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文学场域运转内外:实验空间与阅读空间的叠合演变

2020-09-10 01:28耿欢欢
山西能源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耿欢欢

【摘 要】 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社会发生巨大变革的时代,在政治、经济的急剧变化下,文学的发展也产生了应激反应——先锋文学的诞生。先锋文学在实验阶段经过了地域、平台的转移,创作者实验与读者阅读之间生成了叠合演变。在这背后显现出文学与政治、经济的动态关系及其背后权力结构的变化。

【关键词】 先锋文学;实验空间;阅读空间;经济场

【中图分类号】 I207.409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4102(2020)04-0080-03 开放科学(资源服务)标识码(OSID):

先锋,起源于浪漫主义乌托邦及其救世主式的狂热,包含着语言狂欢和形式狂欢。先锋文学,在广义上来说,它可以指涉所有带有激进式的探索与冲击的文学作品、形式、思想。但本文中要讨论的是狭义的先锋文学,即特指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出现在文坛,以马原、达西扎娃、莫言、残雪、洪峰、余华、格非、苏童、叶兆言、孙甘露、北村等作家为代表的小说创作。

一、实验失利:先锋文学在《西藏文学》上受挫

“在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学秩序中,文学期刊是文学潮流发生、发展的核心阵地”。先锋文学就是得益于期刊的推举。先锋文学引起震动缘于《西藏文学》“魔幻现实主义”专号的创立,在这之前马原发表的《拉萨河女神》(《西藏文学》1984年第8期)、《叠纸鹞的三种方法》(《西藏文学》1985年第4期)。《拉萨河女神》引起的批评在《西藏文学》内部,即刘伟《我看<拉萨河女神>》和李佳俊《生活的描写和文学的思考——读<拉萨河女神>断想录》,这是两篇观点对立的评论文章。首先是对《拉萨河女神》与西方现代派关系的分歧,刘伟认为现代派是可以存在的,但否认《拉萨河女神》的现代派意义。李佳俊则认为它分明受到了西方现代派文学的影响。再就是对像《拉萨河女神》这样作品存在的意义的讨论。李佳俊称:“《拉萨河女神》就因此显得新颖别致,在貌似平淡的叙述中给人联想的空间。当然,我也不相信,‘三无文学能给我国文坛带来‘革命性的变化,成为小说创作的主流,如有的同志所预言的那样。”但是这些对于马原小说中出现的这种无主题、无情节、无人物的写作状况,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直到1985年6月,《西藏文学》创办了“魔幻现实主义专号”,据扎西达娃说“6月号在西藏引起了反响”“文学艺术场域从来没有彻底摆脱政治权力场域的支配(这种摆脱不是个人的力量可以胜任,而是要依赖制度的保证)。”20世纪80年代中期,政治思想解放的风潮下,特别是思想刚开始放松,还未正式为文学确立一种新的规范前,文学自主性是处于非常尴尬的地位的。

在编辑程永新和社长李小林的支持下,《收获》开始推举一些比较好的新潮小说作家作品,从1985年开始《收获》陆续发表了这些小说家的作品。(1985年第3期发表了扎西达娃的《巴桑和他的弟妹们》,第5期发表了莫言的《球状闪电》、马原的《西海的无帆船》;1986年第5期发表了马原的《虚构》、苏童的《青石与河流》,第2期发表了刘索拉的《多余的故事》、第4期发表了陈染的《世纪病》;1987年第5期发表了洪峰的《极地之侧》、余华的《四月三日事件》、色波《圆形日子》、苏童《1934年的逃亡》、孙甘露《信使之函》、马原《上下都平坦》;第6期发表了余华《一九八六年》、格非《迷舟》;1988年第6期发表了格非的《青黄》、苏童《罂粟之家》、余华《难逃劫数》、扎西达娃《悬崖之光》、马原《死亡的诗意》、孙甘露《请女人猜谜》、潘军《南方的情绪》。)1987年第5、6期和1988年第6期3次开设“专号”将当时尚属无名的“先锋小说”作家集体推上文坛,发表了相当一批奠定“先锋文学”在当代文学史上地位的代表作品。在1987年第5期让这些先锋作家集体亮相之前,程永新和李小林准备在《收获》上出一期“西藏专刊”,但这样的工作是没有做起来的。

