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罗作品中的母女情结嬗变

2020-11-18 18:45
长江丛刊 2020年22期
关键词:门罗母女短篇小说

/福建广播电视大学

被誉为现代短篇小说大师的加拿大女作家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已发表十四部短篇小说集,其中有不少关于女性人物的塑造,称得上是女性叙事的作家。本文试图通过解读门罗不同时期创作的三部短篇小说,分析在女儿眼里的母亲这一女性人物形象的刻画以及母女情结的嬗变。

一、《快乐影子之舞》

收编于短篇小说处女集《快乐影子之舞》(Danceofthe Happy Shades)(1968)的《沃克兄弟的放牛娃》,第一人称叙事者小女孩一开始就把自己母亲定位于传统家庭主妇的形象——在餐厅的灯光下做针线活。母亲拆掉自己的一条花格羊毛裙,改作女儿的校服,因为她家再也无经济能力为女儿去商店购买新衣服。然而,这位沉湎于过去体面生活的母亲将自己局限于非常狭小的生活范围里,对于家中的贫穷新境况显得很愤懑,因为他们从原来拥有产业的体面人家沦落到一个“小贩”的地位。她表现出几乎不愿与邻居说话,甚至不让她的孩子与周边孩子们一起玩耍,出门购物也要打扮优雅,“她走路的姿势像正在逛商店的淑女”。这位成长中的女孩,则流露出被母亲没完没了试衣的要求倍感厌烦的情绪;讨厌被她妈妈精心打扮;很不情愿在街上当众被妈妈叫唤,生怕成了众人取笑的对象,因为她的特别腔调——清脆、骄傲、做作,与镇上的家庭妇女妈妈显得很不协调。她所想要的根本不是湿湿的“鬓发,招摇的发带,洗得干干净净的护膝和白袜子”,也不愿意和她患了头疼病要经常躺在床上的妈妈呆在家中,而是情愿和开朗的爸爸去湖边散散步,开车到乡下兜兜风。在这女孩眼里,她妈妈是一位只会抱怨、封闭自我的女人:“我妈没时间关心全国的痛苦,只关心我们的。”在女孩心里,对沉湎于过去时光、与时局格格不入的母亲已经产生了不满与抵触情绪,拉开了母女情感距离。

二、《女孩和女儿们的生活》

短篇小说集《女孩和女儿们的生活》(1971年)是一部由内嵌式片段组成的长篇小说,小说中的母女人物第一次被赋予了姓名,其中的《伊达公主》由第一人称叙述者黛尔(Del Jordan)讲述她母亲艾迪·莫里森(Addie Morrison Jordan)的故事。与前面两位家庭妇女的传统母亲形象截然不同,母亲艾迪除了厨房外,还拥有了更为广阔的女性活动空间:经常开车外出,甚至带着孩子,挨家挨户地兜售百科全书,传递知识;参加一些社会活动,为女性开办派对。她还热衷于学习与思想交流:参加隔周一次的读书讨论组,报名学习大学的函授课程。她也勇于表达自己的见地与想法,拥有不同方式的话语权:到各个学校去做演讲,讲述自己如何克服重重困难完成学业的艰辛奋斗史;给报纸写信,反映妇女权益等一些社会问题,并被刊登在城里报纸上,伊达公主便是她的笔名。

黛尔一方面继承母亲追求知识、喜欢历史的阅读爱好,拥有阅读书籍的乐趣,饱览百科全书。同时,她也理解并欣赏母亲对书籍销售事业保持着乐观的态度以及对自由独立拥有的执着追求与不懈努力。当艾迪到各家各户去推销百科全书的时候,陪同前往的黛尔扮演着母亲的销售代言人,配合她在顾客面前背诵名人名言录,充分展示自己通过阅读这些书籍所获得的知识成果,用鲜活例子彰显百科全书的知识性与重要性,以便说服对方为自己孩子购买。艾迪除了拥有两个孩子的母亲角色外,还兼有职业女性的身份,这双重角色的担任不可避免地挤掉了她一部分干家务的时间与精力。当穿在黛尔身上未经熨烫的皱巴巴衣服遭来了未婚嫁姑妈们的不解与嘲讽时,她则极力替母亲找理由挡驾,显示出保护母亲的架势。

