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剑诗歌中的哲学书写

2020-11-18 18:45
长江丛刊 2020年22期
关键词:万物诗人诗歌

迄今为止,孔令剑已有两本诗集问世,分别是2016年的《阿基米德之点》和2019年的《不可测量的闪电》,后者是诗人入选第35届青春诗会后,由《诗刊》编辑出版的丛书之一,意味着诗人的诗歌创作已达到一定高度,已被当代诗坛所认可。的确,新作的诗艺更为精进,手法更加繁复,主题也更趋统一。如果说第一部诗集只是零星出现对存在意义的关注,第二部则是密集而成熟地发挥和展现。览者稍加翻阅,即可发现后者象牙般的绵密、金属般的坚硬、钻石般的光泽,无论密度、深度还是广度都已更上层楼,诗人无疑已经找到了自己独特的感受、表达方式,确立了自己的语言和风格,通常这标志着一个诗人真正意义上的诞生。与一般诗歌中常见的浅抒情不同,两部诗集均以极具分量的哲思见长,诗人不忌使用抽象的词语,视为畏途的哲学话题在其手中可谓举重若轻,感受性的诗意遂为持之以恒的思考取代,内敛而深沉的气质使其具有极强的标识度,也为当代诗坛带来久违的诗与思结合的可贵尝试和探索。

一、写诗作为“向死而生”的抗争

美国神学家保罗·蒂利希说:“信仰是终极关怀的态度。其内容对信仰者的生活具有无限的重要性。”在世俗社会中谈论信仰会被视为不合时宜的呓语,但蒂利希所提出的“终极关怀”却早已超出宗教信仰的狭义范畴,其内容不再局限于具体的宗教活动,而是指在人的精神结构中居于最高地位的事物,而无论其内涵所指为何。终极关怀的概念早已为中国学术界所认可,并在文学、哲学和宗教领域产生持久的影响。

“去魅”后的现代社会中人的终极关怀对象不再是有位格的创造主,但人作为有限的存在依然面对来自永恒和无限的逼问,除非找到足以安放灵魂的坚实依据,否则终有一死的人始终会为生存意义和价值的追问持续折磨,来自虚无的力量时时可能摧毁人的存在本身,这正是存在主义讨论的议题,作为诗人的孔令剑亦不例外,且早在第一部诗集的后记中就已露出端倪:“……似乎写是不必要,不写却意味着更大的虚空。是的虚空。”“世界终归虚幻到无限之大,生命又过于短暂和渺小。幸运的是,一种向死而生的力尚未在体内消亡,我同时看到了蝼蚁的奋力。人生的虚无本是常态,生命就意味着对抗。”诗人毕竟有一支描摹世界的妙笔,面对永恒时如何自处,诗歌创作为其提供了躲避虚空追捕的可靠途径,诗集《不可测量的闪电》第一首诗《回忆之笔》就明白无误地描述出整个过程:

一定,一定是用回忆之笔描摹/用回忆之光,缓缓铺开一条来路/一条通向未来而并不遥远的归途/永恒的色彩闪耀,那宽恕一切的记忆/仿佛太阳抛向湖面的一匹彩色绸缎/水,时间与光最好的落脚/水,这水里有山川、草木,有天空/白云的欢喜与忧伤,轻荡/不能说一切皆是幻象,不能说波纹/不能说言语就是那场来来去去的空/而你,可怜的肉身就在这水中/发着一点光,向着一点亮

永恒的时间长河中,过去和未来被平面摊开,但诗人拒绝镜花水月的看穿,几个“不能”明确地说出作者坚决的态度,让人想起北岛《回答》中对时代的质疑与控诉,不同的是这首诗做出的是对人生意义的肯定回答,体现在结语中的“光”和“亮”上。

不过,这样的过程并不总是能够取得平衡,因此诗人不可避免地有些“恐惧”,《恐惧》一诗即是对此的袒露,诗人在其中列出多个层次的恐惧:黑夜、寂静、孤独、他人、死亡、重复、变幻、无处。“恐惧他人,如我一般的深渊”更是直接化用萨特的名言,“重复”和“变幻”这样相反的状态也为诗人恐惧,反映出诗人左右为难的矛盾心态,这是人在没有确据时艰难又真实的心声,只在最后几句保留着反转一切的希望:“而此处/只在生死之镜的夹角/反射无数”。让人恐惧的还有《往事》中的遗忘,遗忘意味着曾经的过往被清零,也就意味着死去,诗人既赋予《回忆之笔》中“记忆”以超越的价值和意义,同样不放过“回忆不起”的往事可能带来的损害,夜里“它就跳上你的脸/在那里挠啊挠,直到/你的脸皮发烫再也睡不着”。

