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经学史著分期分派说述评

2020-11-18 15:39米家乐
海外文摘·艺术 2020年23期
关键词:经学

米家乐

(武汉大学国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

1 对经学分期、分派的历史

对经学的分期、分派是一个从自发到自觉的过程,与经学史的建构相辅相成。

所谓分派,即明确派内同多于异,而派际异多于同。分期须以分派为基础。分期、分派既明,则经学史观之架构成。而一部经学史著,最鲜明的特色即表现在分期、分派上。若无分期、分派,杂凑诸儒群言,不能统摄之、弥纶之,则但称《儒林传》《艺文志》可也,无书写“经学史”之必要矣。

早在现代意义上的经学史论著尚未草创之时,便有了经学之分期、分派。如《四库全书总目·经部总叙》将经学学者明确划分为汉学、宋学两派,而以汉宋两家之互为胜负作为一代经学特色判断之标准,并依此将中国2000 年之经学史剖为六期。《四库总目》之后,异说层出不穷。周予同在《中国经学史讲义》中,对之前的分期、分派说作了一个总结:关于分派,有《四库总目》、江藩、阮元的两派说,龚自珍的三派说,康有为的三派说,叶德辉的四派说,刘师培的四派说,还有周予同本人的新三派说;关于分期,有刘师培的四期说,《四库总目》的六期说,江藩的十期说,皮锡瑞的十期说,以及周予同本人的二期三世说[1]。目前学界并无对海外经学史著的分期、分派进行总结及研究。海外经学史著思路颖异、新见迭出,如能详细审阅其分期、分派,排沙简金,或可见宝。本文拟对本田成之《支那经学史论》、安井小太郎等《经学史》、泷熊之助《支那经学史概说》这三部具有代表性、典范性的日本经学史著的分期、分派说进行梳理研究。

2 本田成之《支那经学史论》分期分派说

本著初版于1927 年,内容大多为作者发表于《支那学》《艺文》杂志的论文汇编修订而成。此著有江侠庵和孙俍工两种译本,江译本1934 年5 月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译名为《经学史论》,翌年3 月再版;孙译本由上海中华书局1935 年出版,译名《中国经学史》[2]。本文所据为孙译本。在本著初版的第二年(1928 年),周予同便撰文指出:“最近日人本田成之撰《支那经学史论》,已由东京弘文堂出版。已具有二千多年经学研究的国度,而整理经学史料的责任竟让给别国的学者,这让我们研究学术史的人,不能不刺骨地感到惭愧了。”由侧面可以管窥此书之影响。

全书依章节体划分为经学的起源、经学内容的成立、秦汉的经学、后汉的经学、三国六朝的经学、唐宋元明的经学、清朝的经学七章。详先秦秦汉,而略三国之后。对经学概念之界定、早期经学的介绍等,囿于时代之局限,多有值得商榷之处。述汉以后经学,多沿袭而少创见,如论汉儒师法家法多袭用皮锡瑞旧说,论清学多沿用江藩《国朝汉学师承记》,此其不足之所在。

本著将汉以降经学大致分四期:两汉为一期,魏晋隋唐为一期,宋元明为一期,清为一期,类似于刘师培之“四期说”。本著之著述思路,颇不类于传统之分派而后分期,并不将经学发展的内在理路作为其写史的依据,而更多地以朝代为纲,分章分节,依次论述。故其讨论宋代经学说宋学,讨论清代经学说清学,仅在讨论临近朝代之经学时有属连之笔,而如论清学乃至于不谈汉宋、不谈今古,故其分派亦一时一断焉。述三国六朝经学则分三节:三国时代、晋的经学,南北朝的经学,每节各剖析其时代特点、代表人物,史著意味过重,通贯性则远逊于皮锡瑞、刘师培。

此种叙述方式,或有利于保持客观。这样一来,如同杂凑成文(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经学史之发展脉络不明、消长不明。以至叙宋代经学但称其“与其说是经学,宁说是一种的哲学或实践道德学”[3],循此思路进行展开,既割裂了宋学与宋代前后的经学,更割裂了宋学与经本身。事实上,本田成之也被认为是“似乎更喜欢今文经的学者”[4],并未也不可能保持绝对的客观。

3 安井小太郎等《经学史》分期分派说

安著共四篇,依次为安井小太郎“先秦至南北朝(附隋)经学史”、诸桥辙次“唐宋的经学史”、小柳司气太“元明的经学史”以及中山久四郎“清代的经学史”,乃裒集四子之课堂讲义而成。就其形式而言,本非经学通史,欲明其分期,似乎勉强。但细绎其文,理路甚明,且其深受日本汉学传统影响,颇具启发意义。

