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成” 中的融入之道:柬埔寨华人社团的 组织变革与社会适应研究*

2020-12-06 13:21
华侨华人历史研究 2020年4期
关键词:族群柬埔寨理事会

罗 杨

(中国华侨华人研究所,北京 100007)

华侨华人研究学界通常认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随着双重国籍问题的解决,华侨加入所在国国籍,海外华社完成了从 “落叶归根” 到 “落地生根” 的转变。然而,笔者通过近年来对柬埔寨华人社会的田野调查,认为华人在行动和心态上融入当地社会是一个不断在 “生成”(generate)的复杂动态过程,这一过程因所在国政经体制,所在国与中国的双边关系,以及更大的区域和国际环境的变动至今仍在持续。

柬埔寨华人社会有其独特之处。近代以来,柬埔寨政权体制频繁变动,①近代以来,柬埔寨经历了8 个不同的权力体制:法属殖民时代(1863 —1953)、日据时期(1941 —1945)、西哈努克的民盟时代(1953 —1970)、朗诺将军建立的高棉共和国(1970 —1975)、红色高棉统治的民主柬埔寨(1975 —1979)、越南占领时期(1979 —1988)、联合国进驻的过渡时期(1988 —1992)、柬埔寨王国(1993 至今)。因此华人融入主流社会也进行了多种探索和调适。20 世纪70 至90 年代的战乱后,②本文中的 “战后” 是指柬埔寨在20 世纪90 年初基本恢复和平以后。幸存的华人从一盘散沙到以结社的方式重组 “社会”,完整呈现出一个海外华社从零开始的重建历程;近十年来,柬埔寨又是中国新移民增速最快的国家之一,可以为研究海外华社的发展变化增添新的个案。与很多国家的华社不同,战后柬埔寨华人形成了唯一一个统一的社团——柬华理事总会,它的成员、组织和动员能力已覆盖全柬,是整个柬华社会变迁和华人融入当地的缩影,为研究后者提供了便利渠道。

一、柬华社团发展和研究脉络

结社始终是柬埔寨华人在异邦构建其 “社会” 的重要方式。20 世纪60 年代,最早对柬埔寨华人社会开展人类学调查的云达忠(William E. Willmott)提出,“华人” 的族群判定标准既不是血统、肤色等生物性因素,也不是语言、习俗等文化特征,而是是否加入社团。[1]法属殖民时代,社团是具有 “国中之国” 性质的法人单位,1958 年柬埔寨独立后,它又转变为构建新的国民身份和族群意识的场域,上世纪70 至90 年代的政权更迭和战乱使所有社团解体,华人社会被强行打散变成单个 “原子”。柬埔寨恢复和平后,华人再次以结社的方式重组 “社会”。

(一)华人社团的组织结构转变

社团研究也是贯穿柬埔寨华侨华人研究领域的一条重要学术脉络。云达忠的著作是柬华社会研究的开山之作,他重在从结构和组织这两方面考察整个华人社会。[2]殖民时代,法国统治者居于权力顶端,其下是分别占据政治和经济两极的高棉人和华人,这两极之下是主要由高棉农民构成的土著社会。在这种社会结构中,法国统治者希望柬、华两大族群各司其职而不是相互混融,因此,华人组织被赋予完全的自治权,按地域和方言分为独立的五个帮(congregation),以帮长为代表的领导层对内管控华社事务,对外则是殖民政府和华社的中介。柬埔寨独立后,上述三角结构转变为纵向的三个层级:顶端的高棉政治精英、居中且把持经济领域的华人、底层的高棉农民,华人组织随之从政治法人团体解体为民间自愿协会(association)。云达忠将这些协会视为一个个 “权力丛结”(power blocs),通过各个协会领导层的 “执事关联”(interlocking),[3]将整个华社组织起来。

(二)“华性” 通过社团运作的日常实践

陈世伦的博士论文是迄今系统研究战后柬华社会的唯一专著,他认为云达忠仅关注华社结构和组织的变迁,而忽视了变迁过程中华人的认同、认知、观念等的巨大转变。[4]因此,他从社团的入会过程(membering process)和成员的参与运作(operating),考察 “华性”(Chineseness)的日常实践(practicing),而不是去定义(defining)它。社团会籍身份的确定实质上是一个双向的过程,个人申请入会是在选择、表达和定位其在社区中追求的不同生活维度、信仰、立场、态度和价值等取向,反之,申请人的身份认同、人际关系、形象表现、特征、财富甚至经验记忆都必须与社团组织的规范和预期的社会角色相匹配。所以,申请和接受过程并不是任意的,而是包含了由组织领导层控制的,特定社区内部族裔身份的文化想象。个人参与社团组织的运作,后者就成为使单个个体(dots)相互联结的网络框架(network frame),通过这个网络框架的实践,可以看到华人的族群身份或者说“华性” 是如何通过日常的社会参与来培养、社会化、协商、约束和呈现的。

