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侧面

2020-11-18 17:49
核桃源 2020年4期

其实,我们所要做的是,到院子里去,趁暴雨没来之前,在九株阔叶芭蕉间,把一粒粒日子栽进泥土,让寂静独自开出花来。

我沿着扩建中的大道回家。与时间同盟。不跟孤独早退。不随想象迟到。

一壶绿茶,能不能泡浓暮春?回头一望,天空好远,单薄得有隐瞒身世的嫌疑。

晴则晴。雨则雨。我不喜欢心情局部晴转阴。

左边的那个水池,像被时光穿皱了的一件旧衣,扔在广场。水,还是老样子地一动不动,倒映施工中的电梯公寓。偶尔,几尾锦鲤跳出水面,剪开沉默。

水珠是花期最短的花。

一条计划生育的标语下,汹涌的紫云英开得低调。从培植大棚装车、入城,反季节的鸢尾、龙舌兰、风信子在商业街待价而沽。总有些余香掉落水泥地上,它们的影子经常被一双双时尚的鞋子踩出一声声尖叫。

这世上,要活得像自己,太不容易。有些人看《麻衣相书》,抽中华烟。

至今还不能把芳香还原花瓣,让根还乡泥土,因为很多人早已经背叛籍贯,习惯将生活寄居当铺。

其实,世上有一些梦想,只有锁孔大。

一只蝙蝠,把黄昏驱赶得满地飞跑。

灯,是夜的第四人称。我们喜爱的,往往在体制之外。

正如我掐不准蛇的腰在什么位置,你能说明你细小的疼,是不是来自神的肋骨?

白昼另起一行,天地尽是黄昏的墨迹。风吹来,月色显得潦草。不在向晚时分,追忆黄金时代,爱,是每一天必须布置的功课。在这道题前最好笑容端正,泪,永远是错别字。因此,我喜爱用灵魂的长焦透视身边事物,和人。

侠义和担当,有时太沉重,有时却虚无。我更愿一己之力,面对责任、义务,呵护住他们卑微的心声和慈悲的光芒。

所有爱我的人,请为我打分。

不要责备日子的琐碎。在戒律里反刍,沉默,是我最大的奢侈。从尘世的光阴里寻找生命的穴位,人,常常被一首诗锁住。我明白皱纹是岁月的一丝寒噤。我慢慢懂得不让伤口说话,而是让声音发芽。我庆幸我还有感恩之眸,还有抒情之心。

若是你能够走进我的沉默,你会清清楚楚地看到,此时此刻,我的心灵正与我面对面访谈。在我们旁边,灯光在给黑暗补钙。

没有观众。你做评委吗?

这样的夜晚一天比一天浩大,还好,我不会四顾茫然。打开内心深处的灯光,我发现如果右心房的爱是卧室,我把左心室的良知看作自己的书房。

网络覆盖的城市,我们到哪里搜索自己的第一个笑容?

风不动。太阳就成了暂停键。

在十根手指摆动之间,要不要把狂草的哀伤,切换成小五号仿宋体?把梦正正经经地做得像梦一样,委实太难,人生——能否用我的久,换你的真?

上个冬天,远方来信:雪花大如斗。梅花比纽扣小。

因此,我要学会传承一轮明月的衣钵。在一个人的旅行中,高于众生,却始终与你平行。从此,不伤春,不悲秋。新晋的高楼大厦有理由目空一切,和遮拦去路,但月光照到哪,那里就是我命定的自留地。

命运的微笑有时候是一种锋芒。沐浴月光,我要往白里白。或者往蓝里蓝。

看不清别人,至少要认识自己。

车祸,不全是酒驾。交警没来。发送药品说明书的推销员见缝插针,几乎人手一份。一些吆喝插科打诨。

嘘,请禁鸣喇叭,停止争吵、议论,不再挥动老拳,那位刚放下饭碗的小学四年级女孩,在二楼练习肖邦。

这个正午,神圣,在童真的素洁中闪烁。在飘来的音符里,风,变成一把蓖梳。

一辆大卡车,操着外省口音四处问路。

行人,依旧从容。

我手中的晚报头条新闻,是某播音员殉情的深度报道。而她生前主持的节目时间,没有插播商业广告。接班人的笑容和招呼,陌生,却更年轻,更热气腾腾。

手机响了。是一家楼盘销售热线。在钢琴声中,有人慌忙关掉《死了都要爱》的来电铃音。

肇事车,被拖走了。

一只鸟飞过头顶。我们有没有回归往昔的车次和航班?

