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泉州印度教遗存“金翅鸟石刻”的重新解读

2020-08-12 14:31王丽明
海交史研究 2020年2期
关键词:印度教神庙石刻

王丽明

泉州印度教石刻是目前国内发现的唯一一批印度教寺遗存,大部分收藏于海交馆。这些雕有精美传神的印度教神话故事的石刻,是现在国内了解印度教、中印文化交流最重要的实物之一。几代专家做了不懈努力以辨识石刻所表达的图像故事,揭示它代表的时代特征,但时至今日仍有一些图像尚未得到明确的解读,如图1、2。其中图1样式的石刻目前发现6方,4方在海交馆,另2方在泉州著名佛教寺院开元寺。图2样式的石刻也有数方保存在海交馆,显然当年它们在寺庙或祭坛中被反复使用。尽管这类石刻为数不少,但因造像十分罕见,既与印度教雕刻不完全相似,又显然并非中国的图像表达,至今仍存有很多疑点,相关领域的研究人员在文章中对此也很少涉及,更未及解读分析图像的成因。海交馆里一度称它们为“金翅鸟”(出于习惯,本文也暂称之为“金翅鸟石刻”)。

一、“金翅鸟石刻”的疑问

图1石刻样貌特别,头部刻划细致,怒目圆睁,獠牙外露,形状栩栩如生,头部以下则十分抽象,了了几笔,引人联想。该图像没有任何鸟的特征,被称为“金翅鸟”的原因可能与图2类石刻有关。图2石刻翅膀明显,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印度教中最重要的鸟形象——金翅鸟。图1与2石雕的脸部特征、形象、风格十分相似,在本土学者鲜有机会前往印度实地考察及少有相关学者前来交流的上世纪80年代,它们被简单地统归为一类,以“金翅鸟”命名延续下来。尽管在后来,有诸多访问者如余得恩(1)见[美]余得恩撰:《泉州印度教石刻的比较研究》,王丽明译,载《海交史研究》2007年第1期,第20—21页。、李俏梅(2)Risha Lee在她的博士论文Constructing Community: Tamil Merchant Temples in India and China, 850—1281中描画了泉州元代印度教寺的复原图,将其放置于装饰石所在的位置。等提出不同看法,但都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金翅鸟的神话传说起源于印度古代史诗。根据《摩诃婆罗多》记载,金翅鸟是其母用五百年的时间孵化“出生”的,破壳而出时,遮天蔽日,十分威武。蛇的母亲与金翅鸟之母有宿怨。蛇母为了报复,掳走金翅鸟的母亲投入蛇坑监禁,并命令她的孩子(蛇)看守。为了营救母亲,金翅鸟答应蛇以甘露(印度教里的可长生之物)作为赎金。在夺取甘露时,金翅鸟被三大主神之一的毗湿奴神征服,被许以不老之躯,成为毗湿奴的坐骑。从此,在印度教里毗湿奴和金翅鸟常常相伴出现。最初,印度的金翅鸟被画成鹰状巨鸟,印度桑奇大塔的金翅鸟是目前已知的最早金翅鸟形象,即是单纯的鸟形。在随后的发展中,金翅鸟形象被确定为鸟人,即半鹰半人,是人形的上半身与鸟头、鸟大腿、鸟小腿、鸟爪和鸟翼的结合。在印度,遗存下来的金翅鸟形象基本是这种半人半鸟型。(图3)(3)图3为泉州海交馆“元代泉州印度教寺庙建筑复原研究小组”摄于马拉巴利普拉姆(mahabalipuram)的Srigthala Sayanaperumal temple。

泉州“金翅鸟石刻”显然和这种半人半鸟型相差甚多。从印度教的故事及雕刻中可知,金翅鸟图像一般伴有三大特征:鸟的属性、毗湿奴的坐骑还有对蛇的征服,这些特征是判定金翅鸟造像的重要依据。如果三大元素皆无,那么认定为金翅鸟的依据何来?2016年,海交馆“元代泉州印度寺庙建筑复原研究小组”前往与泉州印度教石刻渊源极深的南印度泰米尔纳杜邦考察,“金翅鸟石刻”的奇特造型让当地人十分迷惑,甚至有人从未见过相同的雕刻,一致认为这并非印度金翅鸟。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些石刻造像,既然它们不是印度金翅鸟,那么是金翅鸟进入中国后的变形,还是印度教的其他雕刻?利用中国古代的金翅鸟造像和印度的相似雕刻作参照,或许有助于我们近一步了解“金翅鸟石刻”的真实身份。

