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艺术类综艺节目的符号消费与身体审美化

2020-09-10 07:22吴珺
新闻研究导刊 2020年7期

摘 要:在消费社会中,艺术类综艺节目运用独特的双层符号系统构建的方式促进符号消费。在这个过程中,受众在符号打造的“拟态的艺术真实”中建立起“获得了艺术鉴赏能力”的伪认同感。而以身体美学为初衷的某些符号呈现却只是身体审美化的表现,无法达到审美共生的效果。于是,以身体图像为主的各种符号充斥节目全程,艺术在电视节目中渐渐偏离原本的艺术内涵与精神,沦为一场符号的狂欢。

关键词:符号消费;身体美学;身体审美化;艺术类综艺节目;《舞蹈风暴》

中图分类号:G222.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0)07-0079-03

艺术类综艺节目,是指以声乐、舞蹈、器乐等为主要表现内容的综艺节目。与其他普通选秀节目不同的是,这些综艺节目通常与大众常称为“高雅艺术”的剧院艺术相关。近年来,中国艺术类综艺节目越来越多,《中国好舞蹈》《声入人心》等都取得不错的收视与评价,而最近的《舞蹈风暴》又再次掀起讨论的热潮。

在如今的消费社会中,消费已经从单纯的“物的消费”变为“符号消费”,消费者实际上是对商品所赋予的意义(及其意义的差异)有所需求,而不是对具体的物的功能或使用价值有需求。[1]在视觉主导的文化环境下,在艺术行为中占重要部分的身体也成为符号,变为消费品。艺术类综艺节目无疑也会在这样的氛围中通过对节目的符号建构来促进受众的观看与参与。《舞蹈风暴》作为舞蹈类节目,以肢体动作为主的身体在其中承担的符号的功能更加明显,而以其为代表的中国艺术类综艺节目打着“艺术推广”的旗号,成为了以身体为核心,其他因素为辅助的符号集合体。

一、符号系统的建构与符号消费

《舞蹈风暴》与其他综艺节目在符号建构上最大的不同,在于制作方不仅在节目内容中对诸多元素进行符号价值的赋予,而且把节目本身与看节目这一行为都打造成了具有意义的符号。因此,《舞蹈风暴》整个节目的符号系统是双层的,既包括了节目中的符号呈现,也包括了节目本身的符号打造。而在这个符号系统的作用下,关于舞蹈艺术的拟态环境形成,在拟态环境中,受众形成了并不稳固和真实的“伪认同感”。

(一)节目中的符号呈现

第一,人物的打造:舞者符号的建构。《舞蹈风暴》是一档舞蹈类竞技节目,分别精通不同舞种的著名舞蹈演员同台竞技,由舞蹈界知名人士、明星等组成的5名“风暴见证官”对这些舞蹈演员的表现进行评价与评分,以决定他们的去留。但是,该节目的焦点大多数时候并不在这5名“风暴见证官”身上,而在这些参与节目的舞者身上。作为一档舞蹈类艺术综艺节目,《舞蹈风暴》想要塑造的人物形象主要是舞者,通过构建舞者的符号,以促进观众对舞者的符号消费。

从对参加节目的舞者的选取来看,最明显的一个标准即是人物的美型。在参与节目录制的超过50名舞者中,即使专精不同的舞种,但他们的共同点仍显而易见:几乎每一个人都有相当好的长相和身材,并且在节目的剪辑、解说、后期推广中,还会不断凸显这一点。在第一轮被淘汰的芭蕾舞者张艺凡和傅弘奕,除了在首次出场时就被用“腿精”来形容,以凸显他们完美的身材比例之外,在其被淘汰后,节目组仍在微博上以“仙女”为标签进行推广和营销。另外,除人物美型之外,节目制作方还会大篇幅挖掘这些舞者在艺术水平与艺术成就之外的其他意义,诸如偏私人化的人物故事、舞伴之间的情感关系等。《舞蹈风暴》在每个舞者进行舞台表演前后,都会有后台访谈和自我陈述的环节,这个环节正是节目制作方进行人物故事挖掘的时机。这样一来,舞者不仅仅是舞台上表演的艺术家,他们与普通观众之间的距离被拉近。通过这些与舞台艺术无关的信息的补充,“舞者”这个符号在节目中的内涵更加丰富,并且充斥着能够吸引鲜少关注剧院艺术的普通电视受众的符号意义。

