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当代主旋律电影的个体视点

2020-11-14 10:03张祥丽
电影文学 2020年20期
关键词:冷锋战狼视点

张祥丽

(攀枝花学院 人文社科学院,四川 攀枝花 617000)

人们早已注意到,国产主旋律电影在一如既往地承载国家意志和民族意识的同时,其在资本投入、拍摄手法、故事架构等方面又在不断地变化更新,以满足当代观众日新月异的需求,最终实现良性的延续与发展。而在诸般变化中较为引人关注的,便是当代主旋律电影在叙事上益发青睐对个体视点的采用。这种从个体出发进行个体化的情感表达的方式,使电影对观众而言具有一种强大的精神感召力量。

一、限知与在场

“视点”(pointof view)指注视这一行为的发源点。法国学者雅克·奥蒙认为,对于电影而言,视点首先意味着摄影机的位置,它也可以被认为指的是摄影机所在特定位置所摄取到的影像本身。其次,视点关系着某种思想态度,代表了叙事者的价值判断。在与米歇尔·马利合著的《当代电影分析》中,奥蒙指出:“视点的定义就是我们观看事物的所在位置,更广义地说,也是我们观看事物的方式。叙事电影中的视点多指定、分配给某一个人,他(她)可能是叙事中的人物,也可以是特意指定的整体叙事机制。”他的论述指明了电影艺术中的两种视点,即感知层面中的镜头视点与叙事层面中的叙事视点。

在传统主旋律电影中,镜头视点与叙事视点并没有很明显的个体化倾向。如在《大决战》三部曲中充斥了大量的俯拍长镜头,观众以居高临下的视点目睹无数战士的冲锋呐喊、长龙似的战车移动,以及硝烟战火对整个战场的覆盖等,同时,旁白会明晰地为观众解读三大战役关乎民族对两种前途的抉择、战争的形势发展、解放军的具体攻势等。这样一来,观众获得的是让·普荣所说的“后视角”,被限定为历史事件的后知者与全知者。

而在当代主旋律电影中,主观性明显的“同视角”和“外视角”被充分运用,移情与卷入等心理效应也就应运而生。例如在陈国富、高群书的《风声》中,观众基本与李宁玉保持了一个视点,从懵然无知地被关入密室,再到惶恐不安地面对排查,最后是痛苦不舍地得知真相,直面顾晓梦的牺牲。在通过李宁玉的眼睛看世界的同时,观众的心理也和李宁玉一样,情绪产生递进式的变化,渐渐对“老鬼”们乃至对他们代表的事业产生敬意。在此,观众是被限知了的,观众因这种限知而实现“在场”,感悟主人公经历的种种惊心动魄。

又如在陈德森的《十月围城》中,尽管观众能够根据历史知识,知道孙中山并没有在1905年被清廷刺杀成功,但是整部电影的叙事重点并不在孙中山身上而在车夫阿四、沈重阳等市井小民身上,观众的视点是和组织者陈少白重合的,他们拥有了另一种限知,即并不知道这些动机各异的小人物会在这次护孙行动中得到怎样的结局,同时观众也和陈少白一样,实际上并不知道那“是我们四万万同胞的希望”的一个小时中,孙中山和各省革命领袖究竟说了什么。随着追杀的展开,观众仿佛成为香港街头芸芸众生的一分子,接触到这些普通人的心灵,体味他们的兄弟义重、主仆恩深、父子爱切、儿女情长。在李重光代替孙中山死于黄包车之后,父亲李玉堂抱子大恸,反复念叨“我叫你别出门,你不听话啊……”并含泪看了陈少白一眼。观众此时也如痛哭的陈少白一样,备感惋惜与难过,在李重光的尸身面前,孙中山暂时为二人所淡忘。这无疑是一种平视人物的叙事样态。