面对沉默无言的永恒本身,是每一个个体都必须独自面对和回答的,其他人都无法代替,由此带来的必是无以排遣的终极孤独感,是以《第三人》的每节都以“孤独如此黑”收尾。浪漫的李白抒写“对影三人”时仰望的是明月,孔令剑则直接眺望永恒,与永恒对话,有限的肉身向无限的空旷发出的呼声没有任何回音,于是转而寻求《世界的爱恋》中“另一个人/轻声相慰”,“因为,生命的事情/有时又太过悲伤”,这是两本诗集中少有的冷色调作品,诗人从冷寂天空退回到人间世,大多时候仍是那只《爱怀疑的鸟》,固执地寻求着更高的价值和意义,“一切都是怀疑的起点/一切都值得再一次确信……在自我意志的地平线之上/被包裹的虚无仍是虚无/它只在上升的贪恋中获取意义”。这种飞翔的姿势我们还可以在《秋日午后》中看到,“此时/仅仅存在的此时,如我之人/打开双翼,飞——/分针与秒针交错,像一个永远/无法完成的标枪投手。”向永恒进发已成为诗人恒定的姿态,诗人永远在路上《寻找》,“内心丰富的宇宙/伴我痛苦地成长”。

诗歌被赋予在虚空和短暂肉身中叩问人生价值的使命,诗人也在虚空和意义的来回拉锯中确立自己的身份。《多与一》一诗除了奇特的对话体写法值得称道外,步步紧逼的问答犹如逼供般迫使诗人由外到内地审视和交代自己,从“名字”到“丈夫”“父亲”“儿子”“朋友”等“寄居的所有人”,抵达“在我写诗的时候,那个变动不居的影子”,最后完成于特定的写诗行为:“——写诗对你意味着什么?/——找到自己,并丢弃/——这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没意义,只是一段路程,我要用汉字/路过我自己,我只是它们的花枝”。“自我与花枝”,诗集《不可测量的闪电》第四辑的名字,正是诗人肉体生命在与虚无对抗中迸发出的美丽赋形。早期诗作《简约世界》(组诗)、《诗歌》也都反映出诗人创作的相同意图。

诗歌是诗人对付虚无的一把利器,时间是这一活动发生的场域,孔令剑的诗中充满着与时间相关的意象,有些从标题上就直接点出,如《黎明》《零点》《秋日午后》《秋夜》《黄昏》《夏日》《此刻》《今天》《今天之夜》《时间的论证》等,诗中“黑夜”“夜晚”出现的频率尤其高,这些并非仅仅作为行为的时间点而出现,而是其本身就是对时间主题的反省,诗人敏感和焦虑于时间的流逝,急切地从时间的锁孔中窥见永恒的影子。写诗是存在意义的证明,活着意味着写诗,“写下就是永恒”,这是诗人孔令剑的“终极关怀”,诗歌这一“立言”活动因此成为其“不朽之盛事”。

二、声音或语言作为本体和生成的世界

在本体论上中西哲学也有着各自不同的理解,西方哲学深受柏拉图对世界作出的理念和现实二分的影响,如怀特海所说“全部西方哲学传统都是对柏拉图的一系列注脚”,这造成长久困扰西方哲人在思索现象与本质、形式与内容、灵与肉时不可调和的内在冲突,文学家和哲学家为此而自戕者所在多有。中国哲学无此之弊,是由于春秋战国时期的思想家选择了迥异的思想进路,孔子多不言“六合”之外,影响后世的主要是老子《道德经》中的形而上学。这符合雅斯贝尔斯提出“轴心时代”一说,即这一时期的观念塑造东西方民族各自精神特质并为其提供不断腾飞的力量。