二、先锋文学在《收获》里的新生

在《收获》时期的先锋文学,甚至是所有的文学出版界面临的是随之而来的经济压力,特别是国家出版制度的改革。关于国家出版制度改革的起点可以“基本定为1984年有关部门针对杂志、出版社的体制改革颁布的两个重要决定”,即1984年在哈尔滨召開的地方出版社工作会议上明确提出的“我国的出版单位要由单纯的生产型逐步转变为生产经营型,同时提出要适当扩大出版单位的自主权,出版单位要实行岗位责任制”。同年12月,国务院发布《关于对期刊出版实行自负盈亏的通知》,规定“除少数必须补贴的期刊外,其余期刊都要‘独立核算,自负盈亏”。但是制度的普及范围是循序渐进的,因此实施过程往往存在一定的滞后性,像《收获》这样的大型期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是接受国家补贴的,再加上杂志自身积累的一些优势,实际上,国家出版制度的改革对《收获》的冲击并没有那么大。

也正是在《收获》编辑及文学家们合力创作的情况下,《收获》不断成长壮大。“《收获》是新中国最早诞生的大型文学期刊。它每期拥有至少四五十万字以上的篇幅,在“十七年文学”中肩负着刊登那些长篇大部头作品的重任,包括长篇小说和文学剧本,到新时期中期以后则着重刊发长、中篇小说及文化随笔、大散文。《收获》无疑是最为全面发展、最具权威、综合指数最高同时单项指标也绝对不弱的一份优秀杂志”。《收获》的在文坛强大的影响力,无疑为先锋文学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舞台。

也正诚如《收获》新一代的编辑程永新所说的那样“在《收获》上做这件事难度是非常大的。它不比《西藏文学》,所引起的震动和影响都不可同日而语,况且《西藏文学》集中的是一个地区的作者,而我则想把全国的冒尖作者汇集在一起,搞一次文学的大阅兵。当时我想,只有《收获》才具有这样的代表性和影响力,《收获》做了这件事才不愧为《收获》”。《收获》在当时具有吸引新作家和蕴含新思想作品的“象征资本”,《收获》也需要有一次新的动作去参与在敏锐嗅觉下发现的文坛新变,以丰富自身的“象征资本”,增进杂志的活力。

程永新在对先锋文学大力推举的时候,选用了一个极其巧妙的方法,1986——1988年连续三年集中发表这些青年作家的作品,后来又编了一本《中国新潮小说选》。在这一系列的动作中,他们“不树旗帜,不叫专号,不发评论注解性的文字”,在收编成书之后,也谨慎地称之为“新潮小说”。

其实先锋文学转向的可能性,早在《收获》时期就已经顯现出来了。当时的几家大型刊物面临严峻的经济形式,曾召开一次研讨会,里面有关于它们所处困境的具体描述:“目前由于纸价飞涨,印刷费用不断增加,邮资负担过重,几乎所有纯文学大型期刊经济上都濒临绝境,难以为继。有的刊物不得不被迫停刊,有的刊物则改轨转向,伴随着文学创作的疲软现象,文学期刊呈现一种平庸倾向,如何提高质量,争取读者,成了不容忽视的问题。”倚靠期刊杂志生长的先锋文学伴随着经济形式的衰退也随之迎来现实严重的打击。

