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剧金银潭24小时(上、下集)

俞霞婷 颜维琦

时  间    2020年1月29日

地  点    武汉市金银潭医院

人  物

夏晓燕  女，25岁，上海市首批援鄂医疗队重症監护室护士

周  军  男，56岁，上海市首批援鄂医疗队呼吸科主任医师，队长

陈  捷  男，27岁，上海市首批援鄂医疗队麻醉科医生

沈欣梅  女，30岁，金银潭医院重症医学科护士，夏晓燕校友

张爷爷  男，72岁，患者，退休工人

张女士  女，40岁，张爷爷的女儿

小樱桃  女，6岁，患者，405病房家属的女儿

其他医护人员、患者若干

上  集

夏晓燕 凌晨4点的武汉，宁静如水。金银潭医院北三病区重症病房，突然传来紧急呼救声，呼声如剑，猛然刺破了沉寂的夜。

夏晓燕 （对讲机）呼叫医生，18床病人不行了，没有意识，氧饱和只有65%！

周  军  （对讲机回复）氧流量加到最大，我马上到！呼叫麻醉科陈捷，18床抢救！

陈  捷  （对讲机回复）收到！

[脚步声，窸窸窣窣穿防护服的声音。

夏晓燕 （再次呼叫）不好！18床心跳停了，医生！快来！（猛回头）周队！（周军冲了进来）

周  军  先推一支肾上腺素！CPR准备！

夏晓燕  是！

周  军  阿托品。

[胸外心脏按压声，秒钟滴答滴答声。

周  军  肾上腺素、再推一支。

[持续有力的按压声。

夏晓燕  还是没有心跳。

[按压声还在继续，传来周军频繁的呼吸声。

陈  捷  队长，你护目镜里面都湿了，这样会暴露的！我来！

周  军  （执着）别管我——

[按压力度加强，伴随周军急切的呼吸声。

夏晓燕  血氧饱和还是上不去，心跳为0。

陈  捷  周队——

[尖锐的仪器声响起，心电图成一条直线。

[可怕的寂静……

周  军   （喘息不已）晓燕，现在几点了？

夏晓燕  周队，现在是凌晨5点17分，我们已经抢救了1小时17分钟。

周  军  （难受）哦，天快亮了……通知家属吧，病人于2020年1月29日凌晨5点17分死亡。

[一片寂静中，病人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出一个消息框。

夏晓燕  （哽咽）是病人的手机……

“阿芳，你一定要记得回我微信。”

[思虑而忧伤的音乐起。

夏晓燕 清晨6点，金银潭北三病区的灯依然亮着……一月的金银潭，昼夜行走在刀刃上。我是夏晓燕，重症监护室护士。2020年1月25日凌晨，我和其他135位上海首批援鄂医护人员飞抵武汉，进驻金银潭。当时，金银潭医院已成为这场新冠肺炎疫情的暴风之眼。金银潭最早收治新冠肺炎重症患者、最早进驻外援、也最早面对“救一个死一个”的严峻形势。上海医疗队接管了北二楼，又将北三楼改造成ICU病区。经历过SARS、H7N9等防疫工作，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呼吸科主任医师周军是我们的队长，每时每刻提醒我们要做好最严格的三级防护工作。

[医院会议室。

周  军  夏晓燕，说过多少遍，防护服的穿戴步骤

不能错！戴帽子一定要把头发全塞进去，

耳朵也一定要盖好！

夏晓燕  是，队长！

周  军  眼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防控，救治病人。医护人员零感染是队内第一要求，决不能造成院内感染！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来，大家互相检查一下！