(三)文化的 “在地化” 生产

除上述两位全面研究柬华社会的学者外,佩妮·爱德华兹(Penny Edwards)和野泽知弘各自截取了柬埔寨战后华人社会的一个断面,分别从文化和经济的维度考察华人社团的功能和运作。佩妮在20 世纪90 年代初目睹了华人的 “族群性” 从压抑到开始觉醒的转变。[5]她认为,当时华人社团以及基于社团的华人社会重建的源动力之一是 “文化”。已被 “原子化” 的华人个体最初因安葬战乱中共同失去的亲属,为共同信奉的神灵重建神庙而重新联系和组织起来,构成战后华人结社的雏形。文化虽是华人结社的内核,但华人在结社过程中也在对文化进行 “再生产”,进而再造他们在战后的 “族群性”。这种 “再生产” 包含历史的遗叙(legacy),依然借用丧仪、宗教等传统文化符号,但战乱中惨遭灭族的经历使华人深刻意识到,他们不再是 “落叶归根”,这片叶子已在柬埔寨扎根,他们需要建构一种新的文化认同,使之适应并真正融入当地社会。传统文化符号的内涵由此发生转变,譬如亲人的埋葬之地和地域神灵信仰都增加了华人对这片土地的认同。

(四)以经济为接点的 “共生关系”

日本学者野泽知弘上世纪90 年代末本世纪初在柬埔寨调研,他发现 “经济” 在华人社团运作中的重要作用。[6]与佩妮描述的时代相比,这一时期新侨日益增多,他们中有从西方国家回归的,也有来自东南亚其他国家和中国两岸三地。据他统计,当时约有70 万华人和3 万新侨,他们支配着柬埔寨80% 的经济命脉。本地华人社团基于共同的文化意识形成,纯粹以经商为目的的新侨则通过商会结社,用领导层 “执事关联” 的方式,以社团组织为媒介与华人建立 “共生关系”。在社团活动的延长线上,华人和华侨的共生关系凭借商业合作得到强化,产生共生关系的领域就是经济上的业务往来。本地华人意识到,“为了加强、发展华人社团组织内部的体制和最终实现整个华人社会的发展,与新华侨共存下去是很重要的”。野泽知弘最后指出,随着人口结构的变化,华人和新侨的共生关系会迅速加强,二者的 “接点” 将是考察柬埔寨华人社会未来的重要指标。

本文综合云达忠对静态的结构和组织的剖析框架,以及陈世伦对动态的过程与实践的重要推进,考察柬华理事会成立、发展与转型这三个阶段性的过程,以及佩妮提出的文化动力和野泽知弘所谓的经济运作模式在每个阶段发挥的整合作用。通过分析柬华社团的组织结构如何回应外部环境变迁的动态过程,并挖掘此过程中更深层次的意识形态变化,本文试图拓展性地思考,海外华侨华人以社团组织为联结的纽带,整体性地融入更大的社会文化之中,社团组织的周期性演变,实则是融入的方式和性质发生了转变,亦即华人社会与更大的社会文化之关系的变迁。

二、柬华社团的重建:分与合的交叉点

(一)柬方对华人的新定位

20 世纪80 年代,云达忠曾断言,除非柬埔寨的政权发生剧变,否则不可能重新出现华人社团组织或者华人社会。[7]10 年之后,柬埔寨的政局以及随之变化的中柬关系来到一个转折点上。1991 年,在联合国的斡旋下,柬埔寨国内对立各方组成临时联合政府并筹备大选,各大国不再支持柬埔寨各派武装力量,使它成为一个相对中立的国家。在此之前,柬埔寨已开始改善同中国的关系,1990 年,北京和金边的代表在雅加达举行的和平会谈上首次会晤,随后,柬方再次要求与中方会谈,[8]与此同时,谢辛亲王让11 位华人代表①根据笔者对倪良信先生遗孀的访谈,谢辛亲王通过他的亲信孟肯找到一位名叫倪良信的华人,孟肯和倪良信战前是有生意往来的朋友,让倪良信牵头组建华人的组织,那时大多数华人仍不敢公开真实的族群身份,倪良信只好去找熟识的同行,最终有11 位华人肯出面。筹备成立社团组织。根据笔者对创会者的访谈和历史记录,谢辛亲王对筹备小组的成员们大致讲了三层意思,“大多数高棉人想在政府里当官,不喜欢也不善于经商”,“你们不用怕,先把华校恢复起来”,“你们应当组织起来,联系在海外的亲戚朋友,吸引外资,当好发展经济的桥梁”。[9]

