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归并的判定、生成模式及推动机制研究

2020-11-06 06:08何艳丽
关键词:同形异体字同源

何艳丽

(曲靖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曲靖 655011)

归并字与被归并字相对而言,是汉字字际关系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广义的汉字归并指字形的合并,包括母字与分化字在历时使用过程中的形体合并问题;还包括不同形的字由于字形演变等原因而变得同形了,即同形字的关系;包括汉字简化过程中的繁简多对一关系;也包括那些只有字形上不同、没有区别词(或词素)的作用的字形合并,即异体字的整理。目前学界将归并总结为分化的逆过程,肯定汉字归并的存在,但对归并的内涵理解不够,对归并字相关的理论研究也未像分化字研究得那么深入。王凤阳先生在《汉字学》中指出:以往的各种著作和方案中把文字归并的内容纳入文字简化的轨道,所以就没有把文字归并当作与简化同等重要的内容予以研究,只是从繁简上着眼零打碎敲,从而使字数归并的潜力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1]P576]再者, “字用合并”之后,也存在混淆的可能性,尤其是在计算机自动进行简繁转换的时候,“归并”问题不可疏忽。本文重点探究归并字的实指及判定标准、生成模式、产生原因及推动机制三个方面的问题。

一、归并字的界定

汉字归并,是指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字合并为一个字,使原来由多个字形分担的职务,由一个字形同时承担,我们把合并后承担多个汉字职务的形体称作归并字,把归并前并列存在的多个形体称作被归并字,通常归并字是由多个被归并字中的一个形体充当。如果A字、B字、C字把全部职务交给A字,本身不再使用,就可以说A、B、C三字并入A字,或者A字合并了A、B、C三字。单从字形来看,被归并字A与归并字A是同一形体或同一字历时演变前后的不同字形,但从实质来看,前A与后A并不等同,后A兼并了前A及B、C的所有职务,包括音、形、用。这是一个由多到一的聚合过程。当然,汉字的历时发展不可能只是单一的分或合的关系,字形变化的类型有时是交叉的、泛时的,可能某个时期经历了形体分化后又出现形体合并或者正好相反,鉴于汉字分合关系的复杂性,本文所探讨的汉字归并仅基于当下为出发点,仅举单一的合并关系为例,厘析归并字与汉字职能合并的关系及归并字的核心特征。

(一)归并字的实指

结合上文的分析,本文采取狭义的界定,认为汉字归并是指用一个字形兼并两个以上字形并同时合并被归并字职能的现象,即历时文献中记录异词异义的不同形体职能合并字形减少的现象,其中用来兼并多个字形及其职能的字称作归并字。归并的核心特征暨多形变一形,归并的实指暨字形兼并的同时,原字职能的合并。汉字归并的主要方法是在多个原字(被归并字)中任用一个字形充当归并字,也可能由某一被归并字的简化字形充当归并字或者由被归并字中某个字的演变字体充当归并字。

(二)归并字的内涵

汉字归并有两种情况:理想归并与非理想归并。前者是指被归并字的职能打包进入归并字的职能范围;后者是指部分被归并字的全部或部分职能在历史使用中丧失或消亡在归并字中并无体现,消失的职能只能通过文献用例确证其痕迹的存在。要弄清归并字的内涵,需要明确以下几组概念之间的关系。

1.归并字与繁简字

“繁简字”是指现代通行的简化字及其对应的繁体字。归并关系与繁简关系有重叠之处。具有归并关系的字是否同时也是繁简关系,关键在于归并字形体是否相较被归并字在构造或书写上存在构件或笔画的数量差别。事实上,由于汉字使用简易率的驱使,归并关系中有许多同时属于繁简关系。但是,繁简关系未必是归并关系,因为归并的核心特征是一形代多形,繁简对应中一对一的关系显然不属于归并关系。只有“一简对多繁”的关系,即一个简化字对应着多个繁体字的问题,大约有96项,例如:简化字“干”,其实对应了“干、榦、幹、乾”这四个不同的字。因为声音相近,四个字都归并于“干”字之下[2]P189-190。

2.归并字与同形字

“同形字”是类别概念,此处主要讨论的是“同形”关系与“归并”关系的异同。黄侃说:“古文有一字而两用者,盖古文异字同体者多同形异义者众也。”[3]P50汉字的同形现象是普遍存在的,“同形”关系是共时的字形相同,可能是造字产生的同形也可能是使用中讹误造成的同形,但其所记词的职能并未整合,也就是字形相同而字域界限清晰。如“花朵”之“花”与“花销”之“花”之间的关系;“归并”关系是历时的字形兼并职能整合关系,字形与字域均合二为一。如“裔胄”之“胄”与“甲胄”之“胄”本非一字,前者从肉,由声,后者从冃,由声,但隶变楷化后两字常混同无别。

