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B级片视阈下中国网络大电影的发展策略

2020-11-14 13:04
电影文学 2020年15期

曹 娟

(天津师范大学音乐与影视学院,天津 300387)

自2014年3月18日爱奇艺在首届网络大电影高峰论坛上提出“网络大电影”(以下简称网大)的概念以来,作为新媒体时代新生事物的网络大电影已经过六年的蓬勃发展。在经历了萌芽期(2014—2015年)、爆发期(2016)、蜕变期和成熟期(2017年至今)之后,如今的网大市场已经趋于规范、理性和稳定,网大的数量基本饱和(2014年450部,2015年680部,2016年2463部,2017年1892部,2018年1523部,2019年789部),从业人员专业化程度提高,影片内容也逐渐走向精品化。

一、网络大电影对美国B级片的呼应

网络大电影是指“专为网络生产和发行,以分账模式为主要的盈利方式,在新媒体各个电子终端设备放映的完整叙事性视听艺术作品”。它体现了网络媒介与电影艺术的结合。从一开始,网大在影片时长、投资规模、制作公司、制作水准、明星阵容、发行方式、放映渠道、盈利模式和用户群体等多个层面与传统的院线电影相比显示出很大的不同,它对院线电影市场的补充和延展功能十分显著,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开启了中国电影的B级片市场。

提到B级片(B-movie),很容易将它与“投资小,粗制滥造的电影”联系起来,低成本、低预算确实是定义B级片的一个重要指标,但它的概念其实更为广泛和动态。B级片的出现与经济萧条时期好莱坞的发行策略有关,“20世纪30年代经济大衰退时,电影发行体系重用‘一晚两场’或‘一晚两套’(double feature or double bill)的放映方式来吸引观众,一张票可以看两部电影,于是便出现了B级片(B-movies)”。

维基百科将B级片定义为“一种低预算的动作商业片,最早运用于好莱坞的黄金时代,它更精确的是指那些在双片连映(double feature)时不太被宣传的影片(类似录制唱片的B面)。虽然制作这类影片作为第二部剧情片放映的方式在20世纪50年代末期已经停止,但B级片这个术语的广义概念在今天仍然被使用。在后好莱坞黄金时代,对B级片的定义是模糊的:一方面,它的主要利润来自低预算的色情剥削电影;另一方面,一些B级片又展示了精巧的制作和美学的独创性”。

网大与美国B级片有很多相似之处——从投资规模看,两者都是投资小、低成本低预算的电影。早期的网大投资规模非常小,2014年75%的网大投资成本在50万元以下,到2015年仍有45%的网大投资成本在50万元以下,35%的影片投资成本在50万元到80万元之间。当然这一情况从2016年下半年以来有所改变,投资50万元以下的网大已经完全被淘汰,到2019年,39%的网大投资在100万元到300万元之间,37%的网大投资在300万元到600万元之间,甚至有2%的网大投资超过1000万元。当然,与本国的院线电影相比,无论是美国B级片还是中国的网大,它们的投资规模更小,承担的风险也更小,拍摄周期更短,也没有一线明星参演。

从影片时长看,好莱坞黄金时代的B级片“片长较短,约70分钟,既能尽量利用10分钟一卷的电影胶片,又刚好符合好莱坞剧情片(feature length)片长超过60分钟的要求”。各平台定义网大的四个标准是“时长不低于60分钟,制作水准精良,符合国家相关政策法规,具备完整电影的结构与容量”。视频平台对网大的时长要求也是不低于60分钟,因此早期网大的时长在60分钟到70分钟之间。在2017年7月爱奇艺实施网大“两次备案”制度之后,有些网大为了获取电影公映许可证(获得此许可证后就不再需要“两次备案”),而把电影时长延长至90分钟以上。