安井小太郎《先秦至南北朝(附隋)经学史》将中国经学史区分为三期,以经学起于汉代,而西汉至北宋的训诂学为第一期,南宋至明末的理学为第二期,清初至今日的考证学为第三期。而第一期分专于一经之学、五经通义、今文学、古文学、南学、北学、注疏学七目,第二期分朱子学、阳明学、折衷学(刘宗周)三目,第三期分训诂学、音韵学、金石学(文字学)、校勘学、杂家(清常州公羊学派)五目。连清吉在译序中指出,关于经学起源于汉代的主张,安井小太郎是根据皮锡瑞《经学历史》的说法;至于经学的流衍,则承继伊藤东涯和大田锦城二人之说,并参考《四库全书总目》的叙述,进而提出自己的见解[5]。

安井氏的分期颇具特色,本于汉、宋、清的三分法,却有颇多不同。在大分期的名目上,谓第二期为理学、第三期为考证学,虽有清代今文学家等“异类”,然大旨不失。至于直称第一期为“训诂学”,似本于大田锦城之“汉学长于训诂”一语,然遽以训诂学代汉学,乃至代称整个西汉至北宋的经学,未免不伦。而将第一期与第二期的界限划分两宋之际,要为讶人之论。其实注疏学衰亡于唐初修《五经正义》之后,理学导源于中唐韩愈、李翱之时,是已近乎不刊之论。如此分判,将北宋五子置于何处?可惜未见安井氏的北宋经学史一章如何自圆其说。在小分期上,第一期之七目,基本以时间发展为线;而第三期之五目,尤其前四目,往往交错杂糅,绝无因时相沿之说,则此种小分期体例之淆乱,可知矣!

观其行文,即发现其述先秦至魏晋经学史:由先秦之义理发挥,至西汉之文字训诂、今文学,至西汉之五行说,至东汉之谶纬、古文学、五经正义,至魏晋之集解,可谓理路粲然。若依此作为其小分期,则既可补大分期下忽视微观变动之憾,又不至如某些著作,直分十几二十期,遂导致经学史整体破碎矣。

4 泷熊之助《支那经学史概说》分期分派说

泷著初版于1934 年,长沙商务印书馆1941 年8月出版了陈清泉译本,译名为《中国经学史概说》。全书内容按时代划分,有绪论、经书、西汉之经学、东汉之经学、魏晋南北朝隋之经学、唐宋之经学、元明之经学、清代经学共八章,涵盖了经学源流、成立、派别、人物、内容、经书等方面,叙述了两汉以至清末的经学发展史。

泷著以经学成立于建元五年(前136),汉武帝定儒教为国教,置五经博士时[6]。而分此后2000 年之经学为八期:西汉、东汉前中期、东汉后期、魏晋隋唐、宋、元明、清前中期、道咸以后。

两汉分三派:西汉今文学家,东汉古文学家和汇通今古之马融、郑玄等东汉诸儒。此种分法符合实际,亦犹皮锡瑞之分“昌明时代”“极盛时代”“中衰时代”然。凡八期之内,于汉代经学独分三期,亦可窥见其对两汉经学之重视。

泷著以魏晋隋唐继承东汉古文学,复有玄学、义疏学、融合佛学等新变。实际上,魏晋隋唐所承,并非纯粹之东汉古文学,乃是融合今古之郑学一脉。泷熊之助曾明确提到:“现今日本经学之倾向,乃由古文学的立场,成为考证学风。本书之态度,亦立于古文学的见地;但不流于极端,极力保持稳健之见解。”此种认识十分可贵,与动辄标举中立客观,然卒不能恪守其言者,不可同日而语。

泷著论宋代于汉唐之训诂学外又开一新面目,派分二家,一为程朱,一为象山。虽视元明二代之学术渊源于宋代之道学,却单独将元明之学别异乎宋学,不将其单纯视作宋学之流衍。值得注意的是,泷著特别标举明代经学,以为“其学术与学者之风气,皆堂皇客观”“明代在近古最为学者辈出之时代”,与皮锡瑞明代经学“积衰”等习说迥异,这或许与日人极度推崇阳明学有关。泷著以清代考据学“复归于汉学”,道咸以后西汉今文学复盛。独将道咸之后之今文学推为一单独的时代。虽处于漩涡之中的皮锡瑞犹未为之,而一标举古文学立场的日本学者竟首先做到,可见其眼光之独到。道咸以降之今文学本迥异乎乾嘉考据学,此四库馆臣书二派六期之时断断未能逆料者,若不独标一派,混为一谈,则晚清经学风气万不能明晰,这是泷著给予我们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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