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小额贿款上缴的“清廉”院长

宇堂　徐梦

“落到这一步，归根结底是我独断专行、心态失衡、利欲熏心，背离了初心，最终给医院造成这么大的损失，愧对了组织的培养，愧对了干部职工和亲人的期盼！”2020年9月8日，在河南省某监狱召开的服刑人员警示教育会上，已服刑半年的原河南省南阳市第十三人民医院院长林化齐又一次懺悔道。

原来，林化齐因涉嫌受贿1046.6万元，在配送输液水、药品，购进医疗设备，承揽工程，安排工作等方面为行贿人谋取利益，经河南省南召县监察委调查终结，移送南召县人民检察院审查逮捕，并以涉嫌受贿罪提起公诉。2020年3月16日，法院作出一审判决：以受贿罪判处被告人林化齐有期徒刑十年零六个月，并处罚金80万元;追缴其违法所得1046.6万元，依法上缴国库。

提前介入，一份“大输液”利润竟高达615万元

2019年9月初，为有效指控犯罪，应监察机关邀请，河南省南阳市人民检察院第三检察部主任王猛和南召县人民检察院抽调的三名检察官，提前介入了林化齐的贪腐案，就该案突破方向、行贿人与受贿人的供述是否一致、受贿数额认定、罪名的认定、证据链条补充完善等方面进行反复分析研判，深挖细查、连续出击。

通过深入调查，办案人员发现，该院存在利益勾结的腐败现象：在外地不法药商“糖衣炮弹”的袭击下，院内掌握配送药品器材权限的人员被虚高利益裹挟。那么，“病灶”在哪里呢？检察官将焦点锁定在了该院原院长林化齐的身上。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林化齐，因长期担任外科医生、医术过硬，再加上平时办事积极主动，在医院干部群众中威望较高，曾获得“南阳科技拔尖人才”“河南省劳动模范”等荣誉。专业上，他在甲状腺、乳腺疾病的诊断和治疗方面有独到见解，在省内有不小的名气，被誉为豫西南“外科一把刀”。在当地，作为头顶各类光环的“明星院长”，他一直颇受器重。

常言道，绳从细处断、祸从贪念生。一个人从清白到污浊往往只有一步之遥，心态一旦失衡，贪婪就会滋生。遗憾的是，面对光环，林化齐并没有以更高的标准要求自己，而是渐渐懈怠了下来，发生了令人失望的转变。“在各种光环的映照下，林院长开始自我膨胀，甚至到了‘个人说了算‘专横独裁的地步。”据南召县监察委办案人员了解，林化齐时常在医院职工大会上讲廉政奉公，私下却在他人的怂恿下，将“魔爪”不断伸向药品、器械、耗材等医疗项目，通过采购环节大肆做起了“黑色交易”。

河南省南召县人民检察院就林化齐（左一）受贿案提起公诉

曹洋是广东某药业有限公司业务经理，对林化齐一直“忠心耿耿”。在林化齐眼里，这是一个“会来事儿”的“好兄弟”。在2008年广州的一次国家医药学术交流会上，曹洋结识了林化齐;会议期间，曹洋开着宝马车载着林化齐在周边吃喝玩乐、好不风光。林化齐眼见着做输液水生意的曹洋出手阔绰，不禁暗暗拿自己跟曹洋作比较：自己在医院表现优异，工作兢兢业业还握有实权，结果反而“混得”还不如一个倒卖医疗耗材的……

2008年6月，林化齐利用担任院长的职务便利，以规范配送输液水管理和平衡社会关系为由，在众多的输液水配送单位中，选择了曹洋（被另案处理）的公司，并相应索取曹洋向该医院配送的大输液水供应价与出厂价之间的差价利润。曹洋为了增加大输液水在其负责销售区域各医院的销量，谋取不正当竞争优势，同意将相应利润用于贿赂林化齐。

