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奇对于存在问题的理解及其政治意涵

2020-09-10 07:22刘力永杨蓉荣
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本体论存在资本主义

刘力永 杨蓉荣

[摘 要]存在问题属于马克思主义哲学本体论范畴。卢卡奇批评恩格斯的自然本体论,并且提出了一种新的解释,即马克思主义仅仅是一种关于社会的理论、社会的哲学。对存在的理解,如果坚持自然本体论或者自然的优先性,就从根本上否定了实践的可能性。卢卡奇用实践的概念取代了恩格斯的自然概念,力图把实践概念作为马克思主义本体论的基础。青年卢卡奇出色地完成了说明主体能动性的任务,晚年卢卡奇却充分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分析包含着唯心主义的成分,严重地偏离了唯物主义的立场。

[关键词]本体论;存在;实践;资本主义;主体

卢卡奇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他意识到,其所生活的时代正面临着一场世界历史性的重大转变,而这种转变迫切地需要一种理论上的表达。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他表达了许多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见解,其中包括对于存在问题的阐释。卢卡奇发现,《历史与阶级意识》实际上开启了一股另类的理论潮流,就是重新思考马克思主义本体论的根基是什么。在他看来,马克思主义仅仅是一种关于社会的理论、社会的哲学,因而忽视或者否认它同时也是一种关于自然的理论的倾向。晚年的卢卡奇对于《历史与阶级意识》中的观点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思,一方面,他充分地意识到青年时期对于存在问题的理解严重偏离了马克思主义的立场;另一方面,他坚持认为自己的解释仍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一、存在的本质是自然还是社会?

重新思考马克思主义本体论的根基是什么,这是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提出的重要问题,这一问题也就是如何理解存在的性质问题。我们本来应该通过阅读马克思的著作获得这一哲学问题的答案。然而,马克思在1843年之后把精力投入了经济学研究,恩格斯就承担了阐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任务。在马克思去世之后更是如此。恩格斯先是在《反杜林论》中解释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后来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做出了完整的阐释。恩格斯指出,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哲学家们依照他们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分成了两大阵营。凡是断定精神对自然界来说是本原的,从而归根到底承认某种创世说的人,组成唯心主义阵营;凡是认为自然界是本原的,则属于唯物主义的各种学派。唯物主义把自然界看作唯一现实的东西。恩格斯强调,这是马克思主义本体论的根基。

哲学基本问题还包括我们能否认识世界的问题。在哲学史上,绝大多数哲学家都主张可知论,但也有一些哲学家主张不可知论,否认认识世界的可能性,或者至少否认彻底认识世界的可能性。对这些以及其他一切哲学上的怪论,最令人信服的驳斥是实践,即实验和工业。恩格斯指出,既然我们自己能够制造出某一自然过程,按照它的条件把它生产出来,并使它为我们的目的服务,从而证明我们对这一过程的理解是正确的,那么康德的不可捉摸的“自在之物”就完结了。推动哲学家前进的,绝不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只是纯粹思想的力量。恰恰相反,真正推动他们前进的,主要是自然科学和工业的强大而日益迅猛的进步。

总而言之,恩格斯认为,自然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体论基础。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卢卡奇对于恩格斯的解释是非常不满意的。卢卡奇反其道而行之,他指出,马克思主义仅仅是一种关于社会的理论、社会的哲学,因而忽视或者否认它同时也是一种关于自然的理论的倾向。恩格斯最大的失误在于忽视了历史过程中的主体和客体之间的辩证关系,没有把主体和客体的相互作用放在方法论的中心地位。恩格斯错误地跟随着黑格尔把辩证方法应用的范围扩大到了对自然界的认识领域。卢卡奇明确地指出,辩证法的决定性因素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即主体和客体的相互作用、理论和实践的统一、现实的历史变化是思想变化的基础和根本原因等等,在我们对自然界的认识中这些原则是不存在的[1]51。卢卡奇批评说,在马克思超越了黑格尔的地方,恩格斯却又回到了黑格尔。相对于恩格斯重视“自然”范畴的倾向,卢卡奇则直接声称,自然是一个社会范畴[1]325。

