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绘彩绘 藻饰锦灿 金碧辉煌

 故宫太和殿金龙和玺彩画。

我至今记得前年冬天那个清晨，湛蓝的晴空，鲜嫩而清澈的朝阳洒满太和殿广场，当我从太和门直穿广场站在太和殿前的那一刻，立时被脆亮的阳光照耀下华美无比的彩绘惊住了，背映蓝天、雍容华贵的画栋雕梁，令人目眩神迷，叹为观止。每每回想起这一刻，似乎都能瞬间将我带回前年冬天那个辉煌灿烂的清晨。

储秀宫彩画葫芦菊花寓意吉祥。

穿越千年时空，中国古建筑是凝聚历史与文化的艺术品，而彩绘，更有着绘画般的意境之美。在此，且让我们借由这一中国古建特有的装饰工艺，回望大国工匠顶尖技艺。

 故宫御花园万春亭藻井彩画。

从“茅茨土阶”

到“五彩遍装”

作为建筑装饰手段，古建彩绘是附属于建筑的一种工艺美术形式。它是采用厚重浓艳的色彩描绘在建筑的梁、柱、额枋、斗栱、天花板等部位上的装饰美术，具有保护木质结构免受风雨剥蚀和美化环境的作用。

沿着时间的轴线追溯，我们更能清晰地勾勒出彩绘的演化过程和时代特色。尽管物换星移，土木瓦作或随雨打风吹去，但文献考古及珍贵遗存依然能为我们还原往昔的绰约光影。

储秀宫叠晕法彩画。

中国原始的建筑为“茅茨土阶”，色彩多为草、木、土建筑材料的本色，简陋而质朴。《论语》中有“山节藻棁”的记载，说的是在大斗之上涂饰山状纹样，在短柱之上涂饰藻类图案，可说是今天彩绘的雏形。到了周代还对色彩进行规定，以青、红、黄、白、黑为正色，宫殿、柱墙、台基多涂以红色，《礼记》载：“楹，天子丹，诸侯黝，大夫苍，士黈”，赋予色彩阶级、地位和身份的属性。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变服色与旗色为黑，“别黑白而定一尊”，秦尚黑，以黑色为尊崇，这一风尚多年后依然影响着后世。

 太和门内的彩绘。

汉代的宫殿与官署建筑多用红色，有大量的“丹楹”“朱阙”“丹墀”文字记载，并发展了周代阴阳五行理论，五色代表五方，这种观念一直延续到清末。盛唐时华贵之风盛行，色彩不但用大红、绿青、黄褐及各层晕染的间色，甚至用金银玉器点缀。宫殿、庙宇、官邸用红柱、白墙，梁架施以彩画，屋顶为灰瓦、黑瓦与彩色琉璃瓦，鲜艳悦目，出现“彤轩紫柱”“丹墀缥壁”“绿柱朱榱”的建筑色彩。

1-2 翊坤宫彩画。3 钟粹宫一波三折彩绘。4 翊坤宫内檐彩画。5 储秀宫内檐彩画。6 慈宁宫彩画。

宋代建筑彩作受宋代儒家和禅宗哲理思想影响，追求笃稳而单纯，将构件进行雕饰，色彩为青绿彩画，朱金装修。北宋《营造法式》中亦有彩绘作的详细介绍，各种纹饰、图案、色彩等有明确的章法制式。宋以后的宫殿红墙、红柱、红窗，黄、绿色琉璃瓦屋顶，屋檐下施以“五彩遍装”“碾玉装”“青绿叠晕棱间装”等彩画，加强了建筑物阴影中色彩冷暖的对比，這种作法一直影响到元明清。其中的“五彩遍装”是宋朝建筑彩画中最华丽的一种。这种彩画在建筑的每个构件上都绘有五色花纹，其用色以青、绿、红为主，着色采用叠晕间装之法。此外在构件外缘还可贴金线，作金色外缘，外缘之内再作青或绿叠晕。元代室内色彩丰富，装修彩画红、黄、蓝、绿等色均有，在沿袭宋代彩画风格的基础上，创造了旋子彩画，出现了地仗做法。

