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述且末县出土《西厢记》残页

2020-10-15 15:00
新疆艺术 2020年4期
关键词:西厢记西域文书

□ 康 萍

人类的文明史,大部分多赖于文字记录的流传,得以保存至今。世界历史上产生过四大自源古文字,即古埃及象形文字、美洲玛雅文字、苏美尔楔形文字和中国汉字。这四种古文字的前三种都已消亡,唯有中国汉字一直延续发展至今。汉字超越了时间上的变化和空间上的限制,团结了中华民族,塑造了世界上一个最伟大的文化整体。中国古代典籍在质和量方面的发展,更显示出古代中国在文化传播和学术研究上的辉煌成就。

《西厢记》抄件残页

新疆是中国面积最大的边疆多民族省区,地域辽阔,物华天宝,特殊的文化资源禀赋和地理环境赋存,使得这里拥有在全国乃至世界上具有唯一性的历史文化遗产资源。新疆地区作为古丝绸之路的要冲,在历史上就是中华文明向西开放的门户,历来就是多元文化荟萃、多种文化并存的地区。①新疆出土简牍、文书所见语言文字种类之多居世界之冠。20世纪初,罗布泊、楼兰、尼雅等地发现作为文字书写材料的纸张,表明纸张早在西汉时期已经由传入新疆,开启了以纸张为载体书写新疆历史的发展进程。随后,吐鲁番、焉耆、库车、拜城、巴楚、若羌、且末、和田等地发现不同时期的纸质文献。从内容上这些文献可粗略分为公、私文书、佛道经卷、古籍等四大类,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艺术等多个领域。例如公文书有朝廷诏敕、律文、籍账、以及各级军政机构的文牒等,数目庞大;私文书有各类衣物疏、功德疏、契券、遗嘱、辞、启、信牍等;宗教类文书则包括佛教经论、道教符、经文以及摩尼教、景教、祆教等宗教文书和典籍;古籍包括儒家经典、史书、诗文、启蒙读物等。这些出土文书生动具体地反映了不同时期的社会历史面貌,为我们展示了一幅多元文化汇聚的历史画卷。

1986年9月,且末县塔提让古城苏伯斯坎遗址发现了一批元代的纸质文书,内容涉及名籍、信札、元剧抄件、通缉布告、古藏文书、账册、字帖、诉状、呈辞、守军名录等,为研究元代军事、政治、法律制度及地方文化生活等提供了实物,是新疆迄今为止,出土数量最多、内容最丰富的元代文书资料。②这些文书中有很多有纪年,皆在元世祖至元二十至二十一年间。③《西厢记》抄件残页堪称其中之精品。塔提让古城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东南,车尔臣河下游,为新疆丝路南道的重要地段,元朝曾设有驿站,派军人屯戍。《西厢记》抄件残页为《仙吕调·赏花时》的元代抄本。这片残页长21.8厘米,宽27厘米。④从“倚定门儿手托腮”始,至“等夫人烧罢夜香归来”,即:“倚定门儿手托腮。闷答孩地愁满怀,不免入书斋。倘还负约,今夜好难捱!闷损多情的张秀才,忽听得栊门儿哑地开,急把眼儿揩,见红娘敛袂,传示解元咳!莫萦心且暂停宁耐,略时间且向书帏里待。教先生休怪,等夫人烧罢夜香来”。

