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夜话

2020-08-15 13:34张翎
妇女之友 2020年5期
关键词:官服朱耷阿贵

张翎

苹果存了有些时日了,果皮蔫蔫的,一嘴啃不透,两三嘴下去,才咬落了一口。小树不爱吃,扔回给阿珠。阿珠咬了几口,就放回到桌子上,剩下的果肉很快泛起了一层黄皮。

“天杀的。”阿贵妈心里.骂道。

阿贵已经两个月没有回家了,说这阵子活儿紧,要加班。这苹果该是前次带回来的。阿贵买回来的,都是县城里最新鲜的水果,这样的货色,别说五进士,就是镇里也很难见着。阿贵买水果,不是一斤,也不是五斤十斤,一买就是二三十斤,用塑料编织袋扛回家。苹果雪梨荔枝柱果水蜜桃菠萝,哪个时鲜买哪个。阿贵妈问他什么价,他也不说。后来阿贵妈问了别人,才知道,心口就像杵进了一根棍子。再见着阿贵,就忍不住数落:“你老娘我这把年纪了还做牛做马,也没见你给我买个橘子苹果。”

阿贵听出了这话里的怨气,就笑说:“我只给她妈留了五千块钱,就把人领回来了。那省下的彩礼,能买多少斤水果?她们越南人,也就爱这一口,又不是什么鲍鱼人参。”

阿贵妈一下子给噎得死死的,竟找不到一句回话。她还没擦到儿媳妇的皮,就让儿子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当年她婆婆拿着刀子要剜她的心,她的丈去连口大气也不敢出。她想不明白,在老婆和妈中间,挑了站在妈一头的男人,到底是汉子,还是脓包?若是在当年,她情愿她的丈夫能像今天的儿子。可到了今天,她又宁愿她的儿子能像当年的丈夫。

阿贵妈择完豆角,摸摸索索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给阿贵打电话。这电话是阿贵淘汰下来的诺基亚,现在市面上根本找不见这一款了,字盘大,阿贵妈不用戴老花镜,也能看得清数字。

那头没人,阿贵妈只好留了言。

“你咋总不接电话?再提醒你一遍,阿意周日回国,飞到上海住一夜,第二天到家。你这么久没回来,这次怎么也得请个假,最好周六就到家。杀牛的事你得帮着你爸。”

阿贵妈说着电话,就觉出了手背上的热,那是阿珠的眼神。阿珠原先也是有手机的,还是个新牌子,可是阿珠隔三岔五就往越南家里打电话,一打就是一两个小时。阿珠说什么,他们也听不懂,听上去口气平平的,不像在诉苦,倒像是无关紧要的家常琐碎。阿贵就跟他妈说这人平日连个屁都不放,怎么到了电话上就有这么多的话。阿贵妈说她这是把平时憋着的话都放到了电话里,说完了,大概就消停了。

国际长途话费贵,阿贵往卡上充多少钱也禁不起阿珠这么打,欠款没及时交,就上了电话公司的黑名单,害得阿贵自己要使电话,也只能用别人的名字来办理号码,后来阿贵只好把阿珠的手机没收了。

“周六,哦,还有那个,三天。”阿珠喃喃地说。阿珠的中国话里,带着浓重的越南口音,句子拆得很短,词序也常常有错。不過,杨家人都懂。

“你把那间屋子好好收拾收拾,床板整个擦遍,用热水,阿意看不得这个脏。”阿贵妈说。

这些年里,杨家院子里住的人一个一个走了,阿贵妈先是把那些人的被褥衣物洗嫌弃官服脏就玩命地洗,一不留神把官服上的花纹洗掉了。然后……因为毁坏官服被领导降级了。

即便如此,这位大佬没有任何要改变的意思,誓将洁癖保持到底。

比如,嫁女儿,别人都挑挑家世相貌,他加了一项:爱干净。当时上门求婚的人里,有个人叫段拂,字去尘。米芾乐了:“已经拂过一遍,还要再去一下尘,这一听就是我米芾的女婿!”

于是,他把女儿嫁给了段拂。

服气不?

比乾隆更能盖章:项元汴

都知道乾隆是盖章狂魔,但凡看到喜欢的书画之类,总要盖个章表示“已阅”。实际上,他的偶像项元汴比他更能盖章,而且盖出了新花样。

项元汴是历史上最有名的私人收藏家之一。王羲之《兰亭序》真迹失传,在冯承素临摹的神龙本上,有宋代、元代、明代诸家的题跋或印章,项元汴一人就盖了五十多个章。

可盖章名声在外的乾隆,在这幅作品上只盖了十几方印。

最有个性:八大山人

虽然叫“八大山人”,但这是一个人,不是八个人。

他就是明末清初著名书画家朱耷,是明朝王爷朱权的后人,但后来家道中落,日子也一度过得很不如意。

朱耷可算是历史上最有个性的画家之一:别人画的花鸟鱼虫或象形或写意,他的画里,你总能看见一只只翻着白眼的鸟、翻着白眼的鱼……一副“你sei啊”的表情。

但问题是,总是“白眼向人”,朱耷的画还特别火。有齐白石的诗为证:“青藤雪个远凡胎,缶老当年别有才。我原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其中,“雪个”指的就是朱耷。

“翻白眼”都能画出艺术感,厉害不?

出处/读品好书的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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