1-2 翊坤宫彩画。

 钟粹宫一波三折彩绘。

明代继承宋代清淡雅致传统，色泽浓重明朗，用色于绚丽华贵中见清秀雅境，主要是旋子彩画，装饰重点为梁、檩、枋等上架大木构件，斗栱和柱身遍身彩画。清代形成了和玺、旋子、苏式、宝珠、海墁彩画（苏式彩绘起于康熙年间），法式化的等级、规制、工艺和艺术形式已经完成。民国时期和新中国成立后主要是进入了传统技艺的保护与传承。

 翊坤宫内檐彩画。

所以说，油漆彩绘作为中国古建筑特有的装饰工艺，集用料、用色、工艺、做法、构图、图案、纹饰、故事与哲理、寓意之大成，是中国建筑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国美术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文明古国、中华民族的珍奇瑰宝。

种类与等级

藻绘呈瑞，炳蔚凝姿

储秀宫内檐彩画。

从周代《礼记》记载的“楹。太子丹，诸侯黝，大夫苍，士黈”，到宋朝规定的“非宫室寺观，勿得彩画栋宇”，再到清代古建筑彩绘图案内容和用料颜色都有详细而严格的等级规定可以看出，中国古典的礼制等级深深地影响了当时社会的状态，同时反映着不同时代的风土人情。建筑油漆彩绘亦然。一方面，油漆彩绘作为封建统治者权力和地位的象征，龙和凤的图腾是其宫殿建筑的突出代表，也是古代中国历朝历代皇家建筑的专属和标志，不可避免地反映到建筑彩绘上面;另一方面，建筑彩绘通过图案寓意吉祥和美好，作为祥和如意的象征，受到人们的喜爱和欢迎。

慈宁宫彩画。

到清代形成了完整的彩画规制法式和工艺做法，共分为五大类，即和玺彩画、旋子彩画、苏式彩画、宝珠吉祥草彩画和海墁彩画。

和玺彩画是古建彩画中最高品级的彩画，只装饰于皇帝登基、理政、居住的殿宇和重要的坛庙建筑上。根据建筑的规模、等级与使用功能的需要，又分为金龙和玺、金凤和玺、龙凤和玺、龙凤方心西番莲灵芝找头和玺、龙草和玺和凤和玺、梵纹龙和玺等六种。

金龙和玺是第一等级，只适用于皇帝登基、理政的殿宇和重要坛庙的主殿。如紫禁城外朝的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以及内廷中帝后居住的乾清宫、养心殿等。龙凤和玺仅次于金龙和玺，适用于帝后寝宫和祭天建筑的主殿，如天坛祈年殿，故宫交泰殿、慈宁宫等。龙草和玺是和玺类中最低的等级，适用于皇帝敕建的寺庙中轴线或配殿上。

故宫中和殿彩画。

画和玺彩画用色配图颇为讲究，一般在明间是上蓝下绿，明间两旁的次间、稍间则上下互换分配，次间上绿下蓝，稍间又上蓝下绿。而额垫板都用红色，平板枋用蓝色，梁上要画“跑龙”，如果用绿色时则画“工王云”。和玺彩画的箍头、藻头都用线将它分成整齐的格子，把各种形式的龙都画在格子内。通常在箍头盒子内画“坐龙”，藻头画“升龙”或“降龙”，方心之内画“行龙”，间或画龙凤。整个彩画的分布从方心开始，向两端做对称式。

中和殿侧身隔扇斗栱阑额。

旋子彩画俗称“蜈蚣圈”，等级仅次于和玺彩画，一般用于次要宫殿或寺庙中，如皇宫、皇家苑囿中的次要建筑，皇宫内外祭祀祖先的殿堂、帝后陵寝的主体建筑，有时重要祭祀坛庙的次要建筑及一般庙宇和王府也用旋子彩画。雄黄玉旋子彩画专用于坛庙的神厨、神库等。清代官式旋子彩画按用金多少及特殊性分为八个等级：浑金旋子彩画、金琢墨石碾玉旋子彩画、烟琢墨石碾玉旋子彩画、金线大点金旋子彩画、墨线大点金旋子彩画、墨线小点金旋子彩画、雅伍墨旋子彩画、雄黄玉旋子彩画，其最大的特点是在藻头内使用了带卷涡纹的花瓣，即所谓旋子。旋子彩画在每个构件上的画面均划分为方心、藻头和箍头三段。方心通常占整个构件长度的三分之一，方心绘有各种图案：绘龙锦的称龙锦方心，绘锦紋花卉的称花锦方心，青绿底色上仅绘一道墨线的称一字方心（喻江山一统），只刷青绿底色的称空方心，方心头改作圆弧状。藻头中心绘出花心旋眼，旋眼环以旋状花瓣二至三层。旋花基本单位为“一整二破”，即一个整团旋花，两个半团旋花，视梁枋构件的长短宽窄又有多种组合形式。

