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梁衡的古树情结与生态意识

2020-08-04 09:40董珊珊
鄱阳湖学刊 2020年2期
关键词:梁衡生态文化生态批评

董珊珊

[摘 要]梁衡是当代著名的新闻理论家、作家。童年时期在山林之间的成长体验,以及作为知识分子对生态危机的忧思,让他对兼具自然属性和文化特性的古树情有独钟。强烈的“古树情结”促使他多年来访树、写树、画树、护树,并创作出大量体现其自然情怀和生态意识的古树散文。他通过这些散文創作,表达了对人与自然的独特感悟,并在此基础上构建了独特的人文森林学。他还亲自为古树和各类植物绘图,以语图互文、诗画共享的方式关注人与古树、文学与自然之间的相融共生关系,提倡健康和谐的生态观。

[关键词]梁衡;古树情结;生态文化;生态批评

一、引言

梁衡是著名的新闻理论家、作家,历任国家新闻出版署副署长、人民日报副总编。他的散文题材涵盖自然山水、建筑石刻、历史伟人、文化名人、哲理思辨等,境界超俗、立意深远,多篇作品入选中学语文教材,成就斐然。梁衡是学者也是高官,是记者更是作家。独特的人生阅历使他的作品既有敏锐的洞察力和坚定的政治情怀,也兼具文人的忧患意识和深邃哲思。他创作的古树散文就体现出强烈的自然情怀与生态意识。他一直密切关注人与自然、树木与文化之间的关系,常不惧舟车劳顿,长途跋涉寻访有文化内涵的中华“古树”,挖掘其背后的历史和人文故事。他择取最具代表性的20多棵古树,写出极具民族风范、地域色彩和自然韵味的古树散文,于2018年结集为《树梢上的中国》。随书附赠的“图像”集《访树记》,生动地展示了作者遍访古树的精彩历程和深刻感悟。

在梁衡看来,古树是绿色的史书,虬节诉沧桑,年轮载历史。黄柏、红柳、绿松、金枣、银杏、黑槐等古树,在他笔下构成一幅历时14个历史时期、绵延13个省份的森林画卷。他建设性地提出“人文森林学”,主张把森林、古树当作活的生命体,把它们看作是与文字、文物并行的人类的第三部史书,既见证人类的成长和活动,也承载着“我们从哪里来,又将走向何方”的历史追问和时间意识。通过讲述古树背后的文化故事,他积极倡导传统文化,呼吁生态文化,即一方面借古树来保护文化,另一方面也借文化来呵护古树、森林和自然。梁衡认为:“保护好每一颗古树,就是续写生态保护的新篇章,摄下一帧帧树梢上的中国剪影,不忘曾经的苦难,展现历史的辉煌,更是在续写新时期中华文明的不朽荣光!”①这些渗透着生态意识和人文情怀的古树散文,既是一种打通林业、历史、文学和自然关系的新型生态文学,也是现代文学返璞归真、寻自然之根的有力尝试。

二、梁衡的古树情结

梁衡访树、写树、画树、护树,爱树成痴,有着强烈的“古树情结”。这种“情结”①是由个体的观念、情感等组成的对某种事物的无意识的感受②,它深藏于作家的心灵深处。自童年时代起,梁衡就酷爱树木之绿,认为“绿不像红那样热,不像蓝那样冷,她柔和美好,给人安静,叫人思索”。③绿色既是生命的象征、大自然灵性之所在,也是人类精神的载体。对自然之“绿”的依恋和对古树的亲近、敬慕,形成影响梁衡创作的情结内核。他“把强烈的主体意识投射到作为客体存在的古树上,与蕴涵其中的精神元素产生了呼应与契合,使得眼前的一棵棵古树,也成为他的情感和思想的寄寓之处”。④这种古树情结以无意识状态潜存于作家心灵深处,又在传统文化的触发下,有意识地流淌于作家的笔端。