另一方面因为母亲与其他女性不同的个性与行为举措,感觉到周边人对母亲的“轻蔑、优越感和沉默的忌妒”,使黛尔羞愧难忍、痛苦不堪。年纪尚小的她,根本无法感受与理解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突破了女性传统定位角色的母亲这一女性人物,要想获取和男性一样的认可度具有多么艰难的境遇以及多少艰辛的付出。所以,她后来再也不愿意配合母亲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的阅读与背诵能力;对母亲在学校的自我奋斗史演讲不是替她感到自豪,而是充满了憎恨感。因此,黛尔对母亲的态度即认可又排斥:“我其实和母亲很相似,但总是隐藏起这一点,因为我知道这样会有怎样的危险。”母亲对她的不配合行为感到束手无策:“你自我意识太强了。……你耍性子装傻,那可不关我的事,你原意怎样就怎样吧。”母女之间的个性特征冲突,使得她们之间的母女关系彰显出一定的矛盾与复杂性。

三、《爱的进程》

《爱的进程》(1986)是收编于同名短篇小说集的首篇作品,由一位有两个儿子的离异女性费玛(Fame)以第一人称视角讲述她母亲玛丽埃塔以及她外婆尤菲米娅的故事,呈现出故事中故事的双层次感。一个星期六上午,上学年纪的玛丽埃塔目睹了母亲尤菲米娅上吊的一幕,吓得惊慌失措,来不及劝母亲收手,就按她的指令奔跑着去寻找父亲,结果四处都不见他的踪影,徒劳而返。她一路哭喊着,生怕母亲丢下她撒手人寰。由于过度的紧张与担心,见到完好的母亲时,她便晕倒在地,醒来之后听到母亲说:“她的心碎了”。虽然这位幼小的女儿还暂时无法理解母亲的这一极端行为,但已经把她和她母亲的心拉到了一起:“对于母亲的闲聊和故事,我一直有一种感觉,它们后头有什么东西膨胀着,就像一个你没法看透、找不到尽头的云团。有一团乌云,或者一剂毒药,侵入到母亲的生活。当我让母亲难过的时候,我也成了它的一部分。于是我会用头撞着母亲的肚子和胸部,撞着她高高的、坚实的身体,祈求宽恕。……我撞击着母亲的身体,想要她忘记。”这个事件的发生,让女儿深感母亲这位女性的痛苦伤痕,试图去理解和帮助母亲,理顺母女关系,加深母女情感。这母女之情无法比拟,在儿子身上难以得到体验与延续:“我的弟弟们却毫无这种烦恼。我从没觉得他们有。我觉得他们就像些开心的野人,无拘无束地乱逛,根本不用明白什么。当我自己有两个儿子,而没有女儿的时候,我感觉仿佛有什么事情终于可以从此打住——那些故事,那些悲伤,那些你无法抵御亦无法解决的古老谜团。

玛丽埃塔的妹妹贝瑞尔来看望他们一家人时,讲述了她们母亲尤菲米娅上吊的真实情况:“我的眼睛顺着那绳子朝上又朝上看去,看到它挂在横梁上,就搭在那里——根本没打结!”原来她们的母亲当时只是做做样子吓唬一下她丈夫,因为令她生气的是他对别的女孩感兴趣。母亲尤菲米娅去世后,富有的父亲带着新欢移居到别的地方,玛丽埃塔也不愿随从,宁愿被寄养在邻居家里。她对亲生母亲的爱无法转移到她父亲身上,甚至无法原谅他,恨到连他寄给她的三千元支票遗产,也被她兑成现金放进炉子烧成灰,尽管她一家人经济并不宽裕。贝瑞尔姨妈讲述的这种版本,补充诠释着故事的前因后果,揭示出不发声的母亲玛丽埃塔所遭受的内心痛苦以及无人倾述的情感世界,给读者对当时那个时代的女性社会境遇留下了想象和思考的空间。

四、结语

女作家门罗在作品中始终关注着同胞女性的世界。这五部短篇小说勾勒出两类不同的母亲形象——女主内的旧女性与有追求的新女性,呈现出从单一的扁平人物到丰满的圆形人物的发展态势;从女儿的视角诠释着母亲的家庭与社会作用,以及女性的性别角色,母女关系从固定到变化的复杂发展态势。门罗借助下一代新女性人物的视角,审视上一代母亲的行为与思想,从早期的不满与抵制情绪走向后期的认可与欣赏态度,给读者们留下对现代女性如何在母性与女性自我追求之间做到平衡这一问题的思考与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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