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

2020-09-27 23:06陈位洲
椰城 2020年9期
关键词:母亲

作者简介:陈位洲,男,海南屯昌人,汉族,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学教师,现居海口。有作品陆续在 《天涯》 《椰城》 《三亚文艺》 《海南日报》等报刊上发表。已出版 《书雅楼》 《雄关漫道》两部小说集。

我一向早起,但这天例外。醒来时,自窗外斜插而入的阳光已经没了粉嫩少了柔和,像不断退缩的冰川,最后在窗台那里剩下一拃金黄。窗外榕树硕大的树冠上静悄悄的,每天早上在那里摆开的盛宴已经结束,餍足的雀鸟带走喧闹,不知所踪,只有微风吹拂叶子轻摇。小松鼠窜上外窗台,奓着蓬蓬的大尾巴,探头探脑,十分可爱。我轻嘘一声,没有恶意,只想逗耍,但它还是很机警地一下子就躲开了。

从枕头边摸出手机,这是我每天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睡到自然醒,有足够的睡眠,颇感惬意,情绪很好,就像窗外的那些三角梅,因为水肥充足,枝枝叶叶汁液饱满,色泽光鲜,盛开的花儿笑对周围的一切。不过,一打开手机,这种好心情顷刻烟消云散。“叮叮叮”,屏幕上闪烁不停,接连跳出十几条短信。一定是单位里有事找!我好生懊丧,自怨命苦:好不容易有一天的休假,还是不能摆脱职事缠身!本不想理睬,又怕耽误事,没想到点开之后,跳出来的却是:“祝你生日快乐!”所有的短信都是生日祝福!这才想起,哦,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好像从来没有过生日的概念。抓周的那次,大概是有过的,但印象全无。小时候家里穷,每年生日的那天,如果母亲记起,她会给我煮一个鸡蛋,仅此而已;长大之后,这点待遇就没了。我们这里的习俗,是父母给孩子过生日;待到父母老了,倒过来孩子给父母过生日。这也算扯平。至于青壮年的那一段岁月,上有老下有小,全指望著你,忙都忙不过来,没有非要自己给自己过生日的道理。因为不过生日,所以也就把生日给忘了。不过,自己忘了,别人可没忘,这不,有这么多的人送祝福来了!至亲好友,那没得说的。最让我感动的是那些素昧平生的人,谁跟谁,我根本就搞不清楚,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对了,身份证,一定是我那张身份证泄露的信息!现在我大致看出来了,他们大都是一些业务员、服务员,证券公司的、保险公司的、旅游公司的、家电超市的,都有。那个小李,我不过是在今年夏季参加他的团队到大陆旅游了几天;至于那个自称为业务经理的小张,我甚至想不起究竟是男是女,也想不起曾经有过什么交集,也许是买过一件小家电吧,说不清楚了。我和他们的关系,严格来说都算不上一面之交,可他们就这样记住了我,而且记住了我的生日,还送来生日祝福。这确实是一件十分温暖人心的事。有人说,这个时代,人情薄过纸,看来并不全对。我不想辨别什么真情假意,也不去深究是不是别有所图,自己何德何能,收获这么多的人关心和祝福,不管怎么说,都应该谢谢他们!

可是,今天真的是我的生日吗?肯定和否定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认知界限分明,而怀疑则是介于二者之间的灰色地带。这些年所接受的教育帮助我廓清了这种灰色地带,在认知上做一个纯粹的人。可是,怀疑这种秉性与生俱来,顽固得很,它只是收缩了地盘,退居到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角落。这确实是一件让人担惊受怕的事。我不断地说服它要安分守己,不要去怀疑这个世界。它也算听话,但有些讨价还价,这让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常常会莫名其妙地怀疑自己,比如,明明已经锁上了大门,一转身就怀疑是不是真的锁上了,非得回过头再去拉拉那把坚硬的锁头才放心。那只小花狗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就会认为是因为我对它不够好它才弃我而去的。之前,丈母娘把它送给我时就说,狗通人性,要好生善待它。我谨记这话,对它很好,喂最好的狗粮,一起散步,用香波给它洗澡,还允许它在柔软的沙发上睡,但事实证明,这些还不够,还要更多些。我因此陷入自责,怀疑自己的人品,连条狗都照顾不好,为人是不是不够善良?直到有一天,小花狗带着一窝小狗崽又突然回来了……

