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亭亭如盖矣

2020-08-27 13:00程则尔
知识窗 2020年8期
关键词:亭亭转学文科

程则尔

跟随动荡不安的家庭四处转学,习惯新同学容颜模糊的脸,是常在青春小说中用于彰显主人公悲情身世的烂俗桥段,而它真实地发生在我的成长阶段。

那一年,敏感虚荣成为青春期最突出的特质。明明每次考试都不及格,却不肯承认是自己不够努力,甚至在中考时惨痛败北,也能归咎于状态不合适、判卷不公平等客观原因,却对父母赔尽笑脸、花掉巨额择校费才将自己送进重点高中的辛酸,选择视而不见。

高一结束,文理分科。父母小心翼翼地提醒我,如果学理科实在吃力,选择文科也没有关系。我条件反射般拒绝了这句让人尊严扫地的奉劝,顶着不及格的理科成绩,在老师们高度怀疑的目光中,填写下“理科班”三个字。

理科学习生涯正式开始,如果说难度陡然提升的物理和化学已让人苟延残喘,那么新科目生物则是彻底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中途转文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任何一个环节都可以是学校搬出来难为家长的理由。一个恹恹欲睡的黄昏,父亲一脸倦容地推开门,告诉我第二天可以去文科班报到了。

跟理科相比,文科不用面对烧死脑细胞的化学方程式,班级氛围也要松散闲适得多。如果不够自律,这样的氛围其实未必是好事。譬如,陡然间平原放马,我的性格越来越浮躁。

独生子女在长辈的无限宽容中长大,以为一切张狂都会被原谅,谁料这份放肆触怒了身为年级主任的英语老师。班主任是刚刚毕业的年轻人,对我满是无奈,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作为安安分分的普通上班族,父母也拿不出更好的应对方法,只得采纳我转学的强烈建议。

历史陷入相似的循环,又是一番伤筋动骨的迁徙。小城市可供另选的好中学不多,对儿子寄予厚望的父母执意要把我转去邻县中学。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为了落實学籍问题,母亲甚至硬着头皮登门拜访了几乎没有什么往来的老邻居。我无法想象一贯知书达理的母亲,俯下身子与对方套近乎时是怎样一种模样——我拼死不肯向英语老师低头的自尊,却是用母亲向别人低头换取的。

抛开那些粉饰过错的客观理由直指真相,凡事交给频繁转学,其实掩盖着一个人的懦弱无能。青春不可避免会经历几次弯路,每处环境都是好与坏的并存。

只可惜,那时的我只学会了如何怨天尤人。为了不在我的档案中留下污点,父亲四处奔走协调。

高中三年多次转学,是我另类青春的荒唐注脚。

多年以后,我看到一项统计,作为崇尚自由、不受约束的“90后”,在毕业三年内跳槽换工作的人数高达85%。绝大多数者,是仗着可以任意挥霍浪费的年轻,而轻易做了命运的逃兵。

彼时,我大学毕业已多年,以一份从一而终的职业,骄傲地跻身于那剩下的15%。第一份工作在邻省,职场新人可能碰见的难题,我无一幸免,只是与工作单位签下的一纸协议不允许我辞职。所有退路都被封堵,再也无法轻易用逃避来找回舒适区,我被迫咬牙继续坚持,学着在陌生的他乡痛苦地扎下根来。

这是一段难忘的记忆,忘不了写策划时凌晨两点的星空,忘不了给上级端咖啡时的小心翼翼,更忘不了擦掉眼泪后继续战斗的冲劲。这也是一段让人惊喜的旅程,再高的山、再深的沟也不过是关关难过关关过,自我逼迫往往让人爆发出最大潜力。当我度过难挨的适应期,开始得到想要的回报时,已适应并喜欢上了这份付出过汗水与青春的职业。

茫茫戈壁中,有一种草叫风滚草。它能感应到降水、气候、温度等生存条件的细微变化,立即抽出根系蜷缩成一团,随风借力四处滚动,寻找地方重新扎根。风滚草的滚动,恰似我在那些年的狼狈:被理科难住,与老师叫板,被同学孤立……这些看来比天还大的事情,若干年以后早已不值一提,好在,我告别了敏感脆弱的模样,具备了随地扎根的胆识与勇气。

我想向父母深深地鞠躬,说一声“对不起”,并诚恳地告诉他们,昔日如浮萍般的少年,终于亭亭如盖矣。

猜你喜欢
亭亭转学文科
文科不懂理科的伤悲
求学·文科版2019年6、7期合刊
青莲
残荷
求学·文科版201806、07合刊
我也转学了
姜大同
孙文科
汤亭亭的《女勇士》
转学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