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如画观法”的中国传统寺庙园林意境营造研究
——以昆明市圆通寺为例

2020-10-28 03:40韦庚男
园林 2020年10期
关键词:观音阁圆通视线

刘 敏 韦庚男

1 “如画观法”概述

明代文人顾清写道:“山水足清晏,园林堪画图。”其意为古典园林堪比山水画,游园如同赏画,两者在思想观念上异质同构,在创作方法上相似并相互影响,山水画和古典园林皆表达了创作者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认知取向,因此两者之间存在类比关系,这也是构建“如画观法”理念的基石。

1. 圆通寺选址分析(根据谷歌地图绘制)

“如画观法”是由王欣学者提出的一种从山水画的空间营造中提炼出传统美学语言并运用于现代建筑的设计手法。[1]将“如画观法”拆分理解,“如画”意为用山水画的审美观念来鉴赏,用山水画的创作手法来兴造;“观法”可理解为一种解构物体的观察方式,将空间的内在张力转化为不同视角下的叙事序列,从而使得空间具有了多种面相、多重阅读的可能[2]。

“如画观法”虽为一种我国本土建筑学的形式语言,但它传达出的“师法自然”的设计思想却是与传统园林的造园哲学如出一辙。“如画观法”的重点在于“观”字,其核心要素为“视线”[3]。用“如画观法”来造园时,设计师往往会在其中传达出对人居环境的观法,园林布局模仿山水画的视点构成方式,通过视线关系来引导观者对于空间密度的知觉。用“如画观法”来游园时,观者成为行走在园林空间中的取景器,以自身为尺度,以窗框、门框、廊柱等为镜头,将山石、景观小品、建筑等元素串联起来,感受空间随着视点移动而带来的内在张力,形成一帧帧“行”“望”“居”“游”的蒙太奇画面。

2 昆明圆通寺简介

圆通寺建于唐永泰元年(765年),初名补陀罗寺,之后以观音菩萨的一个名号“圆通”为寺名并一直沿用至今[4]。圆通寺一庙容纳了三个教派,分别是汉传佛教、藏传佛教、南传佛教,其以汉传佛教为主,寺中的圆通宝殿是汉传佛教殿宇,铜佛殿是南传佛教殿宇,普光明殿是藏传佛教殿宇,三个佛教独立存在却相互包容,这种“一寺三教”的现象在我国寺庙中是极其少见的。圆通寺经过多次的扩建与重修,如今已成为集佛教、园林、寺庙为一体的西南地区佛教圣地,无论是从佛教体系还是造园艺术层面都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2.1 寺庙选址

圆通寺位于圆通山南麓,依山势而建,坐北朝南,寺门临着圆通街(图1),正如诗言:“到门惟有寺,入寺始知山”[5]。位于市中心的圆通寺如今已被高楼大厦所包围,周边有住宅小区、医院、中学、动物园等基础设施,道路交通便利,寺前车水马龙,寺内林木苍翠,寺后山色葱茏,圆通寺闹中求静,别有洞天,营造出一种“大隐隐于世,小隐隐于野”的空间意境。

2.2 寺庙布局

从寺门进入后,沿着寺内道路一直下坡,因而圆通寺有“天下系一倒坡寺”之称。观者进入寺门沿着菩提大道下行,可以看见一座公元1668年修筑的“圆通圣境”牌坊,穿过牌坊首先来到单檐歇山顶天王殿,继续前行,入眼而来的是一个开阔四方的放生池,池的两畔有游廊相互连通,使主体庭院形成了水榭式大殿与水景相围合的独特风格[4]。放生池中央是重檐八角攒尖顶观音阁,有两座三孔石拱桥连接南北两侧,沿桥直行,即来到寺庙中轴线最低处的重檐歇山顶圆通宝殿,这是整个寺庙中最重要的建筑,绕过圆通宝殿沿殿后石阶上行,来到十字形平面布局的铜佛殿,殿旁有小径可上山至接引殿,通常接引殿都被布置于寺门处,而圆通寺却反常规地布置在主殿之后(图2),圆通寺在继承中原汉传佛寺典型平面布局的同时,又背离了其固有型制[4]。