二、中国古代的金翅鸟造像(4)这部分的金翅鸟形象描述分别参考了王永胜:《大理国鎏金镶珠银质金翅鸟》,载《今日民族》2006年第2期;石婷婷:《大鹏金翅鸟形象考略》(上),载《艺术品》2016年第10期;石婷婷:《大鹏金翅鸟形象考略》(下),载《艺术品》2016年第11期;樊庆彦:《大鹏形象的演化及文化意蕴》,载《中国矿业大学学报》2007年第1期;王承昊:《凤鸟与金翅鸟图像造型探析》,载《美苑》2009年第6期;王青茹:《龙门石窟的金翅鸟造像》,载《决策探索》2005年第8期;王一凡:《南京出土一瓷片所见岳州窑青瓷与迦楼罗鸟装饰造型》,载《文物鉴定与鉴赏》2016年第7期;李梅香:《云冈石窟中金翅鸟形象的汉化研究》,载《吉林艺术学院学报》2017年第4期。

金翅鸟形象很早就被引入中国,但都以佛教形式出现。在古代印度,佛教吸纳不少古婆罗门教的元素,金翅鸟也被引入佛教,成为释迦牟尼佛的护法神,常年盘旋在释迦牟尼佛头顶。两汉之际,佛教传入中国,佛教艺术随之迅速发展。传入中国的金翅鸟形象也逐渐演化,形成独特的造像艺术。但是每一方金翅鸟的造像都可以在局部找到相应的故事特征,尤其是鸟的特性。

(一)半人半鸟像

初期藏传佛教中的金翅鸟是印式的半人半鸟像,生有鹰首、喙、利爪、翅膀和人身,多口衔或手捉蛇,神态威猛凶煞。新疆龟兹地区的克孜尔石窟,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佛教石窟,龟兹壁画里保存有较多的金翅鸟图像,大部分以半人半鸟形象并与蛇共存形成特定的图画形态。(5)图像可以参考http://art.ifeng.com/2018/1123/3456751.shtml“古龟兹壁画摹制特展亮相韩国首尔”。西藏绘画中的金翅鸟也是这种威猛生动的半鸟形象,往往长有鹰喙,双目圆鼓,鸟首人身鸟足,背上长满羽毛。藏传佛教金翅鸟绘画最常见的是出现在唐卡上,翅膀和口叼长蛇是必不可少的。(6)图像可以参考http://blog.sina.com.cn/s/blog_d83f65860101f9wh.html“大鹏金翅鸟功德简介”。

金翅鸟形象流传范围广阔,在不同地区、不同时代呈现出多元化的艺术风貌,中原内地及西藏各区域的流行样式不尽相同。相比藏区,公元 7 世纪至 8 世纪初叶后,中原一些半人半鸟金翅鸟形象不是鸟首人身,而是人面鸟喙,如四川广元皇泽寺石窟发现的金翅鸟都是人面鸟喙,与印度传来的样式相去甚远。

(二)全鸟像

印度最初的金翅鸟造像是全鸟形的,传入中国后也有一些全鸟造型,典型代表是云冈石窟的金翅鸟形像。石窟中出现不少全鸟形的金翅鸟,保持着佛典中的凶猛。12 世纪西藏后弘初期流行于藏西的《文殊菩萨、金刚手菩萨、观音菩萨三尊像》,其背光顶部金翅鸟也是全鸟像,鸟首鹰嘴,手捉竖状蛇身,鸟翅呈三角状。(7)图像可以参考石婷婷:《大鹏金翅鸟形象考略》(上),载《艺术品》2016年第10期,第61页。现藏于云南省博物馆的鎏金镶珠银质金翅鸟,原在唐代的大理崇圣寺内。这尊金翅鸟脸相凶狠,头饰羽冠,也是全鸟形。

金翅鸟作为印度神话中一种凶猛的神格化巨鸟,其相大多凶猛,传入中国后在与中国本土文化的接触中不断融合渗透甚至衍生出新的形象和寓意,有一些更多地融合了汉地凤鸟温和祥瑞的特征,使部分全鸟造型呈现温和像。(8)王承昊:《凤鸟与金翅鸟图像造型探析》,载《美苑》2009年第6期,第84—87页。如云冈中期石窟中的金翅鸟有些虽然双爪仍保留锋利强劲的特征,但整体形象造型等借鉴了汉代墓室壁画以及汉画像石中的凤鸟,有了汉式祥鸟的温和特性。南京出土的南朝时期金翅鸟岳州窑瓷片,其上金翅鸟体态优雅,正展翅高飞。这是国内目前发现的仅有的青瓷金翅鸟装饰造型,其表现更具有南方色彩,精致灵动。(9)图像可以参考王一凡:《南京出土一瓷片所见岳州窑青瓷与迦楼罗鸟装饰造型》,载《文物鉴定与鉴赏》2016年第7期,第67—69页。