孔令剑的诗歌虽然有哲思,也探讨关于人生意义的存在主义话题,但却没有为荒诞所吞噬,这得益于中国哲学的内在本体论和生成论,长诗《声音或最初的世界》恰好为我们的论述提供了一个切片。这首诗在两部诗集中都有收录,可见诗人对于它的重视程度,不同之处在于,第一本诗集是节选,标题为《声音》;第二本是完整的定稿,标题改为《声音或最初的世界》,以下的分析以后者为准。

这首诗长达542行(不算标题),分为三部,第一部又分九章,第二部分为三章,第三部不再分章。这样的安排也许有其内在的章法和考虑,在我看来似乎遵循的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顺序。整首诗是声音作为本体的生成与变化,诗名就已反映出来“声音”和“最初的世界”是一回事。世界的本源就是道,道就是声音,“此两者同出而异名”。诗名的更改体现的是命名的艰难,也是《道德经》开头所讲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以及二十五章的“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将声音作为万物的初始,本身就是一个奇特而充满诗意的想象,为何是声音而非其他,我以为这体现出诗人的敏锐体察和本质直观能力。声音的缥缈形态会让我们想起早期希腊哲学家对于万物本源是水或气的认定,但更接近于《旧约》中的“说有就有”的创生论,只是内涵各不相同。

第一部的第一章阐述声音的超越性,“我贯穿于万物/只有你除外//我是三原色之四/五行之六//我的温度高于火/低于冰//我的密度小于空气/大于黄金”,这些看似悖反的词语和思想,不可仅仅视为修辞上的考虑,而是在表达声音的超越和自足性,在此声音具有了万物源头的含义,从声音中将诞生出万物和世界,因此声音的自白既显露了自己的超越地位,也预示着行将展开的自我衍生之旅。声音在万物之中又在万物之外。紧接着的第二章,声音开始了时空之内的行走,开启了声音内在于世界中的过程,这是借着四季的运转、循环来展开的,符合中国文化最核心的生生不息的内涵。声音自己召唤自己,并从自身演化出摇曳多姿的世界,这不同于西方观念中的创造论——世界为一个造物主无中生有地创造出来,世界和创造主之间有着绝对的差异,中国人观念中的世界是自身的化育和繁衍,万物一体并且相互转化和循环。实际上,这首诗的呈现方式非常类似于洛夫长诗《漂木》瓶中信札的“致诸神”部分,洛夫从世界万事万物中试图找到世界的主宰者,采取的是从下往上的追寻过程,而这首诗则反其道而行之,声音自上而下地繁衍生息,它不需要一个更高的存在发出指令,而是自行开口说话。

如同生产必然伴随着阵痛一样,声音的蜕变过程不会一帆风顺,中间也有着激烈的冲突、矛盾和失重感,这是第一部分剩下几章的内容。第三章中“哑巴”“聋子”“瘸腿”等残损的特征,第四章“死亡”“遗忘”“尸体”等触目惊心的字眼,均从不同角度和方面形象地表达出原初的声音如何开始痛苦地裂变和突破自我,也是“大成若缺,其用不弊”的诗意传达。其中出现最多的是“白天”和“黑夜”的对举,如同《创世记》里的“有黑夜,有白天”,声音即将孕育出时间,中西文化中在此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作为文化本体的“道”如何在其自身之内生发出“一”来,作者用了代表最高数字的“九”章来描述。

“一生二,二生三”的动态过程集中体现在以抽象事物为主的第二部分,恰好是三章。第二部分的第一章出现了更多的两两相对,如“幸福”与“悲伤”“失望”与“希望”“秘密”与“真相”“存在”与“虚无”“黑色”与“白色”“绝对”与“相对”“内容”与“形式”“白天”与“夜晚”“男人”与“女人”“黎明”与“黄昏”等,第二章将其归拢到“声音”和“空寂”的对语,体现的是万物即将喷薄而出的临产时刻,空寂并非真的空寂,而是世界开始喧嚣之前的宁静,是黎明之前的黑暗,这一部分结束的诗句清晰地指出这一点:“声音说:/在我的空寂里/万物正列队走来//请让万物开口说话/它们有自己独特的表达”。