这不,我又怀疑了。这次是怀疑自己的生日。虽然身份证上明确写着是这一天,却感觉不可靠,谁知道它是怎么来的?那时的人口管理是不是十分规范,不敢乱说,但我还是想起了镇上的那个户籍民警,他总是喝得醉醺醺的,爱拿糖果逗街上的孩子玩,说谁叫爹就给谁糖吃。让这么一个不太靠谱的人管理丁口,出错也很正常,据说他经手的身份证,有的人名张冠李戴,有的性别弄反了,有的则是出生日期写错了。有错必改。姓名性别这些弄错了的,都改正过来了。至于出生日期,乡下人好像并不怎么在乎,所以就算相差达十年之多这样离谱的事,他们也听之任之。哎哟,打住打住!我稍有一点放纵,它就嘚瑟起来了。怎么能去怀疑别人的职业操守呢?他在那个岗位上可是代表社会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社会属性这种东西,给什么便是什么。比如说就那么一个平常的女人吧,如果他们给她立起一座贞节牌坊,那她就是冰清玉洁的节妇了,总不能在社会上号召向她学习的时候急于剖析检讨,说自己其实做得还很不够,并不是所说的那么一回事吧。

我再次把怀疑逼回自身。自我怀疑,虽然不会对社会造成什么危害,但也是很折磨人的一件事呀!唉,怀疑这东西,它怎么就这么顽固呢!你就是不去怀疑,也没人会说你是傻瓜呀!

我有没有医院的出生证明,不得而知,但小时候母亲每年一个鸡蛋强化了我的记忆。而且,我也见过我们家那个记事本,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我的生日,农历的日期,很详细,年、月、日、时辰,都有,再套上天干地支,便是生辰八字,也叫年生牌。据说生辰八字内含人生密码,决定着一生的富贵贫贱。这是根本性的。你生于哪个时辰便是哪个时辰,谁都改变不了。人的智慧力所能及的是对生辰八字的解读和应用,应用得好,也能趋利避害,逢凶化吉。比如,家里造房子,什么时候动工建造,建好了什么时候乔迁,都要根据这家人的生辰八字去选择日子。又比如,婚姻大事,男方必须郑重其事地携礼上女方家门,在某种仪式下,按既有程序取回女方的年生牌。把年生牌取回来了,女方的人格归属便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这些都是马虎不得的。我一向不太看重这些东西,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想。那天有个女同事说她被老公休了,我就觉得现在这种事很平常,只是出于关心才说了些劝慰的话。可她不仅没有得到宽慰,反倒悲悲切切地哭起来,边哭边说,年生牌都退回来了。听她的口气,就好像婚姻关系破裂后,财产的分割、子女的抚养,还有男女双方情感的瓜葛,这些都算不了什么,都比不上那个年生牌重要。因为年生牌退回来了,所以她也就彻底成了弃妇,就像一件商品被退货之后再也卖不出去了一样,我这才开始为她感到难过起来。

那么,我的生辰八字与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是否一致呢?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感到好奇起来。好在这个问题也不难,查一下就清楚了,也不用翻箱倒柜地找什么万年历,手机上直接查就可以。事实证明,这个想法再愚蠢不过了,因为这么一查,人间最悲催的事情发生了:我有两个生日!一个以公元纪年,另一个以干支纪年,问题不是它们的表现形式不同,关键是二者不是同一天!难不成我整个人湿漉漉地曾经在生殖通道里进出过两次?这简直要命!如此奇葩,绝对不可能!可是,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呢?照理,生辰八字这样重要的事,我父亲是不会马虎的,可谁又能保证他不会记错呢?别的先不说,只需看看我生辰八字下面那首偈诗,对我一生运程的推断就很含糊,不太靠谱。我无法证伪,又无以求真,因此也就无从取舍了。再说了,就算我能证伪求真,可事已至此,又能改变什么呢?生辰八字,记录在册,已通天界神灵,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不是你想动就动得了的。至于那个身份证就更加不便改动了。作为个人的社会属性,它已经与太多的事联系在一起了,户口本、个人档案、各种资格证书,还有银行账号、工资、医疗、社保……不用说要一个一个地去改动,就是光想想头都大。

