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名画记》绘画功能论与儒家思想的联系

2020-10-29 11:12赵亚琴
科学导报·学术 2020年43期
关键词:教化名画儒家思想

《历代名画记》中国第一部画史专著,为唐代张彦远著,成书于大中元年(847)。在《历代名画记》第一卷《叙画之源流》中,论述了绘画的功能问题。本文通过分析总结,概括出张彦远的绘画功能论,包括“存形”、“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以及“怡情悦性”四个方面,并探讨儒家思想对张彦远绘画功能论影响与张彦远对儒家思想的运用。

一、《历代名画记》的绘画功能论

(一)、“存形”功能

张彦远在第一卷《叙画之源流》中引用了许多关于“画”的定义的论述,如《广雅》的“畫,類也”,也就是描绘类似的形物;《尔雅》的“畫,形也”,是描绘物体的形状;《说文》中“畫,畛也”,是描绘物体的轮廓以区分的意思;《释名》的“畫,挂也。以彩色挂物象也”,有可能是用彩色描绘事物,然后挂出来让人欣赏的意思。综合以上对“画”的定义,都可以看出画与描绘“形”是密不可分的。而张彦远认为在文字与绘画刚刚被创造出时,两者“同体而未分”,“无以传其意,故有书;无以见其形,故有画”,则指出了绘画区别于文字的重要特征就是“形”。然后他又引用了颜延之:“圖載之意有三……三曰圖形”,以及《周礼》记载的古人用汉字的造字方法归纳出的“六书”中,“其三曰象形,则畫之意也”,进一步说明了“形”的描绘是画的一个重要特征。文中引用了西晋陆机所说:“宣物莫大於言,存形莫善於畫”,指出“存形”,也就是用绘画保存事物容貌,是绘画的一个重要功能,并与语言文字的功能区别开来。而且张彦远认为绘画的功用是高于“记传”和“赋颂”的,“记传,所以叙其事,不能載其容;赋颂,有以咏其美,不能备其象。图画之制,所以兼之也。”也就是说绘画在“存形”基础上,既可以像《史记》那样记载事物,又像《诗经》一样有咏美能力,指明了绘画相对于其他文学形式的特性。

形似是绘画最基本的特征,下文提到的绘画的其他功能的实现,都必须以绘画的“形”作为载体,如在《论画六法》中有“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子立意,而归乎用笔”,可见绘画要以形似为基础,再以形写神的过程中,体现“立意”、“用笔”。

(二)、“成教化,助人伦”功能

张彦远在书中开门见山提到绘画可以“成教化,助人伦”,并将绘画的功能上升到“与六籍同功”。这就是说绘画对人的教育功能。绘画可以教育并改变人,帮助人建立起正确的道德伦理观,“六籍”是反映儒家思想的儒家经典著作“六经”,《礼记·经解》中提到了“六经”的作用“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绘画也具有像六经一样教化人民的功能。

同时绘画的教育功能还包括鉴戒贤愚的功能,“以忠以孝,尽在于云台;有烈有勋,皆登于麟阁。见善足以戒恶,见恶足以思贤”,通过绘画忠孝烈勋的形象,“式昭盛德之事”,记著历史,“以传既往之踪”使人们以贤、愚为镜,完善自身。文中引用曹植所说:“观画者,见三皇五帝,莫不仰戴;见三季异主,莫不悲惋;见篡臣贼嗣,莫不切齿;见高节妙士,莫不忘食;见忠臣死难,莫不抗节;见放臣逐子,莫不叹息;见淫夫妒妇,莫不侧目;见令妃顺后,莫不嘉贵;是知存乎鉴戒者,图画也。”进一步说明了绘画鉴戒贤愚的功能,从而实现“成教化,助人伦”。

张彦远认为绘画可以“美大业之馨香”,是“有国之鸿宝,理乱之纪纲”,指的是绘画可以帮助统治者巩固王权与统治。自从舜在衣服上绘制出五彩纹样,绘画便得以确立。钟鼎上刻上的图画文字使“礼乐大阐,教化由兴”,更使舜更好地治理国家,焕然一新,赞美善政的诗词文章也完备了。绘画不仅使人们能“识魑魅“知神奸”,即善恶之物的形状,还可以昭明纲纪,完备国家的法度,使礼乐阐发,加强国家统治。

