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现代油画中“时空异构”的表现方式

2020-09-15 16:17张淑亚
艺术评鉴 2020年15期
关键词:时空

张淑亚

摘要:中西绘画技法的差异,实质上表现了不同的时空观的差异,西方普遍的审美是建立在一种秩序的“理性时空观”之上的,其空间意识是对空间的秩序、和谐之静止的意识。但是,也有很多作品运用将时间和空间打破后重组的方法来营造新的空间,如古埃及墓室壁画、西方天顶画《创世纪》等,特别是20世纪,爱因斯坦狭义相对论产生之后,开始将宇宙认识为一个时空连续體,认为时间和空间维度是同时存在的,艺术表达样式不断推陈出新,打碎和扭曲了曾经神圣不可侵犯的欧氏空间,随着对时空不断的认识和实践,“时空异构”在绘画创作中的运用被无数艺术家偏爱,出现了记录心理时空的立体主义、未来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等现代绘画流派,从“空间构成”的角度分析,暂且归纳为“空间同时性”“时间同时性”和“时空超现实性”三种。

关键词:现代油画   时空   绘画技法

中图分类号:J2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0)15-0048-03

一、空间同时

否定一个视点观察事物的方法,将不同视点所观察和体验的不同视象表现在同一画面中,这就是以立体派观察方式为典型的“同时性视象”,这时的视线就像现在立体摄像中的摄影机一样,在一个特定的空间描绘中,同时呈现两个以上的分离的视线,这些分离的视线又具有同时性,从而分裂了单视线的合理空间关系。

(一)多视点的同时视象

我们先从视点产生的时间来看,所谓多视点的同时视象,即把同一时刻中两个或更多视点组合在一个特定的空间中描绘,这些视点的共时性必然决定了画面呈现的状态,彷如我们从万花筒中看到的物象,在多棱镜的作用下,视点脱离了正常轨迹,被分解成多角度的视线,昏眩的空间中物象也被分解成各种几何式的凌乱结构。塞尚是研究这类空间的先驱,绘画空间不再拘泥于描摹现实的焦点透视,而是用几何形体来处理物象,采用多角度的透视组合,以表现多视点的移动。在塞尚艺术的影响下,立体派发展出了“同时性视象”的绘画语言,画家们摒弃了单一的视点和传统的透视方法,而是从多个视点和不同时间看到的侧面来观察物像,将其进行分解和重构。如毕加索的《亚威农的少女》,从画面形式上分析,毕加索开拓了一种新的几何式的画面空间,没有前后和光影,司空见惯的焦点透视荡然无存;从观看视角分析,一张正面的脸放置在背对着观众的身体上,正面的脸上看到本应位于侧面的鼻子,侧面的脸上却画着正面的眼睛,作者通过视点的自由移动,自由支配物象的观看视角,构建了一种奇怪的并不可能存在的画面效果。

(二)多空间形态的共时

依然以立体主义为例,立体主义的空间分解彻底摆脱了透视法所规定的表现形式,主观的空间结构代替了自然空间的结构,同一个时间点上的空间被分裂,造成一种多空间并存的视觉效果。如布拉克的《小提琴及水罐》中,传统的空间形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小提琴、水罐、桌面、墙角,一切都被表面的几何形拆解、分割,在晶体般的线条和形状的折射中,物体的正面、侧面乃至整个空间环境都被展现在一个平面结构中,只有画面最上方的一颗钉子与它的阴影,显示出幻觉般的真实。真幻空间对比中,似乎在提示观众:传统绘画空间与立体主义绘画空间的差别。

《丹尼尔——亨利·卡恩韦勒尔》是毕加索绘制的一件肖像作品,人物所处的空间被完全解构了,密集的直线、三角形和矩形分布中,依稀可辨面部的五官,毕加索用一种自由联想的方式,让一切视觉因素只作为形式元素在空间中存在,完整的形象再现不再充当绘画的主题,真实物象被画家解构,成为某个时间点上的空间碎片。

立体主义的空间构成在近代艺术中被演变为多种形态存在,如照片合成、粘贴艺术等,大卫·霍克尼就运用了照片合成的方法重新审视立体主义的空间构成形式,探索图像的多重空间的透视效果,将各个角度拍摄的单幅照片拼合,形成一个统一的图像。他解释说:“我意识到这种绘画更接近于我们实际上是如何观看的,就是说,不是一下子看到所有,而是分散地、单独地几次瞥一眼,然后,我们把它们组合成我们对世界的连续的经验。”简单而言,就是以移动的多视点代替固定的单一视点,这点同中国绘画中的游心万物如出一辙,或者说也可以理解为“散点透视”,这样也更吻合我们现实中看到的——物体、时间、移动的人共同存在的空间秩序。

