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城古镇

2020-11-12 04:40司新国
鸭绿江 2020年21期
关键词:叶氏刘秀沙河

司新国

春暖花开时节的一个下午,我陪朋友去了趟邓城。

邓城居豫东平原商水西北部,是古镇,亦是水城。从商水县城驱车去邓城,一般都会沿沙河大堤蜿蜒西行。只要上了河堤,直行见路标下去即是。走河堤最大的好处是一路和河水同行,车在堤上走,水在车边流。右岸的河床时直时弯,水面时窄时宽,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像一条白练、摆动在城镇与田野之间。没有风的时候,贴河身走几乎能听见河的絮语。水波轻巧地喧哗,浪花明媚地涌动。河滩里有吃草的羊群、垂钓的男女、耕作的村民。左岸的蔬菜大棚、阡陌房舍,疏密相间、错落有致。麦子绿、油菜黄,桃花红、李花白。绿和黄、白与红沐浴在阳光下,形成或明或暗、明暗交织,五颜六色、斑驳陆离的色块。间或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叫着掠过车窗,使人和车如同在厚重华滋的油画风景中穿行。

游客不少。许是蜗居太久,总想亲近自然,释放压力以怀旧,抑或逃避红尘喧嚣,给自己浮躁的心灵注入些许静气。

去邓城,正好路过植于汉代的白果古树,这是不可错过的景观。

印象中,这样古老而巨大的古树实属罕见。眼瞅着七八个男女游客手拉手围着树转。应该是在丈量粗细,却也未能合抱。惹得旁边一位当地老者哈哈大笑说,他今年八十七了,小时候捉迷藏树洞里能躲两三人,下大雨站树下也淋不湿呢。历经千年风吹雨打,见证岁月磨砺侵蚀,古树依然昂首云天、枝繁叶茂,枝柯交错、浓绿如云,给村庄蒙上一层神秘深幽、如梦如幻的色彩。风儿吹来,树叶沙沙作响,似乎在述说着高祖创汉、光武中兴、汉武霸业,让人喟然长叹!伟人如斯,凡人如我,俱匆匆过客矣。

据说银杏别名公孙树,又因为它的叶子呈扇形,看起来像鸭子的脚,所以也叫作“鸭脚”。园艺学家常把银杏和兰花、牡丹相提并论,誉为园林“三宝”,并尊崇为国树。来到树下,朋友大呼小叫兴奋不己。一会儿仰拍,一会儿俯视,浑似顽皮孩子。也难怪,这棵白果树外形奇特,枝干在空中舒展交织如龙飞凤舞,粗壮根系部分若筋脉暴起裸露于地,盘根错节、势若蟠龙,大有王者之风。更奇怪的是在树的主干南侧,半截腰里又长出一棵大树,活生生是“怀中抱子”图。相传王莽撵刘秀时,刘秀逃难到此,把马拴在白果树下休息。现在树干上仍有拴马缰绳印迹,树根上有刘秀的靴印和马踏的蹄印。另一种传说是此树为刘秀亲手所植,人们来此观瞻时总要抚摸一下马蹄印,意为“马到成功”;用脚蹬在刘秀留下的鞋印上,意为“一步登天”;在树前留影,意为“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些人们津津乐道的传说,给古树增添了不少神秘色彩,和民俗文化融合在一起,平添了许多旅游情趣。

离开白果树再上河堤,不远就是刘秀饮马台。

看来邓城和刘秀有牵扯不清的缘分,饮马台同样是他当年留下的遗迹。当年刘秀被王莽追赶逃至此,人困马乏、口干舌燥,因岸陡水浅,马无法靠近河水。突然,河边升起一块土台,马站在土台上畅饮而去。从此,饮马台就成了民间流传的佳话。人们在此垒起高台,弄了个汉白玉石雕立在那儿,昭示着千年前古战场,一代天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辉煌往昔。

站在饮马台上俯瞰,河对岸即是西华。人影幢幢,鸡犬相闻。走累了,席地而坐,垂柳轻拂,柔媚得让人心醉。看河里有船儿摇过,近处几只野鸭子在追逐,在嬉戏。有人用它作背景拍照,它亦我行我素,一副见多识广模样。更有几树桐花,似乎春风吹过来的妩媚轻柔都在盈盈绽开的簇簇花蕊里。不知怎么就由刘秀想到刚读过的毛主席读书笔记。他给了刘秀三个“最”: “最有学问”“最会打仗”“最会用人”。评价实在高妙,可谓一语中的。细究起来,历史上中华民族曾有“华夏”“夏人”“秦人”“唐人”“宋人”等诸多称呼,随着朝代更迭,有些称谓已被人忘记,唯有汉王朝从西汉到东汉有长400 多年的历史,对外交往中,其他民族称汉朝的军队为“汉兵”,汉朝的使者为“汉使”,汉朝的人为“汉人”。于是,“大汉”及“汉族”和先前称谓“华夏”并存,使用至今。汉朝和约略同时期的欧洲的罗马帝国,并列为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文明之邦和强大帝国。其中汉武帝刘彻功不可没,当然也包括刘秀的“光武中兴”,被老百姓拥戴乃至衍生出许多美丽传说也就不足为奇。