慈宁宫梁枋彩画。

苏式彩画风格有别于和玺彩画和旋子彩画，只用于园林、住宅等小型建筑，如亭台廊榭及四合院住宅和垂花门的额枋上。主要特征是在开间中部形成包袱构图或方心构图，在包袱、方心中均画各种不同题材的画面，如山水、人物、翎毛、花卉、走兽、鱼虫等，成为装饰的突出部分。南方气候潮湿，彩画通常只用于内檐，外檐一般采用砖雕或木雕装饰，而北方则内外兼施。北方内檐苏画与和玺、旋子彩画相同，采用狭长方心。外檐常将檩、垫、枋三部分方心连成一体，做成一个大的半圆形 “包袱”，在包袱两侧均画有体量较小的聚锦、池子等陪衬性画面以及卡子、箍头等固定格式化的图案。官式苏画按色彩分为金线苏画和墨线苏画，从构图上分为方心式、包袱式和通体海墁式（特点为不画方心、不画包袱，免去线框的约束，全开放式的构图，如故宫御花园绛雪轩、恭王府戏楼）三种。

太极殿彩画。

梵纹龙和玺彩画专门用于装饰藏传佛教寺院的主要建筑。

此外，还有分布于江苏、浙江、湖南、河南、陕西、东北等地区的地方建筑彩画。这些地方彩画有的绘在木构架上，有的画在墙壁上，在构图、纹饰、设色、绘制手法上，有的受官式彩画影响，有的则表现出鲜明的纯地方文化特点，如江南苏州、徽州一带的彩画常用包袱绘各种精致的锦纹，线条较纤细，色彩清新淡雅，有着南方特有的含蓄和隽永。

工艺与纹样

云霞雕色，草木贲华

除了彩画的种类和等级，大木构件彩画和其他构件局部彩画的配置，也有着等级上的对应关系。如大木梁、檩、垫板、枋上的彩画，与大木构件局部，如柱头、梁头、枋头、角梁、椽望、斗栱、宝瓶、雀替、楣子、花板、天花彩画的界定;椽头彩画与大木彩画的匹配;垫板、平板枋与大木彩画的匹配;殿栱板主题纹饰与主题彩画的匹配;柱头与大木彩画的匹配;斗栱彩画与大木彩画的匹配;角梁、梁枋及宝瓶彩画与大木彩画的匹配;雀替彩画及花板彩画的做法等等，都有规定制式和详细分类。

 斩砍见木、撕缝、下竹钉。

 捉缝灰。

通灰。

 使麻。 

压麻完成。

 磨麻。 

压麻灰。

 故宮寿康宫龙凤和玺彩画。

 中灰。

 细灰。 

磨细钻生。

磨生。

起谱子。

 拍谱子。 

沥粉。

天花彩画有专用的颜料、胶材，殿式苏式、固定纹饰技术流程;斗栱彩画也有官式作法、设色规矩和操作程序，比如工艺上的沥粉、包胶、贴金、刷色、拉晕色、拉粉、压黑老等。斗栱刷色以角科、柱头科“青升斗、绿翘绿昂”为准，向里推相邻一攒为“绿升斗、青翘青昂”，以此类推，每一攒青绿调换。

