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谜”东野圭吾

2020-09-06 13:50石华鹏
湖南文学 2020年8期
关键词:圭吾东野作家

石华鹏

在中国读者尤其是学生读者的阅读天空中,仿佛弥漫着一股东野圭吾气息,一个话头就是一点火星,能将这气息瞬间点燃,于是关于东野圭吾的谈论便烟尘四起了。

我到一所中学去与同学们谈文学阅读,偶然提到东野圭吾,没想到校长在场的肃静场面,如油锅里进水——“哗”的一下子炸开了。我才知道東野圭吾的威力。后来遇到省图书馆的朋友,她告诉我她们图书馆几年来借阅量排名第一的都是东野圭吾。近几年各类图书阅读和销售排行榜东野圭吾更是前几名的常客。

宋代文人叶梦得对宋词大家柳永的畅销这样描述:“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东野圭吾似乎也配得上这样的套语:“有小说读者的地方,就能听到东野圭吾的名字。”

不知不觉,日本人东野圭吾在中国畅销了十多年。从涓涓细流到海浪席卷沙滩,东野圭吾小说捕获了无数“粉丝”的心思,小说出来一部被追读一部。显然,东野圭吾小说制造了一种潮流式的阅读现象,他因此也由推理作家向“世界作家”过渡。有两种力量会让一个作家长久地被读者需要,一是外在力量——口耳相传的良好口碑,那种原始的又如直销推介的广播力是对一本书最好的评价;二是内在力量——作品本身拥有的不可拒绝的阅读吸引力和说服力。像东野圭吾这样几何量级的流传与畅销,这两种力量缺一不可,缺了前者一个作家没有人气;缺了后者一个作家走不远。照目前情状,东野圭吾还将畅销下去。

东野圭吾是推理小说界的“大神”,被誉为“百年一遇的推理大师”,他在他的小说中制造了无数令人惊异的谜局,历经九曲十八弯之后,他自己又解开了它们。小说之外,“东迷”眼中的“东野叔”自身也是谜团重重:一、写作三十三年出版九十三部小说,平均每年二点八部。如此高产,且水准有口皆碑,如何做到?难道有些作家是一台超级智商的写作机器?东野圭吾还在写,这个写作数字还在增加,他说只要读者不被他的想法吓到才行。说这话时,一九五八年出生的他已六十岁了。二、理工男东野圭吾,写小说不久便参与日本著名推理小说奖——江户川乱步奖的角逐,二十七岁获此大奖,初获声名。然后沉寂漫长的十年,之后开始畅销。这期间一个作家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三、东野圭吾寡言低调,很少接受媒体采访,躲在聚光灯外,除了和自己的编辑互动之外,日常生活甚是神秘。四、在畅销与艺术水准之间,东野圭吾的小说究竟具有怎样的价值?该如何评价他……

这些谜团如秋冬的晨雾包裹着山峦一样包裹着东野圭吾,这让他既神秘又迷人。如此看来,远离人群的作家本人是不会站出来为我们解开那些谜团的,晨雾的消逝等待温暖的阳光,解开一个作家身上的谜团,只得靠我们走进他复杂睿智的小说世界和他丰富低调的人生世界。

一、推理外衣下对爱的解析

有人说,东野简直就是日本的金庸,一个举着武侠的旗子,写着一本又一本的言情;一个举着推理的旗子,写了一本又一本的言情。

这种说法既在理也值得商榷。在理的是,就读者影响力来说两位小说家不分伯仲,各自拥有庞大的读者群,再者,撕去“武侠”和“推理”的类型标签,两位小说家确实在讲述着一个又一个言情故事,在各类故事中解析和勘探爱所表现出来的种类和情态。

值得商榷的是,东野圭吾是日本的金庸吗?我不这么以为,东野圭吾和金庸是两类并不能划等号的作家,金庸小说走的是通俗文学的路子,东野圭吾走的是一条通俗文学与严肃文学之间的中间道路;金庸是非现实派的以情节制胜的小说家,东野圭吾是社会现实派的以心理探究制胜的小说家。窃以为,东野圭吾的小说要比金庸的小说在人性探究上细腻深刻一些。