(三)兽面鸟喙

上述两种金翅鸟造像是国内常见的,但也有极少的兽面鸟喙形。13世纪,在一幅传为阿尼哥绘制的绿度母唐卡中,背光顶部的金翅鸟仅绘出头部,面如狮,人眼、眼球黑圆,猫耳,头顶白色细长仰月,羊角、向下卷,咧嘴,口衔粗壮蛇身,蛇身由白绿两色相间组成,白色似腹部,绿色似背部鳞片,左右对称,呈卷曲状。这种狮面金翅鸟造像无论在印度还是中国都是极为少见的。其金翅鸟特征在于鸟喙和口中所衔的蛇。(10)图像可以参考石婷婷:《大鹏金翅鸟形象考略》(上),载《艺术品》2016年第10期,第69页。

这几种中国金翅鸟造型皆保留有局部的鸟类特征,或是翅膀,或是鸟爪,或是鸟喙。泉州“金翅鸟石刻”乍看似与兽面鸟喙型有相似之处,但其实它既无鸟喙亦无蛇等与金翅鸟相关的特性。不同于中国其他地方的金翅鸟以佛教的形象进行传播和造像,泉州印度教石刻的造像是纯正的印度教神像,所以仍应从印度寻找石刻的答案。印度神庙里那些兼具辟邪作用的装饰石与泉州“金翅鸟石刻”有着不能忽视的相似点,值得考究。

三、泰米尔纳杜邦的印度教神庙装饰石

但凡见过南印度达罗毗荼式印度教神庙的人,都忘不了那高耸入云的神庙顶部(印度称之为Vimana)和寺庙外观上密排的兽面装饰石。汪永平在《南印度印度教神庙建筑》一书中将这种装饰石称为“牛眼图案”,是南印度达罗毗荼式神庙不可或缺的。“这种图案最早作为一种构件元素用于佛教支提窟顶部的马蹄形明窗”,它具有实际的功能,为内部空间引入神圣的光明。(图4)但后来这种雕刻逐步发展,不再作为明窗,而是开始有了装饰性构件的趋势。(图5)所以,在后期的印度教神庙建筑中,牛眼图案“主要作为装饰性元素而出现于神庙的檐口部位,也有一些通过相互组合的形式出现于神庙上部屋顶中央。”(图6)(11)图4、5、6来源于汪永平:《南印度教神庙建筑》,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17年,图4、5为第150页,图6为第151页。“在达罗毗荼式神庙装饰中,牛眼图案为单个形式而存在,每隔一定距离呈一列排布于神庙的檐口部位。”(图7)(12)图7摄于泰米尔纳杜邦Airavatesvara神庙。牛眼图案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风格,因而也形成了形式多样的图案形式。“早期达罗毗荼式牛眼图案的顶尖饰较高,图案外轮廓弧形曲线弯曲程度较大,且两边底部附有耳朵形的装饰,图案整体显得高长。后期牛眼图案的顶尖饰高度降低,有些甚至无顶尖饰,外轮廓曲线逐渐变得平缓,形状几乎接近方形,而且图案两边的耳朵形装饰渐渐取消,图案整体显得低矮,但细部雕刻更加精致完美。”(13)汪永平:《南印度印度教神庙建筑》,第149—150页。随着其装饰功能的不断发展,轮廓曲线内逐渐演变出各种不同的装饰主题,使其装饰纹饰显得更加的繁复。

余得恩在《泉州印度教石刻的比较研究》中也谈到这种构件,并认为在印度教神庙里它纯属装饰,其构造有些类似于中国的龛,泰米尔语中称为Kudu,印度其它地方则称为Chandrashala(14)[美]余得恩撰:《泉州印度教石刻艺术的比较研究》,王丽明译,载《海交史研究》2007年第1期,第13页。(本文以下部分因功能取名,暂将其称为“装饰石”)。2016年,笔者在印度考察期间,看到每个神庙都装饰着许多这样的装饰石,有的当地印度教信徒及印度教寺僧认为这种装饰石在神庙里其实兼具辟邪功能。或许这也正可以解释为什么其顶尖饰的图案从简单的图形逐渐演化成具体相貌,并呈现出凶相。当地人将这样的形象称之为“恶魔”,是善的 “恶魔”,可以将不好的东西吞入自己的肚子里,避免邪物进入神庙。(图8)在南印度泰米尔地区这样的构造遍布于神庙外部建筑及祭坛。祭坛上的装饰石构造只是比神庙建筑上的更小一些,但基本造型是一样的。(图9)(15)图8、9为泉州海交馆“元代泉州印度教寺庙建筑复原研究小组”摄于泰米尔纳杜邦庞第皆瑞(Ponchiderry)的民间寺庙。

