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百万女卡车司机

2020-10-29 21:59刘怡仙
党员生活·中 2020年8期
关键词:卡车司机女司机玉兰

刘怡仙

女性、卡车司机,是郭容利身上两个明显的特征。

32岁的郭容利驾驶一辆4.2米长的高栏卡车,她个子不高,有些壮实。成都市物流园是她最常待的地方,无论白天黑夜,这里都很嘈杂,卡车来来往往,从车窗看进去,驾驶室里基本都是男性,偶尔有陪丈夫跑车的“卡嫂”坐在副驾驶位,负责两人在车上的饮食起居,也找货、对接货主、安排线路,但很少开车。

而女卡车司机极为罕见。

据2020年5月6日传化慈善基金会公益研究院发布的《中国卡车司机调查报告NO.3》显示,总数约3000万的卡车司机群体中,女性卡车司机仅占4.2%,超过100万,但不为人知。

“很少很少”

“肚子到这儿,距离方向盘一个拳头。”郭容利坐在驾驶室里比划,怀孕8个月时,她还在这条路上跑车。

2020年5月16日,南方周末记者跟着郭容利一起运货。无论在哪儿,郭容利的嗓门都大得很,她性子爽朗,也很热心,大家遇上什么事都找她帮忙。她的好朋友中,好几位都是男性卡车司机,在他们眼里,郭容利具备成为卡车司机的特点——“豪爽”“女汉子”。

郭容利有五六个女性卡车司机朋友,也听说过其他的女司机,但说起来终究是“很少”。

郭容利的朋友邓翠花也是一名女卡车司机。今年43岁的邓翠花驾驶一辆6.8米长的厢式货车,在物流港里还开了一家茶馆。2020年5月16日,南方周末记者在茶馆中看到六张麻将桌前坐满了人,但打牌的、围观的司机皆为清一色的男性,记者向他们打听,是否认识女性卡车司机。他们齐刷刷地望向邓翠花,“她开大车的”,“很少,很少”。

少的原因,《中国卡车司机调查报告NO.3》总结了几个层面,一方面,社会大众对“女司机”有刻板印象;另一方面,“无论是驾驶培训学校、厂商组织,还是货运劳动力市场,都对女性卡车司机的职业资质、职业等级、个人能力持怀疑态度。”最终导致女性进入卡车司机行业存在一定困难。

2019年,卡车司机调查报道课题组成员、北京市社科院助理研究员马丹在调研中发现,女性卡车司机在职业生涯之初,常会有一两个重要的领路人,这些领路人大多来自家庭内部,父亲、兄长、亲友或是丈夫,“几乎全部是男性”。

郭容利一家就是“卡车世家”。2008年,货运行业很红火,父亲喊郭容利入行。当时她刚生了孩子,尚在哺乳期内。入行头几个月,父亲带着郭容利逐个拜访合作厂家,母亲跟车给她指路,帮忙带孩子。66岁的父亲一直帮着照看车辆,负责保养维修,在郭容利忙不过来时迄今还会帮忙出车。

女性身份

邓翠花也是由丈夫带入行,她至今记得学B类驾照时教练的严厉,一个方向打错,教练甩手一巴掌打在邓翠花手上。虽然邓翠花觉得教练对谁都是如此严厉,但马丹在调研中发现,女性卡车司机最初感受到的歧视常常来自驾校。驾校教练一般是男性,常常对“女司机”抱有偏见,在教学中处处渗透着这种偏见。

宋玉兰是2018年“十大最美货车司机”获奖者中唯一的女性卡车司机。几个星期前,宋玉兰和搭档驾驶着17.5米长的平板挂车,从陕西神木县运煤至成都,途经上下坡幅度特别大的“吴堡高速”。她们在服务区休整,好几个男司机跑过来围观,感慨“你们能走这条高速啊”,临别还嘱咐,“路上注意安全啊。”

女性到底适不适合货运,其实行业里贴了太多不适合的标签——胆量、体力、技术不行,跑长途不方便等。

但女卡车司机们还有更多独特体会,采访中,几位女司机都有在车上带孩子的经历。二女儿才两个月大,郭容利就带着她上车运货,现在孩子两岁多,常年跟着郭容利出车,已经非常熟悉出车流程。一次车刚开出物流港,突然下起雨来,孩子指着旁边的货车说,“妈妈它没有盖雨布,我们盖了吗?”“操心得很”,郭容利咯咯地笑。

另一些意识到性别差异的感受是尴尬的。比如和男司机搭档,“你想,驾驶室这么点空间,天天跟陌生男人待在一起,挂的内衣什么的,都很尴尬”,一名女卡车司机说,所以,许多女司机只能自己一个人上路。

宋玉兰也找过女司机搭档,“一直在找”,但是女司机数量少,很难找到“胆大的”。

宋玉兰的困扰,在一定程度上正在演变为制度性障碍。采访中一位物流公司的经理说得很清楚,女性卡车司机应聘的少,组成合适搭档很难,和男性司机搭档又有诸多问题,而且长途配送时间久、强度大,驾驶员要熬夜,不适合女性。“不如‘一刀切,只让女卡车司机驾驶短途班车,减少沟通成本与管理成本。”

打破障碍

马丹认为,不让开长途是一种“性别化、等级制的分工”,这种分工让女性在职业等级上处于边缘化、较为底层的位置,失去了职业的更多发展可能性和向上流动的机会。为此,《中国卡车司机调查报告NO.3》中建议,应该从社会舆论和市场的制度化著手,从招聘制度与用人制度等多个方面,给予女性更多的入职机会。

澳大利亚政府为了在男性占主导的采矿业提高女性地位,出资鼓励女性成立互助协会,提供就业信息,并为其工作提供师徒式辅导以及提供家庭流动的经验和资源,“最后提升了女性在这一行业的就业比例和职业位阶。”

眼下疫情缓和,宋玉兰再度忙碌起来。她爱美,出发前、卸货后,凡是能洗澡拾掇的时候,她都给自己化上淡妆,戴长长的耳坠。一旦上了路,又是另一番景象。宋玉兰拍下行车视频,自我调侃道,“这就是出车的模样,谁还能认出我来。”尤其盖篷布封车以后,“热一身汗”,“脏得不行”。

郭容利的车里没有空调,最热的时候,“一支防晒霜放车里给晒融了。”

但采访中,女卡车司机很少抱怨工作苦,反而告诉马丹,驾车时间久了,会对卡车产生感情。马丹认为感情也来自“职业精神”,一种内在的、有意识的自我证明,从而打破人们对女卡车司机的性别刻板印象。

平常日子里,邓翠花守着茶馆,招呼客人,可货主一来电话,她马上答应跑货。她喜欢开卡车,“又能看风景又能把钱挣了,多好。”她最喜欢的是甘孜的大草原,辽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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