谢辛亲王的第一层意思源于柬华两个族群在殖民时代形成的柬人政治—华人经济的关系结构,这种基于差异的互补式关系结构使华人真正嵌入了柬埔寨社会,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避免了民族主义基于同化而以族群、阶层等标准区分异己,使华人一直成为独立后柬埔寨民族国家的 “问题”。1990 年,柬华理事会成立当年,柬政府允许华人恢复华校、庙宇和传统风俗活动,鼓励华人重建身份认同。此处的 “重建” 有双重含义,一是柬方希望摆脱冷战思维,华人已不再是国家博弈的“工具”,他们应建立在柬埔寨的公民身份认同;二是华人重建的 “文化” 应是佩妮所谓的 “在地化” 的文化,保留部分或特定的中华文化元素,在适应他国社会环境的过程中生成新的文化意识,使华人成为柬埔寨国内的一个少数族群,而不是中华民族在当地的分支。

摆在柬华理事会面前的问题是,它能否建构一种 “新的文化意识”,并由此作为统领全柬华人的意识形态基础?谢辛亲王让这些华人带头承担起发展经济的职能,尤其是利用他们的关系网络吸引其他国家的华商,但所谓 “发展” 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它所蕴含的变数也为柬华理事会自身的 “发展” 埋下伏笔。

(二)被委任的中介

1986 年,越南推行革新开放政策,柬埔寨随之逐渐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政府先从扶植关系民生的小手工业起步,11 位华人正是顺应了这一时期柬埔寨政府恢复经济的大趋势,从而成为华社代表。当时金边市长曾公开称赞 “华族兄弟是小手工业带头人”。[10]华人虽然站出来了,但对自身的角色并不确定,“他们不确定自己有无公民权,能否参加大选,甚至对自己的国籍都不确定”。[11]其中一位华人回忆,“当时这个会的名称都不知道是定为‘柬埔寨华侨理事会’还是‘柬埔寨华人理事会’,后来想出用‘柬华理事会’,怎么说都可以。”

这种不确定性直接影响了首届柬华理事会的组织架构、职能和定位。倪良信被委任为首届会长,其余10 个人全为副会长,后续才逐渐纳入其他经济实力雄厚的华人作为顾问。柬埔寨华人社会传统上由潮州、广肇、福建、海南、客家五 “帮” 组成,潮州人约占华人总数的80%,其余4 帮各占5%左右。然而,这11 人中除一人籍贯为广肇外其他人都是潮州藉,会长只会讲潮州话,与其他籍贯的华人沟通需要翻译。这种组织架构使其在成立初期只是作为政府认可的华人事务代理人,在华人中的影响并不大,甚至很多华人将1991 年西哈努克国王的回归视为其新旧生活的分界点,而非柬华理事会的成立。

成立之初,柬华理事会的职能主要是向政府提出申请,收回战前华人的公产,即学校、神庙、义地,柬政府原则上同意归还这些产业,但它们绝大部分已在战时或战后被政府机构、军队或民众占领,华人需 “赎买”,要么出钱补偿要么用新址交换。需要赎回公产的华人组织先向柬华理事会提出申请,再由后者跟柬方交涉,[12]这些组织均以合理补贴回报柬华理事会,这更像是一种平等交换而非等级关系。此外,它召集了 “金边华校复课委员会”,在从国外回来的柬埔寨华人和一些本地华商出资帮助下,赎回原属潮州会馆的端华学校,着手恢复华文教育。其实早在柬华理事会之前,金边已有私立华校开业,磅湛省棉末县公立①华文教育一直没有被纳入柬埔寨国民教育体系。但在华社内部,凡由社团开办的华校就冠以 “公立” 二字,这个传统从殖民时代延续至今。启华学校是社团公办学校中最早复课的,由此可见,该会在华社的动员能力并不是最强的。

(三)五大会馆的恢复

相比柬华理事会的中介性质,把被战乱打散的华人真正组织起来的恰是赎回这些 “公产” 的过程,此过程中,各个华人群体的跨国联系发挥了重要作用。虽然各个政权对华人结社非常敏感,但对丧葬组织相对宽容。早在1980 年,潮州人就组织了 “潮州义地值事会”。1993 年,杨启秋等几个潮州人赴美国参加第七届国际潮团联谊会,这是战乱的二十多年来柬埔寨华人社团首次组团出国。受到这次参会的鼓励,他们回到柬埔寨后从重建神庙开始组建潮州会馆,后又从柬华理事会手中收回端华学校。1989 年,福建人收回了原福建会馆的义地和神庙,从柬埔寨移居美国的华裔影星吴汉身故后,其家属赠给福建会馆一块地皮,以此交换和赎回了被柬校占领的华校旧址。广肇会馆于1992 年开始筹建,得到越南广肇人的资金支持,战前金边——西贡一线的大米等周转贸易多由广肇人控制,这使得柬越两国的广肇人联系紧密。广肇乡亲决定先用有限的资金重修义地,后向柬华理事会提出,分期付款将原五帮福利会的会址买下,筹办会馆和学校。客属社团早在1989 年就已存在,1992 年在香港、加拿大、马来西亚、泰国的同乡资助下重建学校,本地客属华商又捐出地皮兴建会馆会址和神庙,数年前,客属同乡已筹钱购置义地。1990 年,香火熄灭了20 多年的金边海南圣母宫重新开光,随后其他省份海南人聚居地的本头公、祖师公等神庙陆续重建开光,1992 年海南同乡会成立,学校复课。除了这五大会馆以外,金边和各省份的华人多围绕义地或神庙的重建形成宗亲会或其他地域性社团。