从美学风格来看,B级片和网大都带有剥削电影(Exploitation Film)的特征。剥削电影指的是一些低质量的B级片,“强调感官刺激,弱化影片故事性与艺术性,按其不同主题,又可分为黑人剥削片、性剥削片、女囚剥削片、摩托车党剥削片、食人族剥削片等小类”。剥削电影一度成为B级片重要的亚类型,恐怖、情色、暴力、战争、爱情等都是可供剥削的素材。在20世纪50年代,著名的B级片制作公司——美国国际电影公司(American International Pictures,简称AIP)制作了大量的剥削电影,“他们的电影剥削的是年轻观众群体对如《异形征服世界》(

It

Conquered

The

World

,1956)的科幻、如《热棒女孩》

(Hot Rod Girl

,1956)的青少年犯罪、如《无法阻挡的摇滚乐》(

Shake

,

Rattle

and

Rock

,1956)的音乐、如《我是少年科学怪人》(

I

Was

a

Teenage

Frankenstein

,1957)的恐怖喜好”。网大的剥削特征主要体现在对院线电影的片名剥削,如《道士出山》《捉妖济》《韩囧》《潘金莲是我》等;某些网大也对特定的类型(如香港僵尸片、恐怖片等)进行剥削。与美国的B级片相比,网大的剥削显得比较浅层。从类型模式来看,美国B级片和网大主要制作受观众欢迎的类型,如B级片中的恐怖片、惊悚片,头部网大的类型制作也主要集中在动作片、喜剧片、奇幻片和爱情片这四类。此外,美国B级片和网大都拓展了主流电影的类型。美国的黑色电影(Film Noir)、科幻片(Si-Fi film)和邪典电影(Cult film)的产生都受惠于B级片,新好莱坞时期公路片的开山之作《逍遥骑士》(

Easy

Rider

,1969)则直接来源于B级片摩托车电影和毒品电影。中国的网大也填补了院线电影的缺失和空白——《校园风骚史之舞动青春》(焦洋导演,2015)、《哀乐女子天团》(桑木天、刘博文导演,2017)等作品弥补了院线电影歌舞片类型的缺乏。其中《哀乐女子天团》将歌舞片(以音乐为主,缺少舞蹈)与青春片结合起来,题材新颖,主题严肃——三个追求音乐梦想的女孩在哀乐表演的过程中完成了对生死和音乐意义的追寻,也实现了个人的成长。当然,作为网大,影片以喜剧的形式消解了严肃的主题,也通过对网络文化的展现来提升网感。网大“二龙湖浩哥”系列(张超导演)、《归宿》(袁一木导演,2016)、《血战铜锣湾2》(刘宝贤导演,2016)等电影则填补了国内黑帮片的空白。科幻片《所爱非人》(宋灏霖导演,2016)、《孤岛终结》(王人超导演,2017)、《海带》(阚若涵导演,2017)、《异生探》(闫乐阳导演,2017)等影片填补了院线电影《流浪地球》(郭帆导演,2019)之前中国科幻片的空白。由此可见,网大中的歌舞片、黑帮片和科幻片是对院线电影类型的有益补充。此外,2017年爱奇艺的女性会员已经增长到46%,挖掘适合女性观众观看的类型(如小妞电影、家庭情节剧等)也应该受到网大创作者的重视。

从文本样式的生产来看,美国B级片和网大都生产了系列片。系列片的生产能够在对类型的成功复制和创新中寻求与观众的有效对话和互动,从而培养长期稳定的观众群体。美国B级片早期的系列片有《吸血鬼德古拉》系列,20世纪60年代有美国国际电影公司(AIP)制作的《沙滩派对》系列等。网大中也出现了“大梦西游”系列、“四大名捕”系列、“灵魂摆渡”系列和“陈翔六点半”系列等。网大显示出电影制作者和观众之间的互动优势,头部影片在视频平台播出之后,制作方可以根据平台提供的数据,依据观众的喜好来调整制作内容,“系列片”的产生正是参考了大数据指标,逐渐形成了原创的IP效应。2018年爱奇艺网大年度票房的第一名《灵魂摆渡·黄泉》(巨兴茂导演,2018)和第二名《陈翔六点半之铁头无敌》(陈翔导演,2018)的成功都来自对原创IP剧集的转化。因此,与美国B级片的系列片相比,网大的系列片“在文本重建和文本切割方面更为灵活,充分发挥网络视频平台数据传输的高效和便捷,建立一种受众能够积极互动反馈的信息空间,模糊文本生产的时间边界,以间断性且具有连续性的方式创造类文本”。