(三)、“穷神变、测幽微”功能

“穷神变”指绘画可以帮助人们穷尽地掌握世间万物的神奇变化。“测幽微”指绘画可以帮助人们探索世界中的幽深微妙的事物。“成教化,助人伦”是对人的功能,能够使人从野蛮变得理性。而“穷神变,测幽微”则是绘画在表现各种事物时,不仅能绘出事物的表象,而且能了解和洞察世界万物生长变化的内在。

张彦远认为绘画是“发于天然”的,而不是凭空捏造或者传承别人的东西来进行的。张彦远这种对画之“自然”的论述在文中多有体现。如第二卷《论画体功用拓写》写到观顾恺之的画能够让人“凝神遐想,妙悟自然”;第七卷“稽宝钧”条引用姚最评论的“虽亡师范”,对其进行辩驳,表明其“画性所贵天然”,艺术不应该模仿他人,而應该以自然为师的观点。而且张彦远在其“画分五等”的评画体系中认为“自然”是“上品之上”,是绘画的最高境界,“自然”高于“神”、“妙”、“精”、“谨细”。张彦远在谈山水画技法时强调绘画要忌讳“形貌彩章,历历俱足,甚谨甚细,而外露巧密。”强调“无意于画而得画”,不专于技巧,崇尚自然的创作。

与张彦远同时代的朱景玄在《唐朝名画录》中说到:“画者,圣也。盖以穷天地之不至,显日月之不照……有象因之以立,无形因之以生”,绘画之所以有“鉴戒贤愚,怡悦情性”的功能,是因为其能表达出事物表面之下的“玄妙”、“神变”之“天机”,以“有形”绘“无形”之自然道法。

(四)、“怡情悦性”功能

张彦远在文中说:“图画者,所以鉴戒贤愚,怡悦情性。”认识到绘画的功能不仅教化伦理功能,更有对人个体身心性情的影响,即绘画具有“怡悦情性”的功能。他认为,六朝的宗炳与王微都是“拟迹巢由”、“意远迹高”,“放情林壑,与琴酒而俱适,纵烟霞而独往”的大画家。宗炳认为山水画具有“畅神”的功能,可以使人的精神得到解放,王微认为山水画不同于《山海经》这类的图经,正是因为山水画中有“情”,绘画的创作与欣赏可以让人产生不同的情感,感受到审美的乐趣。而张彦远“怡悦情性”与以上二人的观点是一脉相承,都说明了绘画对于个体精神与情感的审美功能。

张彦远在卷一中提及他的祖父高平公被宪宗皇帝索要书画时上表说有前代帝王爱欣赏画作,“多求遗逸,朝观夕览”,“陛下凝情好古”,在政事之暇,以画怡悦情性,由此获得快乐。

张彦远在卷二《论鉴识收藏购求阅玩》强调了绘画的“怡情悦性”功能,当身边人质疑他对书画的痴迷为“无益之事”,他发出如果不做一些“无益之事”,怎么能快乐地度过“有涯之生”的感叹,并且觉得高官厚禄都没什么可留恋的,也没有什么身外的牵累,“唯书与画犹未忘情”,观赏书画时“颓然以忘言,又怡然以观阅”,自谦其书画皆不善,“但以自娱”。综上可见,他通过欣赏与创作绘画,得到了物质生活得不到的快乐,强调的是绘画对人个体的心理与审美功能。

张彦远在后文第七卷“萧贲”条,引用姚最:“学不为人,自娱而已,人间罕其迹”;以及同卷“稽宝钧”条,也引用姚最的:“赋彩鲜丽,观之悦情”;第十卷“王维”条:“以水木琴书自娱”;“白旻”条:“旻善歌,常醉酣歌阕,便画自娱。”等都是绘画“怡情悦性”娱乐功能的表现。

二、张彦远绘画功能论与儒家思想的联系

唐代以前,古人对绘画功能的探讨,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代。《左传》中提到青铜器上刻画的图案纹样,具有巫术宗教的功能,所谓:“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魑魅罔两,莫能逢之。”也就是图画能够帮助人们辨别神奸,趋利避害。

