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的土地

2020-09-10 07:22赵安琪
音乐世界 2020年5期
关键词:时代音乐

赵安琪

时光快速流逝,当人们唱起这首在20世纪80年代风靡中国大地的歌曲时,仍旧会被其间洋溢着的爱国情怀和热烈浓郁的诗情画意所感染,仍旧会怀念那位为我们带来无尽艺术享受的音乐家。家国情怀、浪漫诗意,这是人民音乐家施光南一生的艺术创作底色,也是那一代众多杰出的艺术家们对祖国、对人民、对艺术的共同情感特征。

在他们的作品中,时刻涌动着对祖国、对人民、对生活、对艺术的热爱和忠贞,昂扬向上的理想主义、热烈崇高的浪漫情怀是最主要的时代特色,也是最主流的艺术特色,施光南的作品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

改革开放40年的发展,中国社会实现了由封闭、贫穷、落后到开放、富强、文明和充满活力的历史巨变。施光南他们所憧憬所向往的美好理想已经逐渐成为现实,这片多情的土地上到处鸟语花香,那棵古老的百岁洋槐正在焕发着旺盛的青春。

让我们回到那个年代,去抚摸施光南为祖国和人民热情搏动的心跳,去感受他的艺术情怀。

早慧的音乐奇才

像许多著名的天才音乐家一样,施光南在少年时期就表现出了对音乐的惊人天赋和耀眼光芒。曾经有很多艺术评论者都谈到过,在艺术领域里,很多种类的艺术可以后天培养,大器晚成,但是音乐不行。音乐只能从童年开始,天赋自然是首要的,再加之以艰苦训练,终能成为大才。如果错过童年,天才一般都会被埋没。古今中外,早慧的音乐家很多,如莫扎特、巴赫、舒伯特等,施光南就是其中的一个。

1940年8月22 日,施光南出生于重庆南山,父亲替他取名“光南”,即有“光照南山”之意。他的父亲施复亮也许没有想到,他的这个孩子将来有一天不仅会光照南山,还会光照整个中国乐坛,成为一名家喻户晓的人民音乐家。施复亮是中国早期的政治活动家,他的妻子、施光南的母亲是一名小学校长。父母工作都很忙,没有时间照顾年幼的施光南,母亲就把他带到自己任职的小学里,让施光南成了一个旁听生。没想到的是,这个没有正式小学生资格的幼童不仅听课很专心,而且还展露出了让母亲也没有料到的唱歌天赋,他嗓音清亮,对旋律的把握仿佛天生就会,往往一首歌曲听一遍就能唱出来,赢得了老师和小朋友的喜爱。在他成为旁听生的第二年,学校要举办歌唱比赛,音乐老师想到了施光南,就为他报了名,而且还替他精心准备了一首参赛曲目。没想到真正比赛的那天,施光南大大方方地上了台,对着台下的观众鞠了一躬,开始演唱。老师一听就懵了,这孩子唱的什么呀,怎么不是他们已经练好的那一首呢?瞧,他摇头晃脑地唱着:

春天到了

桃花开开

小鸟飞飞

黄莺在树上叫

它们快活

我也快活

我们大家都快活

……

声音那么悦耳动听,歌词那么稚气可爱,表演那么生动自然,大家都看呆了,下面掌声不断,要知道,这孩子才只有五岁啊。音乐老师一边鼓掌一边笑,这真是意外之喜,没想到这孩子的临场发挥和音准节奏那么准确,那么可爱。比赛结束,施光南“艺惊四座”,获得了小学乙组第二名,奖品是一匹大大的玩具木马。

施光南抱着木马高高兴兴地回家了,母亲在惊喜交加中记下了那首“我们都快活”的歌词,因为,那是施光南自己“创作”的作品,是他的处女作。

施复亮听说此事,也大為惊讶。要知道,施家虽然是书香门第,但家里却没有一个人是学音乐的,完全是个“音盲”家庭,施光南的姐姐习文,哥哥学工,母亲办教育,父亲搞经济,全家人哪里有半点音乐基因。望着那匹静静放在书架上的小木马,施复亮隐隐觉得,也许,这个家里可能要诞生一个音乐家了。

就这样,家里人已经习惯施光南对音乐的痴迷和热爱。初中毕业,他向爸爸妈妈提出来,要报考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父母一听第一时间就反对,我们这样家庭的孩子,还是按部就班地读理工科,做一个科学家远比一个音乐家来得踏实可靠。附中没有报成,施光南大为伤心,但是却没有气馁,他心想,读不成附中就算了吧,那我就直接上音乐学院!

其实,在施光南的少年时期,父母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期间,施光南已经完成了一件惊人的大事:他已经是一名隐姓埋名的作曲家了!

1956年盛夏的一天,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少年合唱团音乐会在北京人民剧场举行。剧场门口人们兴高采烈地往里走,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人流中,一位少年怯生生地徘徊着,他羡慕地望着那些观众,多想弄到一张票啊。可是,他那么胆怯,一直不敢开口,反而远远地躲到了路灯下面。是啊,这样难得的演出人人都想看,怎么会有余票呢?少年正失望地要走开,一个男士走到他身边:“小朋友,想进去听音乐会?”少年抬起头,眼睛里都是渴望的光,男士把一张票举到他面前:“我的朋友临时有事不来了,给你吧!”

