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探索

施萌

摘要：接触即兴，它强调舞者之间的接触与互动，通过舞者彼此之间的接触所引发的感知与动力来进行即兴舞蹈，它没有固定的动作和姿势，专注于舞者间身体和心灵的沟通，在接受与传递信息的你来我往中，身体呈现出了开放、平等、专注、交流的多重样貌。并在与他人身体的交流与对话，向内求索，获得身体的真实感悟。

关键词：接触即兴   身体   交流

中图分类号：J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0）15-0164-03

舞蹈，相较于其他艺术门类而言，它与身体的关联最为紧密，甚至可以说，舞蹈就是身体的艺术。其中，现代舞作为身心一体化的舞蹈形式，致力于开发身体运动的可能性，通过切实的身体训练，提高身体知觉的敏锐度。接触即兴“Contact improvisation”，作为后现代舞蹈中的一员，最早是由美国编舞家史蒂夫·帕克斯顿在20世纪70年代发起的一种舞蹈形式，它融合了现代舞，合气道，武术等多种元素。在中国，最早接触即兴是由被称为“亚洲接触即兴教母”的台湾舞蹈家古名伸于1992年从美国带进台湾，并在1993年成立了“古舞团”，随后开始在国内大力推广接触即兴。

这两年，接触即兴像一颗种子一样在内地生根发芽，很多有在台湾香港或国外学习过接触即兴的舞者将它带到自己的城市，开设接触即兴课程工作坊，或是组织举办接触即兴艺术节，邀请国内外的接触即兴艺术家来密集上课，逐渐形成较为完善的接触即兴社团，这些接触即兴社团不仅有定期的活动，还会举行大师课和Touch艺术节，这些方式让内地的舞者可以在家门集中学习，同时也让不同训练背景与非舞蹈领域的素人加入了进来，这不仅缩小了艺术家与大众之间的距离，无形中也壮大了接触即兴的队伍。

一、平等的身体

将身体作为表现媒介时，人们总会对肢体线条有着一些特殊要求，比如对于芭蕾舞者来说，身体的先天条件，几乎是打开通向舞蹈之路的一张通行证。严苛的三长一小一高的标准，将可望而不可及的大众群体拒之门外。同时在芭蕾的双人舞中性别区分明显，身形上男舞者强壮，女舞者修长;变奏中男舞者多大跳、空转和托举，女舞者则擅长延展的控制、敏捷的小动作等。在接触即兴中没有性别之分，也没有男强大女弱小的社会认知，对待异性的身体一视同仁、不存芥蒂，男女舞者一样，没有只属于男性的力量，也没有只属于女性的柔美，任何动作男女平等。就拿接触即兴中的双人托举来说，不是只有男舞者托女舞者，女舞者同样也可以托起男舞者。秘诀在于通过物理力学与人体结构的掌握，不需要大量使用纯粹的肌肉力量，而是让身体重量的支撑进入到骨骼结构上，瞬间动力的运用以及借力使力的相互运作是完成托举动作的窍门。

平等不仅存在于性别之间，身体的每个部位之间也都是平等存在的。不知从何时开始，对待身体我们总会不自觉的呈现出厚此薄彼的状态，比如经常运用手臂动作完成各类舞姿，却不太关注腋下，经常将脖子拔的高高的，却不太关注耳后，经常将腿抬至180度，即忽略了大腿根内侧肌肉，也许这些部位太私密、也许自古以来敞开这些部位都被认为不够含蓄内敛，触碰它就变成了一种不礼貌的行为。然而通过接触即兴，我们重新唤醒了这些身体部位的感知，让每一寸肌肤都能得到同样的关注，让每一块肌肉负起进行舞蹈的责任，让原先被隐藏的身体部位得以重新打开，解除接触的束缚，去探索更多不同的接触点，让身体实现真正的平等与自由。