从生态文艺美学的角度分析,“童年生境”是影响作家创作倾向和审美情趣的初始因素。它既包含集体无意识的遗传影响,也包含孩童时代的情感和体验。在生命初期,个体感受到的是与自然浑融,在草地上奔跑、树木中攀爬都像身处母亲怀抱一般。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诗性关系不断被理性规约,人渐渐漠视和疏离自然。但具有敏锐感受力和灵气的作家即使在成人后仍向往自由奔放的生命状态,与自然同呼吸,感受森林和大地的脉搏。梁衡在画册《访树记》中写道:“也许是我的姓氏中有一个‘木字,就特别地爱树。我出生在一个山村里,三条小河,一沟好树。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核桃树、一棵香椿树,门外还有一颗大槐树。我的童年是在爬树摘果吹柳笛中度过的。树木是我的怀抱。以后长大了更知道,树木是人类、是地球的怀抱。树之不存,人将无处。”⑤在此后的记者生涯中,他游遍名山大川,寻访大树、古树、奇树是其最大的爱好和享受。童年时期快乐的林间嬉戏,以及与树木、自然的亲近浑融感,“在灵魂深处生了根,好像种子撒在肥沃的土地中一样,过了很多年后,它们在上帝的世界里发出他的光辉的、绿色的嫩芽”⑥,最终幻化成作家笔下一棵棵参天古树。

“生态位”⑦(Niche)影响和“天人合一”的自然观是梁衡古树情结的文化根源。鲁枢元认为:“作家生长发育的‘生态位应包括这样一些因素:自然风物景观、时代精神氛围、社会政治状况、文化传统习俗以及基本的物质条件。”⑧也即作家身处的自然、文化环境特别是童年时期的浸润,很大程度上会决定他未来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作家。在《何处是乡愁》中,梁衡回忆道:“故乡在霍山脚下。一个古老美丽的小山村,水多,树多。村中有两庙,一阁、一塔,有很深的文化积淀。我家院子里长着两棵大树,一棵是核桃、一棵是香椿,只翻到窑顶上遮住半个院子。”①“出了院子,大门外还有两棵树,一棵是槐树,另一棵也是槐树。大的那棵特别大,五六个人也搂不住,在孩子们眼中就是一座绿山,一座树塔”②,树上有鸟窝、蛇洞,有小树、枯藤。孩童爬树生火的乐趣,村民与自然之间淳朴亲厚,古树下和谐的乡村生活场景,山美、水美、树美、人美四者融合成为一种天地大美,勾画出作家心中的生态“桃花源”。这种幼年时期人与山水树木和谐共处的“生态位”,潜在地影响着梁衡创作的自然化倾向。

相对于西方近代以来的“主客分离”的自然观,中国文化推崇“主客一体”“身与物化,物我同一”。梁衡的写作深受中国传统文化推崇的“天人合一”自然观影响。他认为“造物者真是高明”③,“应顺着自然之理”④。自然乃万物之源,而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天人本就是一体的。在寻访、观察和写作古树的过程中,梁衡与古树的交流不是以居高临下征服者的姿态,更不掺杂工具主义和消费思想,而是把树木当作自然的使者和见证中华历史和中华文化的载体。他带着友善和敬慕之心,“用手摸,用身子抱,用脸贴”⑤,感受其温度和脉搏,与其进行平等的交流对话。观树时,他不顾山高林密,俯身屈膝抱树身、钻树洞,“身与物化”成为森林生物的一员;写树时,他浑然忘我,屏气凝神,“物我同一”。梁衡把古树的自然之美,及其承载的历史文化传统与个人的审美哲思完美契合,不分主客。这与“庄周梦为蝴蝶”和“游濠梁见鱼之乐”有异曲同工之妙,两种审美移情的境界“物化”(《庄子·齐物论》)和“化物”(《庄子·秋水》)被梁衡诗性地表达为:我看树木多妩媚,树木看我应如是。

儒家提倡的“积极入世”和“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大爱情怀是梁衡古树情结、自然情怀的文化动因。梁衡作为一个有远见、有社会责任感的知识分子,他面对当下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笔耕不辍,四处奔走,要为自然、为文坛、为民族“探索”和“觅渡”出拯救之途。他不仅用文字书写,还拍摄下一帧帧树梢上的中国剪影,尝试用图像来补充文字表述未尽的语象,延展“弦外之音”和“话外之意”。2013年,梁衡在全国第六届生态论坛上提出“人文森林学”。2019年9月7日,他在西南林业大学创建人文森林研究室,以此推动人文森林的学科建设。他说:“个人的一己之力肯定是不够的,我幻想着官方、民间都行动起来,能在全国发现并正式挂牌三百棵‘人文古树,并顺势建起三百个‘乡村古树文化公园,保存历史、留住文化,留住乡愁。”⑥

由此可见,在梁衡散文创作中的“古树情结”既根源于童年时期与自然交融的美好情感和体验,也是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自然观在潜移默化地发挥作用。梁衡写古树散文画古树形貌拍古树光影,护古树而推广人文森林学,既是生态环保意识的体现,也是知识分子入世精神和忧患意识的体现。他以亲近自然、重视文化的古树散文创作来表达自己独特的生态意识。