如此,原本仅以“以跳舞为专业的人”为含义的舞者,被综艺节目消解。节目制作方通过将这样一部分的人物美型的舞者转喻成所有的舞者,并添加更多除艺术表演外的个人因素的方式,制造出了更符合娱乐工业、更能吸引人们进行符号消费的新的舞者符号意义。舞者不再仅仅是“以跳舞为专业的人”,而成为了“漂亮、身材完美,比普通明星有艺术修养的跳舞的人”。但是,能指背后隱含了一连串漂浮的所指,观看者各取所需,选择其中一些所指而忽略另一些所指,以满足自己的视觉愉悦。[2]大多数鲜少观看剧院艺术的普通电视受众,最后可能在节目组刻意突出人物美型与艺术本身之外的内容的影响下,选择性遗忘真正应占主体的“跳舞的人”的意义。

第二,艺术形式的打造:舞蹈符号的建构。在《舞蹈风暴》中,“风暴见证官”“风暴伙伴”“风暴时刻”等名词频频出现,可见节目组是以“风暴”为核心来展现舞蹈的。“风暴”的原意,本是大气中的强烈扰动和剧烈天气变化的统称,《舞蹈风暴》以原意为引申,着力展现舞蹈艺术最酷炫和震撼的地方,以此来打造“风暴感”。而节目中的“风暴时刻”更是其以直接高潮呈现抓取眼球的表现。似乎正是为了响应“风暴”一词,节目中的舞蹈都默契地加入大量技巧技术的堆砌,来使观众视觉上得到冲击。“风暴”与舞蹈艺术一起,就此被赋予了新的意义,“舞蹈风暴”这一元语言形成,成为该节目创造出的新符号,表示“震撼人心、炫酷的舞蹈艺术”。

为了建构这一新的符号,让观众对“风暴”有更直观的感受,节目制作方引入各种新技术,以求能最大程度上让观众在潜移默化中接受这一符号的意义。360°全景舞台、视频技术手段等,都带给观众最强的视觉冲击。随着人类不断运用符号来扩大和超越现实世界的边界,他们的思维与视野也在不断地扩展,正是为了打造符号的符号化思维赋予了人类一种新的能力,一种不断更新人类世界的能力。[3]新技术手段给舞蹈艺术的欣赏提供了新的视角,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

可见,在打造舞蹈艺术形式时,《舞蹈风暴》力求放大视觉上的效果。文化的消费性要求大量的图像成为其载体,视觉成为通向文化消费最直接、最快捷、最有效的途径。[1]但是,这种视觉的扩大化却造成了片面性,当人们看到被大量技巧堆砌的舞蹈作品,会产生舞蹈都应该这样的认知。而这个层面的符号意义,却是与现实有所差别的,毕竟真正的舞蹈艺术中技术技巧只是表演的一部分而已。受众会认为他们在图像中看到的即是真实的,而毫无自觉自己已经被引入某种被建构的符号意义中,也不会考虑这种符号意义的合理性与真实性。

(二)节目自身的符号打造

以《舞蹈风暴》为代表的艺术类综艺节目在符号建构上的一个独特之处,即是制作方把这个節目本身做成了一个品牌一般的符号,抓住受众的某些心理来让受众对自己的节目保持需要。电视节目本身是一个商品,而制作方让观看该节目也变成一种符号(见表1),观众会对这个符号价值产生需求,从而对艺术类综艺节目本身进行符号消费。所谓符号价值,就是指物或商品在被作为一个符号进行消费时,是按照其所代表的社会地位和权力以及其他因素来计价的,而不是根据该物的成本或劳动价值来计价的。[4]对于艺术类综艺节目来说,其使用价值本应是获得艺术审美,符号价值却是观赏高雅艺术的优越感。以《舞蹈风暴》为例,看这个节目已经成为了一个有意义的符号,看《舞蹈风暴》的人指代对舞蹈艺术有见解、有艺术修养的人。而节目最讨巧的点在于,它抓住了人们想要利用高雅艺术而显得更有身份地位的心理,但同时为节目中的诸种元素赋予了表层化的意义(背离艺术本身或与其无关的),让凸显自己艺术品位的过程对普罗大众来说不至于太过阳春白雪、枯燥无味。