众  人  是！

[急促的脚步声。

护士甲  报告队长！我们这里的ICU力量不够，三名医生病倒，现在有两位紧急从其他科室调来的医生，他们只能开医嘱，但看不了这个病。

周  军  说下去。

护士甲  设备清点过了，全院的有创和无创呼吸机

加起来不到20台。护目镜、一次性隔离服、口罩、药品都很紧缺！

周  军  赶快找医务处！

护士甲  正在协调！

周  军  把上海带来的物资全部顶上！

护士甲  楼下又来了五辆救护车！这几天病人不断

增加，北三楼的死亡率也在上升，不少病

人身心崩溃……这里的医生、护士，包括

行政人员好多天都没合眼了！防护服太紧

缺了，大家为省防护服，工作时间不敢上

厕所、不敢喝水、不敢吃饭，再撑下去，

恐怕——（哽咽）

周  军  大家坚持住！请转告张定宇院长，上海医

疗队接管北二、北三病区后，一定全力以赴，做好啃硬骨头、打硬仗的准备，请张院长放心。（转身）夏晓燕？

张爷爷  香囊，我的香囊？

沈欣梅  啊——！爷爷，是这个吗？

张爷爷  （开心笑）对，找到了，找到了。

夏晓燕  （轻声嘟囔）不就个香囊？您犯得着使这么大劲儿吗？

张爷爷  哦，这是——阿芳做的，她就喜欢做这些

小玩意。

夏晓燕  （猛然一惊）阿芳——我们凌晨抢救过的一个病人也叫阿芳？

张爷爷  她是我老伴……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

夏晓燕  对不起，我们，我们没能把她救回来……

张爷爷  你们尽力了……阿芳，她走的时候留下什

么话没有？

夏晓燕  她说让您和家人替她好好活着，一定要健

康出院。

张爷爷  （哽咽）阿芳……嗯……

夏晓燕  其实，阿芳根本来不及留下什么话，一

下子就走了，但我想她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在武汉这些天，见到了太多的生离死别，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没有真正适应，有时候淡淡的一句“谢谢，你们尽力了”，都会让我瞬间泪崩……但是再难，我们也要坚持下去！上午9点，护理的时间到了。

[推车进入，收拾物品。

夏晓燕  小樱桃，早上好！

小樱桃  大白阿姨，爸爸什么时候来带我回家？

夏晓燕  小樱桃，听话，等烧退了，不咳嗽了，爸爸就来带你回家。

小樱桃  你看，大白阿姨，这是爸爸买给我的书，

我们拉过勾，等我们都好了，他会讲给我

听！

夏晓燕  （念）《把信交给加西亚》，你爸爸也在这里吗？

小樱桃  爸爸住楼上，405室1号床。在那儿！（指向）

夏晓燕  哦，乖，中午好好吃饭，身体棒棒的，阿姨下午给你带大苹果吃。

小樱桃  好！

[对讲机里传来呼叫：“2号床不行了，呼叫医生！”

[病房里，仪器报警声。

夏晓燕    （冲进）队长！——是张爷爷吗！

陈  捷  氧饱和度一直往下掉！

周  军  肾上腺素！

[有力的按压声。

护士甲  还是上不去！

陈  捷  心跳没有恢复……

[监护仪声响，一声声戳入人心。

[监护仪报警声，数字渐渐不动。

[心电图成一条直线。

周  军  （喘气，缓缓神，静下来）哎，太快了。

夏晓燕  不……这怎么会？张爷爷刚才还好好的——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陈  捷  确实不行了……

护士甲  这是病人的手机，还有香囊，刚才他一直抓着不放……

夏晓燕  （哽咽）香囊……这是他老伴做的。

周  军  把插管拔掉吧。

夏晓燕  队长，让我来做最后的护理吧。

周  军  这里的病人从一进来到离开，都见不到自

己的家人。我们来送送老人家吧。

夏晓燕  张爷爷，一路走好。

护士甲  张爷爷，一路走好。

陈  捷  张爷爷，一路走好。

[病床的滚轮徐徐滑动，缓缓前行……

[静谧中，响起张爷爷低沉的嗓音……

张爷爷  阿芳，香囊破了，还好洞不大，沈护士看到了，说有针线能帮我补。哎——看着她不停地忙来忙去，我真不好意思再给她添麻烦。

……

阿芳，你不要為我担心，这里的医生和护士对我都很好。那个小夏护士，脾气有点冲冲的，性格真像咱家的姑娘！

……

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凤下楼。何时可以归家去，待到医生把病除！阿芳，这几句怎么样？我刚写好，请小夏帮我贴到心愿墙上去。