这么说来,我只能拥有两个生日了。好在这么多年来,它们并行不悖,相安无事,从没因此耽误过什么,既不耽误我小时候每年的那一天能吃到一个鸡蛋,也没耽误我今天能收到这么多的生日祝福。这样一想,心里便感到有些宽慰。但这种宽慰也太诡异了,像晴空万里之下白云出岫,娉娉袅袅,正待缱绻,可转眼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新的问题又来了,而且更要命:会不会这两个日期都是错的呢?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有三个生日了!那个隐藏在时间深处不露真容的生日又是哪一天呢?这个问题太折磨人了。我想起了母亲。

“他一生出来,医院里的电灯就亮了。”我母亲对当天的情形有过具体的描述。她说这话时正和两位婶娘坐在家门口的荔枝树下闲聊,我看见她掸了这边的肩头又掸那边的肩头,然后便有好些长长的发丝从衣服上飘飘洒洒地滑落,于是就担心这样下去会不会变成秃头?又奇怪那些秃头的老人为什么总是男的而没有女的?是她的那句话打断了我的思路。她沉浸在回忆的喜悦之中,两位婶娘以好话相附和,我一厢情愿地以为她们那是羡慕,因为我刚刚收到了录取通知书,马上就要成为一名正式的大学生了。上大学的人,当时在社会上是天之骄子,在村里更是出人头地。我很自豪,心里想着,一定要更加努力,做出一番事业,好让母亲享福。这种想法出于孝心,但多少也有些自负,回想起来,颇感幼稚。小时候很优秀,长大之后一事无成,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为什么会这样呢?几百年前,北宋有名的政治家王安石曾以方仲永为例子试图作出解释,作为一家之言,也仅仅是说出了某个片断性的原因。世界很神秘,社会很吊诡,人生流变无常。人类文明已有几千年的历史,即便再过几千年,恐怕也未必能真正把这些问题解释清楚。

可是,母亲只叙述了事件的过程。从她的叙述中,只知道我出生在一个漆黑的晚上,却不清楚究竟是在哪一天。时间是什么?我没什么学问,说不清它的本质,只能感性地把它归结为一种事物流逝的过程,人们为了赋予事物流逝过程以某种规定性,或者说,为了更好地感受和把握事物流逝的过程,于是便打上刻度。年、月、日、时辰,就是事物流逝过程的时间刻度,或者说是节点。母亲生产孩子的时候一定经历了难以言表的煎熬和痛苦,雪上加霜的是,在她痛苦地挣扎时偏偏赶上医院里漆黑一片,而事情又是那么凑巧,孩子一生出来,电灯突然就亮起来了。这种对比太强烈了,就像溺水之人在绝望中终于摆脱了灭顶之灾,一爬上岸便立刻置身于众位亲人的呵护之中。欣喜若狂之下她忘了要给这件事打上时间的刻度,就是之后多次提及,也每每沉湎于感受的描述而忽略了时间的刻度。当我意识到问题的必要性而要加以考证时,已经来不及了。母亲死了。我永远忘不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当我马不停蹄地赶回到家里的时候,母亲已经奄奄一息,喉咙间咕噜作响,有出气没进气。他们说,那口浓痰会要了她的命!又說,陈年蜂蜜能化痰。我听了便拿起手电筒,根据他们的指点,在夜深人静的村巷里不管不顾地敲开一家又一家可能藏有陈年蜂蜜的大门,结果一无所获。当我又要再去寻找时,堂叔说,不用了。母亲死了。作为生命个体的流逝过程结束了,她的时间也终止了。我在家里的记事本上悲伤而庄重地记下:母亲卒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辰。

“他一生出来,医院里的电灯就亮了。”每次我想起这句话,都会有一种知恩不报的无地自容。她把突然亮起来的电灯看成吉祥的征兆与佐证,对我怀有很大的期待。事实上,我没能让她享福。我年未而立,还没成熟到能清晰地意识到要对父母尽孝心的时候,她就死了。回想起来,这一生我为她所做的不多,唯一能让自己心里感到踏实的,是在她断气之前把她抱到家里的正厅,按习俗让她遂了寿终正寝的心愿。“子欲养而亲不待。”人们爱用这句话来表示对父母过早离去的遗憾。我没这样说过,不是没有孝心,也不是要逃避某种责任,而是我很清楚,事情过去了,就是不可挽回地永远地过去了。在没有任何现实可能性的情况下说这种话,与其说是要尽孝心,不如说是要自我旌表。我不想自欺欺人。