第三部分是“三生万物”,声音经过层层流溢,至此终于形成繁华的世界,有如一棵树,从“灼灼其华”到“其叶蓁蓁”到“有蕡其实”。诗人列举了几十种具体的事物,包含了世界和生活的各个方面,可谓集声之大观,声音从独白到洪亮的大合唱,完成了自己的华丽变形。整首诗结束于“世界说:/我是如此之小/我只有少数几个词”,世界、声音同时和语言之间互划等号。声音抑或语言对世界来说既超越也内在,既是开端也是过程,既是内容也是形式,二者合而为一消泯了一直纠缠西方思想的二元对立问题。如刘小枫所说:“诗的王国本身所具有的超验性是凭借什么建立起来的呢?诗化的意识和感觉具有一种魔化的力量,甚至石头也能变得有神性,这种魔化力量又要凭借什么为媒介呢?凭借语言,诗的语言使诗的王国有别于现实的国度,从而具有超验的完美。诗这一理想国度中的法律和目的,除了语言还是语言。凭借语言,诗才呼唤出那原本不可见的东西。”

从本体的声音到世界最终形成的过程,是存在对自身意义强烈自证的过程,声音包含着言说、词语、表达,因此声音的本体同时也是诗歌的本体,这在多首诗歌中体现出来,如《被命名和命名》诗人为词语所抓住的感受,主体与客体相互折叠、置换,言说者被言说;《言说》中“影子”将我们带回柏拉图的洞穴,“有用的诗歌”则使理想国中被放逐的诗人如王般加冕;《世界的尺度》中水、火、地、风四大元素加上光构成五行,在诗中匀称铺展开,声音居中起着枢纽作用,“虚与实相反相生”“我成就你/你把我实现”,最终成为“有限中的无限,无形中的有形”,世界万物相互涵融,不可分开,堪称长诗平和的浓缩版。

三、悲悯的情怀和爱的生命意志

“中国诗歌以天地境界的创化为旨趣,在这个天地境界中,实现主体自我生命与天地古今相互感发、沟通、融汇和扩充。”孔令剑的诗歌尽管讨论哲学话题,两者却没有对立和冲突,“诗与哲学一样,如果两者分离,就有用部分代替全体的危险,或者说有用影像代替原本的危险”。作者在语言构筑的形上世界中,努力追寻存在的意义,没有倒向枯寂的视世界为幻象的佛教思想,没有缩回到庄子的退隐生活中,也没有如尼采般疯狂和崩溃,这得益于诗人炽烈的生命意志和悲天悯人的情感之间的平衡,如作者所自陈的:“从生命的层面上来说,诗人个体与世界的关系,就是个人与人类整体之间的关系,而诗歌与生命建立的联系,最终也会因生命内在的共通,最终走向人类命运的共同。”

伟大的诗人都是生活的热爱者,熟悉孔令剑的人都会感受到他身上旺盛的活力和充沛的激情,第一部诗集的名称《阿基米德之点》也反映出他在诗歌上的雄心和抱负。与之形成显明对照的是,他的诗歌作品中情感并不外显,而是极力隐忍克制,尽管如此,昂扬的生命意志和悲天悯人的情怀还是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来。

《吞咽》不是写现代都市中人的欲望,而是人无法餍足的生命意志。吞食下去的植物、动物这些外在于人的东西,都只是事物层面的,并不能使人的深层需求得以满足,巨大的胃转向同类的人,最后将其自身吞没,这种吞咽感发生在每时每刻,发生“在正午的阳光,在子夜”,成为“耳边”的“深渊”和“迷幻”。显然,这不是郭沫若浪漫主义狂飙突进的《天狗》,而是不断进取的生命意志,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世界情感》以“我爱这路旁不知名的野草”宕开,笔触慢慢延伸到草的时间和空间,从草的四季到周遭的“乱石”“空谷”,到人的“村庄”“天空”,最后到世界的模型,是由自然到人到高于人的存在的关注,作者在海德格尔的天、地、神、人的世界结构中明心见性。孔令剑的诗歌以内敛著称,这样明快的诗作并不常见,更多的是需要细细咀嚼回味的《五村》一类的作品。