四、泉州“金翅鸟石刻”是印度神庙装饰石的再创作

这些曾被误以为“金翅鸟”的石刻与装饰石异曲同工。泉州印度教寺庙建起的时间为公元13世纪前后,南印度朱罗王朝处于衰落期,其后被宿敌潘迪亚所灭,但朱罗王朝全盛时期的艺术仍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其时装饰石已从圆弧状走向偏方形,(16)汪永平:《南印度印度教神庙建筑》,第 152页。泉州“金翅鸟石刻”偏方正的样式是朱罗时期的表现形式,但造像的刻划发生了变形有了新的创作。与印度神庙装饰石的分析比较,有助于我们揭开泉州“金翅鸟石刻”的真实身份,帮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些石刻的作用和它独特造像的形成原因。

(一)兽头“金翅鸟”?

泉州“金翅鸟石刻”与装饰石结构相同,由两大部分组成:兽头和头部下雕刻。装饰石上的头像基本为狮面的变形。泉州石刻也是类狮面,怒目圆睁,獠牙突出,口衔下部图案。这样的造型与印度相同,不同在于细节的刻划少很多,石刻的风格也因此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图10、11)(17)图10为泉州海交馆馆藏文物照片。图11是余得恩拍摄于南印度的Dharasuram,见[美]余得恩撰:《泉州印度教石刻艺术的比较研究》,王丽明译,载《海交史研究》2007年第1期,第46页。显然印度装饰石是印度教繁复审美习惯的体现,头部密布细微的刻划,线条很多,显得更为立体。相比之下,泉州“金翅鸟石刻”则是了了数笔,便将兽面的怒目及獠牙刻画地栩栩如生,竖起的两只耳朵很显眼。古代“广东、福建、台湾一带的石狮造型别具一格,狮子的头高高昂起,双眼圆瞪,头部虽小,两只耳朵却大而坚起”(18)徐华铛编著:《神兽》,北京:中国林业出版社,2015年,第52页。,这是“南狮”的雕刻习惯。(图12)(19)图12来源于徐华铛编著:《神兽》,第52页。泉州“金翅鸟石刻”和“南狮”在面相轮廓和大耳朵的刻画上有相同的表达方式。狮面有简略的线条勾勒,两只耳朵大而竖起,既是南方人的雕刻风格,也符合中国型狮子“以形写神”“以线画体”的创作习惯(20)刘道凡:《我国传统雕刻狮子造型初探》,载《南京艺术学院学报》1979年第2期,第60页。。狮子不是产自中国,进入中国后有一个从凶狠狰狞的猛兽向威武吉祥神兽转变的过程,中国人对狮子的刻画大都在意于凶猛与威武的气质表现而不是细节的形似。可以猜想,当印度业主将装饰石的图片提供给泉州工匠时,从未真正见过狮子的工匠很容易将其面相理解为狮面,并依自己创作习惯而成的独特面相。

泉州“金翅鸟石刻”的头下图案与装饰石差异较大(图13、14)(21)图13为泉州海交馆馆藏。图14感谢Risha Lee分享的摄于南印度Darasuram的照片。,似乎表达的不是同一内容,可以猜想这是泉州工匠根据印度人提供的图片所展现的形状创作而成的,图案更在于形的趋像而不是内涵的正确表达。印度装饰石的兽头下是狮子口衔着龛形结构,其内还常含有印度教主题雕刻,华丽而繁复,这种审美也是印度艺术的基本逻辑。当然也有一些简单式的,没有主题雕饰,但仍少不了繁杂的纹饰填充画面。(图15)(22)图20亦是Risha Lee分享的摄于南印度Tiruvilimilalai的照片。显然泉州工匠并不习惯这种雕刻方式,他们只能模仿并发挥自己的想象。于是,龛内主题图案被有趣地简化成一个十分中国式的吊坠。这样创作而成的图像是用中国的方式想象来替代印度的图像,所以当我们将这一石刻展示给印度当地人看时,他们相当迷惑。究其原因,在于泉州工匠对装饰石的刻画是创作不是照搬。但这仍不防碍不少印度人一眼就认定其为辟邪之用的“恶魔”。闽南建筑中常有用狮子或其它神兽镇宅的方式,这些排布于神庙建筑外观上凶猛威武的兽头形象,如果没有经过详细解释,将其理解为辟邪镇宅之功效或许是当时的工匠唯一可能想到的了。于是他们以形写神创作出了相当成功的具有辟邪作用的装饰石。

(二)兽面鸟身“金翅鸟”?