林化齐事后回忆他2008年8月第一次受贿时，即曹洋送给他“大输液”利润16万元时，曾内心纠结、顾虑重重，但心存侥幸，慢慢就习惯了、坦然了。从2011年至2019年4月，曹洋分33次送给林化齐“大输液”利润599万余元。前后贿款共计615万元，林化齐收受后自肥。

为掩人耳目，他将小额贿款上缴组织

庭审中，据检察机关指控，2008年至2019年5月，林化齐利用职务便利，在医疗设备、药品采购，工程招投标，人事管理等事项上为40多个公司谋取利益，收受人民币1046.6万元。

2010年10月，该医院计划采购CT设备，李清（湖北某贸易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知悉后，为让该医院采购其公司代理的CT设备，到林化齐办公室送上现金10万元，并承诺公司中标后给其提成100万元。林化齐收受后，即安排医院相关科室负责人将李清公司经营的CT设备参数上报上级卫生部门作为招标设备的参数。

2011年5月，李清所在的湖北某贸易有限公司顺利中标了64排128层CT，项目中标价为1196万元。为感谢林化齐在设备招投标时提供的帮助和及时拨付设备款，林化齐先后两次前往武汉联系李清取走提成款，其中2011年9月收受转账资金60万元;2011年12月收受现金10万元。以上林化齐收受贿款共计80万元自肥。2016年林化齐为逃避调查，于当年1月份退缴医院账户40万元，其余40万元用于个人投资理财。

2009年1月，河南某建设集团有限公司项目部经理田刚为中标该医院门诊楼建设项目，到林化齐办公室给其送上现金10万元，林化齐收受后对该公司予以关照。最终该公司中标。2009年6月，田刚为感谢林化齐的帮助给其送去现金20万元。为使该项目能够尽快开工，田刚又于2010年初到林化齐办公室给其送上现金10万元。2012年至2015年期间，林化齐为逃避调查，分5次向医院和县纪委退缴共计23万元，其余17万元用于“低调”购房。

该医院某科室负责人向办案人员反映说：“不知道戴芸什么时间、以什么渠道进入我们医院的，反正没有参加过研究她加入医院的会议。”那是2013年秋，谢诚为让林化齐关照其妻戴芸从某乡卫生院调到方城县医院工作，通过林化齐的司机给林化齐送上现金2万元，林化齐收受后同意戴芸调入该医院工作。2013年6月份，戴芸经培训后被调入该医院医技楼上班。

承办此案的检察官发现，林化齐为掩人耳目，在曹洋每次给他输送高额利润时，总是让曹洋将钱装入茶叶盒里，让身边的工作人员取回“茶叶”送到他办公室。林化齐使用他人身份证开设多个银行账户，收受贿赂交由亲戚投资理财。他本人每年还会從贿赂款中，主动拿出一小部分上缴组织，以示个人的清正和廉洁。

2015年至2019年期间，林化齐利用担任该医院院长的职务便利，在引进新药品种及药品调规方面为药商彭化提供便利，彭化为表示感谢并继续取得林化齐的关照，先后5次在春节期间向林化齐行贿，合计24万元，林化齐“心安理得”地收受自用。

2019年初，南阳市卫生部门召开医疗领域腐败问题专项治理大会，会议要求医院工作人员限期把不该收的钱款主动上缴。林化齐隐隐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但还是心存侥幸，让妻子代自己先后两次匿名向廉政账户上缴了部分受贿款，想以此敷衍了事、蒙混过关。然而，彭化被立案调查的消息让林化齐夜不能寐，一想到彭化曾经与自己订下“攻守同盟”，无论遇到任何情况都不会把自己供出来，林化齐心里又有些许安慰。

2019年5月，林化齐最不想看到的结果还是发生了。南阳市监察委根据彭化交代的线索，转交南召县监察委对林化齐立案调查。多方思量后，林化齐选择了自首，并全部退赃。到案后，林化齐主动供述了收受李清等公司和个人贿赂的犯罪事实。

