的性格特点, 杰克·伦敦仰慕她,而别的女人讨厌她。她是个梅布尔不屑、安娜不愿当、贝西当不了的角色。
杰克·伦敦和贝西的婚姻生活只维持了三年时间。 杰克·伦敦生性豪放,希望生活像火一样燃烧。三年的婚姻生活压制了他个性的这一面。他对婚姻生活失望的另一个方面是贝西连生两个女儿,没给他生个儿子。 杰克·伦敦重男轻女、爱子心切,如果有个儿子,他是不会抛弃妻子和孩子的。伦敦出轨夏弥安,对贝西不啻一枚炸弹炸开。这枚炸弹把杰克·伦敦一家炸得四分五裂。两个女儿和贝西生活在一起,这两个孩子和杰克·伦敦的关系比较紧张,也比较疏远。
杰克·伦敦的出轨让舆论哗然,并遭到公众的谴责。夏弥安也成为被攻击的靶子,因为她破坏了杰克·伦敦与贝西的婚姻。尽管 杰克·伦敦的第二次婚姻不被公众接受,但夏弥安是个甜蜜的伴侣,也是个无畏的勇士。她陪伴杰克·伦敦游历世界,共同分享探险带来的发现和刺激。但是,一旦安居下来,夏弥安不是个好主妇,不会也不愿意承担家庭主妇的责任。 杰克·伦敦和夏弥安没有子女,这是第二次婚姻的另一件遗憾事。夏弥安曾生下一个女儿,但这个孩子只活了38个小时便不幸夭折。夏弥安已不再年轻,怀孩子是件不容易的事。 杰克·伦敦似乎已有预感,他到死也不会有儿子了。每念及此,杰克·伦敦都有一种幻灭的感觉。
这四个女人走进了伦敦的感情世界和现实生活:梅布尔传统,安娜激進,贝西保守,夏弥安浪漫。 杰克·伦敦与她们的关系,实际上也是他内心的不同欲望互相冲突的表现。
在事业上, 杰克·伦敦拼命地写作,成果丰硕。1903年至1909年的七年,记载了 杰克·伦敦一生最辉煌的时段。 杰克·伦敦最无法忍受的是寂寞和平庸,不会安分守己,追求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在拥抱一个又一个取代旧梦想的新梦想中,设定和调节生活与奋斗的目标。当目标无法实现时, 杰克·伦敦用酒瓶子支撑自己。 杰克·伦敦是在用生命写作,随着他的身体严重透支,其健康每况愈下。现实生活中有太多的痛苦需要去面对、去承受。 杰克·伦敦就借酒消愁,酒精是杰克·伦敦常年的伙伴。随着酗酒的加重,他的肾功能衰竭越来越明显。他的尿毒症和风湿病已多次发作。医生让他戒酒节食,但他做不到。雪上加霜的是,杰克·伦敦建造的轮船让他债台高筑,他购买的农场让他入不敷出,刚建成的“狼宅”毁于大火。 杰克·伦敦深深地陷在债务的深坑里,他当时负债已达到10万美元,已经难以为继。看着“狼宅”的废墟, 杰克·伦敦再也没有从这场打击中挺过来。杰克·伦敦的精神垮了,他成了一个精神空虚的孤独者。杰克·伦敦还有一种难言的恐怖笼罩在他的心头。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经文思枯竭、江郎才尽。在疾病的折磨下,在写不出文章的困扰下,1916年11月21日, 杰克·伦敦躺在了床上,再也没有醒过来。医生的诊断是“伴随心绞痛的尿毒症”。一代作家就此殒落,像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发出烟花般绚丽的光芒。他做到了别人一辈子不敢尝试的好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他在生命中掀起了水浪。他奋斗过,成功过,也失败过;他追求过,满足过,也失望过;他受到过人们的喝彩,也听到过嘲笑和谴责。他已走过了自己的人生旅途,经历过险山恶水,领略过无限风光。路到尽头,他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