关于本体论的问题,马克思说过“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他们的存在,而是相反,他们的存在决定他们的意识”。这一点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科学性。在卢卡奇看来,存在更多的是社会意义上的存在而不是自然意义上的存在。如果把存在看作是纯粹的自然存在,就会导致理论和实践的脱离。自然的存在具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人最多只能了解和利用这些规律,但是绝不能改变它们。出于这种考虑,卢卡奇拒斥恩格斯的观点并且重新思考了马克思主义本体论的根基问题。

卢卡奇为什么坚持否认存在与自然之间的联系呢?这和卢卡奇对于资本主义的分析是密切相关的。作为存在的一部分,资本主义的社会现象具有拜物教的形式。正是这种形式赋予了资本主义社会一种超历史的本质,它似乎像自然环境一样具有永恒性。资本主义看起来如此自然,好像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一般。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人的关系基本上是依靠物的关系维持的。资本主义社会把这种人的关系掩盖起来,使其成为不可理解的东西。这个社会使人们完全看不到“劳动产品的商品性只不过是人与人之间某种特定关系的一种表现”这样一个事实。产品作为商品的各种性质(价格)就被同人的关系割裂开来,而成为如同苹果的味道、蔷薇的颜色那样客观的东西。无论是在货币、资本或者资本主义经济的其他一切范畴上面,都发生这种异化的过程。就是说,人的关系采取了物的形式、采取了物的客观性这种形式[2]14。特别是在金融资本统治的时代,人们更加难以识别拜物教的真相。卢卡奇指出,所谓拜物教,简单说来就是指以對象的物为中介而结成的人的关系,由于处在资本主义经济结构之中,直接是作为物反映到人的意识上面。人的关系被对象化了和物化了,以致成了物神。人们把他们的一切社会关系都归结为这种物神,这种情况和野蛮人看待自然界是同样的。正如资本主义世界的资产阶级分子完全不能理解他们自己的经济秩序的规律性那样,对于野蛮人来说,自然界的规律性是不可理解的。因此,资产阶级分子他们,和野蛮人一样崇拜自己制造的物神,做这些物神的奴隶,并给他们供奉牺牲品,例如他们对货币这一物神的情况。正如马克思所说的,人的关系取得了“幽灵般的对象性”,人的社会存在成了谜[2]51。

从理论上来说,如果坚持自然本体论或者自然的优先性,就从根本上否定了实践的可能性。因为自然存在有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规律,人类既不能创造它也不能消灭它,只能发现它、利用它,就像人与地震等自然现象之间的关系那样。从实践的角度来说,如果无产阶级把资本主义社会看作是像自然一样运行的社会形态,就不可能有革命成功的希望。卢卡奇因此拒绝把存在理解为自然存在,而是把存在理解为社会存在。为了把理论和实践统一起来,卢卡奇舍弃了存在的自然属性并且把存在限定在人的活动范围之内。他强调一切存在都是人的活动的结果。只有如此,人才有可能通过实践活动改变这种存在。这就是卢卡奇反对自然本体论的基本逻辑。

二、存在与实践

在本体论方面,卢卡奇用实践的概念取代了恩格斯的自然概念,力图把实践概念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础。他选择回到马克思,回归于马克思的实践概念。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说得十分明确: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以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或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和唯物主义相反,能动的方面却被唯心主义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和感性活动本身的。在这里马克思用实践的概念反驳了这两种错误的世界观。旧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的缺点是“见物不见人”,这种态度使得主体走向了消极的宿命论,因而从根本上否定了人可以改变世界的能动性;唯心主义的世界观的缺点是“见人不见物”,过于夸大了人的主观能动性,而根本没有考虑到实际情况和客观规律。马克思的实践概念则包含了一种天才的世界观,实现了主体和客体之间的统一。