少年简直要疯了,他盯着那张票,忙不迭地给男士鞠躬,男士笑笑进去了,少年也赶紧跟了进去。

那天晚上,剧场里座无虚席,合唱团的曲目精彩纷呈,突然,报幕员念出一个他万分熟悉的名字:“下一个节目:《懒惰的杜尼亚》 ……”演出开始了,少年坐在座位上,激动得满脸通红,双手紧紧地抓着座椅,身体前倾,目光闪闪发亮,那熟悉的旋律,那欢快的节奏,听哪,那是我的作品,是我的歌曲!

是的,坐在台下的少年正是施光南,舞台上孩子们演唱的歌曲,正是他作曲的《懒惰的杜尼亚》。

人们还不知道,在那段时间,民间乐坛突然出现了一些大家喜欢听又喜欢唱的歌曲,这些歌节奏明快、旋律动听,易学易唱,艺术性很强,却又青春洋溢,紧贴大地,适合大家的欣赏趣味。细心的人们会发现,这些歌曲的作曲者名叫“阿查都力亚”“方耀”“阿热布森”,又古怪又有趣,好像是几个新出现于音乐界的新人。这些歌刊载于北京有名的音乐刊物《圆明园之声》上,人人纷纷在猜测,这几个作曲家是谁呀?是哪一位青年新秀?是哪一所高校或者是哪个乐团的新人?怎么大家都不熟悉他们呢?他们太神秘了!

人们万万想不到,这些名字古怪的作曲家,仅仅是一个人;这些好听又好唱的作品,统统出自这个作曲家之手,他就是初中生施光南。

施光南对大家开了个玩笑,一方面由于他的腼腆本性,不想让人们知道他的作品,另一方面,他也想通过这种匿名的方式,检验一下自己的作品到底能引起多大的注意,人们是不是喜欢和认可。看到大家如醉如痴地沉醉在他的歌曲里,看到乐团把他的作品排列到正规而宏大的演出名单中,他笑了。

看到儿子那么热爱音乐,又看到他真的有天赐的才华,父母没有再坚持了,而是带着他正式去学习钢琴,并同意他报考音乐学院。后来,施光南的附中之梦实现了,并且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

时代与祖国的歌者

可以这么说,20世纪80年代的流行音乐乐坛是属于施光南的。

他像一个时代的歌者,带领着大家进行一场关于祖国、关于故土、关于人民的大合唱,这场大合唱的主题就是:希望与光明,理想与未来。

一个旧时代结束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即将到来。经历过旧时代剧痛的人,更能体会到新时代的振奋与自由。施光南刚刚以一首《周总理,您在哪里》使全国人民泪飞如雨,又捧出了一首激情与壮志齐飞、理想与希望共舞的《祝酒歌》。《祝酒歌》以激情四溢、挥洒自如的旋律唱出了人们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这憧憬与向往是具体可感的,是可以作为奋进目标的,也是人人都赞同并愿意为之赴汤蹈火的。时代的主旋律就此出现,以后的声部都是合声或者伴奏。历史的转折点往往会出现一些标志性的艺术作品,《祝酒歌》就是这样一首作品。它的诞生,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先声。

接着,另一首经典的作品更加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一个标志性精神符号,那就是《在希望的田野上》。

旧时代结束,百废待兴,古老的中国像焦渴的田野,期待一场春雨,期待一场变革。改革开放重大国策的确立,解放的首先是人的思想,也解放了尘封已久的艺术之笔。词作家晓光用短短的时间创作了这首著名的歌词,施光南用遏制不住的激情给了它飞翔的翅膀。

我们的家乡

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

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一片冬麦

一片高粱

十里荷塘十里果香

哎咳哟嗬呀儿咿儿哟

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生活

为她富裕

为她兴旺

……

他们和全国人民一样,在为旧时代的结束而欢呼,为新生活而歌唱,更重要的是,来不及悲伤,来不及回忆,现在要做的是团结起来,努力向前,奋进新时代,建设更美更好的祖国。

施光南这一时期的作品贯穿着他的时代主旋律,最集中地体现在《多情的土地》这一首作品里。

艾青的《我爱这土地》这首诗里,有两句中国人都会吟咏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真诚。”——艾青写这首诗的时候,中国还在黑暗的旧时代,他以悲愤的笔调,写出那个时代的愤怒与理想: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就是这样一种贯穿在中国知识分子心中的爱国情怀,再一次在任志平和施光南血脉里回响。1982年,国内出现了一股席卷全国的出国热潮,许多朋友和同事都纷纷出国了,而词作者任志平觉得,只有在祖国才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一个中国人就应该以中国为家,这样才有力量,才觉得亲切。而施光南也恰恰是这种心态,他也出访过一些国家,看到过西方国家的优点和缺点,他们也理解那些想出国的人,但是,在他们两人看来,1982的中国正处于百废待兴的时期,也许我们现在还很穷,也许我们现在还很落后,但是,中国一定会好起来的,中国的未来一定会很美好,只要我们为这个国家努力,为这个民族奋斗,那么我们就会有更好的未来,祖国的大地上一定会鸟语花香。于是,任志平很快写下了《多情的土地》这首作品,把它交给了施光南。施光南接到词作后夜不能寐,几天就把曲谱好了。当写完最后一个音符之后,他伏在钢琴上,久久不能起身,久久不能平复内心的激情。我的祖国,我的母亲,昔日你苦难深重,但是今天你有我们,我将用自己的生命,为你歌唱,为你努力——他真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时代的合唱里,多了一个经久不息的最强音。