3.归并字与分化字

“分化字”是增加汉字形体分化记词职能的产物;“归并字”是合流汉字形体的结果。二者本质正好相反,但在汉字发展史中,分与合的问题经常是交错复杂的。

例如:兇、凶—凶、忷

按:《说文》:“凶,恶也。”为形容词,表示凶恶;“兇”表示害怕,属于心理动词。在先秦典籍里,这两个字的用法分别清楚,不会混淆。汉代后,二字的用法渐渐合流,魏晋时代合用是主流。魏晋再造“忷”字,是“凶”的分化字,将合于“凶”的“兇”的职能再次分化出来,还用于叠字词“忷忷”。“兇”与“凶”的分立是在先秦经书里,“忷”则产生于魏晋之后,二者并不共时。这种归并后又产生异字进行分化的现象在汉字演变的历史过程当中并不少见。

4.归并字与异体字

异体字是指在某一历史时期音义完全相同,记词职能也完全一样,只是形体不同的字。同一个词而有两个或两个以上不同形体的字的现象是字形增多的过程;汉字归并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形体归并为一个字的现象,这是字形减少的过程。从表面看,两个过程正好相反,实则存在纠缠。异体字的产生和异体字字形的存在与汉字归并存在本质不同,但是为了使社会用字规范化、精简汉字的字数、减轻人们识字的负担,在做异体字整理时保留正字(主形)通行淘汰重复多余的异体字,把异体字加以合并的行为和汉字归并是相和的。区别在于被淘汰的异体字仍然被认同,存在于汉字字库中,在一些层面依旧流通;而被合并的源字只能或者无从从历时文献中找到存在的痕迹,更不可能存在共时使用的现象了。

例如:炮、砲—炮

按:“炮”本是一种烹调方法,把带毛的肉用泥裹住放在火上烧烤。“砲”是古代的一种兵器,战争中用的抛石杀敌的冷兵器。两个字在历史上意义和用法都不同,根本不是异体字,现在把它们合并,“炮”行而“砲”废。类似的还有“偷”—“媮”“霓”—“蜺”,将其当作异体字合并整理并不恰当,这会忽视了它们历史上的差别,应该归入汉字归并现象。

二、归并字的生成模式

归并字的生成模式,依据不同的角度可分出不同的类型,从归并字与被归并字之间的关系,可以分为两个类型:有理据归并与无理据归并。

(一)有理据归并

是指归并字与其源字之间存在构形、语音、功能等方面的关系。从来源上可以将理据归并分为三类:音同(音近)归并、同源归并、形近归并。

1.“音同(音近)归并”

指归并字与被归并字之间具有同音或音近的关系,而所记录词之间并没有同源关系。当然,并非同音关系就必然导致汉字走向归并,汉字音节数量有限,同音字的存在是必然现象,合并同音词的前提是不能导致记录上可能发生歧解混误,也不能因归并而产生多音或多调字。因此,只有当同音字中,某(些)词的使用频率降低甚至不再使用或者依靠形体相互区别的要求得到用复音词区别的代偿,汉字发生归并才成为可能。这是顺应规律的汉字记录汉语过程中的自身运动。

例如:醜、丑—丑

2.“同源归并”

是指音同、义近,字根相同但失去区别必要性的两个或两个以上形体,合并为一个形体的现象。王宁先生把同源字分为三种类型:形体无关的同源字;同声符的同源字;同形的同源字。[5]P51发生归并的主要是后两者。

例如:獲、穫—获

3.“形近归并”

指被归并字之间存在相同构件或形似情况的汉字归并。这类归并常与同音与同源的归并杂糅一起。

异字本字古形结构分析声符古音归并字胡1胡(侯马三二六)从肉古声古见母鱼部胡2、害(反文)从匚古声古见母鱼部胡3、(侯之孙陈鼎)从夫害声害匣母月部胡

上述三类归并,同音归并取异,被归并字在意义上、词性上、结合上差别越大越好;同源归并取同,意义上越接近、词性上越邻近、使用上越容易混同就越适合归并。[7]P586

(二)无理据归并

指古为多字,音义不同,而今归并为一字,致古字不复知。无理据归并也是一形并多形,但前后字之间找不到字形、字音、字义等方面的关联。

例如:聽、听—听

三、归并字的推动机制

“分化字的形成一方面与汉语发展规律有关,另一方面又与文字符号自身的发展定律有关”[8]归并字也是如此。产生汉字归并的动因有很多方面,汉字简易率与区别率的平衡是制约归并的重要规律;汉语构词双音化、人为的文字规范活动是推动归并的重要机制。