尽管恩格斯十分清楚实践概念的重要性,但是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一直批评恩格斯。卢卡奇认为,恩格斯错误地理解了实践的概念,用“反映论”的方式解释思维与存在之间的关系。这种反映论体现了一种物化的意识,思维和存在、意识和现实之间具有了不可克服的二重性。卢卡奇反对采取直观的态度对待存在,因为在这种态度里面思维和存在之间存在着根本的对立。晚年卢卡奇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坦率地承认对于恩格斯的批评存在着明显的不当之处。卢卡奇打算用马克思的实践概念批判资产阶级思想的直观性质。然而事与愿违,他并没有准确理解马克思主义实践概念的真正含义。卢卡奇自我批评说,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革命的实践概念表现为一种夸张的高调,与其说它符合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学说,不如讲它更接近于当时流行于共产主义左派之中的以救世主自居的乌托邦主义。

需要指出的是,马克思在实践概念上虽然强调了主体的能动性,但是马克思从未否定过“外部自然界的优先地位”(自然的第一性)。随着历史的发展,自然已被打上社会的烙印,同时不可否认的是,它对于人及其意识,仍然保持着它在起源上的优先性,自然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人与自然之间进行的物质交换是社会存在的基础,自然规律始终是人的实践活动不容回避和否定的客观条件,这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之一。关于自然与社会的关系,马克思认为:“自然规律是根本不能取消的。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能够发生变化的,只是这些规律借以实现的形式。”[3]另一方面,社会的每一历史结构规定着人对自然规律的揭示形式,规定着自然规律的作用方式与适用范围,而且,也还规定着人对这些规律的理解程度和社會利用的程度[3]。需要指出的是,青年卢卡奇基本上抛弃了历史唯物主义的这一基本原则,实践被归结为一种看待现实的立场、方法和意识。因此,他虽然在出发点上声称回到马克思,在落脚点上却歪曲了马克思的本意。1967年,卢卡奇才真正意识到了这一观点的错误之所在。他指出,资产阶级世界观和社会主义世界观之间真正彻底的区别就在于是否承认自然的唯物主义观点。回避这一点,就会模糊哲学上的争论,就会妨碍对于马克思主义实践概念做出清晰的阐述。在方法论上,也会削弱社会范畴的马克思主义特征,它们真正高于资产阶级思想的东西常常被无意识地取消了[1]11。

卢卡奇不仅强调实践概念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基础地位,而且指认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核心范畴是总体的范畴。在他看来,不是经济动机在历史解释中的首要地位,而是总体的观点,使马克思主义同资产阶级科学有决定性的区别。马克思实现了一场思想革命。这场革命的核心就是强调总体范畴在理论分析中的统治地位。在卢卡奇看来,辩证的方法之所以不同于资产阶级的思想方法,就是因为前者对历史能够进行总体的分析。总体不是个别环节机械相加的结果,每一个别环节都体现着总体。基于这种总体的观点,我们不但可以具体地、透彻地了解当前的状况及其特征,而且能够把握社会变革的本质,进而理解变化在整个历史过程中的起源和意义。资产阶级立场和无产阶级立场之间的根本差异正是在这里充分地显现出来的。无产阶级通过运用辩证的总体观可以理解社会的变化,并把这一认识付诸行动从而真正改变世界,而资产阶级总是用直观的态度对待社会现实,缺乏总体的观点,于是在他们的理解之中社会现实是一种永恒的、宿命般的存在,人们只能适应它而绝不可能改变它。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始终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特点在于实践,实践意味着要真正改变世界,而能否改变世界在逻辑上就取决于是否运用总体的范畴看待社会历史。从这一意义上来说,在卢卡奇的思想图景中,总体的概念和实践的概念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两者既是马克思主义本质的体现,又和无产阶级的命运生死攸关。