五大会馆的区隔既是殖民时代 “分帮而治” 的历史遗存,也因其不同的原乡传统和在柬的融入过程,更重要的是,职业分化与群体边界重合,每个群体移入柬埔寨后逐渐掌握特定资源、垄断不同行业,战后初期这种分化依旧。[13]战后它们通过重建学校、神庙、义地,恢复了传统会馆的主体架构,重聚起不同的地域和方言群体。义地使华人建立与这片土地的联系,“原来是落叶归根,现在先人们都葬在这里,我们的根已经移到柬埔寨”。神庙既能成为结社的意识形态基础,同时也可以形成新的群体边界,例如,贡布省海南人的本头公崇拜与高棉人的地域神灵信仰融合,成为二者共同崇拜的贡布省的地域神,同为华人的潮州人反而被排除在这一神庙组织之外。

柬华理事会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延续了战前柬华社会在民族主义启蒙下形成的共同体意识,象征性地代表华社的 “统一”,但没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帮助其他组织 “赎回” 公产,也缺乏广泛的动员能力发展文化教育,更核心的问题是,没有创造出能够将基于地域、方言、职业、血缘、宗教等传统而组织的 “山头” 笼罩起来的新的共同体意识。因此,此时的柬华社会继承了 “五帮分治” 和 “权力丛结” 时代各个 “山头” 并立的平行结构,不同群体基于宗亲、地域等历史联系以及丧葬、信仰等现实需求各自结合。柬华理事会乃至此时的柬华社会处于 “合” 与 “分” 的交叉点上。

三、柬华社团的发展:从 “会” 到 “总会” 的整合

(一)区域经济与族群构成的变化

战后柬埔寨政府采取了两项恢复和发展经济的措施,一是上述扶植小手工业,二是逐渐对外开放。小手工业造就了柬华理事会第一代领导阶层,随着开放程度的加深,柬华社会的人员结构和经济模式发生转型。“开放” 可分为两个层面。最初是边境贸易的开放。历史上,定居于柬泰、柬越边境的华人利用居间的地缘优势,通过陆上的 “天市”[14]和磅逊、国公两个海港,跟越南和泰国的华商建立商贸网络。战后,柬埔寨国内物资奇缺,仅靠国内小手工业无法满足民生需求,越南受战乱影响同样需要从国外进口大量物资,在倪良信这批华人搞小手工业的同时,以杨启秋为代表的另一些华人往来于三国边境之间,重建起西至马来西亚、新加坡、泰国,东至越南、日本、韩国以及中国港台地区的 “区域性贸易体系”。[15]

边境贸易积累起的财富体量远非小手工业能及,它造就了战后华社的第一批富商,上述各个会馆的 “公产” 赎回绝大部分有赖于他们的财富。开放的第二层含义是对外来移民的开放。一是 “再移民” 的回归。1975 年以来,逃离柬埔寨的华人约有10 多万,[16]这部分人在国外打拼,多已加入外籍,有的积累起巨额资本。战乱后,一些华商 “带着对世代居留的柬埔寨的亲缘情结” 回归。“最初,柬华再移民回来投资是家族式的、试探性的,从1988 年开始,有了量和质的根本演变。”[17]二是主要由东南亚其他国家的华人、中国港澳台地区投资者和为数不多的大陆商人构成的新侨群体的到来,这三者构成20 世纪90 年代柬埔寨华人社会的主体,他们既有传统的五帮之别,又有战后在柬的时间差序和更广阔地域来源形成的新的群体划分。

(二)文化的再生产

经济模式和人员结构的变化使柬华理事会的领导阶层随之更替。11 位创会者由柬官方委任,从第二届开始由华社自身选举,每五年一届。从事边境贸易的华人,尤其是其中的潮州人,因其更雄厚的经济实力,以及在赎回公产过程中形成的威望,被推选进入柬华理事会。他们上台后制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没有柬埔寨国籍者不能入会,从而将外来移民排除在外。上世纪90 年代,华人公产的赎回基本告一段落,柬华理事会的中介职能削弱,1994 年潮州会馆重建后收回端华学校,使其更加 “有形无实”。柬华理事会的第二代领导阶层面对的核心问题是,如何将他们的商业资本转化为社会资本,在地域、宗亲、宗教信仰、行业等不同的认同之上寻找和营造一个能够统领全柬华人的共同体意识,从而将被各种社团组织割裂的华社整合入柬华理事会的框架。