看来,我是永远也无法弄清楚自己的真实生日了。那两个记录在册的日子一真一假,扑朔迷离难辨真伪;或者都戴着假面具。如果是这样,那个真实的却不肯露面的生日既然早已坠入时间的深处,今后也永远不会再有露面的可能。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自己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上,而是这个世界什么时候走进自己的心里。

阳光明媚,和风吹拂,洁白的山茶花瓣春雨一般飘飘洒洒落满一地,我坐在地边,看地里劳作的身影幢幢,那里面有我的母亲。这是我所能想起的最早的记忆,那时已经是一岁之后的事情了。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宁可相信,外部世界直到这个时候才以这种方式走进了我的内心世界。是山茶花,一定是山茶花!路边那片山茶树林现如今还在开花结果。因为那个记忆,我曾好多次走近那片树林,看山茶花开,花瓣飘落。回想当时的情景,反复印证,错不了!老人们说,那片山茶树林在他们还没出生之前就已经在那个地方开花结果了。我读过美国传教士香便文编著的考察日记《海南纪行》,也印证了这种说法。一百多年前,香便文徒步考察海南时路过这里,对这里美丽的景色惊叹不已,特别是对路边这些山茶树上花团锦簇的景象赞不绝口。我脑子里曾闪过一个想法,能够进入传教士法眼的美景可算得上是人间天堂了,只不过这一带的村庄里,从来就没有一个人信得过基督教。

“快回来,洗头!”母亲喊我。她站在正午的阳光下,低头弯腰,一手握着湿漉漉的长发,另一只手用梳子自上而下梳了又梳,把发丝间饱含的水分篦下来,待到差不多了,再将湿头发一甩,盘上头顶,用一条干毛巾包裹起来。做完这些,她直起腰身,目光掠过栅栏,用一句威严的话把我抓回来。院子正中央,凳子上面放着一个大脸盆,脸盆里的水热气腾腾,浑浊不清且浮着一层泡沫,散发出一种植物的芳香,那是山茶籽晒干榨油后留下的渣饼经热水泡开而散发出的特有的气味。泡过山茶渣饼的热水是最好的头发洗涤液,可我不喜欢那种气味,当然,主要是我不愿意洗头。母亲可不管这些。她一把将我拽过去,强行把我的头摁在热水里 ,一边搓洗一边说:“你看你看,头皮上都长脓包了!”那是怎么一回事,你清楚的。小孩子爱玩,又不常洗头,头发很脏,有沙子土粒残留,久而久之,就会被头皮分泌的油脂粘连包裹,形成脓包。我痛并快乐着,哇哇大叫。一番搓洗之后,母亲又打来一盆清水漂洗。“好了,”她递给我一条干毛巾,“脏包,自己把头发擦干了!”

我们漫长的一生经历过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有欢乐、甜蜜和幸福,也有恐怖、悲伤和痛苦,可我却十分惊讶地发现,在我为数不多的早年记忆里,全都是美好的温暖人心的情景。他们说,人脑的记忆能力十分强大,这种说法在理论上也许能够成立,但要变为现实需要不断地开发,还要借助于新的方法和新的技术,而迄今为止的人类历史,在如此漫长的进化过程中,记忆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实在是不敢过多地恭维。具体到现实中的某个人脑,就算记忆能力再怎么超强,也总是有限的。就像我们经常所做的那样,为了储存更多新的文件而要把U盘里那些过时的无用的文件删除掉,人脑不可能总是记忆而没有遗忘。记忆和遗忘一面两体,相反相成,谁也奈何不得,问题是要记住什么遗忘什么。其实这一点完全没必要去操心,我们的潜意识里满满的都是正能量,它早已在那里悄悄地玩起了人类自我保护的把戏,总是出于要增强我们的人生信心而不是要给我们的人生布满阴影,在不知不觉中帮了我们这个大忙。试想想,一个人如果把过往的悲伤与痛苦全都记住不忘,那他今后的人生道路还怎么走下去啊!