刷大色。

包黄胶。

说起古建彩绘的工艺流程，只有像张总这样的专家才门儿清。我们作为古建爱好者，也只是似懂非懂地跟着温习一番，了解大概工序。以金龙和玺为例，操作要点分为仗量-配纸-起谱子-起扎谱子-磨生过水-分中-拍谱子-摊找活-号色-沥粉-刷色-套色-包胶-打金胶-贴金-拉晕色-拉大粉-攒退活-切活-拉黑绦-压黑老-做雀替-打点活等23个步骤，每个步骤还有更详细的分类。旋子彩画基本多了做宋锦的环节，苏式彩画多了苏画细部做法、退烟云等环节，宝珠吉祥草彩画增加了金琢墨盒烟琢墨吉祥草环节;海墁彩画指木构架中，上至椽子望板梁架，下至柱子甚至门窗所有部位都要施以彩画，常见有斑竹纹和藤萝纹海墁彩画，最典型的是恭王府戏楼和蝠厅。

  貼金。

画包袱。

包袱式彩画完成。

纹饰缤纷多姿是古建彩绘的一大看点。海石榴纹被民间视为象征多子的祥瑞之果，卷草纹是由战国的云纹和忍冬纹演化而来的一种以叶纹卷曲为形象的植物纹样，卷草纹有蔓草、缠枝草、唐草多种名称，分规则式和自由式两种。唐建彩绘纹样还有几何纹、云气纹、鳞纹、莲荷纹、祥禽瑞兽纹、火焰纹、连珠纹。宝相花纹是魏晋南北朝以来伴随佛教盛行的流行图案，它集中了莲花、牡丹、菊花的特征，喻佛像庄严之意，以多种植物纹样为基础，用叠晕的色彩表现出繁复充实富丽堂皇的物征来衬托佛的庄严。团花纹外形圆润成团状，内以四季植物、飞鸟虫鱼、吉祥文字、龙凤等纹样构成图案，象征吉祥如意，一团和气。柿蒂纹寓意建筑物的坚固、结实。团窠纹以团花为单位，且一整二破或一个团花和两个不同于团花花形的半团花，以二方连续组成的带状饰带。万字纹即“卍”字形纹饰，常被认为是太阳或火的象征。“卍”字在梵文中意为“吉祥之所集”。用“卍”字四端向外延伸，又可演化成各种锦纹，这种连锁花纹常用来寓意绵长不断和万福万寿不断头之意，也叫“万寿锦”。

 佛香阁天花彩画。

 佛香阁。

岁寒三友纹是传统寓意图案，多以象征常青不老的松、象征君子之道的竹和象征冰肌玉骨的梅组成表达坚贞高洁气节的松竹梅纹。民间常以兰花象征玉堂，牡丹花象征富贵，这两种花卉图借喻玉堂富贵。“博古”题材作为装饰图案，寓意清雅高洁。藻井纹是中国传统建筑中宫殿或厅堂天花板上的一种独特装饰，有方形、多边形或圆形凹面，周围饰以各种花纹、雕刻和彩绘。

“德音汪濊”。

北京的彩绘旅行

当我在初夏的清晨抵达颐和园的时候，刚好赶上6点半开门。晨曦明润，将苏州街映照得婉约多姿。我专程为长廊而来，所以顾不得细细留赏，便跨过长桥，穿四柱七楼慈福牌坊向右一拐，顺着后山山道迤逦而西。顶头往左拐，眼前一湾水波荡漾，湖天一色，分外明丽。匆匆在荇桥拍了古色古香的桥亭和纷繁艳丽的烟屿牌坊，走过柳枝拂岸、泊着西式舱楼的清晏舫，再向南百多米转到万寿山南麓，世界第一彩绘长廊就蜿蜒于烟波浩渺的昆明湖畔了。

 颐和园长廊一角。

自然孕育了艺术，建筑凝固了历史。艺术在自然中增长，历史在建筑中流传。颐和园作为中国现存最大的皇家园林，始建于清代乾隆十五年（1750年），历时15年建成，原名清漪园。1860年英法联军焚毁三山五园，6天后，佛香阁的焦烟尚未散去，清政府就与英法俄分别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北京条约》。1886年，“样式雷”第七代传人雷廷昌带着光复雷氏家族的使命重新建造，建成后慈禧将它改名为颐和园。颐和园借景西山，集中华名山胜景与东方传统文化于一身，可以说“观一园如观天下”。它是凝聚着上下几千年的文化积淀和几十万工匠的心血汗水物化而成的一座锦绣园林，其中临水的彩画长廊是颐和园最著名的景观之一。它全长728米，有548根柱子，隔成273间，东起邀月门（源于李白“举杯邀明月，低头思故乡”句），西至石丈亭，背倚万寿山，南面昆明湖，飘逸如带，绚丽似锦。