读东野圭吾,感受最深的一点,是他写出了种种令人战栗却又不肯罢手的爱。与我们常常提到的小爱(爱人间的清新浪漫之爱)和大爱(人与人之间的助人爱国之爱)相比,他的小说热衷于为我们描述介于小爱与大爱之间的爱的某种新范式:酷爱——残酷之爱。

比如,有一种爱叫暗黑的注视。他如一株葳蕤的植物,长在阴暗和黑暗里,他却时刻注视着另一个人,以既温情又阴郁的眼神,这种注视永远存在却不曾与对方相交。《白夜行》中,魔性之女雪穗,童年时被亮司父亲蹂躏,活在灵魂空洞的阴影中,但她聪慧、漂亮,不断追求物质上的成功;而另一位暗黑骑士亮司目睹了父亲的罪恶,杀害了父亲,开始暗无天日的逃亡,亮司觉得愧对、心怜雪穗,一直在暗中注视和保护雪穗——每个和雪穗有密切关系的人都遭到了某种不幸。两人心中彼此都有对方,但从未相见,身似两条平行线,但心彼此相望。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为了逃避追踪,他们成为感情和他人生命的掠夺者。东野圭吾所描述的人间纯爱和极致的阴暗交织在一起,让两人“只希望能手牵手在太阳下散步”成为一种绝望的念想。

比如,有一种爱叫把命奉上。嫁给物质还是嫁给爱情?这是一个永恒的选择,人类不可能将它逐出自己的精神乐园。嫁给物质加爱情,这样最好,但这是完美的童话,更多人必须做出选择。当一个罕见的数学天才每天只能在中学教职上虚度自己的人生,无趣和颓败一点一滴地剥夺他的生命力和热情时,一个快餐店女店员让他的生活起了涟漪,暗恋——爱情都谈不上——成了他富足的精神生活。他们比邻而居,数学天才目睹了女店员和女儿失手杀死前夫的现场,从那一刻开始,孤独的数学天才开始帮助女店员逃离罪责,他的天才用在设计一桩为女主人逃避追踪的案件,而自己承担杀人的后果,他不顾一切,用生命维护了那段暗恋。东野圭吾在《嫌疑犯X的献身》中,写下了这段不求回报、自我牺牲、无私无怨的爱。可以说,爱既拯救了颓败的数学天才,也埋葬了他的生命,但他异常满足。

譬如,有一种爱叫绞刑架下的守护。如果用一句话来描述《圣女的救济》的叙述内核,东野圭吾在小说中的一句话可以担此任:所谓的婚姻生活,就是守护站在绞刑架下的丈夫的日日夜夜。此话怎讲?绫音与丈夫义孝是有感情的,但绫音一直没有生育,丈夫提出如果一年内不怀孕就分手。绫音同意了这份协议,一方面她幻想用爱来感化丈夫,让丈夫明白有爱没有小孩也能幸福,另一方面她开始策划一起谋杀,绫音往净水器里藏砒霜,从此她不再让任何人靠近厨房半步,藏毒的净水器不再使用,丈夫的饮水需求由自己打理,尽管每一天紧张无比,但绫音心底有了一种掌控义孝命运的欢喜。如果一年期到丈夫不提出分手,她不会启动谋杀,这是一次漫长的用爱作为凶器的谋杀,但渣男丈夫终究出轨绫音的徒弟,在履行协议的前三天绫音外出度假,丈夫第一次自己走进厨房打开了净水器,死于砒霜中毒,而绫音不在现场。在警察看来,这种只存在于理论上的谋杀在现实中实现了。妻子的爱与丈夫的不爱就在绞刑架启动的那一刻。