三、梁衡的生态意识

在人类早期的观念中,自然是生命之源,万物皆有灵性,一花一木皆有守护神。人类通过祷告和祭祀的方式与自然沟通、交流,在向自然索取的同时也深怀敬畏与感恩之心。这种将自然的“神圣化”和“理想化”的主題,在中外文学的原始神话中都被生动地保存和流传下来。可以说,文学与自然的初始关系是“混沌”“谐振”的,但随着近代工业的不断进步和“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兴起,万物有灵的生命观不断被“祛魅”。神祇被消解,日月星辰、山川湖泊变成沉默、被动的客体,自然渐渐沦为人类剥削、压榨的对象,人类对自然的破坏越来越肆无忌惮。由此引发的后果是:“资源短缺、耕地减少、人口剧增、物种锐减、森林与草场退化、水体与大气被污染、臭氧外逸、酸雨成灾,生态环境一步步恶化。”①而文学创作作为人类的高级审美活动,也随之改变了对自然的态度。“当‘自然成了‘进军和‘挑战的对象时,作品中的‘自然,甚至连‘配角也当不上了,常常只能充当‘反面角色。”②文学与自然的关系渐趋疏离、断裂。

但文学毕竟天然具有一种生命属性,“既是情感文化,也是生命文化”③,是“来源于生命的一种激情,是生命能量的一种释放方式”④。尽管在“人类中心主义”和西方启蒙运动、工业革命的洪流席卷下,文学曾一度悖离自然,在“诗性”和“理性”中间被撕扯、拖拽;但面对自然环境不断恶化,以及“人的物化、类化、单一化、表浅化、意义的丧失、交往能力的丧失、爱的能力的丧失、审美创造能力的丧失等”⑤,文学又成为最早觉醒和反思的学科之一。20世纪60年代萌生、勃兴并席卷全球的生态文学和生态批评,打响了文学对抗工业理性、捍卫生命之源的反击之战。一批批富有生态意识的作家和批评家开始反思并付诸实践,试图用文学来补筑自然和生命之间的桥梁。他们意识到:“自然的魅力来自生命的魅力。当我们努力捍卫自然时,我们也在试图拯救生命。”⑥随后,生态哲学、生态伦理学、生态美学、生态政治学、生态经济学等新兴学科不断涌现,“保护生态多样性、治理大气和水污染、降低能源消耗、实现可持续发展,建设美好世界等各种措施不断推出”⑦。人类的思想和价值观念开始出现根本性改变,人类中心主义世界观开始向生态世界观转变。

梁衡曾用悲痛的语气揭露人类在自然和森林面前犯下的罪过:“人类从森林中走来,森林是人类的家。但是,自从人类走出森林,进化为有改造自然能力的人,就开始了对森林的利用、掠夺和破坏。人们以各种理由攫取森林资源,如建筑、家具、烧火、垦荒、战争,等等。而当这个‘家被破坏得满目疮痍,不能再遮风避雨时,才大吃一惊,又回过头来保护树木,重建生态平衡。在这个过程中人类就像无知的孩子,森林像一个慈祥的母亲,一直注视着他的悔过、进步,记录着他的举动。”⑧他尖锐地批评当前文学界仍然普遍存在疏离自然、漠视生态的问题,认为人类文化的发展不能走向自然的反面,而是要顺应自然;文学不应成为机械物质改造的“死亡文化”,更不能成为以自然为敌的“逆自然”文化,而应该积极为自然“复魅”,为森林恢复“生命文化”。⑨这种复魅并不是提倡文学重新回到“万物有灵”时代,再度将自然神化,而是要“恢复自然的神圣性、神秘性和潜在的审美性”①,要通过文学的艺术感召力来恢复人类对自然的敬畏和尊重,为文学寻回失落的自然之根。

梁衡认为,人与自然、森林的关系已经走过两个阶段:物质阶段和环保阶段。在物质阶段,人类为满足无止境的物质享受,通过技术手段和商业化运作大肆控制、掠夺自然,属于典型的“死亡文化”;而在环保阶段,人类虽也提倡保护环境和森林、改善气候,但还是以人类中心主义和改善人的物质生活为前提。这两个阶段皆未达到人类“诗意地栖居”于自然的理想模式,毕竟人类作为创造文明的高级生物,在自然生态系统中引进了文化的超验因素。梁衡在这个基础上提出第三阶段,即“跳出物质,从文化角度去看人与树的关系”。②他认为,真正的生态意识不仅仅是节约资源、爱护环境,还包括观照“人与自然构成的文化生存状态”,而且“只有从文化的高度来观察、解释生态,从人与树,与自然的文化关系上来理解生态,才是一个完整的生态观”。③人类不仅是生物存在,也是文化存在,而文化是人类与外部环境相适应协调的途径和方式,其性质、特征与人类的生态环境密切相关。所以,如果生态学只研究地球的自然生态情况而拒绝研究人与自然、文化与自然的复杂关系,就终将失去时代意义。梁衡认为,高层次的生态学既要研究自然环境在文化形成中的作用,也要关注人类文化对自然环境产生的影响。