减去桃花的红,乘以月亮的蓝,慢慢地,春天轻得像一句女中音。

一排悍马奔驰在高速公路,结队自驾去野外郊游。同样四个轮子,何以我的座驾这么缓慢?我的朋友如是感叹。梨花又白,燕子飞来,雨后,我不相信患嗜睡症的天空不会流露出银行职员的表情。

我把季节夹在扉页,并且不允许清风来翻书。

蜗居倒数第三首诗歌里,在汉字的体温中暂时不诵《道德经》,不念《大悲咒》;不谈魏晋,不议盛唐。一列火车在铁路桥下长啸而去,快乐的人是远行有人招待,幸福的人有家可归。我多年没有把故乡放在背包里了。而偷闲独坐,一支秘密小分队,早已攀越我灵魂防护区的草地和雪山。

平静是风度,不是款式。

路是八车道。夜晚会不会提速?

夜色细密,若是行道树都能够站直身躯,放心,时间就不会闪了腰。

如果真相是原装、季节是盗版,该怎么办?

河流,穿着浪花的鞋子在走。

云朵抄袭云朵。时间临摹时间。

镜子,有时候是一件衣。镜子碎了,不过是玻璃。我们还衣冠楚楚么?

受伤的歌唱,只会消失在天上。

“你把我的脚印踩疼了——月光。”

在写着字迹潦草的迷魂药联系电话号码的墙边,他拍拍我的肩膀,然后抱歉地冲我笑着解释认错了人,又堆脸恭维说我跟他那个熟人体型身高相似,可我比他帅。

帅不帅不是本人说了算。但是,我没有理由不惊出一身冷汗。

祖母生前曾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这么摆了一道:她视若命肝心的金戒指被骗了。

我加快步伐。朋友约我在上岛咖啡下围棋、吃午饭。

装修工地上,两个民工席地而坐,以小石头做棋子,在地上画副康乐棋盘,一边吃饭,一边下棋。输方,“纳贡”对手香烟一支。

烟价,一包两元。

楼上咖啡屋包厢里,中央空调输送人造的春天。斗地主的食客胜者红光满面,输方满头大汗。

自在,千金难买。

在那支廉价烟雾里,我目睹民工把一种生活袅袅上升成为一首站立的诗。

我走着。天空站起来,也不比一粒泥土高。

远方在远方。

大地的眼神,被树影翻译出来。

有什么声音传过来?

一支祖传山歌,是穷人女儿的唯一嫁妆。

即将拆迁的古道街巷头,结结巴巴的渔鼓,是我逐渐陌生的本地从远古流传的道情。

千年仅一瞬,短暂如上帝的一声咳嗽。

苍白的季节,需要花朵补给。我要守住九株阔叶芭蕉。它们至少比春天高一厘米。门吱呀一声,把黑暗扔到街心,每一扇窗户,都是能够照见岁月的镜子。

我看到的是小小的窗,小小的你。

烛台上的两朵火焰,会替我们完成一次天衣无缝的拥抱。

握住渊薮的星宿。以小蛮腰式的念想、铜雀锁大江式的承受,久别重逢般握手,然后清理梦的灰烬,挂满盟约的舍利,为彼此的肉体解锁、松绑。

蝴蝶多像花瓣的书面语。我一直把异乡的遍地花香,读作乡音,它们为我干旱的心带来一场场人工降雨。我们终于把幸福看作一件简单的事,拒绝玫瑰,多种植高粱。阳光恰到好处。薄暮懂得连夜回家的道理。天下无大事,我们要做的是,不使宿命的金木水火土流失严重;不以一生之爱,换取一夕之欢。

小,或者更小。因为我们本来就不值一提。

小下去。小到在命运的田野,被一粒同样小的汗滴喊醒。

十一

泥土,活在每一个脚印里。

解开一首诗,我们才能轻松返乡。并且,一路睁开感恩之眸,绽放抒情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