不同于江南寺庙园林的婉转迂回,圆通寺规整一律,具有明显的轴线引导,佛寺建筑排布严谨紧凑,中轴线对称式布局,建筑空间与自然环境空间分割明显、界限清晰。处于闹市街井之中的圆通寺,为了避免墙外街道的杂音,其主体庭院以水池为中心,环绕水池四周布置建筑,营造出一种向心和内聚的空间观感,这种独特的空间布局使得圆通寺成为全国唯一的水院式的汉传佛寺。

2. 圆通寺平面图

3. 圆通寺的水景

4. 圆通寺的假山

3 “如画观法”下的园林元素

古人的构图审美体现在山水画疏密虚实的布置中,画家通常会采用“以虚衬实”的技法,“实”为画面中的突出表现的主体,“虚”为次要的衬托的客体,这是一种主从分明的构图关系,画面中“虚”“空白”的地方往往引人遐想,进而升华整体意境,达到画外之境。

山水画的构图方式影响着古典园林的布局模式,因此园林中亦存在着如山水画一般的虚实关系。古人在造园时往往通过空间围合状况、画面虚实程度来创造丰富的视觉层次,主体与客体之间形成一种交互性的关系,“虚中有实”“实中有虚”都是为了让观者在心理上扩大空间感,使观者从有限的空间里看到无限的空间[6]。通常情况下,两组对比元素之间,水景为虚,假山为实;植物为虚,建筑为实;通透的廊亭、拱桥等交通空间则为虚实交替的灰空间,起到承接的作用。

3.1 园林空间中的虚——植物

圆通寺中栽种着松柏、莲花、菩提树、翠竹、芭蕉等植物,因其特定的色彩形态、生长习性给观者带来佛理的启迪与熏陶,故而被种植在寺中[7]。植物景观在我国传统寺庙园林的意境营造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常建诗云:“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花木将禅房隐匿于后,植物与建筑之间存在着前景与后景的关系,或遮蔽或引导着观者的视线,改变着行望居游的关系,引发着内部空间与户外环境的转换[2]。

3.2 园林空间中的虚——水景

圆通寺的园林理景以水池为主(图3),从平面图可以看出,放生池是圆通寺中最具佛教独特性和代表性的景观,不同于私家园林的水景,放生池还承担着独特的宗教活动,是一种具有互动性和体验感的景观,因而可影响寺庙园林的意境营造[7]。古人言:“方,地也。”方形的水景形状虽然缺少私家园林宛若天成之感,却也传达出一种对于世界的认知。古代造园家擅长运用水的镜面效果将草木、山石、亭榭等元素映射入观者视线中,延伸扩大庭院空间,圆通寺亦是运用了水景来营造出富有禅意的空间意境。

3.3 园林空间中的实——假山

圆通寺的假山位于放生池东侧,站在八角形观音阁向其望去,宛如一障屏风把普光明殿掩映在后,将螺峰山之景浓缩在方寸庭院之中(图4)。学者朱良志云:“据一园之形胜,莫若山,无山则不为园。”可见假山对于园林空间的意境营造至关重要。

唐末诗人郑谷写道:“峨眉咫尺无人去,却像僧窗看假山。”人们不为眼前的真山所动容,却更愿意留在寺庙的窗前观望假山,因为假山的大成不仅仅是对真山形式美的摹写,还是由假山和建筑的交互关系即观法的规定而来,它为世人提供主观与客观的不同视角,假山与真山之间微妙的平衡给观者带来了独特的游园体验[8]。

3.4 园林空间中的实——建筑

进入寺门穿过“圆通胜境”的牌坊,位于圆通寺中轴线上的建筑有单檐歇山顶天王殿、方形放生池中央的重檐八角攒尖顶观音阁、轴线尽头的重檐歇山顶圆通宝殿,这几座建筑结合天然的斜坡地势依次向下布局,结构严谨,建筑的规格等级依次递增。