杨启秋通过选举进入第二届柬华理事会领导层,第三届时担任会长,并蝉联第四、五届。他上任伊始便提出 “柬国华人新力量从教育开始”。为什么是华文教育?笔者采访的一位社团秘书谈到两点原因,首先,“社团之所以成立那就是文化,香火问题。首先是宗教文化,我们的神好,把我们凝聚起来,那就有庙宇;然后有义地,解决先人和老人的问题;对未来那就有华校,华社就是这样在延续。庙是信仰问题,你信多一点就多拜一点,不能强求,义地也不可能老是让人死吧,最关键就是华文教育这块。” 学校是与神庙和义地并立的社团三大支柱之一,后两者受制于地域和宗亲传统,学校同样作为意识形态的传播中心,能够在这两者之外生成新的身份认同,且不限于信众与死者,兼具人数发展的余地和代际延续性。通过华校形成的文化认同又能反向将地域和宗亲传统包纳进更加宏观的 “中华文化” 范畴内。其次,“学校是社团最大的一块阵地。社团做得好不好,看你的学校做得怎么样,学校没有发展起来,你谈什么,谈你的生意和个人资产吗?” 会馆这类社团沿袭旧时传统,仍按地域来源和方言划分,社团的声誉即代表了某一人群在华社的地位;它也关乎领导社团的华商的 “面子”,华校是他们声望竞争的场域。

此外,据笔者调查,很多华校校史承载着华商的家族史,祖父、父亲、儿子三代相继是某所学校的校董,学校如同家族的族产,华校的教师同样具有家传的特征。华校复课在微观层面上象征着个人重新在这条亲属之链上弥补 “自我” 这一环,甚至作为对在红色高棉中死去亲属的一种祭奠方式,宏观上华人通过对华文教育的恢复,重新接续华社断裂的历史。因此,华校成为一个边界相对模糊的概念,华商、知识分子和其他华人,传统的传承抑或 “发明” 都能够从中寻找相应的资源和认同感。

(三)“一元化” 领导体系的建立

柬华理事会的第二代领导阶层形成后,以华校为支点之一整合并逐步统领全柬华人组织,实行所谓的 “一元化” 领导。[18]1995 年组成柬华教材编委会,联合暨南大学新编了一本 “适合柬埔寨国情和华人在柬生活” 的教材,替代之前根据越南、新加坡等国华文教材改编的旧版本。祖籍国的支持使这本新教材在文化象征意义上更为 “正统”。编印教材由此成为柬华理事会的专属权力,印制课本也成为一项重要收入,以至于后来发展到它要求全柬华校必须使用总会印发的课本,“购买总会课本,是对柬华总会的支持”,“如果发现使用自己复印的课本,会追究责任”,以后华校在申请总会的基金赞助时,总会首先检查他们是否购买总会的课本。[19]在统一教材的基础上又统一了教纲和考纲。同年,首次举办了 “全柬华文教师交流会”,第一届时只是召集了金边的部分华校教师;中国的汉办和侨办相继向柬埔寨派出支教教师,由柬华理事会进行分配。师资是华校的命脉之一,柬华理事会掌控着全柬华校教师的培养和分配,通过这个网络整合了以华校为 “最大阵地” 的社团,尤其是金边的五大会馆。

柬华理事会通过建立华文教育体系,借助师资、课本、考试等杠杆,向全柬华人传播一种共同的文化意识。课本和教学内容等根据总会需要不断修改,且排斥其他教育载体的出现,这些行为实质上是它在 “再生产” 更适应当下发展的,或者说其理想中的族群共同体意识。

经过多年出资扶植,柬华理事会终于构建起全柬华文教育体系,从 “有形无实” 的中介转变为有自身文化意识和 “阵地” 的实体,形成新的结构和组织。第二届时,它的名称由 “柬华理事会” 改为 “柬华理事总会”。第三届时,总会将金边五大会馆的会长请进来,不用选举即担任副会长,由此确定总会和五大会馆的隶属关系。各省份的华校建设与当地柬华理事会分会的设立互为表里,正如杨会长在《柬国华人新力量从教育开始》的文章里所说,“在省里和县里建立分会主要目的是为了建立学校,只有建立分会,才能把当地华人组织起来。” 十年间,柬华理事会的地方分会从零发展到146 个,公立华校达到78 所。[20]第四届时,将各省份分会也纳入总会。①社团组织的扩展与华商网络的形成也有一定关联,参见罗杨:《柬埔寨华人精英群体族群身份调适与认同》,《民族研究》2020 年第1 期。外来移民随着人数日增组建了中国港澳侨商总会和中国商会,与柬华理事总会并立成为柬埔寨华社的三大社团。他们要涉足华文教育这个场域,只能通过柬华理事会而不能与之并行,否则就是 “与当地华校唱对台戏,另立山头”,“严重破坏柬华教育事业的统一领导和发展秩序”。[20]这三大社团联合组建了 “柬埔寨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柬埔寨中华文化发展基金会”“华助中心”,均由杨启秋担任会长,其他两家社团的会长任副会长,柬华社团新的结构和组织模式由此形成。在成立20 周年的纪念会刊中,柬华理事总会将自身定位为 “全柬华人的领导机构”。