从饮马台过去不远再下河堤,即是邓城古镇,因三国魏之大将邓艾在此屯兵而名之。北边靠着的沙河古称滍河,发源于鲁山县尧山,在周口与颍河交汇,又称沙颍,流经禹州、襄城、许昌、临颍、堰城、西华、周口、商水、项城、沈丘、界首、太和、阜阳、颍上,在正阳关附近注入淮河,长600 余里。史载邓城作为水运码头,航运史可以追溯到2000 多年之前,明清两朝为鼎盛时期。白天桅帆云集,舟车辐辏,市场繁荣,水陆交汇;晚上渔火明灭,笙歌阵阵,酒肆驿站,灯红酒绿。邓城因水而兴,遂成东至周口、西达漯河的水陆重镇。

到邓城不吃猪蹄河鲜犹如到北京不吃烤鸭。邓城猪蹄源于邓艾屯田时所好,为古镇千年传承、特色名吃。河鲜是当地称之为“船钉子”的小鱼,大概因粗细大小像极了船钉而名。当然也有河虾、沙河鲤鱼,运气好时还会有“吉花鱼”。我一直认为吉花鱼就是桂鱼,二者颇多相似,肉却要比桂鱼更鲜更嫩也更可口。我们随便走进街边一个小店,空间狭小却精致。门外一条大道是通往河堤的,商铺的音响释放着嘈杂的音乐,小商小贩的小摊几乎占满了路面,不时有三五游客走过。空气里弥漫着市井的喧嚣和卤猪蹄的醇香,那应是地道的邓城味道。点了猪蹄和河鲜,主人送过来几头大蒜和一次性手套,说吃猪蹄要戴手套以防黏手,大蒜和猪蹄二者是绝配。邓城人待客殷勤,频问味道咋样,好不好吃?答,不赖,便欢喜得指着墙上镜框里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标志说,当然好吃,再喝几个小酒才得法舒坦呢。

吃饱喝足出门拐弯,就是叶氏庄园,为当地巨富叶氏从清康熙年间开始,历时半个多世纪,耗银百万余两所建。这里也是商水县叶氏庄园民俗博物馆,现存的由西向东的一号院,又称“三进堂楼院”;二号院为“五门照”,因大门到后楼五道门都在中轴线而称;三号院因地势高而称为“高门台”。整体是北方典型的灰瓦硬山式四合院建筑,可谓燕居有室、会客有厅、餐饮有堂、观景有楼,气势磅礴、富丽堂皇,是那些故去的能工巧匠与中国建筑艺术相结合的完美产物。1922 年冯玉祥任河南省督军时,令河南省陆军测绘学校用投影法绘制的第一张《河南省地域图》即诞生于此。1942 年,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到沙河沿线视察途经邓城,曾在大院发表抗日演讲。刘邓大军从黄泛区过邓城经沙河南下,刘伯承元帅在这里主持召开过战前动员会。

这样一座号称中原小故宫的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何以能在几百年前诞生在这样一个偏远去处?这不能不归功于叶氏先祖叶绍颐。叶绍颐明末从山西洪洞移民来到这里,在码头开小客栈维持生计。有一陕西珠宝商投宿于此。第二天早晨珠宝商因急事仓促开船西去,遗忘一包裹于店内。叶绍颐发现后细心保管,以待客商来取。树绿了黄,黄了又绿,直到第三年珠宝商又来投宿,叶绍颐将包裹取出归还珠宝商人。珠宝商呆望着叶绍颐,异常激动道:“一直寻找却又记不起遗失何处,不想今日失而复得,真乃天大的幸运!”包裹打开,满屋生辉,金银珠玉,无一遗损。珠宝商深为叶绍颐的忠厚诚实感动,遂与叶结为异姓兄弟,屡赠巨款为叶氏置田建宅,并助其经营,以图报恩。加之叶绍颐夫妇勤劳持家,吉人天佑,遂成当地巨富,演绎出一段商水人重诚重信、善有善报的传奇喜剧,也见证了叶氏几代人耕读传家、兼蓄并容、乐善好施、欲取先予的豫商精神。

推开古朴厚重的大门,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雕梁画栋、广厦高楼。朋友对庄园砖雕木雕大为惊叹,赞不绝口,镜头朝着门楼上、山墙上、屋脊上大大小小的砖雕、木雕拍个不停。或花鸟,或人物,或走兽,无不栩栩如生、纤毫毕现。镜头随便定焦,都是绝妙画面。普通的砖头瓦块、一石一木,都变成了艺术奇葩、传世之宝。有女孩在写生,见我看她,便嫣然一笑,被朋友抓拍,原本画里画外就无甚区别,快门一按俱成了画中人。