不久,这首歌获奖的消息很快传来,《多情的土地》在当年的获奖歌曲中名列第三;更让他们感到振奋的是,歌曲很快在人民群众中传唱开来,无数的艺术家争着唱这首歌,人们含着泪水演唱,含着泪水聆听,大大小小的晚会,大大小小的舞台,只要这首歌响起,人们都屏息静听,任心灵与心灵互相碰撞,任情绪尽情释放。

任志平说,在他创作的近千首歌词中,《多情的土地》是影响最广泛、流传最广、最为人所熟知的作品。

绮丽浪漫的少数民族风情诗人

曾经有一段时间,中国的歌手快速走向世界,在大大小小的艺术节、音乐节和声乐大赛中取得无数好成绩,获得众多奖励。这些消息传到国内,大家都欢欣鼓舞。施光南也同样高兴,但是他感到有些美中不足:歌手们怎么选唱的都是一些外国歌曲呢?为什么中国人到外国去比赛不能唱自己国家和民族的歌曲?中国那么多优秀的歌曲、那么多杰出的作曲家,应该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都了解我们自己的艺术啊!特别是缺乏原创歌曲,如果没有人写,那我就来写吧!我要专门创作一些反映少数民族生活的歌曲,我要为全国56个民族写歌,歌颂社会主义大家庭的幸福生活,歌颂这片多姿多彩的诗意土地。这样想过之后,他真的开始创作了,于是,一大批优秀的、带有浓郁中国少数民族风情但又符合中国人情感、充满中国气派的歌曲应运而生,《吐鲁番的葡萄熟了》《打起手鼓唱起歌》等歌曲迅速唱响大江南北,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喜爱。

《吐鲁番的葡萄熟了》热烈奔放又悠扬婉转。歌曲采用浓郁的新疆维吾尔族音乐作为旋律背景,手鼓带出鲜明的维吾尔族音乐风格,用长笛、小提琴的音调铺垫普遍的人性情怀。年轻的克里木参军去了,村里的姑娘阿拉尔罕种下一棵葡萄,葡萄小苗儿带着姑娘的思念快快长大,那缠缠绕绕的藤蔓仿佛要蜿蜒到边防哨卡,告诉克里木阿拉尔罕在想他,盼望着他捎来立功的喜报,盼望着他快快回来。这首歌以年轻恋人的感情为主线,却写出了地不分南北、人不分民族的对祖国、对家乡、对爱情的热爱和歌颂,写出了对青春、对爱情的赞美,也写出了那个年代的主旋律:民族团结、安居乐业、开朗向上、乐观浪漫。

《打起手鼓唱起歌》以民歌的形式和时代青年奋力进取的内容再次征服了听众,表现了施光南对民族音乐和民间音乐的娴熟运用和大胆创新。在他眼里,广袤的中国大地到处都是可以入歌的音乐素材,感人肺腑的艺术就来自56个民族之中。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是没有民族边界的,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是包容而阔大的。而更感人的是,当时的少数民族听众也接纳了他的音乐,根本没有妥不妥帖之分。人们唱着他的歌,仿佛唱着自己的心声。其实,在这之前施光南已经创作了一些反映少数民族生活的作品,如那首脍炙人口的《月光下的凤尾竹》。《月光下的凤尾竹》把目光移到了风光秀美、摇曳生姿的美丽云南,与大西北的雪水、沙漠、边关、哨卡又完全是另一个不同的世界。在这里,竹影婆娑,姑娘婉约,月光下的傣族小阿妹仿佛是一只金孔雀,在竹林里漫步,勤劳又美好。

施光南的曲風可南可北,可中可西,但有一点是共通的:他的作品里总洋溢着一种青春的美好和人性的温暖,一种温文尔雅的风度和浪漫的诗人情怀。听他的作品,你会看到无数美好的人性瞬间,如沐春风,如登春台,诗意的泉水洗涤着你的心灵,让你的灵魂得到净化,精神境界得到提升。

施光南就是这样,把个人的理想与激情放进时代的主旋律里,把个人的追求与奋斗放进国家的大变革里,把艺术创作放进时代的精神符号里。他把个人熔铸进了时代,时代也记住了他。“人民音乐家”这个称号是国家赋予他的,也是时代赋予他的,是对他的最高奖赏,也是给他的最恰当定义。施光南,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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