……

但是，我看不清医生护士的脸，他们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我把他们衣服上写的医院和名字都抄了下来，满满一张纸，等出院了，我们一起到上海，照着这些名字去找他们，当面谢谢人家。

[如泣如诉的音乐远去……

[夏晓燕蜷缩角落哭泣。

[脚步声靠近。

周  军  晓燕，好些了吗？

[夏晓燕擦眼泪，抽泣声。

夏晓燕  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周  军  你到重症监护室三年了，这个岗位百里挑

一，技术要求高、风险系数大。你年轻、

阳光、有冲劲，我相信这也是对你的一次考验。

夏晓燕  周队，我们的治疗方法对吗？

周  军  （坦言）没有把病人拉回来，就说明我们的治疗方案还不够完善！

夏晓燕  周队——

周  军 一开始，那些低氧患者就像一个人往断崖

上走，他看不到断崖，医生也看不到。等医生反应过来，他一只脚已经掉下去了。这些天以来，接触了那么多死亡病例，我们终于能看清前面多远是断崖，知道再这么走会掉下去。——目前，只是了解它的发生、发展，但还没能够找到阻断它发展的办法。作为医生，我们只能预判，在病人快要掉下去的时候，尽力把他往上托，有的人托住了，有的人我们托不住——（哽咽）

夏晓燕  周队，我们究竟该怎么做？

[停顿。

周  军  晓燕，还记得你们报名出发的那一刻吗？

夏晓燕  当然记得。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这样过年，回过头看就像电影大片一样。从武汉下了飞机，一路上所有人都不说话。大巴车驶过长江大桥的时候，我仿佛听到江水拍岸的声音……

[音乐起。

[江水拍岸声，仿佛拍在每个人的心上……

周  军  经过长江大桥时，大桥的轮廓那么宏伟，

整座桥上只有我们的车队在行进。那一刻，我们知道，我们将是进驻金银潭医院的第一批援军，但却不知道，我们将面临的挑战到底有多艰巨！从你们进入隔离病房的那一刻起，我的内心就再也无法平静……作为队长，我带着你们好好来，就要带着你们平安回去，一个都不能少！

夏晓燕  周队！

周  军  ……想一想武汉的同行们，他们面临的挑战比我们更艰巨百倍！在大家对病毒还一无所知的时候，他们就在病房里24小时连轴转，谁也没当逃兵，谁也不下火线。（顿了顿）你知道这里的张院长吗？

夏晓燕  ……张定宇院长！

周  军  张院长患有渐冻症，双腿已经开始萎缩，

慢慢全身都会失去知觉。可是他跑得比谁

都快，只为从病毒手里，抢回更多病人。

每当看到他，我就会告诉我自己，你要把

每天都当成生命中的最后一天，要争分夺

秒去救命！就像张院长说的，我要跑得更

快，跑到病毒前面！和病毒赛跑，和死神

抢人，我们只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夏晓燕  可是，队长，我怕看到更多人死去，我们

却束手无策，我不甘心！

周  军  这个病毒，超出了我们已有的认知，哪种

救治方案有效？病人的肺部到底成了什么

样子？现在前线打得太艰苦，必须要有病

理学的支持——病理解剖！

夏晓燕  病理解剖？！

周  军  对，必须尽早开展病理解剖！

护士甲  （对讲机）紧急呼叫医生！405室1号床心率下降，氧饱和度60%！

[重复。

周  军  我马上到！做好抢救准备。

夏晓燕  （惊）405室1号？那不是小樱桃的爸爸？！

夏晓燕  来不及细想，我正要跟着周队往405病房冲去，突然，我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是师姐发来的：“晓燕，我发烧了，刚才核酸检测结果出来，阳性。”