图16(23)图16为泉州海交馆馆藏文物照片。所示石刻在海交馆也被称为“金翅鸟石刻”,它兽头鸟身有翼,明显的翅膀引人联想。从这一石构件的大小、构造和石头上的雕刻纹饰与南印度祭坛上的相应构件几乎一样,可以判断它并非用于神庙建筑,而是处在祭坛上。南印度祭坛上的装饰石面部与神庙上的相类,皆是狮面的各种变形,与泉州的亦是相似(图17、18)(24)图17为泉州海交馆“元代印度教寺庙建筑复原研究小组”摄于印度庞弟皆瑞(ponchederry)的民间寺庙。图18摄于吉登伯勒姆(Chidambaram)的Thillai natarajar temple。。但泉州石刻图像的头下图像既与前述辟邪石不同,也与印度装饰石相差很多,可以猜想它的成形同样是理解、模仿和创作的结果。

印度教祭坛不似神庙高大,因而檐口较小,所以其装饰石的头下图案往往没有主题雕刻,但纹饰仍是极尽繁缛的,以中国工匠的审美习惯,很难去理解和模仿印度教这种不留任何空间的装饰风格。(图18)因而泉州工匠创作出来的形象要比印度的简化许多。最让人不解的是图像带有翅膀,而印度装饰石并无这样的雕刻例子。或许当年建造祭坛的工匠拿到的雕刻图片类似图18,这种朱罗时期常见的图像,其下半部分两边的纹饰外扬,依其形很容易联想为翅膀。而兽加上翅膀的图像是当时中国工匠很熟悉的图像组合,不少中国神兽以这样的特点表现超凡的能力。在泉州,外来宗教中对翅膀的运用也是常见的手法。所以,泉州工匠拿到来自印度教的艺术图像将有些许形似的图案直接处理成翅膀之形可以理解。至于翅膀护着的位于中心位置的心形,我想也正是从印度祭坛装饰石的中心圆形主图演化而来。这样的处理使得这一印度的图像风格有了东方的手法。

祭坛上的这一石刻或许因为位置缩小,面部刻划困难,面相显得比神庙上的温和了许多,似乎失去了辟邪的功用,加之翅膀美丽的流线,带来轻盈灵动的感觉,画面独特具有美感。想必当年工匠拿到这个石刻图片时,就是想雕刻一个美丽的图案来装饰祭坛的,这与它原有的功能却也正不谋而合。

(三)泉州的印度教金翅鸟

泉州确实有自己的金翅鸟形象,即泉州开元寺十六角柱上的“毗湿奴与金翅鸟”,它与国内其它地方作为佛教护法的金翅鸟不同,是来源于南印度的印度教金翅鸟,毗湿奴的坐骑。这一金翅鸟驮着毗湿奴,与南印度典型的半鸟半人形像十分相似,整体呈人形,带有翅膀及鸟喙。金翅鸟形象往往勇猛凶恶,口叼或手抓着蛇,但此石刻上的金翅鸟却面貌温和俊秀,颜值甚高,也未见有蛇。这一金翅鸟是真实地反映着印度教里毗湿奴与金翅鸟的故事,微昂的头部,忠诚的表情,托着毗湿奴双脚的手,半蹲着的双腿,还有那展翅欲飞的翅膀,可谓生动逼真,有着极高的艺术价值。画面和谐安宁,动静相宜,布局合理,细部刻画细致,并保留中国人适当留白的习惯,创作图像的工匠当是技艺十分高超的。

五、结论

泉州这三类被称为“金翅鸟”的石刻,其实仅有开元寺十六角柱上的“毗湿奴与金翅鸟”图像是印度教金翅鸟的形象。另两类则是印度教神庙和祭坛上运用十分频繁的,即兼具辟邪作用的装饰石。但泉州工匠在制作这些装饰石时不是完全的模仿照搬,而是对照原图片进行理解、模仿和创作,使其图像混杂了中印双方的文化背景和艺术特点,使造型和细部刻画都独具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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