二、网大对美国B级片的衍变

网大在投资规模、影片时长、美学风格、类型模式和文本样式层面与美国的B级片有很多相似之处,但由于网大的媒介传播特性,也决定了它在发行方式、创作群体以及与主流电影系统之间的关系与美国B级片存在差异性。

从发行方式看,无论是早期的“一晚两片”,还是后来的汽车影院,美国B级片主要依靠院线发行(20世纪50年代增加了DVD和电视渠道的发行),B级片的观众也主要在电影院进行观看;而网大是新媒体时代的产物,观众主要在视频网站观看。因此,网大的发行方式是比较封闭的,宣传和发行主要依靠平台资源的匹配(微博、微信和其他宣传方式的转化率比较有限),平台更倾向对头部影片进行资源匹配(首页投放的位置、频度、广告种类、动图使用等)。

从创作力量来看,20世纪50年代的罗杰·科曼(Roger Corman)、威廉·卡斯特(William Castle)、卢丝·梅尔(Russ Meyer)是重要的B级片导演,也是第一批专拍B级片而知名的电影导演。其中,罗杰·科曼更是被誉为“B级片之王”“流行电影教父”。他在1955年到1970年导演了50多部电影,之后又以制片人的身份制作了350多部影片,几乎都取得了商业成功。他的影片类型涉及西部片:恐怖片、科幻片、公路片、犯罪片等,他还开创了摩托车电影、毒品电影等亚类型。他的阵营中培养出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弗朗西斯·科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彼得·方达(Peter Fonda)、杰克·尼克尔森(Jack Nicholson)等对美国电影业影响巨大的电影人。与美国B级片导演相比,网大完全不具备这样的创作力量。由于互联网带来的平等性,在网大的萌芽期,许多从业者并非专业电影院校的毕业生,而只是普通的电影爱好者。如今这一状况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许多专业电影人才和专业制作团队进入网大行业,但到目前为止,网大行业仍缺乏重量级的主创人员,网大导演和演员的过往作品也不会对新作品的播放量造成影响。

从与主流电影体系的关系来看,B级片本身就是庞大的美国电影工业中的一个分支,它与主流商业电影相互影响。一方面,如前文提到的,B级片影响了主流商业电影的类型,黑色电影、怪兽片、异形片等类型首先出现在B级片中,即便是在主流商业电影中发展起来的西部片在出现颓势之后也下沉到B级片中,到繁荣之时再重回主流商业电影市场,保证了其类型的延续性和稳定性。另一方面,B级片为美国电影业培养了大量的电影人才,很多导演和演员在拍摄了大量的B级片之后才转型大制作商业片的拍摄,比如导演山姆·雷米(Sam Raimi)在拍摄了大批B级恐怖片、惊悚片之后导演了《蜘蛛侠》系列。另外著名导演昆汀·塔伦蒂诺(Quentin Tarantino)、罗伯特·罗德里格兹(RobertRodriguez)的创作也受到B级片的影响,他们在开始职业生涯之前观摩了大量的B级片,从而吸收到自己的创作中并开宗立派,昆汀·塔伦蒂诺的电影尤其是早期的《落水狗》(