贯穿放生池南北的两座三孔石拱桥分别与观音阁前后的天王殿、圆通宝殿相连接(图5),石拱桥间兼具了交通和观赏的双重作用。环绕着方形放生池的两侧有一圈临水而建的抄手游廊,廊道是中国古典园林中最为常见的景观建筑,造型轻盈通透,主要是起到交通、观景、驻足和乘凉避雨的作用,此外,游廊亦为观者的游园体验提供了一种以交通流线来引导游园视线的观法。

5. 三孔石拱桥连接着三个建筑

4 园林视角下的“如画观法”

山水画由多重场景拼贴而成,借助二维平面来表达的一个完整的叙事,而中国古典园林则借助具体的元素来营造三维的空间意境,园林视角的连接本质上是空间元素的重组。人在游园过程中往往有连续性视点和多重空间,各个不同视角之间的空间序列连接成一帧帧蒙太奇画面,为观者带来“步移景异”的体验感[9]。

4.1 观法一:空间序列

空间序列影响着园林的布局结构[9]。昆明圆通寺按照串联的形式来组织空间院落,各个院落沿着一条固定的中心轴线渐次展开,引导着人们循着这条轴线从一个空间走向另一个空间,最后形成一套完整的序列(图6)[9]。

进入寺门之后,观者首先沿着台阶下行至坡道A,至菩提大道B再次收束,行走通过“圆通胜境”牌坊C,视野稍稍开朗,此处是空间序列的一个小高潮,牌坊不仅是一个标志性的构筑物,更是给观者带来一种“你已经真正进入寺庙”的暗示。继续下坡至天王殿D前,视线开朗,这是第一个逗留空间。观者行至方形放生池E前则顿觉开朗,这是第二个逗留空间。沿着第一段石拱桥F直行至八角形观音阁,伫立于檐下,环顾四周,整个水院景致尽收眼底,豁然开朗。沿着第二段石拱桥继续前行至圆通宝殿的月台G前,这是第三个逗留空间,圆通宝殿为整个序列的压轴部分,观者可能在此停止游园,也可能沿着台阶上行至圆通宝殿后的铜佛殿H,殿后面紧临圆通山山壁,这里便是游园序列的尾声了。但序列真正的休止在圆通山山腰的接引殿I,而从铜佛殿去往接引殿的山门和小径皆因存在安全隐患而被关闭,因此,观者行至铜佛殿H就可算结束前半段的游园序列。随后,观者可沿台阶下行返回到圆通宝殿,再从两边的抄手游廊回到天王殿D部分,从而形成一个后半段的空间序列循环。

6. 圆通寺空间序列分析

7. 圆通宝殿东侧取景框

8. 圆通宝殿西侧取景框

4.2 观法二:框景

圆通寺中有两处非常明显的“框景”手法,两个取景框分别位于圆通宝殿的东西两侧,东侧取景框(图7)将假山、八角亭观音阁、远处游廊尽收入框内,观者站在此处,宛若看见一幅构图精巧的山水画;西侧取景框(图8)将地藏殿收入框内,殿前的游廊在框内呈现出一点透视消失在画面中心,当观者进入园中时,景框和各种要素之间的关系会无意识地引导观者视线,吸引人驻足逗留。“框景”这种造园手法其本质是对景物观赏位置进行安排和设计,使得庭院外空间和建筑内空间相互渗透[10],在兴造园林之初,造园家就必须思考“怎么取景?”“怎么观看?”“怎么选角度?”的问题,因此,“如画”的景致是园林成型的前提,而“框景”观法是营造园林空间意境的第一依据。

4.3 观法三:收与放

圆通寺的中心院落为方正的放生池,池中心的观音阁是观者视线首先留意到的景物,造园家常用这样的“点景”手法来营造空间。观者行至放生池前,视线的焦点都聚集于观音阁,形成观者视线的“收”,令人感受到一种“向心、内聚、收敛”的空间张力;当观者驻足于观音阁檐下时,从这里向四周看去,形成观者视线的“放”(图9),令人感受到一种“离心、辐射、扩散”的空间张力。从布局上看,八角亭似乎处于一种孤立的状态,但从视觉上说,八角亭与周围建筑互为“看”与“被看”的对象,彼此形成巧妙的对聚关系,而位于视觉中心的八角亭则被制约在这个隐形的视觉关系网络中。