[音乐起。

下  集

夏晓燕  在金银潭医院，每时每刻，我们都被推到

一道道生死判断题前。这是一场多环节、

多学科、医患一体的战斗。此刻，小樱桃

的爸爸正在紧急抢救中……就在我们以为

他快要不行的时候，奇迹发生了！扑通、

扑通，他的心跳渐渐恢复了！在没有疫苗、没有特效药的情况下，病人就是这样靠医护人员一点点“守”出来的。现在是下午2点，匆忙吃了几口午饭后，我赶去看望师姐沈欣梅。

[病房，推门声。

夏晓燕  （喘气）师姐！

[沈欣梅正在吸氧，面色苍白，与之前判若两人。

沈欣梅  （虚弱）晓燕，你怎么来了？

夏晓燕  我知道，你肯定心里惦记着405室1号床病人，来给你带个信。

沈欣梅  哦，他是小樱桃的爸爸，现在还好吗？

夏晓燕  你放心，经抢救，目前情況稳定了。

沈欣梅  他生命力很顽强，有两次心跳已经骤停，都被拉回来了。他曾对我说，只要我没有死，我6岁的女儿就不是孤儿。（哽咽）

夏晓燕  小樱桃……

沈欣梅  是，小樱桃的爸爸是靠着信念，一直支撑着到现在的。你平时有记日记的习惯吗？

夏晓燕  呃——没有，我比较懒。

沈欣梅  或许，你可以试试看？当你觉得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只要打开它，就能知道自己拥有多少珍贵的回忆……

夏晓燕  （使劲点头）嗯！

沈欣梅  小时候，我对医生这个职业并没有太多向往，直到我妈妈去世。在我的记忆里，她身体一直不好，做了大大小小很多次手术，每次看到她疼痛、手术后的样子，只要看一眼，就能让我崩溃。那一年，我10岁，捧着妈妈的黑白相片，走向火葬场的那条路，是我这一辈子走过的最长、最痛的路。那一刻起，我就有了从医的想法。我希望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为更多患者、更多家庭，带来生的希望……（咳嗽）但是，我可能做不了了。

夏晓燕   （打断）师姐，你不要乱想，不管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疫情总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大家都要有信心！

沈欣梅   ……嗯！

[来电铃声。

护士甲  （电话声）晓燕，周队叫你去做病理专题讨论记录，下午3点到他的办公室。

夏晓燕  好，我这就来！（站起，对沈欣梅）师姐，我先去一下。

沈欣梅  晓燕——（伸手吃力地摸索身旁物件）差点忘了，张爷爷的香囊补好了，麻烦替我转交家属。

夏晓燕  （强忍眼泪）——嗯！

沈欣梅  快去吧，别耽误正事。

夏晓燕  师姐，我晚上再来看你。（转身离去）

[下午3点，周队办公室。

周  军  人齐了吗？我们现在开会。大家知道，中

科院武汉病毒所对张院长收集的支气管肺

泡灌洗液进行了检测，已确定病毒的全基

因组序列，并成功分离出病毒毒株，这是

我们认识病毒的第一步。我们在临床一线

的，如果能在病理学上再助推一把，那就

能直接揭开病毒的真面目了，通过病理学

变化和临床变化对比研究，可以揭示发病

机制，分析死亡原因，提高临床救治和防

控效果。

医生甲  周队，你是说遗体解剖？

周  军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将治疗的关口前移，打

好主动仗。遗体解剖对于控制流行病蔓延

非常重要，在2003年“非典”暴发时就已

有所印证。

医生乙  但是这个事情要达成，不是那么简单。

周  军  相关的批文已经获得，遗体解剖团队也在组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医生甲  想要获得病人遗体，首先要征得家属同意。

陈  捷  目前，因新冠肺炎所致的死亡人数已过上千，但迄今为止，一例病理解剖也没有完成，这事儿太难啦！

医生乙  我们一直都在尝试推动，也曾和一些患者家属沟通。他们大都对遗体解剖的意义不了解，还有的情绪太过悲伤，不愿考虑。思想工作不好做啊……

医生甲  这次患病人群覆盖面較以往都大，而且扩散速度非常快，每一个人都处于潜在危险之中，很容易造成人心恐慌——

周  军  造成恐慌的并非真相本身，而是真相的缺席！再难也不能放弃！

陈  捷  您说得对，我们大家一起努力，打赢这场疫情攻坚战！

众  人  对，全力以赴！

夏晓燕  “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这是上海医疗队对所有成员的基本要求，我们不仅要做到这些，并且每天至少与病人家属联系一次，沟通病况，建立医患双方的基本信任。下午4点，张爷爷的女儿来医院，周队接待了她。