梁衡积极倡导的这种生态观,其实是自然观的提升和拔高。在他看来,一棵棵古树既是聚天地灵气、经历风摧雪撼的自然神奇,也是盛载历史感慨和丰富哲思的文化容器。人类可以在古树的虬节沟壑中看到历史的风霜刀剑,在年轮和枝丫中发现自然的诡谲和能量。他借古树言说历史、文化,又借历史、文化来引导人类关爱自然、保护森林,而文学恰是一座搭建其间的桥梁,用来补筑文化与自然之间同气连根的关系。

四、梁衡生态意识的语图呈现

自然书写始终是梁衡创作的重要主题。他前期创作了大量描绘自然之美的散文,在此基础上又进一步思考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以及生态环境保护等深层问题。他常感文字表述的有限和含蓄,为增添文意、引起读者更多的思考和共鸣,就尝试手绘各种古树的插图和画作,通过富于光影变换、线条美感的“画意书写”方式,将古树的雄浑枝丫、遒劲沧桑、清奇古怪以及自然之美、生命之奇结合起来。文字语象和绘画图像的互文互释全面地展现了文意,诗画共享营造出审美的“统觉共享”④,更能唤醒读者的自然情怀和生态意识。

梁衡善于择取自然色彩表达对森林和古树的生态关怀。他运用的色彩词汇极为丰富,但最偏爱绿色、红色和蓝色,因为绿色是自然力量的生生不息,红色是激情活跃的生活希望,蓝色是大爱无言、岁月留痕的哲思空灵。在散文《万里长城一红柳》中,作家开篇就用鲜亮的色彩泼染出一副傲然挺立的夕阳红柳图:“一抹红霞涂染了曲曲折折的石墙,又为烽火台、戍楼勾勒出金色的轮廓”⑤,那挺立的红柳“深红的树干,遒劲的老枝……筋结旁又生出一簇簇柔嫩的新枝,开满紫色的小花,劲如钢丝,灿若朝霞……高大的身躯摇曳着,扫着湛蓝的天空”①;在夕阳下面,“红柳树镀上一层厚重的古铜色,一树紫花更加鲜艳”②。红柳的树枝编成的筐里盛着“黄玉米、绿西瓜,这在一色黄土的塞外真是难得一见的风景”。③这种画意书写使红、金、黄、绿、紫、湛蓝、云白、古铜等色彩交汇于文字之间。随着时间的推移,红柳树身的色彩竟也伴随光影流转——由金黄过度到深红再到古铜,使红色的饱和度达到极限,勾勒出虽历风霜却挺身屹立的千年红柳的身姿。“红色所表现的各种力量都非常强烈”④,在寒意料峭、巍峨峻拔的长城之巅,醒目的“红”既体现不屈不挠的长城精神和华夏气魄,也是生命力的盎然奇迹。

在另一篇散文《冬季到云南去看海》中,作家着笔于云南腾冲水雾蒸腾、氤氲飘渺的生态热海:“一条条绿色的山脊,起起伏伏,一层一层,黛绿、深绿、浅绿,由近及远一直伸到天边。直到目光的尽头,才现出一抹蓝天——这蓝天倒成了这绿海的远岸。”⑤地热温泉的夹道边“杂花弱草,青苔翠竹”,围绕的环山上有终年的植被,“既有亚热带的芭蕉、棕榈,又有本地的松、柏、杉、樟,还有远古时期留存下来的曾与恐龙为伴的黑桫椤树……满树还缀着些红绒绒的花朵,主人说,这属柳科,就叫红丝绿柳”。⑥身处其间,绿风白云,枕石漱流,让人浮想联翩。这段景物描写以绿为主,黑、蓝、碧、青、翠、红、白等色彩浓淡相宜地搭配,多彩静谧的自然怀抱使人诗意地栖居其中,得到心灵的净化和陶冶。作家将对生态环保、自然资源的持续性发展的关注和哲思融入其中,引导读者从鲜明欢快的色彩变换中感受自然的美好和魅力。