除此以外,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提出了新的辩证范畴,即“中介范畴”。他坚持认为,从这一辩证范畴出发可以建构一种真正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存在本体论。卢卡奇指出,中介范畴是把握总体的关键。历史的发展并不是直线式的发展,而是经过了各种各样的中介并最终走向了社会的总体。这一系列中介的运动的终极目的不是对现实的直观,而是能够发现新的矛盾,这种运动是连接当下和未来的纽带。唯物主义辩证法具有面向未来的特点,而资产阶级思想终归是“事后”的意识,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卢卡奇希望通过中介范畴发现无产阶级在社会历史发展中的主体地位。资本主义社会的特点在于,所有的客体都变成了商品并被数量化,交换价值影响着生活的所有方面,以至于主体普遍表现出拜物教的特征。与此同时,商品的交换形式也被极大地拓展到了社会存在的整个领域。这一过程造成的结果是,人与人的关系不再是直接的关系,而是已经被生产过程的客观规律中介了的关系。这些“规律”必然地成为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表现形式。人与人的这种关系是“依赖于物的”,并且是作为“物而出现的”。于是,作为物化关系的核心和基础的人,只有在消除了这种关系的直接性之后才能被发现。在资本主义社会形式之中,资产阶级由于其阶级地位而被固定在直接性之中,而无产阶级要想解放自己则不得不超越这种直接性。通过一定的中介环节,无产阶级就从客体的位置转换到了主体的位置,于是物化世界还原为人的世界,世界因此就被彻底地改变了。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卢卡奇从“劳动力成为商品”和“劳动时间”的角度具体分析了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物化过程中如何从客体转换成主体的问题。

卢卡奇提出“中介范畴”的目的是希望无产阶级树立一种面对现实的科学态度:一方面要打破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所宣扬的宿命论,另外一方面也反对把改变世界的希望寄托于个人的行为或者伦理的方式,后者试图借助于价值判断(应该)给予人们改变世界的根本动力。卢卡奇强调,中介范畴作为克服经验的纯直接性的方法论杠杆不是什么从外部(主观地)被放到客体里去的东西,不是价值判断,或和它们的存在相对立的应该,而是它们自己的客观具体的结构本身的显现[1]22。卢卡奇欣喜地发现,这种思路与19世纪50年代马克思的方法论考察在逻辑上是高度一致的。他甚至认为,他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对马克思的思想做出了真正的唯物主义解释。孙伯鍨先生指出,卢卡奇通过发现中介范畴和联系环节的办法,把一切貌似对立的现象理解为一个统一整体的有机构成因素,从根本上消除社会生活中的二元对立,即自在之物和二律背反[4]。

在《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中卢卡奇重新思考了这个问题,进而纠正了其在青年时期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错误倾向。必然(因果性)和自由(目的性)之间的关系问题属于哲学上的本体论问题。从历史上来看,哲学家总是把体系建立在两个极端之中的一个上面,不是否定必然性就是否定人的自由。卢卡奇拒绝传统哲学所采取的二者择一的立场而是主张两者的内在统一。而劳动概念是内在统一的关键。劳动不是按照生物方式决定的而是带有鲜明的目的性。这个目的是人选择的结果。因此,人的劳动表达了人的自由。这种自由的存在表现在使服从物质世界因果规律的客观自然力量运转起来。这种目的论同自然因果关系是协调一致的。而在一切人的劳动中有目的论,它和自然世界的因果关系密不可分地结合在一起。这种立场克服了必然和自由之间的传统对立[5]294。