二、祛魅与人性

有学者指出,传统主旋律电影中,主人公是被以“英模”模式塑造的,他们具有对组织高度忠诚服从、对敌人毫不畏惧,为了更大利益而勇于牺牲等特征,对于观众而言有着道德垂范的意义。这是无可指摘的。但当这成为艺术创作的定式时,也就造成了英模的“物化”与“机器化”,如屡见不鲜的电影主人公或其他角色自比为革命或集体等宏大话语下的“螺丝钉”或“一块砖”等。当人物认同了“螺丝钉”或“砖”的定位时,他就不得不抛弃个性,泯灭个体身份,化为集体的一分子。而由于集体面貌、集体利益的稳定性和一致性,人物也就不得不趋向单调、僵化、扁平,甚至失真,也即“高、大、全”。这对于当代观众而言是颇难接受的,这也即如冯小宁《1894甲午大海战》等部分电影失败的原因之一。

而《集结号》和《战狼》等当代主旋律电影则对此进行了质疑与反拨,它们“更多还原了英雄首先作为常态的‘人性’,为英雄‘脱冕’和‘祛魅’,通过人物的可亲、可近、可信,以及其强大但并非过分夸张和漫画化的战斗力/战斗业绩,将‘钢铁战士’重塑为当代观众接受和喜爱的‘血肉英雄’”。换言之,主人公可以为英雄而不必成为“英模”,他们行为的动机与方式并不是完美的,但电影恰恰因此而具有了充沛的情感或高强度的戏剧张力。

以冯小刚的《集结号》为例,对于《集结号》的创作,冯小刚表示自己“赌”的正是当下的观众是否和自己一样是“性情中人”。这里的性情实际上指的就是个体普遍具有的人性。九连连长谷子地一直执着地为弟兄们“讨个说法”,并没有因为最后解放战争的胜利而视47个人的牺牲为理所当然。当他终于知道所谓的“集结号”是一个谎言,九连打一开始就被上级抛弃了的时候,他也没有因为刘团长已经牺牲而消弭对他的怨恨,而是咒骂组织。从个体的视角来说,谷子地目睹弟兄们一个个死去的痛苦是不可淡忘的,这些或怯战、或勇猛的每一个人都曾是活生生的,他们的牺牲也都是值得铭记的,他心软时表示“听见号的可以走”的网开一面,以及最后在无名烈士墓前发出的“爹妈都给起了名的,怎么会没了名呢”的质问体现的完全是一种尊重个体,引导观众去关注个体的立场,具有鲜明的人文主义之美。而《集结号》形成了很强的市场号召力,也说明了观众对这种真实可感的英雄的悦纳。

又如在吴京的《战狼》中,优点与缺点同样明显的主人公冷锋作为一个个体符号对观众完成了意识形态的询唤。冷锋是一个“刺儿头”,屡屡根据自己对战局的判断违抗命令,如一开始他就因为罔顾命令击毙武吉,进了“不是刺儿头我们还不要”的战狼中队,之后更是肆意妄为地与中队长龙小云谈起了恋爱。在演习和与雇佣兵的对抗中,冷锋又接二连三地不服从命令,最终在《战狼2》中,因为打人而被部队开除。在非洲,已不是军人的冷锋凭借自己的机变与勇武,成为解救无数人的孤胆英雄。无论是重伤强拆者,抑或是追寻爱人龙小云的下落,又或是怀念父亲,在非洲认干儿子等,这些行为都是基于个体的情感做出的,能够充分赢得观众的共情。桀骜不驯、自行其是、吊儿郎当,是冷锋较为突出的特点,这也使得他作为“螺丝钉”或“砖”有可能是不合格的,但随着吴京对美式主旋律电影的借鉴,冷锋这一角色完成了偶像化。他的理想与信念,如“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是属于集体的,但是他的身体素质、战术素养和前述个性却是属于个体的,后者让观众折服歆羡之极,也就是在这种折服歆羡中,前者渗透进了观众的内心。《战狼》系列在上映之后观众屡屡将冷锋与好莱坞电影中的美国队长相提并论,正说明了电影从个体出发,塑造“想象的共同体”的成功。与之类似的偶像化了的英雄个体还有如林超贤《湄公河行动》中情报员方新武、《红海行动》中的蛟龙队长杨锐等。这些人物都是国家精神与意志的象征,但是他们的忠勇无畏并不是极端化的,他们在困境中的人际纠葛和欲望交织也是普罗大众所熟悉的,英雄与凡人间的阻隔被打通。