东野圭吾笔下的这三种炽烈而绝望的爱无不叫人不寒而栗。面对《白夜行》中的亮司,我们会站在死亡的悬崖上一辈子注视和保护那个与自己永不相见的人吗?面对《嫌疑犯X的献身》中的石神,我们会为一种被拒绝的爱去用杀人的方式掩盖杀人的罪证吗?面对《圣女的救济》中的绫音,我们能像她一样为了把握婚姻的主动权而隐忍那种绞刑架下的煎熬吗?略萨说:“小说在完善我们,生命只有一次,但却渴望和想象着有几千次。”其实,我们平凡的生活很难与这样极端的爱相遇,但东野圭吾的小说如略萨所说“在完善我们”,完善我们的人生体验——经历那种至纯、极致又阴郁的人间之爱;完善我们的人性认知——感受爱面前的善恶互隐、恐惧与安稳的交织。这是小说作为一种艺术对人生的自我认识和对人性的开掘和发现,而我们需要这种认识和发现。

这类故事极端、心理复杂的推理小说占了东野圭吾创作的三分之二强,它们塑造了东野圭吾作为一个作家的形象:冷酷。冷酷的文字、冷酷的情绪、冷酷的人物、冷酷的内心。东野圭吾小说深入骨子的冷在其他作家身上甚为少见,成为他的风格之一种。

其实东野圭吾小说也有暖的一面,这暖表现为两个方面,一个是在极致的冷之后小说呈现出来的暖意,比如《白夜行》中笼罩于黑暗中的雪穗一直有一种坚强的信念,“凭着这份光,我便把黑夜当成白天”,还有《少女的救济》中的绫音和《嫌疑人X的献身》中的石神对纯爱的信仰——这份黑暗中的光和爱碎之后对爱的信仰,都是一种治愈人的暖意;另一个是跳出推理犯罪题材之后,从故事到人物到题旨均是暖的,比如大受好评的《解忧杂货铺》《正月的决意》《第十年的情人节》等,都是暖意融融的小说,都是对焦躁生活的温暖治愈。比如《解忧杂货铺》,直接就是为青年解决爱情、事业、成长中遇到的烦恼和疑惑的,给人一种方向性和价值性的启示,很温暖。

有读者说,看东野圭吾的书很像患了感冒?,有时候很冷,有时候很暖。我深以为然。这是东野圭吾小说奇妙的魅力。

二、描摹时代硬伤与探究人性真相

推理小说发展百余年,已经积累相当多的写作传统和经典作品,要想在推理领域有所作为,至少得翻越三座“大山”:由解谜快感让推理故事充满娱乐性的克里斯蒂;由科学和智力构成奇巧故事的柯南道尔;开启社会派推理的松本清张。前两位属于推理小说的正宗——本格派,以逻辑至上的推理解谜为主,长处是情节离奇,诡计多端,短处是自圆其说脱离社会现实;松本清张发展了本格派推理,开创社会派推理,摆脱本格派单纯侦破案件的拘囿,关注和批判社会现实、政治历史,启迪读者人生。可以说,社会派推理拓展了推理小说的表现领域和表现深度,促成了推理小说由通俗性向严肃性的过渡。

东野圭吾说:“松本清张是影响我创作生涯最深的作家。”也就是说东野圭吾自认是松本清张的徒弟,但眼下这位徒弟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要知道松本清张是殿堂级的推理作家,少有人能望其项背,“后生仔”东野圭吾要“胜于蓝”该有多难。而事实是,在二十一世纪所引领的新的阅读潮流和写作潮流中,东野圭吾用他的小说重重地划下了超越师傅的记号。