冷战时代终结,中柬关系破冰,族群与区域关系的变化带动人的流动,使华社人口结构发生变化。柬华理事会第二代领导层在外部环境的变动中崛起,并找到佩妮所谓的 “文化” 路径,文化的策略具有超越性和可塑性,惨痛的历史记忆让本地不同群体的华人不得不重新思考他们作为一个整体的族群,如何在异族中重新定义和维系自身的族群身份。这种适应方式在当时的环境下,既符合柬埔寨战后文化多元的政策,又能够接续华人对祖籍国的历史记忆,使柬华理事会实现了从 “会” 到 “总会” 的阶段性整合与统一。

四、柬华社团的转型:从 “总会” 到 “联盟” 的拓展

(一)中国新移民的增加及其影响

20 世纪90 年代末,中国政府鼓励企业 “走出去”,来柬的私营企业主逐渐增多。如江浙等地的商人瞄准经历二十年战乱的柬埔寨物资奇缺的商机,从义乌等地批发小商品来此贩卖,“在中国卖1元钱,来这里卖1 美元,中间就有8 倍差价。” 西方国家为了扶持柬埔寨经济,给予其服装制造业免税配额,浙江、广东、福建等地的私营企业主纷纷来此开设制衣厂,又带动物流、餐饮、农业等行业的投资浪潮。“一带一路” 倡议提出后,中国很多大型国企和央企进入柬埔寨市场,更多的民营企业和投资者也涌入。2014 年,约有25 万新侨居住在金边,占柬埔寨华侨华人总数的18%。[22]近几年来,新侨数量仍在激增。

新的移民潮不仅改变了柬埔寨华社的人群构成,也使华商经济模式发生转型。据柬国土规划和建设部统计,2000 —2017 年,外资企业在柬开发的房地产项目共有287 个,总投资额42.97 亿美元,其中,中资企业拥有110 个项目,总投资16.56 亿美元,占比均接近四成,中资已是柬埔寨房地产的最大投资方。金边和西港等热门地方的房价或地价普遍上涨了四到五倍,甚至十几倍。房地产业的兴起不仅使前期囤积大量土地的一批华人暴富,也改变了前一阶段老侨和新侨之间单纯的土地买卖和租赁关系,开始深度合作。房地产开发的体量更大,新侨需要本地华人提供借贷等更高端的金融服务,老侨也不再止于简单的卖地,或是以土地入股,或是参与施工、装修等更复杂的业务,与新侨共同开发楼盘。

(二)“现代化” 的改革

2017 年,柬华理事总会在改革呼声中举行投票选举,对结构和组织进行大幅度变革。首先,调整领导层。第二代领导层上台后对于会长 “国籍” 的隐形限制被废除,新一届会长方侨生正是战时去往西方后又回归的 “再移民”,但新章程中 “副会长应由柬埔寨籍华人、华裔人士担任” 的规定将后两波新的外来者排除在领导层之外。五大会馆的会长不再是总会当然的副会长,必须通过选举,或是聘为顾问。增设并选举出16 名 “轮值副会长”,在值守当月如同暂时的 “会长”,负责会内各项事务。以边境贸易起家的柬华理事总会第二代领导层中,很多人并没有及时转行从事新兴的金融、房地产等更为 “高端”“现代” 和赚钱的行业,使得他们无从与来柬投资的新侨对接甚至是对话。新当选的16 位副会长则几乎都涉足房地产和金融业,是目前华社中经济势力最为雄厚的一批人。此外,原本由副会长兼任的秘书长改为聘用专职秘书团。此处有一段插曲,一位老侨主动请缨担任秘书长,当总会决定每月给他3 千美金工资后,他反而不干了。传统上,秘书长是仅次于会长的二号人物,所以往往由一个副会长兼任,跟会长搭档,如同江湖上的拜把子兄弟关系。一旦付工资,关系的性质就变成了聘用。这实则是总会在治理风格上的重大转变,新任领导层希望去除传统社团的 “江湖气息”,试图采用 “现代” 的公司管理体制,以规范的分工和明确的酬劳等,解决 “一元化” 领导、义气、人情等难以廓清的问题。