三、政治意涵:存在与主体之间的联系

对于存在问题的探讨虽然体现了哲学研究的抽象特征,但是其中包含了丰富的政治意涵。卢卡奇不仅是一位哲学家,而且还是亲身经历革命的政治家。所有的政治活动都离不开人的参与,而如何动员和唤醒主体正是政治家朝思暮想的基本问题。毫无疑问,卢卡奇热衷于本体论问题有着强烈的政治动因。资本主义是无产阶级存在的条件和基础,就革命而言,无产阶级对于资本主义的认识具有重要的意义。这种认识决定了无产阶级的态度和行为。资产阶级经济学认为,资本主义是有规律的,这种规律类似于自然规律,而且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如果从这种观点出发理解资本主义,资本主义就成了一种永恒存在,就像我们离不开自然一样。假如真的如此,无产阶级反对资本主义的革命就是一种毫无希望的努力。第二国际马克思主义认为,历史唯物主义揭示了社会必然性,马克思主义哲学因此成为一门实证科学。社会主义仅仅是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无产阶级在这一过程中只是扮演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色。卢卡奇、葛兰西和科尔施都对此持有一种批判的态度。在卢卡奇看来,无产阶级是历史过程中第一个能够客观地充分认识社会的主体。只有无产阶级才有能力解决社会发展过程中对抗性质的矛盾。卢卡奇强调,行动的正确与否最终要由无产阶级的意识来决定。只有正确的意识才可以真正改变客观现实。

于是,说清楚存在的性质对于无产阶级而言就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在马克思看来,旧哲学在理解存在的本性的时候在方法上把主体和客体对立起来,因此不可能真正理解现实存在。只有从实践观点出发才能够准确把握现实,这是因为实践体现了主体和客体之间的统一。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卢卡奇强调,只有当存在的核心表露出社会的过程时,存在才能被看作是人类活动的产物,而这种活动本身又会被看作是能够改变存在的具有决定意义的因素。在马克思主义本体论的问题上,卢卡奇回到了马克思的实践概念,反对自然本体论,强调社会本体论,其目的就在于充分揭示主体在社会历史发展中的能动作用,让马克思主义哲学成为无产阶级改变世界的武器。

当代英国学者特里·伊格尔顿对于《历史与阶级意识》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这本书中出色地完成了说明主体能动性这个任务,它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学术丰碑。马克思主义哲学中没有任何其他作品能有如此丰富的影响。特里·伊格尔顿认为,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是坚定的决定论,从而使得主体处于一种闲置的状态。如果社会主义的产生是由历史规律所预先决定好的,那么人们为其诞生而努力的意义何在?为什么要为一个必定会发生的事情奋斗[6]99?而在伦理学的态度里,虽然正确地强调了人的能动作用,但是这种能动作用往往寄托于个人的主观意志或者道德要求上面。特里·伊格尔顿指出,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如何在表达主体重要性的同时,又不会给资产阶级唯心主义者任何安慰,这些唯心主义者喜爱这样的言论:强大的意志力可以纠正不公平的现象,心灵的改变总是比简单的经济关系的改变更加深刻[6]100。斯拉沃热·齐泽克指出,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对于“克服思维和存在的对立”所做的讨论,无人能出其右:“意识”——意识到自己具体的社会地位及其革命潜能——改变了存在自身,也就是说,它把被动的工人阶级转化成了作为革命主体的无产者[7]。不过,卢卡奇在自我批评的时候坦率地指出,关于阶级意识的分析包含着唯心主义的成分,唯物主义没有后来的著作中那么明显[5]119。卢卡奇坦率地承认,这是《历史与阶级意识》的根本错误[5]223。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出版之后多次尝试在理论上修正这一错误。为了彻底消除这一误解,他提出了一个具体的研究计划:从黑格尔研究开始,通过对经济学和辩证法的关系的考察,建立一種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的尝试。由此可见,存在问题是卢卡奇理论生涯中最为关注的问题之一。因为它是理论和实践或者哲学和政治之间紧密联系的纽带。

参考文献:

[1]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2]卢卡奇.存在主义还是马克思主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2.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89.

[4]孙伯鍨.卢卡奇与马克思[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9:5.

[5]杜章智编.卢卡奇自传[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6.

[6]特里·伊格尔顿.异端人物[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4.

[7]斯拉沃热·齐泽克.视差之见[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8.

(责任编辑:木 衫)

(校对:孙思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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