4.4 观法四:引导与暗示

造园家借助于空间组织和导向性,可以对观者的视线起到很好的引导与暗示作用[9],小路、牌坊、坡道、廊道、拱桥、踏步等元素具有明显的空间导向性(图10),观者见之就会按照既定的空间序列来游园。

放生池东西两畔的抄手游廊本身就具有非常强烈的纵向延伸感,观者行走过程中,无论驻足于何处都可以看见庭院正中央的八角亭观音阁,如此标志性的建筑牵引着观者的视线(图11),而正对着八角亭观音阁的三孔石拱桥暗示着一条通往它的必经之路。

9. 八角亭视线示意图

10. 圆通寺中的路径引导与暗示

4.5 观法五:渗透与层次

中国古典园林注重在有限空间内营造意境的延伸和突破,并带来小中见大的空间体验。造园家往往通过多层次空间的渗透,带来戏剧性的张力,形成意蕴丰富的边界空间[11],圆通寺放生池西北角的廊下空间就很好地反映了这一点,如图12所示,观者行至此处,视线穿过一系列檐下的廊柱空间,从而看到大部分的水院空间,内外空间既有界限分区又相互渗透。观者无论是向南行至地藏殿,还是向西行至圆通宝殿,都可以透过廊柱所形成的“取景框”摄取庭院风光,景观图像随视线移动时隔时透,忽隐忽现,人移景换。

除了边界空间的渗透外,富于变化的观景层次也可扩张景观的纵深感。对于同一水平视域内的固定景物,直接地看和隔着一个层次看,两者之间的距离感有所不同,隔着一个层次看,距离不变,但层次与层次之间的对比可以增加距离感,使观者视线内的空间显得含蓄深远[7],例如图13所示,当观者站在普光明殿前,透过假山看八角形观音阁时,近处的假山为近景层次,八角形观音阁和三孔石拱桥构成中景层次,地藏殿前抄手游廊与天空、树木皆为背景层次,三个层次和谐共处同一视面内,形成了此起彼伏、层次变化的韵律节奏感[9]。

圆通寺中除了上述水平视域内的视线层次外,还因为寺庙的地形高差存在着垂直空间的层次变化。当观者进入寺门后站在檐廊上,这是整个寺庙的最高点,站在此处可以看到圆通寺的全景层次,第一层次为“圆通胜境”牌坊;第二层次为主庭院,即天王殿、观音阁、普光明殿、圆通宝殿等所组成的空间,这些殿宇基本位于同一地形高度,因此为同一层次;第三层次是铜佛殿;第四层次为接引殿,但通往接引殿的山路被关闭,在实际的观者路径中此层次受阻。从地形高差来划分这些层次,观者先下坡看到第一层次,为“中点”层次,然后继续下坡至第二层次,为“低点”层次,绕至殿后沿石阶上行至第三层次,为“高点”层次(图14)。

11. 放生池两端的抄手游廊

12. 放生池西北角的空间渗透关系

13. 水平视域内的观景层次示例图

14. 垂直视域内的空间层次示例图

5 结语

寺庙园林兼具私密性与公共性,注重观、行、游、思的功能,一勺代水,拳石为山,略成小筑,足征大观,观法有多种,视角不一,所见之景的意境就不同。古典园林,可观亦可居,如画且可筑,两者之间存在相互生发和转化的机制[1],因此,设计师在营造园林过程中应当正确地控制视线和引导空间,景点元素的布局关系着园林的画面结构,观赏路线的联系性变化影响着人对空间的系列观法。用“如画观法”分别从园林元素和园林视角来分析圆通寺中的园林空间的意境营造,可得出古代造园家们的设计思维路径和独具观法的表达,为寺庙园林的研究以及寺庙景观的设计带来一些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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