周  军  对不起，没能救回你的父亲。

张女士  周医生，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

周  军  请节哀……

张女士  爸爸是照顾妈妈时感染的，我们都不知道

这个病，等后来住进医院，妈妈已经病

危了，没想到，他们前后走得那么快！我

现在成了一个孤儿，我情愿这是一场噩

梦……！

周  军  其实，你父亲之前的病情已经稳定，肺部

炎症也有所好转，没想到转眼间，病情突

然恶化，人就陷入了昏迷状态（停顿，叹气）——张女士，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张女士  周医生，您请说。

周  军  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种人类未知的新发疾

病，对它的认知和了解还远远不够，迫切

需要通过遗体解剖，进行病理学分析。

张女士  您是说，要对我父亲的遗体进行解剖？

周  军  是，我们想得到家属的支持。我们对病毒了解得还不够，在不了解对手的情况下搏斗，临床医生只能凭着经验去治疗。你父亲的发病情况非常典型，先前还好好的，突然急转直下，我们却找不到原因。危重病人后期大多出现了窒息，我们现在普遍使用的是插管治疗。但是插一个走一个，为什么？是我们的治疗方案错了吗？大家都希望了解真相！

张女士  不，我并不想考虑这些，爸爸已经走了，

我不想让他再遭罪了——

周  军  为了让更多的生命不再遭罪，为了更多的家庭不再承受同样的痛苦，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张女士  周医生！（果决）我真的没有办法答应您的请求！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如果换做是您，难道您就能毫不犹豫地接受自己的至亲遗体被解剖吗？！

[沉默。

张女士  对不起，我的情绪可能有点激动。

周  军  ……我理解你的心情。

张女士  周医生，我想取回父亲的遗物……

周  军  护士正在整理和消毒，好了就马上通知你。

张女士  谢谢！（起身要走）

周  军  张女士！（递过去一张名片）——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联系我！

张女士  哦——

[病房。

[夏晓燕推餐车进来，风铃声响起。

夏晓燕  小樱桃，五点了，该吃晚餐了。看，给你

带什么来了？

小樱桃  苹果！

夏晓燕  对，阿姨给你削。

小樱桃  大白阿姨，爸爸……什么时候来教我读书呢？我想爸爸！

夏晓燕  爸爸为了小樱桃在加油。来，我教你读。

小樱桃  大白阿姨读过吗？

夏晓燕  《把信交给加西亚》，讲的是一个关于坚持的故事。

小樱桃  为什么要坚持呢？

夏晓燕  为了信仰。

小樱桃  信仰是什么？

夏晓燕  信仰啊，就是你为了实现它，就算是小樱

桃扔掉所有的玩具，都比不上它给你带来

的快乐！信仰，就是小樱桃相信爸爸一定

会战胜病魔，回来见小樱桃！

小樱桃  （似懂非懂）哦——我一定会见到爸爸！

夏晓燕  小樱桃，（拉开窗帘）快看——这是晚霞，这是夕阳，它们洒到院子里、楼道口——

小樱桃  （开心）阿姨，那是光，也洒到了爸爸的窗台上，金灿灿的！

夏晓燕  小樱桃的愿望，爸爸听见了。

[霎那间，仿佛微风轻轻拂来，风铃声叮咚响起……

夏晓燕  晚上6点，我整理好张爷爷的遗物，等待家属的到来。关于逝者的遗物，原则上不允许被家属带走。但家人总希望能够留下点什么，比如家人临终前用过的手机，我们会放进消毒柜里消毒后，单独放进袋子里，双层包裹，贴上逝者的姓名和床号，等待亲人来取。