 颐和园长廊藻井。

逆着初升的朝阳，沿着长廊向东，舒目绿廊红凳，仰头彩绘缤纷。颐和园一共有40多座亭子，点景出整座园林的秀韵佳致。眼前的长廊自东向西就坐落着四座八角重檐的亭子，它们分别是留佳亭、寄澜亭、秋水亭和清遥亭，象征春夏秋冬四季。亭里亭外的彩绘故事，隐隐流溢着历史文化的芬芳。

我最先看到的是西边的清遥亭。据说清遥亭过去是冬季赏雪佳处，可以想象湖面冰封、漫天飞雪，身披暖氅、拥裘赏雪的古诗意境。亭东边画的是《三国演义》中“赵子龙单骑救主”，西边画的是“三英战吕布”，亭北侧匾额“斧藻群言”，大意是提醒君主广纳贤达进言的意思。

沿长廊前行，一面湖波荡漾，一面塔影松声，一派诗情画境。接下来是秋水亭，秋水亭的匾額是原清漪园旧物，这里的风景也最能体现昆明湖与朦胧的远山、玉泉山高塔借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旷远廓廖之美。亭子东边“岳飞枪挑小梁王”彩画激战正酣，西边彩画“竹林七贤”在巨松山云间散淡自持，上方匾额分别为“秉经制式”“德音汪濊”，意在秋光澄澈之际，宣德行教化之味。再往前行，过万寿山中麓的排云门。排云门前的“星拱瑶枢”牌楼太华丽了。站在湖边水木自亲码头，目光穿越排云门如水倾泻而下的金黄琉璃筒瓦，落在后面全园中心建筑，富丽堂皇的排云殿、八角三层四重檐的佛香阁以及金光熠熠的琉璃智慧海层层景观之上。

柔爽的晓风掠过湖面，与婆娑的树影一道，漾动在长廊内外，惬人心怀。远方十七拱桥纤细如带，浮于万顷碧波之上。在这边厢，“山色湖光共一楼”攫住了目光;那边厢，长廊折弯处优美的轮廓线勾勒于深翠的松柏浓荫下，引人流连。几只鸽子也不怕人，在长廊南面的卵石花地光影间款款散步。曲径通幽，徜徉间行至寄澜亭。“寄澜”，颇有“寄情于山水之间”的豁达洒脱意味。转到亭东边有彩画“张飞挑灯夜战马超”，西边彩画内容为“八大锤大战陆文龙”，上方匾额分别是“夕云凝紫”“烟霞天成”，匾额题字描摹与周遭景色极为吻合。再向东即是留佳亭，“留佳”意为春光永驻。亭子东边的彩画“桃源问津图”，上方的匾额“草木贲华”据说是慈禧的手笔。四季亭引领着游人温习几千年的历史脉络，鉴往而知来。廊间的每根枋梁上的山水、花鸟图以及中国古典四大名著的情节彩画，共14000余幅，色彩鲜媚，如云似霞。顶级画师们将中华数千年的历史文化浓缩在这长长的廊子上，呈现了苏式彩画的经典。

这四座亭子每座之间相距二百来步，正适合游人走累了歇脚赏景。不仅如此，在结构上，四座亭子把长廊连为一体，起到了加固长廊的作用。

 慈宁花园临溪亭藻井。

两天后的一早我又来到故宫，这次也是为彩绘而来。因为疫情的缘故，故宫很多区域没有开放，比如计划中的英华殿（有明代彩画）;有的展厅即使开放也要遵守封闭空间人员不要聚集的要求，不能进去参观（如慈宁宫雕塑馆）。我的主要目标是乾清门内檐大梁以及钦安殿、钟粹宫、储秀宫、长春宫内原汁原味的明代彩画，以及金碧辉煌的清代和玺彩画。