我以为,东野圭吾对推理小说的贡献至少有三点。第一,融合本格派和社会派,取两派之长,在小说中既营造案件侦破的难度和紧张感,也借推理悬疑来展现广阔的社会,展现社会变动与变革造成的人性的震荡。第二,在社会派推理小说基础上,开创社会心理推理小说。东野圭吾小说充分吸收二十世纪心理学、精神学研究成果,借助生动的故事进入人模糊而复杂的内心世界,表现人的孤独、欲望、善恶以及救赎。第三,他将推理小说由通俗文学推向了严肃文学的位置,这一点表现为东野圭吾小说的现代性价值,即他的推理小说回应了现代小说的追求和价值观,由“外在的事”向“内在的人”转变。东野圭吾小说中藏着诸多现代小说作家比如卡夫卡、福克纳、罗伯·格里耶等人的影子,致使他的推理小说具有突出的现代意味——反思一个时代对人的塑造和异化。与此同时,东野圭吾小说强烈的故事性赋予了在生涩的象征和隐喻方面见长的现代小说以亲和力和吸引力。

一句话,东野圭吾小说的魅力在于强烈的悬疑性与突出的文学性的完美融合。

推理小说最大的特点是设置悬疑,然后一步步解开,在这个过程中读者获得解谜一般的快感,这一点吸引很多人投入其中,享受平淡时光里的一段智力游戏,所以推理小说阅读者众,受人迷恋。由此,悬疑设置的智力水准高低将成为一部推理小说成败的首要因素。

读东野圭吾,你不得不为他奇异绝妙的悬疑设置吓一大跳,警察必须借助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等人的帮助才能侦破案件,解开悬疑;读者必须多次把书页往前翻阅或者停下阅读来梳理解疑的逻辑,方能理解其中暗藏的玄机。东野圭吾设置悬疑的高智商、高科技、高情商等“三高”特征,让他的推理小说具备了征服无数读者的超强吸引力。悬疑的本质与案件的谋杀动机有关,谋杀动机越复杂,悬疑展示的疑惑空间越大,在东野圭吾之前,二十世纪以来最受人青睐的谋杀动机是金钱和性,到东野圭吾这里,谋杀事件的动机变成了没有来由的恶意,变成了不安全的爱意,变成了无法消弭的孤独等。这一由外向内的转变,将推理小说的悬疑指数提升了许多倍。

譬如在《白夜行》《圣女的救济》《嫌疑人X的献身》等小说中,杀人动机就分别对应或交织了前面提到了三种内在动机,动机之外的案件设置也就相应地复杂和丰富,远远超出多数读者的经验和智力。其实推理小说写到今天,迷局的设置多少有些穷途末路的味道了,而东野圭吾却屡创奇迹,在于他善于在复杂动机的故事中回归到事物最原始最简洁的层面。所谓回归到事物最原始最简洁的层面,至少有兩点可以说明,其一:“逻辑的尽头不是理性与秩序的理想国”,而是某种疯狂。在《嫌疑人X的献身》里,他设置的迷局是同一个人不可能死两次,用杀一个人去掩盖另一个人的杀人,石神为了保护靖子,营造靖子不在现场的证据,他杀死一个身形似死者的流浪汉之后偷梁换柱,让警方找不到靖子杀死前夫的证据。其二:不合逻辑是最大的逻辑,最愚蠢的作案手法是最高明的作案手法。《圣女的救济》中,绫音将砒霜放在净水器里,她必须日夜守着,不让丈夫使用净水器,当哪一天丈夫背叛自己时,她让丈夫自己使用净水器,自己杀死自己。绫音用了一种最愚蠢最简单的方法——守护净水器不被使用——完成了一个“理论上可行,现实中难成”的迷局。

悬疑性之后,文学性构成一部推理小说成败的本质因素。很多推理小说走不远,走不出通俗境地,多因文学性欠缺。据说欧美推理小说在斯蒂芬·金之后无大作为盖因悬疑陈旧而文学性拓展不足。东野圭吾作品独步推理小说界,其秘密在于其丰富的文学性。

文学性即艺术性。当一个故事结束,案件的真相被完全揭露的同时,情感的真相、人性的真相、社会的真相等随之显露出来了,小说留给读者复杂的感受和体味,我们便说,这部小说完成从故事到艺术的跨越,它的文学性便彰显出来了。