[物品一一轻放在张女士面前。

夏晓燕  这是你爸爸的遗物——手机，还有这只香囊，你爸弥留之际还紧紧抓着这只香囊。

张女士  （茫然）香囊？这是我爸爸的吗？（轻轻抚摸）这上面还有一朵小花。

夏晓燕  张爷爷说是你妈妈给他做的，你妈妈喜欢做香囊。我师姐刚巧看到香囊上破了个洞，就补上一朵小花。

张女士  你师姐？

夏晓燕  她叫沈欣梅，是你爸爸的管床护士。師姐说张爷爷非常和善，从不麻烦别人，很努力地接受治疗，特别乐观，还常常鼓励其他患者振作起来。他说，为了女儿和阿芳，他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张女士  （陷入回忆）对，这就是我爸，宁肯苦自己，也不愿麻烦别人，什么都自己扛。大学毕业后，我一直在外面打拼创业，跟家人聚少离多，很少关心他们，一年也见不上几趟面……我总以为，以后有的是机会，可是我错了！看到这只香囊，我突然发现，原来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的父亲，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的愿望是什么？我竟然都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妈妈喜欢做香囊……失去了才知道想要弥补已经来不及了……！（泣不成声）

[稍顷，平静下来。

夏晓燕  因为没法让你看到家人最后一眼，我们替

你送了老人家最后一程。

张女士  （抽泣）谢谢，谢谢你们……

夏晓燕  陪张爷爷的女儿到医院楼下，目送她开车

离去。我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黑暗渐渐笼

罩着大地，只有金银潭的灯，一盏一盏全

都亮了起来。我默默地为师姐祈祷着……

[二楼病房，沉重的呼吸声。

沈欣梅  周医生，我觉得气透不过来，越来越严重，怕是要扛不过去。

周  军  欣梅，要挺住，这时候你的意志力也很重要。

沈欣梅  如有万一，周医生，请帮我完成心愿——

周  军  欣梅——

沈欣梅  答应我……！

周  军  ……好！

[汽车疾驰中。

[车内，正在播送中央台晚七点的《新闻联播》。

[听了几句，张女士关了广播，随手打开了手机，传来了张爷爷低沉的嗓音……

张爷爷  今天是我在金银潭医院的第3天。隔壁床

的病友走了，是个年轻人，太可惜了。我

已经老了，不知道还能撑得了多久？

……

我在金银潭医院的第7天，沈护士总是每天不厌其烦地对我说话，在她的照顾下，我戴着呼吸机，居然可以慢慢坐起来了！

……

我在金银潭医院的第10天，今天有了肚子饿的感觉，沈护士一口一口喂我吃饭，她说，只要能吃得下饭，就离出院不远了。

……

阿芳走了，我很绝望，沈护士告诉我，阿芳要我一定替她努力活下去，要活下去，活下去……

[靠边刹车声。

张女士  （哽咽）……爸爸！

[秒钟滴答滴答声。

[突然，病房内的警报声传来。

护士乙  紧急呼叫医生，沈欣梅不行了！

夏晓燕  师姐！！

[匆忙的脚步声，进入病房。

夏晓燕  师姐！

陈  捷  心跳没有恢复。

周  军  VA—ECMO支持。

[有力的按压声响起。

[伴随VA—ECMO机器运转的声音和监测仪不断的报警声。

陈  捷  氧饱和还是上不去。

周  军  胸外心脏按压！

[尖锐的仪器报警声。

陈  捷  心跳还是不行。

夏晓燕  （推开旁人）我来！（拼命按压）师姐，你快醒一醒！师姐！

陈  捷  晓燕！冷静！

周  军  上除颤仪！除颤仪！

护士甲  是！

夏晓燕  师姐！你不是还有话对我说吗？你说过，

我们还要一起救治更多的病人。疫情很快

就会结束，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说过，小樱桃的爸爸靠自己的意志力活了下来，你也一样可以的！！师姐，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你快醒一醒！！

陈  捷  心跳有了！出现了！

[微弱心跳声。持续的按压声。

周  军  氧饱和多少？

护士甲  80%。

[仪器报警声。

陈  捷  心跳又不行了！

周  军  准备电击。

[持续电击声。

陈  捷  心跳有了，很微弱……随时有生命危险！

周  军  再来！

[按压声，持续报警声。

[ECMO警报声。

[心电图停止声。

夏晓燕  不……不会的！

[周军还在奋力按压中。

[心电图成一条直线。

陈  捷  周队——停止吧，（哽咽）欣梅，她走了。

夏晓燕  （撕心裂肺）师姐！师姐！

[冥冥中，响起沈欣梅念叨的湖北儿歌，如吟似唱：“摆摆手，家家走，不杀鸡，就打酒，搭洋船，下汉口，吃鸡蛋，喝米酒，买对糍粑往转走……”