然而梁衡并未止步于对自然和古树的文字描写,常手绘插图和画作以延伸文意,用“图像”来补充未尽的“语象”,延展文字未竟的“弦外之音”和“話外之意”,如图1所示。他不为投笔从艺、跨界成名,而是尝试以图文并茂的方式呼唤健康和谐的文化生态意识,反驳现下盛行的科技至上和人类中心主义。梁衡尤擅古树绘画。它们大多属于“诗意图”,是对所作文章诗意的模仿和再现,也可称之为一种“图像修辞”⑦,其重点是择取式“模仿”,取意于诗或是模仿诗的立意,突出特征和风骨,并不一定是诗意的完整呈现。如图2手绘“老樟树”,作家并不求工求肖,只是突出它的几个特征:树纹奔腾起伏如江河行地,树身被雷电劈裂,如巨人向天狂呼疾喊,用并不繁茂但傲然擎天的巨枝接住敌军的炸弹,保护了毛主席。画作中,斑驳的树身与树下庇护的小屋形成鲜明对比,老樟树的坚硬如铁、鲜活不屈映衬出红色革命的燎原之力。这种“语图共享”的审美感受既让读者感受到自然的生命魅力和造物神奇,也起到图解历史、言说文化的妙用。图3所绘是彭德怀元帅1958年抢救保护下来的“重阳木”,树身挺拔、生机盎然,但作家并不画出树的全貌,而是聚焦于它曾被砍伐,命悬一线时留下的巨大树洞——虽经岁月洗涤和自身修复,仍清晰可见。对“树洞”的凝视和刻画,既能把特殊历史时期的树身记忆转化为读者的集体记忆,也讴歌了彭德怀元帅一身正气、务实求真、爱民护树的精神。

梁衡的画作是散文立意的特征化呈现和延伸,盈然的语象与绘画图像之间形成互文关系。他先文后画,画后亦常题诗,“题画诗”更是对文意有点睛之用。如图2、图3的题画诗。画为无声诗,诗亦有声画,二者之间的意境留白更能唤起读者绵延细腻的“统觉共享”,产生情感和审美共鸣,引领读者在视觉美感享受中顿悟人与自然、文化之间的共生和谐关系。

梁衡的诗画双修和画意书写,既是长期以来创作思考和艺术观察的结晶,也是他向往健康和谐生态环境的体现。在散文和绘画的创作中,他都坚持用独特而细腻的质朴之心去体悟自然和古树的文化品格,借古树来宣讲中华文化,借文化来呵护自然森林。他尝试用跨越学科壁垒的“语图互文”方式,为健康、和谐的生态理想增添鲜活的生命色彩,引导文学创作回归自然。

五、结语

随着近代工业文明和科学技术的持续快速发展,人类放任工具理性的泛滥和人类中心主义的流布,在物欲至上的消费主义驱使下远离甚至戕害自然。作为人类高级审美活动的文学创作也深受其害,与自然的关系渐趋疏离甚至悖逆。以敏锐把握时代脉搏著称的文学家对此深感焦虑,因为他们知道:“自然是具有生命属性的生态自然,文学是具有生命属性的精神文化。自然之道与文学之道在生命的意义上是相通的。”①如果继续受技术操纵、商业化运作和工具理性思维的干扰,文学必将失去自然和生命之根进而走向衰亡。

梁衡坚守亲近自然的诗性心灵,秉承对自然、文化和人类的大爱,书绘古树,引导文学创作回归自然。他的古树散文兼具自然情怀和人文思考,题材出新、立意高远,语言质朴情深,慷自然之奇妙,慨时世之兴衰。为更好地发挥文艺的宣传功效,他尝试跨界绘画,为文作图,不求工肖,但求传情。文人画、诗意图和题画诗的完美契合,促成读者的审美统觉共享,以语图互文的方式唤醒读者的自然情怀和生态意识。

梁衡访树、写树、画树、护树,诗画双修、语图并进地推广“人文森林学”研究,构建人与树木、文化与自然之间的文化观照。若从主体精神分析这种浓郁的“古树情结”,既是作家童年生境中与自然物我同一感受的延伸,也是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自然观的呈现,更是知识分子的生态良知和忧患意识的投射。从外在文化影响的角度来讲,“人总是看重现实的物质利益,而树却不同,它除了供人物质享受外还帮人记录历史、寄托精神”。②一棵棵古树既是自然造物的神妙精灵,也是中华文化的记录缩影。

责任编辑:王俊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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