《白夜行》堪称东野圭吾作品中文学性价值最突出的小说之一。首先在于小说对复杂人性的复杂呈现。这复杂性表现为小说留给读者繁复多样的体悟空间和阐释空间。有人被小说缜密而冷静的推理折服,惊异于主人公亮司十九年逃亡十九年犯案而警察却找不到他。更多人则在故事结束之后,为小说所要表达的内容和题旨争论不休:有人被雪穗和亮司那种无望却坚守的凄凉爱情所打动,同情雪穗和亮司,为他们的罪责寻找宽恕的理由;有人则不能理解这样洗白雪穗和亮司,认为雪穗从未想过追求幸福,十九年来重复着夺取,灵魂终于在亮司坠楼那刻燃烧殆尽,亮司说想要在白夜里行路,作为雪穗的影子一直在赎罪,然而不论幼年如何崎岖畸形,他们仍旧用受害人的鲜血将罪恶的果实繁育到瓜熟蒂落;有人看到了童年不幸的雪穗在竞争激烈的商战中如何越来越成功的励志形象,尽管这成功包含不光彩的手段;有人看到了那个十九年来一直藏在暗黑世界的亮司身上所传递出的不可消弭的孤独感;当然,很多人从雪穗的那句告白中找到情感共鸣,雪穗说,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有多少种体悟和阐释,小说的文学性便有多突出。

其次在于小说对社会现实和时代硬伤的回應。推理外衣之下的社会性,一直是东野圭吾小说的鲜明魅力。东野圭吾以日常生活为推理舞台,走出那种真空般的纯逻辑推理,像他的师傅松本清张一样,回应社会关切,影响社会生活,给读者以人生启迪。《白夜行》中,透过雪穗和亮司的成长环境以及杀人动机,我们可以看到东野圭吾笔下的日本现实:经济高度发达之后,亲情淡漠,彼此不再信任,抗拒被社会教化,反成长,反教养,低欲望,婚姻生活利益化。东野圭吾在这些时代硬伤中寻找精神突围,他让雪穗和亮司的悲剧之爱呈现出一种凤凰涅槃般的美来,既是一种时代反思,也是一种个人拯救。

东野圭吾小说的文学性还在于丰满的人物形象、精巧的故事结构和精炼讲究的文字。东野圭吾擅长在空间的变迁中塑造人物,时间被他隐藏在案件背后不显山不漏水,所以细节与对话在他的推理中处于重要地位,他的小说也因此具备了现代经典小说某些特质。

三、东野圭吾的文学道路与读者选择

东野圭吾一九五八年出生,日本大阪人。从二十五岁正儿八经开始写作算起,写了近四十年,写了九十多部作品。他是一个高产的作家,他的作品数字还在增加,因为他还没有宣布封笔,他还在写,他说只要读者不被他的想法吓到才行。

东野圭吾到高中才开始接触小说,此前从未看过小说。考入大阪府立电气工学专业,大学期间开始尝试写作,这时并没萌生当作家的想法,只是看自己能否写一些东西。大学毕业后到一家电装公司做了一名技术工程师,典型的理工男下班之后全心投入写小说,并把写好的作品寄去参加江户川乱步奖(江户川乱步是日本推理小说之父,是他六十岁生日时设置的推理小说奖)当作目标。

我们的文学青年走上文学之路,是投稿,给文学刊物投稿,地方刊物、省级刊物、国家级刊物,一步一个台阶地投稿,知名度会慢慢打开;东野圭吾不同,是投奖,从一九八三年开始,将稿件投给一年一度的江户川乱步奖。一九八三年进入预选,一九八四年入围决赛,离大奖一步之遥,一九八五年终于如愿以偿,凭借校园青春推理小说《放学后》摘得第三十一届江户川乱步奖,东野圭吾正式出道。东野圭吾以二十七岁的年轻年龄获得大奖,令其创作信心大增,加上获奖一事被所属公司知晓,边工作边写作的生活受到影响,遂毅然于一九八六年辞职奔赴东京,开始了自己职业作家的道路。

