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瘦着走出扬州

2020-09-30 14:47
中外文摘 2020年18期
关键词:扬州人干丝盐商

□ 饱 弟

“烟花三月下扬州”,我们一说扬州,老提这句话。这句诗来自李白的一次送别,要去扬州的,是大唐著名待业中年,杜甫头号情敌孟浩然。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无一字悲语,惜别之情,却跃然纸上。

然而,李白大可不必为此那么惆怅。要知道,孟浩然可是一个为了吃海鲜,不惜毒疮暴发丢命的超级大吃货啊!把他扔到扬州,他得有多多多多多开心呀!

不过,孟浩然在长留扬州的名人奇士中,并不是最耀眼的。五千年来,你能想到的“美食大V”,他们都来过。

隋炀帝下扬州,难道是为了狮子头

扬州之所以成为扬州,一切都是顺着运河漂来的。

隋大业元年,隋炀帝杨广为帝国超负荷运转的工程计划上,又添了一笔:治理先帝杨坚开凿的运河“山阳渎”,连通正在开凿的“永济渠”“通济渠”两条运河,让一条前所未有的大运河,从东都洛阳,直抵江都扬州!

十二年后,杨广沿运河乘龙舟南下。有两件事他不会知道:一是他这一走,再也没能回去;二是,他将成为扬州历史上第一个美食界KOL。

相传,他对扬州的万松山、金钱墩、象牙林、葵花岗颇为留恋,命御厨以此四景为题,做出四道菜品:松鼠鳜鱼、金钱虾饼、象牙鸡条、葵花献肉。

后来,松鼠鳜鱼成了淮扬名菜,“葵花献肉”也一直陪伴着扬州人的餐桌,本地人称之为“劖(chán)肉”。只有少数人知道,这道鲜嫩肥糯,状若葵花盛放的肉菜,后来被人称为“狮子头”。

据说,顺着运河来的除了杨广那张馋嘴,还有一道名人私房菜:越国公杨素,生前爱吃一种“碎金饭”,以炒饭加蛋,炒得颗粒分明,粒粒金黄。后来,扬州人在此基础上,又加了火腿、鸡丁、虾仁、冬菇、冬笋……“扬州炒饭”从此成了这座城市的名片。

一两道菜的传说,只是表象。运河通南北,让扬州的经商技能点噌噌往上涨,扬州千载繁华梦,从此开启——这,才是扬州成为美食之都、宜居城市的基础。

到了北宋元祐七年初春,扬州迎来了一生几经跌宕,然而不改其馋的太守——苏东坡。“姜芽紫醋炙鲥鱼,雪碗擎来二尺余。尚有桃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莼鲈。”这是他在扬州饱餐鲥鱼后,兴之所发,一挥而就的诗篇。

如果说,这些因历史遭际而不断前往扬州的名人,旅途充满偶然,那么无数偶然所催生的必然,终将到来。

那段日子,在清朝。

清朝如无扬州,等于吃饭没有盐

江南一等富贵人家,江宁织造府曹家添了丁。这孩子的表字,取自热爱扬州的苏东坡:“泥芹有宿根,一寸嗟独在;雪芽何时动,春鸠行可脍。”

当年念叨着烧只春鸠来吃的苏轼,没想到自己又带来一个光芒万丈的名字。有人说,曹雪芹“身胖,头广而色黑”,有点像后世另一位黑胖文学家,纪晓岚。

他俩长得像不像,不好说,但最大的共同点,可能是爱吃肉。

在南京出生,自小遍走淮扬的曹雪芹,把自己的扬州胃全写进了《红楼梦》,不过,全是肉肉肉肉肉:贾母爱吃的糟鹌鹑,是扬州菜;王熙凤给宝玉乳母的火腿炖肘子,是扬州菜;连夏金桂爱吃炸焦骨头,听起来这么刁钻的口味,都像是扬州炸排骨里出来的。