[江汉关浑厚而空灵的钟声。

[周军的手机铃声响。

周  军  喂？

张女士  周医生吗，我是张爷爷的女儿，现在很晚了，想和您说几句，可以吗？

周  军  请说。

张女士  刚才，我在回家的路上打开了爸爸的手机，听到他记录下了在金银潭医院度过的每一天，尤其是医护人员的悉心照顾，让我深受感动。感谢你们！方便的话，麻烦你给我沈护士的联系方式，我想亲口对她说句谢谢，在我父亲生命的最后一程中，她给予了我父亲悉心的照料……

周  军  （沉重）沈护士——沈欣梅吗？她不幸感

染，今晚11：32分去世了，我刚从抢救室

出来……

张女士  哦——没想到……

[缄默。

周  军  我——没有把自己的战友救回来——我真

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女士  周医生……

周  军  你今天下午问我的问题，我想我现在可以

回答你——如果换做我是家属或许我做不

到毫不犹豫，但如果躺在解剖台上的是我，我会非常乐意为医学、为真理、为病人的希望付出我的一切！

[敲门声。

周  軍  （开门，见是夏晓燕）晓燕？

夏晓燕  周队，刚才我有点失态，不够冷静……

周  军 （拍拍她的肩膀）没事——正好，有句话想告诉你。进来坐吧。

夏晓燕  哦——

周  军  晓燕，手术前，沈欣梅对我说，如有万一，愿意捐献遗体作为解剖研究，为抗击病毒作出自己最后的一点贡献。

[夏晓燕眼里闪着泪花。

夏晓燕  队长，我永远不会忘记，师姐当年带领我们重温医学生的誓言，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师姐一样坚强勇敢……（哽咽）

周  军  晓燕，你很坚强！

[秒钟滴答滴答声。

夏晓燕  回到寝室已是凌晨1点，初次来到武汉的

那一天也是这个时候。在刚刚过去的24个小时，我和沈欣梅重逢，目睹着她的离去，我突然有了写日记的冲动，在金银潭的每一个24小时都是我生命中最难忘的时光。我曾以为，护理工作只是救死扶伤的经验积累和专业技能。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很多时候，护理工作是察觉患者的失落和悲伤，是为孩子讲述一个美好的故事，是落日夕阳下的希望和勇气，是传递给病人的善意、信念与担当。就像母亲和孩子永不分离，医护与患者无论相隔多远，永远彼此联结，守望相助。我总是不断在探寻生命的价值，现在我才真正意识到，生命，本身就是力量。爸爸妈妈，此时此刻，我特别想念你们，对不起，没有先征求你们的意见，没有顾及你们的感受，我义无反顾地报名参加支援武汉的任务。请放心，你们的女儿长大了，金银潭的日日夜夜会让我更加珍爱生命。我将竭尽所能，救助患者，平安归来！

[清晨。

[微信声。

张女士  周医生，早上好！得知沈护士的离世让我

彻夜难眠，心痛万分！再次谢谢你们用生

命守护着我的父亲，让他在爱和温暖中离

去，走得有尊严。考虑了很久，我愿意把

父亲的遗体捐献给国家做解剖研究，为更

多家庭带去生的希望。我想，这一定也是

父亲的愿望。

夏晓燕  世界上第一例、第二例用于解剖的新冠肺炎逝者遗体，均出自上海医疗队接管的金银潭医院北三楼重症病房。病理解剖，可从根本上寻找新冠肺炎的致病性、致死性病理，给未来临床治疗危重症患者提供了重要的病理学依据。

[医学生誓言起。

夏晓燕  （庄严宣誓）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众  人 （合）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江汉关浑厚而悠远的钟声。

[音乐起。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