职业作家的道路并不好走。虽然借着大奖的声誉,作品出版不成问题,但此后十年,东野圭吾的作品一直备受冷落,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说那十年间一直自己鼓励自己,要坚持写下去,每年必须有作品出版,一是有版税维持生计,一是只有写才有希望。直到一九九六年《名侦探的守则》出版畅销,东野圭吾才重新受到关注。

此后的辉煌一路走来:电影改编、获奖、一本一本畅销。

这中间,有两件事必须交代。

一件是关于江户川乱步奖。江户川乱步是日本顶级的推理小说大师,以他名字命名的江户川乱步奖名气很大,获这个奖可以一夜成名,另外,这个奖奖金也高,一千万日元,相当于六十万人民币。东野圭吾二十八岁辞职可能与这一笔高额奖金有关,认为写作可以养活自己。实际上全世界范围来看,绝大部分写作者都是清贫的。

另一件是东野圭吾的婚姻生活。东野圭吾一九八三年与一位女子高中的兼职老师结婚,一九九七年离婚。十四年婚姻中,包含了东野圭吾写作倒霉的十年。东野圭吾真正走红是从一九九八年《秘密》的出版开始的。这是一个给人想象空间的时间段。一个志向远大的年轻作家,一个高中女教师,或许有对文青崇拜的爱情,或许有作品冷落伴随的困顿生活,以及幻想破灭之后的渐行渐远的婚姻。我们不能说离婚让东野圭吾的创作获得了解放,但他的成功真的是从离婚后开始的。不禁让人唏嘘。

前一段时间,我和《人民文学》《文艺报》的三位年轻编辑在福州鹿森书店做了一个关于文学和文学期刊的文学沙龙,交流阶段,有一位初中生家长提了一个问题,他说:我的小孩很喜欢看东野圭吾的小说,像着了魔一样,一本接一本地看,我担心孩子只看东野圭吾会导致阅读视野狭窄,另外也不知道东野圭吾的书怎么样,便买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小说给他看,但是孩子不喜欢看,说看不下去,还是钟情东野圭吾,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三位编辑回答了这位家长的问题。回答的大概内容是:第一,孩子喜欢东野圭吾,就让他看好了,不要硬塞给他莫言小说,对阅读来说喜欢是第一位的;第二,东野圭吾是很不错的小说家,总比看郭敬明等等之类的好,阅读需要挑选;第三,比起现在很多小孩没有阅读文学的习惯相比,您应该感到高兴,您的小孩有良好的阅读习惯。

这位家长的问题也带给我这个文学编辑一些思考:孩子们的文学启蒙如何开始?如何将优秀的文学作品推荐给他们?当然,这里还涉及一个文学深层的问题:如何看待东野圭吾和莫言?即如何看待畅销和经典?阅读的喜欢和不喜欢的背后包含什么样的阅读心理和阅读能力?

东野圭吾和莫言,彼此都是很厉害的作家,彼此并不妨碍。喜欢东野圭吾不喜欢莫言,没有问题;喜欢莫言不喜欢东野圭吾,也没有问题。

他们属于两类不同的小说家,一类是娱乐加人性的故事;一类是思考加人性的故事。各自系统,各呈风采,这里边包含了现代小说的发展脉络。

最后,我想强调一句,或许因为我的个人偏爱,我将大部分赞美献给了东野圭吾,主要原因是在对当代文学阅读普遍低迷的今天,他的写作吸引了众多读者,他的努力让我们看到了严肃文学发展的新的方向,他走在通俗文学和严肃文学的中间道路上,他是这个时代讲故事的高手——推理只是他的幌子,他真正的目的在于人和人的内心——但是我想说,他的作品水准有的很高,有的一般;有的耐读,有的不耐读。无论从读者的接受度,还是作品的完成度,他都是非常成功的作家,也是可以作为榜样来学习借鉴的作家。

责任编辑:易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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