其次,调整入会方式和会员范围。在个体会员基础上,新增了 “团体会员” 和 “公司会员”,以吸纳新侨入会。一些新侨社团整体加入柬华理事总会,成为团体会员,而所在社团没有加入总会的新侨,可以以公司名义入会。野泽知弘指出,柬埔寨新侨和老侨的关系模式在其他国家很少看到。[23]如上所述,随着中柬关系和经贸重心的阶段性变化,由大陆新移民组成的中国商会中,现任领导层由国企和央企占据主导,被边缘化的私营企业主和新来的投资者需要新的组织,他们在柬经商要靠当地华人的人脉、囤积的土地和借贷资金。从房地产热潮中崛起的第三代柬华理事总会领导层在房地产和金融行业也需要外来新侨这个潜在客户群体,因此,他们力主会员范围对新侨开放,并将总会的定位由 “全柬华人的领导机构” 变为 “服务百万华侨华人”,纳入了 “华侨”。

如果说在上一代领导层期间,新老侨的联结渠道是华校——新侨通过为各会馆和各地柬华理事会下辖的华校捐资捐物的方式 “拜码头”,那么,如今也通过买卖土地和借贷房贷,土地和资本使他们形成经济利益共同体。柬华理事总会的办会目的从单一的 “弘扬文化”,特意增加了 “发展经济” 这一条,以至于很多人认为它正在向 “商会” 转化。

(三)建构新的族群身份

笔者在采访中,一些访谈对象认为柬华理事总会在从 “会”(association)向 “联盟”(federation)转变,并意识到这种转变可能潜藏的变数,“现在五大会馆中有四个的会长都没有在总会的轮值副会长中,每开一次会,如果下面的山头都没有来,一纸令下,下面没有配合,盟主跟下面山头的联络就不是那么密切。” 第二代领导阶层以华文教育为轴,使其形成突破代际与地域之分的共识,建立起覆盖全柬的组织网络。新的领导层也认识到,如果没有华校这块阵地,总会就会 “空了”,但五大华校属于各个会馆,所以总会决定建立属于自己的 “柬华理工大学”。这所大学在既有的华文教育体系之外,不同于华校,它计划以英文和柬文授课,面向全柬学生,以建筑、制造等理工专业为主,还打算与新侨企业合作定向培养所需人才。与传统华文教育相比,这所大学的族群和文化色彩被现代的学科分类和市场导向所冲淡,与柬华理事总会的现代化和商会的转型趋向相符,更使得华人 “文化” 突破族群的边界,变为为市场经济和柬埔寨社会服务。总会领导层认为,这样才可能凸显华文教育之于柬埔寨国家的意义,从而使得华人文化在当地社会占有一席之地。

新一届领导层上任后举办的轰动华社的活动是 “吃饭”,显示出了柬华理事总会强大的动员能力和新的职能定位。自2017 年起,总会每年在柬埔寨新年前夕邀请洪森总理及其他政要与华侨华人代表共进 “团结饭”,宴请市场商贩共进 “友谊饭”,新侨在参加人员中的比例从5% 到10%,增加到30%。最初,这两项活动是为洪森领导的人民党在2018 年大选中拉选票,如今已发展为柬华理事会的特色活动和整个华社的年度盛事。参加宴会的有以洪森总理和中国驻柬使馆为代表的中柬两国官方,囊括了全柬华人组织——五大会馆、分布在全国25 个省市的柬华理事会、全柬各地华校,还有中资企业、港澳台商会等新侨代表,以及金边各大市场的高棉族商贩。中柬官方之间、外来新侨和本地华人、本地华人和高棉土著,通过这样的聚会而汇聚。洪森总理在历年的 “团结饭” 上都高度评价柬华理事总会对柬埔寨发展所做出的贡献,柬华理事总会也在这多重的中介角色中找到自身的价值:“华人在柬埔寨的存在,华人的经济,就是柬埔寨的竞争力”。

野泽知弘发现的 “经济” 接点更加明确地体现在柬华理事总会第三阶段的发展周期中。土地和资本成为人与人之间联系和组织的新纽带,本地华人不仅通过市场关联外来新移民和本土其他族群,甚至能够以此进入主流政治场域。柬华理事总会通过领导层和会籍身份的改革,有向公司管理体制、商会、联盟转型的趋势,这些 “现代性” 的转型使其动员能力突破了柬华社会的范畴,具有跨境性和跨族群性。但与新侨的融合日益紧密的同时,治理风格上传统与现代的分化、曾经创造出共同体意识的华文教育的危机与革新等,使柬华理事总会内部出现从 “总会” 到 “联盟” 的趋势。