钟粹宫。

作为当日首批进宫参观的游客，我难得拍摄了很多空旷无人的镜头。午门安检后，穿过门洞都没舍得在内金水桥停留，就直奔太和门。太和门是前朝大门，原名奉天门，曾是明朝皇帝上朝听政的地方，双重歇山顶，面阔七间。太和门檐下及内饰密集斑驳的斗栱、梁枋彩绘拍赏完毕，一路小跑穿越空旷的太和广场，踏过高8.3米的三重须弥座汉白玉台基，拍摄金碧辉煌的太和殿外景。檐下额枋斗栱上的彩绘华灿耀目令人迷醉。继而折向右后方，记录太和殿东侧及后身彩绘，中和殿、保和殿彩绘，屏门槅扇檐柱，保和殿后身海水江崖丹陛石。随后马不停蹄来到外朝与内廷的交接地带天街，眼前浑伟壮观的乾清门是一处拍赏要点，因为内檐大梁上有明朝原汁原味的金龙彩绘。乾清门是内廷的大门，单檐歇山顶，面阔五间，曾是清帝们上朝的地方。如果把故宫折叠一下，乾清门即为中间的折线处，它是整个紫禁城前朝与后宫、国与家、阳与阴的分界线。接下来的路线依次是，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然后一路向北直至御花园钦安殿。而后向东穿过满院古松巨柏牡丹芍药，茁亮的光柱照在万春亭朱红槅扇上，洒下一地亮闪闪的斑光。藻井繁复华丽。

钟粹门。 

折而向南过琼苑东门、长康左门向东一拐，便来到钟粹宫。钟粹宫面阔五间，进深三间，七檩大木，单檐歇山式，黄琉璃瓦屋顶，原初是“彻上露明造”、内檐房梁桁檩上都有彩画的。清初及清中叶修缮改建，梁桁上的各时段彩画被封在里边，所以钟粹宫存有最完整的一处明代早期旋子彩画及清代初年的和玺彩画。虽然此刻钟粹宫只有一位工作人员，并无其他游客，我得以尽情觀赏拍摄，但宫门深锁，真正屋内脊檩、脊枋上传说中漂亮极了的绿青红黄、金箔贴边、用金琢墨攒退法绘制的五彩祥云，以及五彩祥云下方脊枋上的青绿点金碾玉旋子画，一波三折方心头、石榴头旋眼、带翻瓣的卷叶纹，天花板上明代早期、明中后期和清代早期的彩画等，我并无缘得见。当然了，钟粹宫如此，后面的承乾宫、储秀宫、体和殿和翊坤宫依然如此。这些躲过朝代更迭风云变换的原生态彩绘，拂去岁月的尘埃，在今天露出虽饱经沧桑却依然雍容华贵的真颜。此刻，我在门外，你在门里;我在2020年的初夏，你在1420的早春，我们之间，隔着迢迢汤汤奔涌而去的600年光阴。

乾清宫内檐明代彩画。

养心殿没开。沿通道向南，来到慈宁宫和它西邻的寿康宫。从寿康宫出来逛了一下慈宁宫花园，满园树状月季花开正艳。赏了临溪亭海墁天花及天花上一堂金龙藻井。溪水波光粼粼，映现于天花上一团玲珑晃动的婆娑斑影。出得花园，太阳大起来了，游人开始在阴凉处的长椅上休息，我则捋着来时的路径，穿过御花园西侧的千秋亭、延辉阁，转过顺贞门，走出神武门。

结语：这些传统建筑构件上精美绝伦的彩绘作品，将我们带到那个有着顶尖能工巧匠的手工时代，那个因各自社会经济、文化艺术、工匠技艺、审美追求以及材料性质的不同，而呈现出与今天迥然不同的风貌气质的时代。巧合的是，古建油漆彩绘的高光时刻，正是我们历史上经济文化、综合国力最繁盛、最壮大的时代。

油漆彩绘外檐的寿命大约有50年，传统技法可以修缮复原接近它们的本来面目和形态气质，让这一中华民族文化瑰宝存续发光，让所有的中国人从小就懂得这些纯粹中国基因的建筑遗产，这正是北京市园林古建工程有限公司的张总以及所有投身中国古建的能工巧匠们担负的使命。

建筑承载历史，文化滋养社会。古建油漆彩绘是一个贯穿中华文明的庞大题材，值得悉心探求的浩如烟海。以上这些文字尽量勾勒一个轮廓，梳理非遗保护项目古建油漆彩绘艺术与技艺的相关常识，如果能对您的古建文化旅游多一分启示，也算不拗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