生活总要继续,所以人是要满怀希望的。希望在哪里?希望在明天,希望在远方。好多年前,当我躺在草地上,对面高高的山坡就让我产生过无限的遐想。那时还是学生少年,但一天一天地却不在教室里读书。在那个战天斗地的年代,全县的山山水水都绘上了美好的蓝图,按照那个蓝图,这一带大大小小的山头都将变成梯田。这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宏伟工程,需要举全县之力,所以我们这些初中生也被动员起来了。我们在天亮之前就赶到了工地。工地上红旗招展,广播里革命歌声嘹亮,各色鼓动的横幅标语出现在每一个醒目的地方。我们一到工地,就马上投入到紧张的劳动中,按规程先打好地埂,起出表土成堆,然后自高往低平整地块,再填上表土。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不堪重负,不到一个时辰,摸黑里喝下的那碗稀粥外加两个馒头早已消化殆尽。饥肠辘辘,精疲力尽,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便借口解手,去到僻静处,一个四脚朝天就躺倒在地,气若游丝,有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放眼望去,对面山顶上白云悠悠,阳光透过云层在草甸上投下一处金黄的暖色,草甸上有间小屋,屋顶炊烟袅袅,这情景使我产生了深深的向往,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并相信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明天更加美好的生活。事后回想起来,觉得好奇怪。对面山顶上的那户人家所过的,分明是一种自由自在、诗一般的生活,而热火朝天的工地上那些挥汗如雨的人们所追求的是远大的理想,他们为了实现某个目标不停地奔跑,始终保持活力四射,激情飞扬。这是两种不同的生活图景,只是因为都在远方,便都罩上美好的面纱,与希望沾了边,叫人向往。

潜意识带出来的东西多半不会有什么错,而让我们吃亏的往往是意识的偏执与自以为是,它就像一个急匆匆地赶往目标景点的游人,对一路的风景无动于衷。就说说我们家买房子这件事吧,怪事呢!当时谁会想到这么快就买了房子?其实我们属于低收入的工薪者,日子还过得去,溫饱不成问题,偶尔也喝点小酒、看场电影,周末在郊外流连风景,或是带孩子到公园里玩。梦想也有过,比如我喜欢摄影,就盼望着什么时候能买个单反相机,尽管一直不能如愿,却也没什么太多的烦恼。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过,没有太多的想法,也没有太大的压力。后来,突然发现周围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买房子。买房子是件好事,问题是我们条件不具备,就觉得谁爱买谁买,与我们无关,心里很平静。直到有一天,妻子与我商量,说也要买房子,我当时就瞪大双眼,一个劲地摇头。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在那么多的人渲染鼓噪之下,事情一点一点地变得玄乎起来,最终使我坚信,现在因为困难不买房子,将来会更加困难。于是就开始缩衣节食地攒钱,东挪西借,又七拼八凑,最后好不容易凑齐了首付。这件事我们是有些头脑发热,却也留几分谨慎,没有十分的莽撞,月入有多少,银行月供是多少,都反复核算过,就觉得今后的日子会过得艰难,但坚持下来应该没问题,再说了,今后还会涨工资呢!事实证明,我们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社会。自从买了房子,油盐酱醋贵了,水电煤气贵了,工资也涨过,却像小脚女人。日子更加紧巴,单反相机就别想了,最担心的是房子断供。我妈断气了人也就没了,房子要是断供了就是别人的了。没办法啊,就我这样一个抹不开脸面的人,天一黑就跑到酒店外面的角落里守着,像盯鱼漂一样紧盯着酒店大门不放,一见客人脸红红一身酒气从里面走出来,精神便为之一振,怯怯地迎上去,哈腰相问:要不要代驾?

也许房子供出来后我又能从容地即兴喝点小酒了,可是,到那时能不能喝得动还是个问题呢。

“叮叮叮”,又有短信来了。我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了。管他呢,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吧。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且好好地享受这一天的快乐。拿起手机,一看,是老婆的,而且连着来了两条,便猜想,第一条肯定是生日祝福;第二条呢,应该是要跟我商量给我来点实惠的,比如,是一只文昌鸡外加一瓶红酒呢?还是别的一点什么礼物。这样一想,心里满满的都是小确幸。

“老公,咱家的米缸见底了,记住一会去买米哈!”

“还有,明天是还款日,卡里的钱好像不够,别不当一回事哈。”

老婆有交待,不能不理睬,态度是重要的。再说了,我还担心她继续做加法呢!于是赶紧回了一条短信:

“知道了!”

想了想,到底意难平,便再回一条:

“我还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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