讽刺的是,节目所表现的舞蹈艺术的意义其实很浅显。对于大多数电视受众来说,取得视觉上的冲击与满足,享受看节目给自己带来的符号价值就已经足够,并不需要过多的艺术欣赏能力,也并不需要从中获得真正的艺术审美。

(三)拟态环境中的“伪认同感”

消费社会和传媒技术发展的环境下,大众传媒会通过符号建构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符号构建最终的完成需要经过互动过程。因此,要对节目进行研究,不仅要对其符号打造进行分析,还要研究电视受众如何对其中的符号价值进行反馈,如何在认可这些价值的基础上建立起认同感。李普曼曾经提出“拟态环境”的概念,媒介通过各式节目向受众呈现出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与现实有相似性,却并不完全一致,媒介描绘的世界是以现实为蓝本的拟态的现实。《舞蹈风暴》中,舞者与舞蹈都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与真实的舞蹈有所差别的迷思构成了电视观众关于这一艺术形式的拟态环境,大多数受众对这一拟态环境采取接受态度而不会过多考虑其与真实世界的关系。在这个层面上,电视观众首先就对节目制作方的符号建构是认可的。

与此同时,《舞蹈风暴》在对节目自身进行符号赋予时,让看《舞蹈风暴》的人有了“有艺术修养、品位和艺术鉴赏能力的”的意涵。当人们对节目进行观看时,会产生“自己和看节目的其他人一样都拥有艺术审美水平”的认知,由此在这一想象的集体中产生优越感。在消费社会中,当一个符号系统的内涵得到扩大时,它就能调动更多个体的认同,从而获得更多的消费。[5]《舞蹈风暴》中的认同感源于节目塑造的拟态环境,在符号的作用下,“看节目的所有人都认为舞蹈是这样的”“自己已经拥有艺术鉴赏能力”的感受使受众建立起认同感。但是,艺术并非正如节目所表现的一样,拟态环境中形成的心理认同感也是拟态的,并不真实、坚固,随时可能破碎和消失。因此,一季的节目能够得到追捧,长此以往,受众最终会发现自己从中产生的认同感是虚假的,而艺术类综艺节目制作出的“美的艺术”的内涵与他们平时看到的选秀节目中的符号意义没有太大区别,最终便不再为节目买单。

二、偏离身体美学的身体审美化

在以《舞蹈风暴》为代表的艺术类综艺节目的制作方有意识的建构下,与“身体”高度相关的东西,诸如外貌、身材、与常规身体状态相悖的高难度技巧动作等,被不断强调与放大,身体被符号化,“披上了消费文化的审美外衣,而成为一种象征性的消费美学符号”。[6]而“身体”作为符号在综艺节目中被呈现时,常被视觉技术美化、夸张化表现,甚至被割裂成各个小的部分而不成为整体,哪个部分最能吸引眼球,就重点展现单一的一个部分。在本该讲求人形合一的艺术表演中,它成为一项可供随意分割和摆布的工具,为节目组服务,为消费服务。