在中国,儒家思想的影响遍及各个领域。《孔子家语观周》中记载了孔子观看庙堂中的壁画,以知周朝的兴盛的事迹,“桀纣之像,而各有善恶之状,兴废之诫焉。又有周公相成王,抱之负斧房南面以朝诸侯之图焉。”感叹“此周之所以盛也”。观看过去的历史,就像照镜子才能看清自己的样子,了解过去的历史,你才能够了解今天,孔子认为绘画具有察古鉴今的作用。儒家思想在汉代以后逐渐取得正统地位之后,绘画理论也自然而然在论述中不断强调绘画的政教功能,要求绘画为政教服务,画工是要听从雇主的,雇主通常是代表统治阶级的,因此汉代绘画题材必须是对统治有利的,如旌表勋烈、诫恶劝善、纪写盛典等。东汉王延寿在参观鲁恭王刘余所建的灵光殿后,在《鲁灵光殿赋》一文中记述了殿中壁画描绘了忠臣孝子,烈士贞女,贤愚成败的故事,并提出绘画的功用在于“恶以诫世,善以示后”。東汉王充《论衡·须颂篇》中说到“宣帝之时,画图汉烈士”,没有被画的人,其子孙都会以之为耻,“父祖不贤,故不画图也”。南齐谢赫《古画品录·序》中认为绘画可让人们“明劝戒”,可记载历史的沉浮兴衰,千年来那些沉寂的往事都可以在图画中见到。

张彦远的绘画“成教化、助人伦”的观点,以及引用的三国曹植《画赞序》、西晋陆机、南齐谢赫以及南朝陈姚最等人在画论著作中对绘画戒鉴功能的论述,都继承并发展了儒家思想对于绘画功能的看法,强调图画的戒鉴、教化、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功能。在《叙画之源流》里用了大量的篇幅进行完备论述,王世襄先生认为:“该篇可谓集礼教思想之大成。”可见张彦远的绘画功能论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

而张彦远并不是完全继承儒家思想对绘画功能的看法,反过来说儒家思想也成为了张彦远用来论证绘画重要性的工具。在张彦远的时代之前,绘画的地位是不高的,文中写到阎立本“以丹青见知”,“性之所好,终不能舍”,但是却看不起画工,认为丹青之艺是“厮役”的工作,对自己作为官宦之家的地位来说是耻辱的,因此告诫自己的儿子千万不要学习丹青之艺。阎立本大画家对绘画的态度尚且如此,人们普遍认为绘画只是一个工匠做的活,地位十分低微。直到六朝,书画受到更多的重视,颜之推在《颜氏家训论画》中劝诫儒生不要因从事画事而感到蒙羞。

儒家把绘画当作经世致用的工具,画家们却把书画当作怡情悦性之事;儒家认为画工是卑贱的职业,而一些有地位的士人又对书画极其热衷,于是就出现了绘画与儒家思想之间的矛盾。张彦远将绘画的功能与儒家“六经”并论,实际上是借助儒家思想,为绘画正名。

王充认为观看“墙壁之画”所画的古人,“如视死人”,只“见其面”不能“观其言行”,“古贤之道,竹帛之所载灿然矣”。张彦远在文中对其看法进行激烈的反驳,认为其观点“舆夫大笑,其道诟病”,他评价绘画的作用是高于记传和赋颂,而记传和赋颂都是儒生的常业,这其实就是肯定画家的职业不比儒生差。《历代名画记》中不但大量的收录了绘画作品,而且收录了大量画家的姓名,注重画家个性的特点,这些也都体现了其对绘画以及画家地位的正视。

儒家认为圣人有生而知之品质,张彦远继承这一思想,对画家的个人评价也是极高的,他认为“自古善画者”,皆是“衣冠贵胄,逸士高人”,一般工匠是不能和画家相提并论的这样,丹青之艺是一项高贵文雅的技艺。这也是对画家个人道德与修养提出了要求。这样,儒家思想在绘画上的道德要求,转化为画家自身的品性修养的培养上,实际上与儒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观念一脉相称,从而为绘画“怡情悦性”之功能论证其合理性。

参考文献

[1] (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湾:台湾商务印书馆,1896.

[2] 袁有根.《历代名画记》研究[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

[3] 俞剑华.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上册[M].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0.

[4] 杨兵.初识丹青——汉唐时期人们对绘画的认识[J].碑林集刊,2005(00):174-181.

作者简介:赵亚琴(1996.1—),女,汉族,山西太原人,陕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18级在读研究生,硕士学位,艺术学理论专业,美术史论方向。

猜你喜欢
教化名画儒家思想
乘教化之风,行自主之路
儒家思想是否扭曲了人性
秋夜
名人名画
浅析儒家文化对老年社会工作的影响
浅析儒家思想对高校辅导员专业化的作用
当名画变胖以后
名画模仿秀
Why Learn Chinese?
不走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