当时的《收获》大力推举先锋文学,先锋文学的“冒进”特点,与受众主观接受性相疏离,《收获》因此面临的窘境也是有目共睹的。“由于追求文学的纯粹性、实验性和前卫性,超出了普通读者的欣赏水准和阅读期待,《收获》的订数从1981年的120万册直跌至80年代中期的10万册左右”。销量的下降使得先锋作家们也有所反思,再加上20世纪80年代末,各种思潮不断涌起,经济场不断挤占文学空间,这让先锋文学更加举步维艰。

三、实验空间与阅读空间的错位

20世纪80年代的文坛曾出现了一系列的新的文学表现形式——伤痕文学、寻根文学,它们可以看作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是精神压抑的延宕。但在这些新的文学形式背后,特别是先锋文学对传统现代性反叛的背后,作家们一方面期待以此来引起中国的新变,用一种新的形式呼吁文学重新变成一个承载有新的且具有解放色彩的承载物,另一方面是对西方现代派的一个反抗,作家们通过学习和借鉴西方现代派的经验,期待制造一个新的具有中国特殊的现代性的“城墙”,抵御或反抗西方思想的侵袭。

先锋文学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产生的新的文学思潮,它以一种新的“先锋”叙述理念,掀起一场“叙事革命”。当时,伤痕文学、反思文学为代表的反映社会问题的小说泛滥,一批作家对此深恶痛绝。再加上西方现代派的理论及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传入中国,风行一时,这为先锋文学的产生提供了参照对象。先锋文学力求成为文坛新变的重要力量,“美学姿态具有一种反叛特性”,在主题、叙事等方面都告别传统。它在《收获》中获得繁荣,并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产生重要影响。

比如说余华,他是从先锋文学中进行创作转型的典型代表,但当他面临新的创作的时候,反而认为先锋文学的“圈套”束缚住了他的手脚,要想使自身的创作更为更厚,就必须摆脱这种束缚。“《活着》给我带来的最大的一个意义就是它使我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作家:当我面对一个让我激动的题材时,我不会用我过去的形式去表达它,而是努力去寻找一个新的、最适合表达这种题材的表达方式。……但是《活着》让我放弃了,逼着我放弃了。因为我用过去的方式写,写不下去,我只能用一种全新的方式去写”。他放弃了以前先锋文学的写作模式,无疑,这说明先锋文学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写作进入一个死胡同,它的“叙述圈套”让作者也固步自封,正如有些学者认为的那样,“对于那些被外界定义为‘先锋文学的写作者而言,他们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就深刻意识到:在80年代中后期被广泛阅读、借鉴、模仿的‘文体实验‘叙述圈套,以及其他‘不及物的技巧形式等等,早已不再是‘先锋的忠诚化身”。在观念的不断重复,使之变为一股思潮后,作家们不断地、反复地生成作品,但它的生命力也在生成中被消耗殆尽。最开始的文学新变,走到20世纪80年代末,已经丧失了它的活力。

先锋文学本身就是时代变革的产物,面对20世纪80年代末向90年代转型的社会现实,先锋的艺术形式脱离大众,无法成为更广泛的接受对象。“按照先锋的逻辑,与公众阅读取向的疏远,正是反叛性文学得以成立的前提,在激进艺术不断涌现的20世纪,这几乎是一个‘全球化的现象”。

那么由此就可以看到先锋文学得以顺利运转的关键就是新的“阅读程式”的建立;传统的读者心理只能接受像“伤痕文学”那样的纯粹的现实主义文学,素材贴近现实生活,主旨和思想清晰明了,代表了大多数人的心理指向。但先锋文学无明确主题,叙述视角和结构多样化,完全改变了读者传统的阅读习惯。要想使先锋文学站稳脚跟,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就是使读者建立新的相应的“阅读模式”,使读者的阅读习惯与先锋文学的模式相适应。但当时的读者、编辑、甚至有多数的创作者们都不敢苟同于先锋文学的激进,而在这些先锋作家内部,先锋文学的写作模式也越来越程式化,面临文学内部的此起彼伏,作家只有做好转型的准备,藉此先锋文学的尾声也悄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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