Reservoir

Dogs

,1992)和《低俗小说》(

Pulp

Fiction

,1994)带有强烈的B级片风格和精神。然而反观中国的网大,由于它的创作、观看、发行都处于比较封闭的系统,与主流商业电影系统的关联不大,只能自成体系。虽然目前网大也出现了一些优质作品(如《哀乐女子天团》《灵魂摆渡·黄泉》等),但至今还没有一部真正打破观众圈层,对主流商业电影体系产生影响的“破圈”作品。同样,网大的导演和演员也没有“破圈”,除了极少数有分量的导演(如王晶等)的参与,大多数主流商业片导演和明星并没有参与到网大制作中,网大出身的导演和演员也无法“破圈”进入主流商业电影的制作,由此可见,网大对主流电影工业的影响微乎其微。同样,没有电影工业化基础的支撑,对网大的创作十分不利。科幻类型的网大作品《异生探》,故事原本包含了量子力学、量子纠缠等严肃的科学概念,但是一方面受成本的限制很多特效无法完成,另一方面为了适应网大市场也增添了感知他人、互换身体等俗套的情节,消解了影片原有的“硬核科幻”概念,最终沦为不伦不类的作品。

由于网大并未真正进入中国电影生态系统中,它也并没有受到评论界和理论界的重视,虽然《星游记》(胡一泊导演,2017)、《缞神契约》(邢键钧导演,2017)等影片在豆瓣的峰值评分达到8分以上,但最终都回落到8分以内。比较优秀的网大作品在豆瓣上的评分主要集中在6~7分,大量的网大评分只有3~4分,还有很多网大没有评分。在豆瓣的低评分中,也不乏一些品质相对不错的作品,例如《我的儿子去了外星球》(张小鲨导演,2018)就是一部带有科幻cult风格的作品,影片使用伪纪录片的方式拍摄,在荒诞、戏谑的背后表现了深刻的内核,具有强烈的B级片气质和精神。该片是第十二届First青年影展产业场展映影片,依靠爱奇艺做网络发行。但是,这部影片在豆瓣上的得分只有4.9分,说明网大作品需要独立的评价体系,也亟须获得影评界的重视。此外,理论界虽然出现了一些研究网大的文章,但鲜有论文真正从网大的生产机制、商业模式等方面进行研究,对实践的帮助意义不大。

从发展趋势来看,美国B级片存在的历史长达几十年,至今仍然存在,具有很强的独立性,但又与美国主流电影工业体系密切相关。B级片始终保持低成本的投资方式,然而正是在投资受限制的条件下,有些B级片的创作者却发挥了无穷的创造力,体现出强烈的操作能力和应变能力,实现了美学上的自由。某些B级片“甚至充当着时代的先锋,有着严肃的社会批判,但又有与主流表达不同的风格,是美国历史和社会的亚文本”。中国的网大发展到现阶段,已经完全淘汰了超低成本的制作,以中低成本为主,但优质作品的数量仍然不多。另外,2019年投资成本达到1000万元的网大有18部,在大量资本进入网大行业之后,强行的工业化有可能会让网大的制作被院线电影同质化,而与院线电影趋同。

结 语

根据CNNIC发布的第44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19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到8.54亿,网络视频用户规模达7.59亿。此外,网络视频付费用户也持续增长,2019年腾讯和爱奇艺的会员规模已破亿,庞大的用户数量为网大行业的发展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和良好的前景。虽然网大已过了红利期(2015年的《道士出山》成本仅28万元,票房分账收益高达2400万元),不过从爱奇艺的年度票房榜来看,2018年票房分账收益破千万的网大高达25部,其中《灵魂摆渡·黄泉》票房分账收益高达4548万元;截至2019年11月,爱奇艺共有24部影片分账收益突破千万,相较2018年同期数量提升33%,这些都说明网大行业仍存在一定的商业利润空间。

因此,笔者认为,网大的发展应该借鉴美国B级片的发展策略和道路,保持与院线电影的差异化,并真正进入中国的电影生态系统中,才能繁荣中国电影的B级片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