二、时间同时

受相对论中“时空中的一切在光速下都是同时性的”这一理论的影响,未来主义将不同时间的物象在同一时间表现出来,即“时间同时性”。最为典型的代表画派即未来主义画派,与立体派画家的静态时空不同,未来主义画家的笔端呈现的是物象运动变化的动态时空,因此过去、现在、将来在未来主义的画面中可以同时出现。结合尼采的永恒轮回学说,设想一个时间轴,水平轴x代表线性的顺时时间,纵轴y代表各个瞬间,y轴嵌入x轴的同时,所有瞬间被融合凝聚,永恒被嵌入瞬间之中,瞬间被永恒化。此时此刻,水平时间轴上的垂直时间被无限延长,“运动”的过程被无限放大。

(一)“连续时间”的永恒

一个事件的发生、发展与结束,一个物体空间的存在与变化,都谓之运动;凡运动都有过程,这个过程就是时间。时间也是标志运动过程的尺度,因此,马克思说,没有时间的运动和没有运动的时间都是不可思议的。显然,描绘运动的唯一方法就是描绘时间,好比现代的闪频摄影,将一个简单的动作无限扩大、分解,然后将整组胶片重叠后的效果也许就是未来主义画家所不懈追求的,连续的时间点叠合在同一个时间里,形成动作的连续性。

黑格尔主张,“在自然中,时间是现在,而现在同那些维度(过去和将来)之间却没有什么固定的区别,因此,人们可以从时间的肯定意义上说,只有现在存在,这之前和这之后都不存在;但是,具体的现在是过去的结果,并且孕育着将来。所以,真正的现在是永恒性。”

杜尚的《下楼梯的裸女》就创造了物体在特定空间中随时间的运动,是一个永恒的固定在运动中的形象,杜尚自己也说:“我就是通过运动的抽象表现时间和空间。”未来主义画家热衷于寻求在二维空间表现时间运动的线形轨迹,运动的物象和其运动的速度成为画家们关注的对象,传统的固定空间不复具有存在的理由,让位于永不停止的运动变化之中。

巴拉在描绘物象时善于表现运动的多个轨迹,造成底片多次拍摄的多层叠影效果。如《链条上的狗》,画面中狗的腿、尾巴、牵狗的链条以及主人的脚和衣裙都出现了多次重影,在运动中变成了连续不断的多重影像,似乎是无数条腿和脚在行走,链条也由一根变成了四根,甩动的痕迹清晰可见,由此,物象运动的多个轨迹同时呈现在观者面前,形成动态之势,再现了一种连续运动的视觉残像效果。

这种运动的永恒性不仅仅表现在二维的绘画空间,在其他艺术种类中也多有出现,如波丘尼的青铜雕塑《空间里连续性的独特形式》,由各角度的复杂面构成了一个运动着的形象,从中可以看到分析立体主义在雕塑作品里的延伸,我们无法确切地判断漂移不定的轮廓线的位置,伫于眼前的只是重叠连续的形式组合,似是而非的面部和充满速度感的躯体在空间的延续里获得了生命的力量,表现永恒的动感。

(二)“时间片段”的重合

運动中的时间是连续的,动作具有延续性,但是也可以利用分割时间的方法,将线性的时间段剪切、拼贴,转换成为同时性时间,造成一种空间的重叠交错。

例如波丘尼的油画《笑》,生动地刻画了城市中的夜生活场景,扑面而来的是到处充盈着的迷幻色彩和纵情欢笑,波丘尼主张在绘画中消除固定的时间和空间关系,他运用分割画面的手法,制造了一种重叠交错的空间效果。塞维里尼的《塔巴林舞会有动态的象形文字》也是一件杰出的表现时间片段的作品,作品同样描绘了夜生活的欢乐场景,画面被分割为诸多的几何形,隐约可以分辨女人、绅士、歌手等许多似是而非的物象,破碎感的时空,也强化了欢快的气氛和视觉上的动态效果。

三、时空超现实

布鲁东在超现实主义的宣言中说:“我相信在未来,梦境和真实这两种看似矛盾的东西会变成某种绝对的真实”。超现实主义画家接受形体世界的真实,更相信自己已经深入的超越了这个世界,运用“意象联想”来刺激潜意识里如幻象和梦境般的影像,将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空间表现在画面中,梦境的不合常规性和荒谬性必然导致“时空的超现实性”,他们的画面中更多的是传达心理空间,是形而上学的。