《西厢记》的故事已家喻户晓,作为我国著名的民间传奇故事之一。故事最早起源于唐代元稹的传奇小说《莺莺传》(《会真记》),讲述的是张生的始乱终弃和崔莺莺的爱情是悲剧。董解元在民间流传的崔张故事的基础上进行了巨大的加工再创作,形成了说唱文学《西厢记》诸宫调,诸宫调是十二至十三世纪中国北方广为流行的一种大型说唱文学,从唐代变文、教坊大曲、北宋杂曲发展而来。所谓“解元”,是金代对读书人的敬称,犹言先生。⑤这从根本上改变了《莺莺传》的主题,把张生对崔莺莺“始乱终弃”的悲剧,改为“美满团圆”的喜剧。元代王实甫以此为蓝本,创作了元杂剧《西厢记》。讲述了唐代贞元年间书生张珙,在普救寺邂逅已故崔相国之女莺莺,并产生了爱情。两人的爱情经历了好事多磨,云开雾散,有情人终成了眷属,留下了一首千古传颂的爱情颂歌。故事从正面提出了“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的主张,具有更鲜明的反封建礼教和封建婚姻制度的主题。塔提让古城出土的这件《西厢记》抄本残页是迄今发现的唯一一件由元代人手书的《西厢记》实物,尤其是出现在边疆地区,它的史料价值、学术价值和历史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何德修在《沙海遗书—新发现的〈董西厢〉残页》一文中考证了这件文书正是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之一的抄件,抄写于元至元二十年(1283年),是当时由陕西延安府延长或肤施地方派驻西域的某位守戍军人所为。这件《西厢记》诸宫调抄件出土,不但能看出当时新疆各族人民对中原传入的各类艺术形式的热爱,而且展现了人民对美好爱情的推崇。这件《西厢记》诸宫调抄本残页为研究《西厢记》在元代的发展及传播提供了第一手的实物资料,也是元代中原文学作品传播广泛,直达塔里木丝绸之路南道的实物资料。

元朝时期中央政府在天山南北各地广置驿站,对促进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和联系,以及加强元朝中央政府对于西域的管辖统治,其作用无疑是重大的。⑥驿站成为促进国内经济发展,加强中西部交流的重要政策。元朝政府于1286设立了由敦煌经罗布泊通往和田的驿站,构成了塔里木盆地东线的生命线。⑦《西厢记》诸宫调抄本残页出土的塔提让古城就是当时重要的兵站和驿站,这里成了沟通元廷与西域的重要驿站,也是连接塔里木盆地和青藏高原的纽带。此外,元朝为了加强对西域各地的管辖统治,曾在天山南北诸地设置多处驿传。⑧随着驿传制度发展迅速,据《经世大典》记载,元朝建立后,仅元朝境内置立的驿传就多达1500多处。⑨驿传的建立有利于国内交通的发展,它密切了中央与地方间的政治、经济联系,促进了国内各民族间的政治、经济、文化交流和边疆地区的开发。中原的文学作品也纷纷沿交通线传向欧亚各地。除了商队、僧侣、使团等以外,戍守的军士也是文学作品的传播者之一,这些文学经典不但成为了他们一路西行和驻守时的伴侣,而且也受当地各族人民的喜爱。

与《西厢记》残页同时出土的文书中凡有纪年的,都写于至元二十年、至元二十一年间,这离《西厢记》诸宫调成书年代相当接近,也就是苏伯斯坎这个驿站建立的前一两年,这说明了这些军士是首批出关。⑩从这批文书所写的内容,可以看出这里的军士也是来自遥远的延安府延长、肤施等县,其中有个名叫“苏继瞻”的军士写的一封家书底稿注明,寄往“延安府东门苏百令宅下”。延安府距这里不知几千里,在这里驻守的军士除了将思乡之情寄给亲人外,只好以《西厢记》诸宫调这样的文学作品排遣寂寞。“有国就有防,有防必有驻军,元代疆域万里,驻军遍布各地,加上如织的商旅和旅行者,中原文化必然会随着他们的足迹传播到更远的地方。”⑪此外,元朝政府设立驿站的同时,还大力建设驿道。驿道的建设使交通更加的便利,促进了丝绸之路的畅通,加强了各地区之间的联系。中原先进的技术快速传入西域,有效地促进了各地经济的发展。

元朝政府大量使用驻守西部边疆地区的军队进行屯田,促进了人口的流动,民族的融合与交往,技术的传播,促进了西域经济文化的发展。并且有的驿道的建设是完全出于经济的目的,为了更好地促进商业发展。元朝政府的屯田解决了当时军事的需要,同时促进了当地农业的发展,增加了国家的粮食储量,还促进各少数民族间的友好交流,增进了民族团结和民族繁荣,维护了多民族国家的统一,增强了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⑫中原王朝在西域屯田历史悠久,早在公元前101年,汉朝政府就在轮台等地进行屯田,设置地方官吏管理,拉开了历代中央政权在西域屯田戍守的序幕。公元前60年,西域都护府设立,西域各地的屯田事务均由都护掌管,设置校尉、都尉等职官来领统各地屯田。魏晋政府承汉制,设西域长史和戊己校尉管辖西域。隋唐时期扩大了郡县制度在西域的范围。元朝设别失八里行省。明朝设哈密卫管理西域事务。清朝在新疆设伊犁将军统辖军政事务。在历代中央政府的经营之下,西域各族人民,包括进入西域的内地汉族士卒等,积极开发和建设西域。屯田士卒兴修了大量水利设施,带来了中原先进的生产工具和技术,促进了农业、手工业的发展,西域各地呈现出政治稳定、经济发展、文化艺术繁荣的局面。