(一)汉字简易律与区别律的平衡

简易律和区别律是影响汉字演变的主要因素之一。“简易律”就是写字的人希望写得快,节约时间,于是要求汉字的形体简单易写的一种倾向。这种倾向促进了汉字的归并;与之相对的“区别律”是认读的人希望汉字的形体明确,音义明确,彼此之间要有足够的区别,以便辨认理解,从而更好地实现汉字的表达功能。二者的平衡既推动归并的产生又制约归并的过渡泛化。

例如:廠、厰—厂

按:“厂”是象形字,甲骨文象向外突的山崖形,本义为山崖。“厰”从广从敞会意,异体作“厰”,改为从厂,本义为没有墙壁或只有一面墙的简易房屋、棚屋。“廠”文献用例较晚,最早见唐代《史记索隐》,收字也最早见《广韵》,可判定为后起字。后“厂”字归并了“廠、厰”二字,其本义“山崖”由加声符“圭”而成的分化字“厓”。从字形来看,归并达到了书写简易;从分化字的形成来看,又确保了汉字区别律的要求。

(二)汉语构词双音化

单音节词占主导的阶段,汉字的区别率要求形混的汉字以音别,音混的汉字以义别。这是汉字产生大量分化字的主要原因。复音词占绝对优势之后,词的复音化改变了用单个汉字音、形相互区别的格局,变单音为双音既分化了语义负荷又减少了同音词出现的概率,加之语境区别作用,词对字形区别律的要求降低,简易率主导促进归并。这是语言发展规律的自然结果。当然,归并某些汉字不单纯是由于通用字多,而是出于现阶段它们的区分无用。

例如:鹹、咸—咸

按:“鹹”是从鹵咸声的形声字,本义为盐的味道。“鹹”与“咸”本是两个字分别代表两个词,“咸”的本义是副词,表示范围,相当于“全”“都”。今天用字形“咸”将二字合二为一。

再如:範、笵、范—范

按:“範”《说文》:“範,範軷也。”指一种出行时的祭祀。文献多用来表示模子、法则的意思,其本义鲜用;“笵”《说文》:“笵,法也。”指模子、法则;“范”的本义指一种草。古籍中也常用指模子、法则。也常用于姓氏。今天用字形“范”将三字归并为一。这种归并起到减少和简化汉字的双重作用。

三如:後、后—后

按:“後”是从彳从幺从夂的会意字,本义为行走迟后。引申指后面的位置、时间较晚的、将来、子孙后代等。“后”构形之义不明。《说文》:“后,继体君也。”指君后、帝王之妻。“後”虽然可以单用,而“后”则只用在“皇后”“王后”等复音词里,归并后在现代汉语中并不会产生歧义,是可行的。古汉语以单音节词占优势,分化是区别词的必然趋势;现代汉语中词以双音节为主,合理的归并有利于汉字的简化。汉字归并也应该成为现代汉字学理论研究的必要内容。

(三)人为的文字规范活动

人为因素也是归并产生和发展的重要推动机制,人为的文字规范能促使一些汉字字形走向归并,以求字形和字量的简化。政府的文字规范是历来都存在的,周有《史籀篇》,秦有“书同文”,唐有《干禄字书》,当代有《简化字方案》。[9]P100历代的文字规范行为都可能推动一部分汉字归并。最显著的就是异体字的整理。

当然,归并也会有一些问题。

例如:隻、只—只

按:“隻”是一个从又、从隹的会意字,会擒获意。引申表鸟禽的量词。《说文》:“只,语已词也。从口,象气下引之形。”“只” 本是一个语气助词。现代整理汉字时,用字形“只”将二词归并为一。因为归并的双方应用率都相当高,如归并后在“那只有病了”“船只通过苏彝士运河”之类的语言环境里会产生歧解,归并并不恰当。

汉字字际关系是汉字发展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种关系,其中涉及汉字字形、字音、字用的发展等问题。研究汉字字际关系,涉及分化关系、异体关系、通假假借关系、同源关系、同形关系、正讹关系等。汉字的归并是汉字在继承与变易关系里发生的,汉字的归并改变了单纯由于字形交互影响和书写习惯对字的改造所造成的那种字的连续性,使字在演进史上出现了跳跃。只有对归并关系予以重视与探讨,才能从更加全面科学的体系视野中厘析清楚汉字内部的关系,获得微观汉字史、微观词形演变史的认识。归并的任务任重道远,压缩现行汉字量的关键在于制定合理的汉字归并原则,合理归并那些看来有习惯上的区别事实上又没有区别必要的字形,也是推动汉字理论研究的方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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