着重呈现高度美化的身体符号的现象,有学者用舒斯特曼提出的“身体美学”来解释。舒斯特曼提出的“身体美学”,主张的是以身体为中心,通过感受、学习和训练等方式,提升个体的感知能力和审美能力,以丰富其生命的审美经验,实现自身全面而健康的发展。[6]在艺术类综艺节目中,利用消费社会下受众对“身体”的个体欲望,来促进观众对节目进行符号消费,达到一定程度上艺术推广的目的,这不可否认是这类节目的初心。但是,由于对身体符号的过度美型化强调,受众透过“身体”看到的还是“身体”,而难以从中体会到深层次的艺术精神内涵。舒斯特曼倡导的真正的身体美学,是透过外在的身体形象,而感受到内在隐藏的艺术的美,以及其中蕴藏的精神。现在的大众传媒做到的并不是依托身体美学实现艺术推广,而仅仅是将身体审美化表现,以短暂地留住受众的目光。观众在一次次美型、夸张化的视觉符号冲击后,对艺术本身留下的全面客观的记忆所剩无多。最终,这一类综艺节目做到的不过是将批量制造特点相近的身体符号的身体工业延伸到了艺术领域,艺术类综艺节目与普通选秀节目无本质上的差别,“机械复制技术褫夺了传统艺术的‘灵韵’并彻底颠覆其崇高地位”。[7]

三、结语

中国艺术类综艺节目常用双层符号体系唤起受众的符号消费和认同感生成。以《舞蹈风暴》为例,其既在节目中创造了全新的关于舞者与舞蹈的符号意义,又为观看节目本身赋予了含义,将节目自身也打造成了一个新的符号。而在符号系统构建的过程中,与身体相关的因素成为了重点呈现对象,“身体”不再是单纯的肉体,而是被多种方式审美化呈现。艺术类综艺节目的出现,标志着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之间界限的模糊,剧院艺术不再仅仅是精英阶层的欣赏对象,文化权力在此过程中下移,这些以身体为主的符号便承载了一定的权力意义。

但是,节目制造的艺术符号意涵与现实有所差别,因“具有审美意识和鉴赏能力”而产生的认同感也并不坚固与真实。以身体图像为主的各种符号充斥节目全程,常年生存于剧院的舞台艺术放到电视节目中,却渐渐偏离原本的艺术内涵与精神。艺术类综艺节目中“到处都是符号以及符号堆砌起来的拟象物,但是,意义却面临崩溃和解体”。[8]受众在审美化的身体符号、与舞台艺术无关的其他符号、并不真实的认同感中迷失,剧院艺术的神秘和高贵在节目制作方的符号建构中被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在浅层符号中的喧嚣,成为一场娱乐化的视觉狂欢。

不可否认,这类综艺节目有着以“身体美学”为指导,实现艺术推广的初心。但单将身体进行审美化呈现,并将其不断放大和强调,并不能真正实现“审美共生”。中国的艺术类综艺节目需要善用文字符号与视觉符号的结合,以舞台艺术的艺术核心为主进行符号建构,把握身体美学中从身体表象领悟内在精神的精髓,找到真正将艺术普及融入生活的方法。只有这样,才能实现大众审美能力的共同增强。

参考文献:

[1] 车洁.图像时代与符号消费——从传播学视角分析视觉文化及其消费观[D].中国传媒大学,2007:8-9.

[2] 靳琰,王莉.网络时代女性身体符号消费的内涵与逻辑[J].现代传播,2012(9):116.

[3] 张美静.人际传播的符号回归——网络表情符号emoji在社交媒体爆红的因素分析[J].新闻爱好者,2015(12):49.

[4] 孔明安.从物的消费到符号消费——鲍德里亚的消费文化理论研究[J].哲学研究,2002(11):71.

[5] 王树良,谌椿.自我认同与符号消费:网络自制节目中的符号建构研究——以《奇葩说》为例[J].国际新闻界,2016(10):51.

[6] 王亚芹,姜立新.走出消费文化的“身体”迷思[J].文艺评论,2017(3):12-14.

[7] 陈元贵.喜剧狂欢·身体美学·欲望消费:审美文化视角下自媒体短视频论析[J].现代传播,2019(6):99.

[8] 张筱薏,李勤.消费·消费文化·消费主义——从使用价值消费到符号消费的演变逻辑[J].学术论坛,2006(9):38.

作者简介:吴珺(1997—),女,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网络新闻与新媒体、粉丝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