曹雪芹吃肉的富贵日子,在他少年时结束了。有人说,是他们江宁织造府几次迎接康熙帝南巡,动用公款,留下了巨额亏空,被即位的雍正帝治了罪。

御用钱袋子成了替罪羊,可到了乾隆帝,依然改不了下江南的爱好。

他的新钱袋子,是扬州盐商。因为他们太有钱了。中国无人不吃盐,盐的经营又归国有,参与经营的盐商,自然个个暴发。

在吃上,他们的讲究绝不亚于皇帝:盐商黄钧泰的早点“晨起,饵燕窝、进参汤,更食鸡蛋二枚”。

乾隆表示自己早上也就喝个燕窝,道光看到吃不起的两枚鸡蛋,哭了:黄家每颗鸡蛋,价值一两,因为鸡是用人参等中药喂大的。

扬州的繁盛,催动了盐商之富,也进一步丰富了扬州的市民文化。

一座城里,人们对逍遥度日的理解,也许是不同的:有人早起,提笼架鸟遛完,先去富春茶社,叫一壶魁龙珠,再来一小笼五丁包、一小笼干菜包——听说新上了野鸭包?听着新鲜,端来尝尝。

有人不愿在茶楼泡到中午,因为有正事,要见北方的客商:先带人上酒楼,三套鸭、冰糖排马面、拆烩鲢鱼头、大煮千丝、文思豆腐,也让人家见识见识扬州菜。

与此同时,他的邻居正在府上,带友人游园叙谈,其实是炫耀自己四十两黄金购来的一盆黄杨——在扬州,最好的盆景可以卖出黄金百两。

然而,这些玩法在盐商们看来,段位已经太low 了。

他们的最新爱好,是与文人交游——于是,富有个性的扬州八怪来了,能诗又会吃的袁枚来了,写下《扬州画舫录》的李斗来了……“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他们的记述与行迹,又为扬州人的生活方式增添了无数花样。

然而,烈火烹油的繁华,发展到极致,终有竟时。帝王官商的时代过去,留给近一百年扬州人的,是另一种温存。

民国吃家:平民的狂欢

到了民国时期,住在扬州的老饕们,关注点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盐商一掷千金的豪阔吃法,他们似乎没什么兴趣。他们更爱的,是扬州美食里的平民气质。

唐鲁孙,民国超级美食大V,一生四处奔走,见多识广。可到了扬州,他却对一道最寻常的食物产生了兴趣:干丝。

他发现一盘豆腐丝里面,藏着扬州人的关系:如果是相熟的老朋友上茶楼,喝茶时一般会说“烫个干子算了”——他们管干丝叫干子,烫个干子,就是烫干丝。

可要是正式一点的请客,主人就一定要叫个煮干丝,不像小吃而像菜,以示恭敬。此时,客人一定要礼让一下:不必这么客气,还是烫个干丝吧!吃了烫干丝,就是自己人了。

松鼠鳜鱼

此时,跟主人相熟的堂倌,一看人家请客了,端着烫干丝上来,背后藏一碗儿三合油,上桌往上一浇。多加料,表示这位主人在此地是受优待的,替人长长面子。

至于另一位常在扬州的文学家朱自清,虽然吃白水豆腐蘸酱油长大,可说起扬州美食,根本停不下来。

他说扬州茶馆:“又有炒白果的,在担子上铁锅爆着白果,一片铲子的声音。得先告诉他,才给你炒。炒得壳子爆了,露出黄亮的仁儿,铲在铁丝罩里送过来,又热又香。”

“还有卖五香牛肉的,让他抓一些,摊在干荷叶上;叫茶房拿点好麻酱油来,拌上慢慢地吃,也可向卖零碎的买些白酒——扬州普通都喝白酒——喝着。”

“扬州的小笼点心,肉馅儿的,蟹肉馅儿的,笋肉馅儿的且不用说,最可口的是菜包子菜烧卖,还有干菜包子。菜选那最嫩的,剁成泥,加一点儿糖一点儿油,蒸得白生生的,热腾腾的,到口轻松地化去,留下一丝儿余味。”

然而,书写扬州平民美食,还有一位大名鼎鼎:扬州有个高邮市,高邮有个汪曾祺。

说起他,不用细表,只用《端午的鸭蛋》里一声“吱——”筷子头戳破咸鸭蛋,红油流出的景象宛在眼前。你还没等为高邮鸭蛋掏钱,就已经感到了莫大的快乐。

这些吃食,没一个贵的,可在他们写来,就让人巴不得去扬州住下——有这些宝贝,住在扬州,实在是件性价比超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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