画中有当年叶家后人迎娶袁世凯侄女的婚房,有叶家小姐门窗紧闭的绣房。曾经的“花影重重叠绮窗”“篆烟飞上枕屏香”,曾经的“独倚阑干昼日长”“唤起愁人对夕阳”,早已烟消云散,物是人非。我不知道这里是否发生过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但我觉得,这座庭院里的小姐太太们的笑靥,应有些许幽怨,就像院子里那几树桐花,不论多么温润如玉、腮红如挑、莲步轻摇、顾盼生辉,总归要在绽放与凋谢之中不得自由、渐渐形销委顿。只有鸟儿循回往复亮着嗓儿,在枝丫和楼宇间翩翩起舞,飞来飞去。而最浪漫的地方,当属院与院高墙屋檐之间的一条小巷。小巷庶几可容二人错身两过,窄且长,更多时间与阳光无缘,显得幽深暗哑,平添岁月沧桑。行走其中,似乎看得见旧时小脚女人裙袂飘过、环佩丁当,袅袅婷婷的。又有谁曾在这巷子里哭,曾在这巷子里笑,又有谁曾在这小巷里相约、惜别、长夜难眠、徘徊复徘徊?其实岁月静好也好,蹉跎也罢,没人能拽住时光的流转,左右浮世的盛衰。罢了,徒生凄凉。倒不如把这里当作诗人笔下的雨巷,又是一个小雨淅淅沥沥的傍晚,你就是戴望舒,戴望舒就是你。记得手里要撑一把油纸伞,吟诵出“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的诗行。

岁月的痕迹,尘世的轮回,沙河的流水,古渡的码头,乃至于叶氏庄园的一块砖,一片瓦,一扇窗,一个镂花斗拱,似乎都有一个秘而不宣的故事。叶氏庄园后面就是沙河古渡,当年沙河从漯河至周口段,河槽窄,弯曲少,两岸有纤道,但水面宽,能走40 吨木帆船,浅水拖轮可拖带船队运输,是沙河航运最繁忙的黄金河段。真个是商贾云集,舟船楫影。从这里一船船小麦、大豆、高梁等土特产入淮河,进长江,再把盐呀布呀皮货呀这些日用百货从苏、皖、浙运回来。便有了人流,有了客栈、餐馆、商铺、集市。直到1938 年6 月蒋介石掘黄河花园口,黄河夺贾鲁河入淮,航运遭到破坏,周口港逐渐衰落,邓城亦繁华不再。而当年叶宅辉煌宏大的庄园,被毁被拆也所剩无几。随着文旅热度飙升和沙河一日游的打造,相对于我们如今飞速发展的时代,这些经历战乱浩劫,又侥幸躲过挖掘机、推土机摧枯拉朽的老房子、老建筑,更像一个身世破落的贵族,以隐晦的方式保持着与逝去光阴盘根错节的承接,把旧时光那些风土人情呈现给世人。它们不但是古镇的幸存者与见证者,也正在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焕发勃勃生机,成为我们探幽怀古的好去处。

外面起风了,游人渐渐稀少,古镇复归寂静。有人趴在老井口上往里看有没有水,水清不清。那井曾滋养古镇一代又一代人,有着比叶氏庄园更久远的历史。谁家店铺门前的几盆波斯菊红红黄黄,恋着夕阳远远拋过来的媚眼,极尽绚烂。一只大花猫卧在石凳上,见我朝它走去,便伸个懒腰朝我喵喵叫,我弯腰摸摸它,它倒是不惊不乍,跳下来一脸温驯地蹭蹭我的裤腿,慢腾腾地走开了。而在叶宅后面沙河水畔,依然散落着洗衣石,能听见那深远而悠长的“梆、梆、梆”的捶布声音。浓郁的生活场景画卷般舒展在小小古镇里,到处弥漫着一种潮湿的、属于河流的气息。久违了的宁静安抚着人们的躁动,失落的文明在这里被人们重新找回。

朋友不停地按动快门,不知拍了多少照片,仍不忍离去。许是城里待得太久,穿梭在水泥森林中,因城市的拥堵和匆忙而压抑,对大多数人而言,感受清风拂面的温柔,呼吸被绿叶过滤过的空气,欣赏被鸟啾虫鸣唤醒的晨曦,驻足欣赏生活与自然早已成为一种奢望。坐在叶宅门前台阶上,我亦流连忘返。日已西坠,羊入圈,鸡上宿。天黑下来了,风吹过来了,月亮从老房子屋脊爬上来了。久违了如此广袤的夜空星辰,久违了如此美好的月光如水,好想能置身庭院,有一案一凳,上置粗陶壶、黑瓷碗,彼时炉火正旺、水已烧沸。沏一杯浓浓的古镇农家苇根茶,轻呷浅饮。让尘世沧桑如同茶汤淡淡的苦涩,在唇齿间逗留,品咂之下幻作幽幽香甜。当然还少不得会盯着古老的房子,耽着古老的恬静,想着古老的人、古老的事发一阵呆。

这样想着,便有了无尽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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