背离初心：他忘记了母亲的一再叮嘱

2019年6月18日，因涉嫌犯受贿罪，林化齐被南召县监察委采取留置措施。2019年10月9日，经南召县人民检察院决定，林化齐被批准逮捕。该案被移交检察机关审查起诉期间，办案检察官多次到看守所提审林化齐，通过对林化齐进行反复、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后，林化齐幡然悔悟，并决心痛改前非。

“我是一个20世纪80年代的大学生，却在当上医院‘一把手后，放弃了对‘三观的改造，把党性原则和宗旨意识抛在脑后，满脑子想的是金钱和地位，忘记了‘人民医院姓‘党，忘记了医院的发展是为了人民的底线。把医院当成经营实体，把经营管理当成了盈利工具。大搞一言堂，听不进意见建议，以院长办公会代替党委会，将个人放在组织监管之外。由于无人监管、无人提议监管，在没有召开药事会的情况下，使得高值耗材配送、器械设备采购、医院硬件设备建设招投标等方面，成了‘走过场。如今我身陷囹圄，在高墙内饱受煎熬、万分悔恨，但为时已晚。”在看守所里，林化齐向办案检察官剖析了其走上犯罪道路的思想根源和心路历程，并自愿认罪认罚。

2019年12月27日，南召县人民检察院依法就林化齐受贿案向南召县人民法院提起公诉。开庭前，办案检察官做足了准备;庭审中，检察官从容不迫地对其进行了讯问、举证、质证和法庭辩论，林化齐再次当庭表示自愿认罪认罚。

此案宣判后，南召县人民检察院充分发挥典型案例的警示教育作用，常态化开展院内警示教育活动，以不断提高检察干警拒腐防变的能力。同时，南召县监察委采纳了检察机关的建议，针对当前该县医院卫生系统职务犯罪案件高发、多发和集体腐败的现象，一是指导各级卫生单位建章立制，堵塞漏洞;二是组织全县各级医疗卫生单位开展相关领域“以案释法、以案促改”专项整治活动，用身边事教育身边人，以达到源头防范、标本兼治的效果。

在河南省某监狱召开的服刑人员警示教育会上，悔恨的泪水洗刷不去林化齐的罪孽，他充满无尽悔恨的话语让广大党员干部明白一个道理：领导干部要守得住初心、管得住小节、挡得住诱惑、用权有度、行为依规。只有依法行医，廉洁行医、风清气正，才能避免“昨日堂上使，今日阶下囚”的悲剧重演。

（文中部分涉案人物为化名。本文未经许可，不得上网或转载）

案后说法 

指导办理此案的河南省南阳市人民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张科认为，医疗领域腐败问题直接侵害国家和人民利益，侵蚀群众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是阻碍深化医改、实施健康中国建设的顽症之一。坚决查处医疗领域严重违纪违法行为，始终是整治群众身边腐败问题的重点。

从南阳检察机关应邀参与办理的几起医疗领域腐败案件中，可以看出医院领导收取药品耗材回扣、插手医疗器械采购、项目工程建设、人事管理等都是涉案频率最高的问题，涉案金额居高不下，腐败利益链条环环相扣。究其根源，初心的偏移是林化齐走向泥潭的第一步。林化齐第一次受贿时，心存侥幸甘于被围猎。规矩意识薄弱是他步入深渊的重要一环。随着职务提升，林化齐开始膨胀，从业务上“说了算”到医院管理“我说了算”。监管缺失使他滑向犯罪变得畅通无阻。比如医院各类重大研究事项，他一人拍板定案;基建项目由财政投资，但在建设中却脱离了监管部门的视线。

整治医疗领域腐败问题的关键在于完善制度。下一步，检察机关将发挥检察职能，在积极配合监察机关全力惩治医疗腐败案件的基础上，建议相关责任部门出台制度文件，从强化药品集中统一管理、完善处方点评制度、实行商业贿赂不良记录等多方面打出“组合拳”，做到有法可依，让医务工作人员和医药公司都明晰纪法底线，从而彻底斩断黑色利益链条。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