二、开放的身体

早期接触即兴舞者们生活在一起，她们认为生活就是舞蹈，舞蹈就是生活，人与人之间没有阶级之分，追求平等和谐，接触即兴创始人派克斯顿也不希望把自己放在领导者的位置，正是这样开放的胸襟，追求平等且相互感知的身体，使得接触即兴打破了肢体和心理的限制，深入到最原始的人性本质，也使得它的受众面与其他的舞蹈形式走向不同的方向，越来越多的素人愿意参与其中。同时，开放的舞台表演空间也打破了舞者與观众的距离，接触即兴与其它舞蹈的进行方式不同，最开始有两人在场地中央进行，慢慢地有人加入，三人、四人、五人，只要你想参与，可以随时走入舞台中央成为表演者，当然，你也可以随时选择离开。帕克斯顿将“人人皆可舞蹈”的主旨精神落到实处，只要你愿意加入，不论你是否具有舞蹈基础，都可以在这里开始一段探索之旅。

在接触即兴中，舞者运用彼此之间的接触所引发的感知与动力进行身体训练与肢体表演，它没有固定的动作和姿势，也没有优美的舞姿和高难度的跳转翻，相反它更多的是给予一些开放的概念，这些概念给予了千差万别的身体各不相同的身体体验，舞者们或被动、或主动、或安静、或疯狂，不同领域舞者的加入，使得每个人都会将其背景、经验与喜好，揉进自己的接触即兴风格中，这也使身体呈现出相对而言的自由开放的特质。有经验的舞者在接触即兴中往往会想要去探索更多的未知，可能是尝试一个新托举，也可能是寻找一个新的运动方式，这个过程会产生很多有趣的故事发生，有可能是安全的，也有可能是危险的。此时不要执着于是非对错，不要太过保守，勇敢地将感官打开，保持与周围环境的融通与开放，打开自我，信任同伴，让身体自主地处理各种讯息，最后有可能会出现很多意想不到的收获，因为迷失也许是通往新法的途径。

三、专注的身体

怎样摒弃多年以来的身体动力定型，如何把身体重量完全交给对方，这些都是在开始进入接触即兴时会遇到的问题。初学接触即兴时，我们总会意识先于动作，头脑支配着身体这一刻是先接触手还是先接触脚，这是一种不自觉的控制，经过一段时间练习后，我们发现，意识先行开始向动作先行转变，你或许不用去想，身体便会在接触中做出反应，动作自然而然的就流了出来。若想在舞蹈中身体能滔滔不绝地表达，关键在于排除杂念，专注向内。排除杂念首先要学会放松身体，舞蹈中的放松，它区别于松散、松垮、松懈，而是让身体进入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这种松弛是经过日积月累的训练后养成的，是技术性的、有条件的松弛，“松”的是肌肉，“紧”的则是专注力，用专注对应一切不可预知的可能。

美学大师黑格尔曾说：“灵魂与身体并不是两种原来不同而后联系在一起的东西，而是统摄同样定型的同一整体。生命也应理解为灵魂及其身体的统一。”黑格尔强调了舞蹈的身心一元论，强调了身心不分离。与注重动作外形是否美丽的舞蹈来说，接触即兴关注的不是舞蹈动作的呈现品质，而是整个过程中的临在感，一种身体即时的感受。聆听对方身体的声音，这是接触即兴课上老师经常会说的一句话。舞者们不使用语言、也很少相互对看，将注意力向内转换，聚焦于身体的内部空间，将意念放入细节，体味过程中身体产生的种种变化，用身体感受身体，用身体去跟随身体。接触即兴中强调不预设立场，因为如果提前预设立场编好动作，这不仅会让自己无法全身心地感受彼此，也会影响到另一位舞者的判断与动作意愿。仅根据此时此刻双方身体的接触决定动作的走向，这不仅有利于强化自身觉察意识和身体体验，也有利于提高身体的应变能力，使身体在舞蹈中更加敏感与智慧。

近年也有学者关注禅学思想与接触即兴之间的关系，强调禅修方法如何使舞者松弛心灵，找到动作背后的心理支撑。帕克斯顿也正是接受了禅宗的静谧，关注由内而外的宁静，重新调试我们的专注，强调内在意识是身体的唤醒之源，这种哲学思想帮助他发展了接触即兴。接触即兴中强调在动的过程中不要感觉被观看，而是要凝神内视，始终清晰我的身体在哪里，接触点在哪里，慢慢接近宁静的内心和身体。我们发现越专注于身體，越能将听懂语汇这件事做好，身体也会越来越敏感，越来越智慧，大脑完全不用思索该用什么动作回应，身体自己会给出最准确和真实的反应。通过接触即兴练习，激励外在身体与内在意识的整合，身体与意识成为完整的统一体，所想即所做，所做即所想，从而达到身心的高度合一。