(一)形而上时空

作为现代艺术与哲学联系最为密切的画派,形而上画派主张绘画表现被哲学的幻想所强化的形象,并通过与“非现实”背景的结合,传达出一种神秘的真实感。比较典型的是契里科的《心神不宁的缪斯》,艺术家将裁缝用的人体模型来表现古代神话中的艺术女神,上身穿着古代的长袍,下面则暗示着古希腊的柱式。左边的人物背对着观众,中间的人物交臂而坐,假人头放在脚旁,远处阴影里有一尊古代雕像,他们都在一个平台上,平台顶端一边是城堡,一边是一家工厂,这暗示着古代与现代在时空中的重叠,既愉悦了观者,又能带来无限的震撼。

在《神秘和创造》一文中,契里科开头便道:“要使一件艺术作品真正不朽,它必须完全跳出人的界域,通常的理知和逻辑损害了它,在这个方式里,它接近着梦和孩童的精神状态……每一个物体有两个视角:平常的视角,这是我们时常的看法,每一个人的看法;另一种是精灵式的和形而上的视角,只有少数的个人能在洞切的境界里和形而上的抽象里看到。”

(二)异度时空

达利给自己设定的基本理论是“偏执狂批判法”(paranoiac critical method),即通过联想的不间断性,将一些不相关的经验和形象纳入虚妄的神秘情感范围,从而创造出一个梦想的现实。《欲望之谜》是他的早期作品,一个巨大的连着达利头像的怪异形象统治着整个画面,瘫软的头部不断地遭受着蚂蚁的侵蚀,在它的躯体上有两个空洞,透着宁静而遥远的背景,那是达利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躯体表面还布满了凹陷的卵形,其中重复着的文字——我的母亲。这是一个无法叙述的奇异空间,存在于这个空间中的物体之间是彼此冲撞的、陌生化的,在达利的潜意识里,某些记忆中的物质被融化了,重又凝结成一种怪诞的生命体,整个情境是他在有意识的联想下构建的一个非理性的时空,一个异度的联想空间。

近代艺术中,苏格兰画家约翰·贝拉尼的作品《海边的情侣》也带有明显的幻想色彩,空旷的海边,一个鸟首人身的男性与一个似是而非的女人相对而坐,略显晦涩与奇异的叙事情节和异度感的时空组合,带我们进入一种强烈的超现实联想。

(三)错位时空

错位时空,即将不同时间物象的不同形态在同一画面上不可思议的并置,制造一种神秘混乱的新时空,真实与荒诞间,马格里特不断地挑战着人类的视觉心理,乐此不疲地描绘着反逻辑物象的并存。系列油画《光之国度》是马格里特最富代表性的作品之一:画面的上方漂浮着朵朵白云,一派白日的景象,而下部则是被幽暗树林掩映下的房屋,路灯和窗户映出的光反照在墙壁上,俨然一个寂静的夜晚;白日与黑夜、日光与灯光的矛盾构成了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场景,过去与未来的时间次序在画面里被错位地并置在一起,构成此时。

还有些作品也是他对传统空间意识的宣战,例如《错误的镜子》,真实的蓝天白云映射在视网膜上,然而它只是一个幻影而已,现实中并不可能如此存在,真实与幻觉使主体发生了错位,时间和空间在马格里特的手中被重新置换组合,擦出奇遇的火花,造成了超现实的时空感。

四、结语

面对绘画时空的可操作性,我们主动处理物象的存在关系也具备了多种可能。利奥塔在《非人道》中曾说:“一切叙述作品总好像反而都比非叙事作品更单薄,容易很快使人起腻。”时空的重构是一场游戏,当作品抛开叙事的线性关系,我们便可以尝试终止对时间所致的完整性的迷恋,我们创作的目的不再是描绘一个事件的发生现场,而是共同建构一个无法叙述的空间,与我们人类的叙述习惯相克的空间,存在于这个空间中物体之间的结构关系甚至是相互对峙、间离、彼此陌生化的,在这样一个矛盾化的空间中,物体失去习惯的联系性而变得无意义,这种无意义的碰撞会产生一种新的关系,这种关系的解读由被动的接受转化为直接的感知,先入为主的观看经验不复存在,解读者与画面之间形成一种被侵染的关系,或者是另一种对峙关系,作品的解读过程也将变得更为有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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