汉文化典籍在西域的传播经久不衰。⑬如代表着儒家文化的《尚书正义》《经典释文》《切韵》,道家的《刘子》,史部的《史记》《汉书》等也都传抄到沙漠绿洲;唐代诗人岑参的诗句“花门将军善胡歌,叶河蕃王能汉语”,是当时新疆地区民汉语言并用、文化繁荣景象的写照;作为唐朝中原内地学生习字范本的王羲之《兰亭序》和《尚想黄绮贴》,也都成为当时新疆地区儿童的习字范本;《论语》《尚书》《诗经》《孝经》等儒家典籍的抄本多有出土,这些儒家典籍多为官、私塾学生所抄。由此可见,当时官学和私塾都以《论语》等儒家典籍为教材,更是唐中央政府的教育制度在西域地区推行的历史实证。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抄本残页的发现再次有力地佐证了这一历史事实,这也说明当时新疆地区人们精神文化的物质形式与中原内地趋同。透过《西厢记》诸宫调抄本残页,我们依稀可见历代中原王朝北御匈奴、西开丝路、统一西域的历程。从塞上烽火体系的建立,到边关符传制度的施行。中原屯田士卒列队西进,西域诸国贵人东行朝觐,商贾贩客、客子游民,来往于丝绸之路的行程,清晰地记录在尘迹斑驳的文书中。

总之,新疆各地发现的各类纸质文献,明确记录了历朝政府在新疆推行的政治、军事、经济制度,丝绸之路沿线商贸重镇的经济繁荣以及扎根中华文化沃土的新疆各民族文化交流交融等。这些纸质文献,语言种类之多,记录内容之丰,时间跨度之大,清晰而深刻地向世人阐明:新疆地区历来是多民族聚居、多宗教并存、各民族共同开发建设和拥有的地方,是中华民族共同家园的组成部分;新疆各民族文化从一开始就打上了中华文化的印记。中华文化始终是新疆各民族的情感依托、心灵归宿和精神家园,也是新疆各民族文化发展的动力源泉,⑭始终扎根于中华文明沃土的新疆各民族文化,是中华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注释:

①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新疆的若干历史问题》人民出版社,2019年7月,第15页。

②牛耕等:《巴音郭楞博物馆馆藏元代文书保护修复方法简述》《苏州文博》2012年00期。

③林梅村:《瘦马非马—山西元代壁画墓出土散曲〈西江月〉名实辨》《读书》2019年第2期

④何德修:《新疆且末县出土元代文书初探》《文物》1994年,第10期。

⑤林梅村:《瘦马非马—山西元代壁画墓出土散曲〈西江月〉名实辨》《读书》2019年第2期。

⑥田卫疆:《元代西域“站赤”研究》《新疆历史从稿》新疆人民出版社,2011年7月,第156页。

⑦哈米提·阿哈甫:《大漠中的爱情故事——且末县发现的元〈西厢记〉抄本残页》《东方收藏》2013年第1期。

⑧田卫疆:《元代西域“站赤”研究》《新疆历史从稿》新疆人民出版社,2011年7月,第156页。

⑨田卫疆:《元代西域“站赤”研究》《新疆历史从稿》新疆人民出版社,2011年7月,第156页。

⑩哈米提·阿哈甫:《大漠中的爱情故事——且末县发现的元〈西厢记〉抄本残页》《东方收藏》2013年第1期。

⑪哈米提·阿哈甫:《大漠中的爱情故事——且末县发现的元〈西厢记〉抄本残页》《东方收藏》2013年第1期。

⑫张万成、王福革:《元代西部边疆治理研究》《新西部》2019年2月。

⑬荣新江:《丝绸之路与东西文化交流》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8月,第210页。

⑭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新疆的若干历史问题》人民出版社,2019年7月,第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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