四、交流的身体

接触即兴，需要至少两人或更多人进行，它强调舞者之间的接触与互动，意思是运用舞者彼此之间的接触所引发的感知与动力来进行即兴舞蹈，通过触碰对另一个身体进行感知并予以回应，在感知与回应的交互过程中呈现出身体与身体间的交流与对话。这个接触点可以是身体的任何部位，比如头部对肩部、背部对背部，肘部对腕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可以建立起无限的可能性。

在双人接触即兴中，主动或被动，主导或跟随的角色变的非常有意思。我们知道身体模式与心理倾向直接影响了舞蹈表达方式，并反射出即兴的内容及形式。内向型的人性格比较沉稳，会选择比较安静的舞蹈方式，外向型的人则有较强的舞动欲望，身体也更具有创造力。内向的人不太会主动结交新的朋友，如果这时候遇到一个主动带领的朋友真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静静倾听，被动跟随，两人跳舞刚刚好。而当外向、好强的人遇上一个同类，两人热情开朗，热爱表现自我，在接触即兴中都想拥有主导地位，那两人就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走乱撞，毫无章法。但是外向的人不可能只和合拍的内向的人跳舞，内向的人也会遇到同样内向的朋友，那么谁是主导谁是跟随就变的非常有意思了。我们总会评论说，和A跳舞很舒服，和B跳的很不自在。这个“舒服”和“不自在”的症结是“你懂不懂我”这个问题，就像当我口渴时你给我一个面包，当我寒冷时你给我一个冰淇凌，即便你个人跳的再好，大家也不想和你一起跳舞。我们通过每一次的触碰去感知对方透过肌肤传来的重量，感受双方力量在接触点上的移动与变化，判断对方动作的指向，这都是为了获取对方身体的诉求，了解对方想要什么，当得到对方给出一个身体讯号时，恰如其分的回应这变得尤为重要。接触即兴，既是向内探索自己，又强调向外与他人交流。在你来我往、此消彼长中内观与自省，摸索着如何与自己、如何与他人合谐相处，共同完成身体间的对话。

被誉为“现代接触即兴之母”Nancy Stark Smith在教学中说过，“我觉得接触即兴其中一个很大的能量在于只有接触、身体的接触。我不清楚具体为何，但就是最有能量的元素。就像有很多婴儿从小被抚摸，对于他们成长的影响，身体的、心理的、情感方面的。”接触即兴除了运用在舞蹈身体训练与表演中，甚至在后期，帕克斯顿开始尝试与残疾人共舞，这将身体的民主精神推向了极致。有学者认为接触即兴显示出对现代城市中人际关系棘手问题的疏导和疗治，它对现代人焦虑、抑郁等不良精神压力起到了治愈、调整、矫正的功能。它的适用范围广泛，可以用于儿童、老年人、残障人士等等。不论是身体受创人群、精神创伤的人群，亦或者是想更多了解自己的、让自己更加快乐的健康人群，都可以通过接触即兴进行治疗，它不仅使被治疗者身体得到锻炼，活络筋骨，更重要的是用肢体作为沟通利器，以含蓄迂回的形式，慢慢打开对方的内心，减轻紧张，减少孤僻，舒缓身心焦虑，同时也让那些想更多了解自己的人让自己更加快乐。

接触即兴这一多元意义的舞蹈形式显示了它不同的价值与作用，究其本源，接触即兴中身体与身体之间的接触与商榷、选择与交流显示了它具有社交的特性，是一种无言的社交行为，它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提升到了显著的位置，正对应了现代生活人际关系中如何待人、如何待己等社交问题。有人说即兴是一种精神，即兴是一种态度，笔者认为接触即兴是一种方法，它给予了我们一种终生学习的方法，即回归舞蹈，回归身体，向身体学习，也向他人学习。通过与他人身体的交流与对话，向内求索，获得身体的真实感悟，同时借接触即兴更深入的了解自己、反观自我，学习感知他人，理解他人，真正做到待人若已。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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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刁淋.身体间的对话：首届“Touch 接触即兴艺术”观察[J].舞蹈，20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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