《五村》描述的是曾经热闹非凡而今已然荒废的农村,这在当下的中国随处可见,诗人独具慧眼将其纳入诗中,尽管触目所及只有“几道残垣,无窗之窗/合不拢的柴门,石碾/自己碾压着自己,以及/数条通往无人之处的草径”。这是时光带来的朽坏,但在诗人的眼中看来,疾风中有劲草,极境中有生机,时光带来的不全是衰败,五村虽然已人去楼空,大自然却仍生生不息,“田野,大片无人采摘的绿/——谁的血/曾流得如此困顿而温情”。

进入诗人眼睛的不仅有外在的世界,还有身边的邻人和社会中的弱小群体,这些作品将作者的情感提升到更高的道德境界。《今天之夜》描写的是诗人深夜酒醉后请人代驾的经历,先称呼萍水相逢的司机为“兄弟”,然后热情洋溢地发出邀请:“你饿不饿?找个地方/咱们吃点东西,想喝的话,喝上几杯/酒钱饭钱,还有时间,都算我的”,随着诗句的进行,诗人进一步拉近距离,“兄弟”不再是一个客套的称谓,而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密:“兄弟,我们年龄相近,注定/在大多数时候,我们是同一个人/就如被同一个母亲所生,被她所养”。诗人无所顾忌地敞开心扉,一向克制的情感之河在这首诗中欢畅地流动起来。

《红灯》相对而言要节制一些,等待红灯的时刻残疾的乞讨者穿梭在滚滚车流中,诗人的描述客观而冷静,几乎完全摒弃了抒情,“隔着车窗,他小心请求/递出一张纸币,他用嘴唇衔住/多余的话语,多余的细菌”。在乞讨者离开后,“车流再一次涌动,一轮夕阳/红得发烫,从左侧的黑色高楼闪出/悬搁,在宽阔宁静的汾河上方”,不多言的诗人选择让景物代替自己说话,读者只是在“红得发烫”的词语中觉察出一些异样。

诗人对生命意义的追问,是自我和永恒之间的拔河,如果说还带有一些内外张力——这张力远未到怒目金刚的程度,面对世间万物时诗人的眼神分外柔和,可谓菩萨低眉。是的,我们在孔令剑的诗中看不到诗人的愤怒,多的是可以忽略背景和对象的普遍性叙述,诗人很多时候是面对着整个世界发声,《世界梦想》即是如此,三节诗每节都以温暖的句子收尾:“宁静的大地之夜,每一个人都准备/在梦中,烧一些过往,得几点光亮”“叶子信任树,树信任大地,就像春风/与秋天,包容每一片叶子的自言和自语”“一朵朵白云/即使不停变幻,也柔软如初,即使/走得再远,一低头,就回到烟火人间”。

孔令剑的诗歌世界是一个有情世界,诗人在其中感恩答谢,鞠躬如仪,《世界答谢词》的答谢对象包括:所有人、话语、行为、香烟、国家、死亡。对死亡的感谢或许让人费解,但正如作者所言:“没有它,一切/都无法暂停或者结束,一切都将拖延/而失去意义,它给我力量重新审视过往/它给我勇气走上未知之路,继续,继续”。世界是从死亡中获取意义的场所,但这获取不是暴风骤雨的逼迫或掠夺式,而是东方特有的温和的、彬彬有礼的、含情脉脉的。

诗人孔令剑以笔为剑,以诗为马,在鸿蒙的宇宙中骑士般寻求生命存在的意义。这种寻求之所以没有跌入人生虚无和荒诞中,出现主体和客体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乃是因为世界的原初就是声音或者语言,声音作为本体从自身生成整个世界,意义因此内在地蕴含其中,诗人无需额外设定一个创造主就可以在有情天地之中觅得价值所在。来自存在主义的价值追索、作为本体的声音生成论以及悲悯的情感和热烈的激情,几种哲学观念相辅相成,造就了一个融诗歌与哲学、感性与理性于一体的诗人。当然,这种哲学体系是否自洽则是另一回事,诗人毕竟不同于哲学家,只需要用形象思维展现自己感受到的世界,而不必论证这感受成立与否。作为读者的我们为诗人滚烫的热心和顽强的执着所感染,同时也被其温情所打动。生命不息,诗人的追寻不止,其诗歌版图还在扩张之中,未来的全景如何我们目前尚不可知,但就已有的成绩来看,我们有理由期待诗人之后的脚印会更加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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