三、非逻辑性与非宏大性

除了以限知视角,以及为主人公脱去“英模”冠冕,让观众从物理和精神上都更靠近主人公之外,主旋律电影创作主体还以个体视点来对历史进行重新审视,在情节的编排上,以大量具有零散性、偶然性的轶闻趣事为主体,将镜头对准世俗现实,充分挖掘个体独一无二的生存体验和具有私密性的生命感觉。

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由陈凯歌、张一白等七位导演联合执导的献礼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的《我和我的祖国》。这部由七个小故事连缀成的电影让观众看到了历史与现实的隐蔽一角,让一些被压抑、被忽视者走上前台。如在《白昼流星》中,沃德乐与哈扎布兄弟原本是劣迹斑斑、让家人头疼不已的流浪少年,但他们因为扶贫干部老李的善意引导,得以目睹神舟十一号飞船着陆,甚至能够去抬宇航员,有过偷窃前科的“小混混”和众星捧月的航天英雄们意外相逢,小人物被插入到一个观众普遍熟悉的历史时空中,这有违宏大叙事中的确定性,但观众完全可以体会到兄弟俩受到了巨大的心灵冲击,在这之后将洗心革面,回到正轨。又如在《夺冠》与《北京你好》中,少年冬冬要送别小朋友小美的时刻正好与女排决赛冲突,为了保证邻居们都能看完那场振奋人心的决赛,挺身而出扶天线的冬冬失去了与马上去往美国的小美告别的机会,以至于痛哭失声,但又不好意思承认,只好说:“爸,我们家的电视太烂了!”在若干年后,成为女排主教练的冬冬又在另一场胜利后与小美重逢;正遭遇中年危机的贫嘴司机张北京因为运气好而在抽签中获得了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门票,又因为在四川来的小男孩面前炫耀而失去了这张票,但在知悉小男孩刚刚在汶川地震中失去父亲后,两人完成了和解,张北京让出了这张宝贵的票,当张北京在大银幕上看到了接受采访的小男孩时,他依然难掩得意之情。举国为之自豪的历史场景在这种匠心独运的处理下,成为具体可感的、笑中带泪的生命流程,人驳杂而私密的情感,如张北京到处暗示别人自己有门票的虚荣,想挽回自己在儿子心中形象的无奈,冬冬对小美的纯洁而羞涩的喜欢,林治远的纠结与尴尬,方敏的茫然与无助,等等,都被展示出来,与观众对话,历史不再抽象而变得感性。

这样一来,宏大的时代背景与个体私语完成了互参,一种对历史和现实的全新阐释体系被树立起来。如在《我和我的祖国》与观众见面之后,人们再想起诸多历史节点时,除了会想到伟人、名人之外,也会想起一个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以及他们的喜怒哀乐,能意识到“大”正是由“小”组成,“面”脱离不了无数的“点”。这是一种对传统主旋律电影具有逻辑性与宏大性叙事路线的背离,是对备受诟病的“传声筒”说教宣讲范式的消解。同期出现的献礼电影如《攀登者》《中国机长》等亦是如此,在此不赘。

毫无疑问,在经济高速发展、信息浩如烟海的当代,主旋律电影对于人们有着指导价值观与慰藉心灵的重要作用,主旋律电影的内核,即爱国主义、英雄主义和集体主义并不会过时。而电影人的责任则是如何将前述内核巧妙、高效地构建与传递出来,让观众充分信服和接纳,最终内化为个人信仰。以《战狼》系列、《我和我的祖国》等为代表的优秀当代主旋律电影,就通过采用个体视点、践行个体叙事较好地完成了这一点,在国家意识形态与观众趣味之间实现了调和与平衡。应该说,对国产主旋律电影而言,这种叙事选择并不是唯一的,但却是具有深刻方向性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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