五、结语:不断 “生成” 的融入之道

从法属时代的 “帮”,柬埔寨民族国家独立后的 “民间自愿协会”,到战后的 “会” 和 “总会”,每个名称的变化,都是柬华社会对时代和外部环境的反映和回应。二战以后,与其他国家尤其是东南亚各国一样,华侨通过入籍归化转变为华人,但心态和实践的转变更为复杂和曲折多变。华人在柬国战乱中遭到排斥甚至屠杀的惨痛教训,使其在战后开始真正反思,作为异国他乡的少数族群,他们应创造出自身的文化和身份认同,找寻融入当地的最适之道。血缘和地缘等的联系,是华人在战争废墟上能够找到的最直接和有效的自我组织方式,所以战后初期的柬华社会延续战前的 “五帮分治” 传统,恢复形成了一个个基于各种认同的亚群体。此时华人已成为柬埔寨国内的一个少数族群,各种亚群体的存在可能会冲淡族群的整体性和延续性,因此华社又找寻超越性的文化意识,实现华人社会的整合和统一。在最新一代柬华理事总会领导层看来,始终不能纳入柬国国民教育体系的华文教育,似乎表明华人若仅凭借自身的文化或者只专注于创造自身的文化,将在当地社会中处于边缘位置,经济实力才是体现本族群价值之处。柬埔寨华人社团的周期性转型,本质上正是当地华人在不断尝试和调适其族群生存策略。

社团组织不是封闭地自我生成,而是在与他者的关系中形成,处在历史脉络与区域关系组成的更大范围的场域中,在彼此的参照、混融甚至冲突过程中形塑自身。在外部政经体制、国际关系以及内部人口、经济模式等的变动中,柬埔寨华人社团通过领导阶层、会籍身份、职能、定位等结构与组织的变革来回应前者。结构和组织的改革,实则是形塑它们的共同体意识形态在变化,即在应对外部变迁的转型过程中对 “华性” 的不同诠释与实践。外部环境的变迁永无止境,那么华人探寻相适之道的努力亦不会停止,因而,这是一个不断在 “生成” 的互动过程。

[注释]

[1] William E. Willmott,The Chinese in Cambodia, Vancouver: Publications Centre,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1967, p. xii.

[2] William E. Willmott, The Political Structure of the Chinese Community in Cambodia, New York:Humanities Press,1970.

[3] William Skinner,Leadership and Power in the Chinese Community of Thailand, New York: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58, p. 208.

[4] Shihlun Allen Chen, Socializing Chineseness:Cambodia’s Ethnic Chinese Communities as a Method, Doctorial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Hawaii, 2015.

[5] [13]Penny Edwards,Ethnic Chinese in Cambodia,1997 年,未刊稿。

[6] 野泽知弘:《柬埔寨的华人社会——关于新华侨社会动态的考察》,《南洋资料译丛》2013 年第1 期。

[7] William E. Willmott, “The Chinese in Kampuchea”, Journal of Southeast Asian Studies, Vol. 12, No. 1,1981, p. 45.

[8] Sambath Chan,The Chinese Minority in Cambodia: Identity Construction and Contestation,Master’s thesis, Concordia University, 2005, p. 69.

[9] [12][20]柬华理事总会主编:《柬华理事总会成立十三周年纪念特刊》,柬华理事总会出版发行,2003 年,第72、96、92、96 页。

[10][14][17]《华商日报》编撰:《柬埔寨华人史话》,第十七篇,第3、2、5 页。

[11] Penny Edwards, “Sojourns Across Sources: Unbraiding Sino-Cambodian Histories”,Cross-Currents: East Asian History and Culture Review, No. 4, 2012, p. 129.

[15] 罗杨:《柬埔寨 “红色高棉” 战后华商经济复兴的人类学分析》,《华侨华人历史研究》2018 年第4 期。

[16] 张俞:《老挝、柬埔寨、越南华侨华人漫记》,香港:香港社会科学出版社有限公司,2002 年,第172 页。

[18] 柬华理事总会主编:《柬华理事总会成立20 周年纪念特刊》,柬华理事总会出版发行,2010 年,第35 页。

[19] 《会长杨启秋勋爵主持柬华总会工作会议 新学期华校小学生将使用新课本》,《柬华日报》,2007 年2 月9 日。

[20] 《柬埔寨华社华人权益不容侵犯》,《柬华日报》,2012 年11 月13 日。

[22] Shihlun Allen Chen, “The Distance of a Heartbeat: Sino-Cambodia’s People to People Relations under the 21stCMSRI Toward the New Era”, In NEAK Chandarith et al. Edited,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and its Implications for Cambodia’s Development, Institute of 21St CMSRI, Royal University of Phnom Penh. 2019, p. 137.

[23] 野泽知弘:《柬埔寨的华人社会——关于金边华人华侨聚居区的调查报告》,《南洋资料译丛》2012 年第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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