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世纪上半叶菲律宾华侨体育的兴起与 体育民族主义探析*

2020-12-06 13:21
华侨华人历史研究 2020年4期
关键词:华侨运动会菲律宾

薛 斌

(厦门大学 南洋研究院,福建 厦门 361005)

体育在构成现代国家、社会和文化意识等方面,作用与潜力巨大,是政治一致、道德、自尊和优越性的一个源泉。[1]为了培养健全国民、洗刷民族耻辱,近代中国体育被赋予了改善国民体格与维护国格的民族使命。“病夫” 和 “东亚病夫”,最初是晚清以后知识分子反躬自省的历史话语,他们认为 “病国” 的根源在于孱弱如 “病夫” 的国民,欲以此名词来引导国人注重尚武精神。后来,“病夫” 一词,演化为西方帝国主义强加在中国和中国人身上种种羞辱行为的象征符号,成为百年来民族主义动员群众的利器。[2]哈格里夫斯认为,人们通过体育手段提高民族声望,寻求民族生存边界的合法性,补偿民族在其他方面的弱小,通过和平手段追求国际竞争的社会情感与意识形态,形成了现代的 “体育民族主义”[3]。在不断变化的国家环境中,“体育民族主义” 是民族在他者间自我肯定的一种形式,它对体育或非体育的挑战或事件进行复杂的社会政治回应,无条件地接受高水平的典范和竞争性的民族精神。[4]

20 世纪上半期,民族主义运动风起云涌,成为南洋华侨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特征。在近代南洋华侨体育的组织与发展中,民族主义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许多研究探讨了华侨体育对中国的认同与贡献,①相关成果主要有:马明达:《重视对华侨华人体育的研究》,《体育文化导刊》2006 年第9 期;国家体委体育文史工作委员会等编:《华侨华人与体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年;方雄普:《华侨华人与体育杂谈》,香港社会科学出版社有限公司,2006 年;关文明、陈琦:《华侨、华人体育的发展及其贡献》,《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5 年第4 期;邓晓琦:《从华侨华人体育活动看华人的民族认同》,《八桂侨刊》2006年第4 期;郭惠杰:《社会变迁下华侨华人与新中国体育发展研究》,福建师范大学体育教育训练学博士论文,2015 年;毕金泽、林致诚:《论粤闽华人华侨对近代中国体育的贡献》,《体育学刊》2019 年第4 期;郭惠杰、方千华、郭学松:《海外华侨对近代中国体育发展的历史价值与当代启示》,《北京体育大学学报》2019 年第8 期。部分学者也关注到民族主义对华侨体育在南洋发展的状况及其社会功能。②参见林淑英:《海外华人华侨组织及活动状况的初步研究》,《体育科学》1996 年第3 期;马廉祯:《民国时期东南亚精武会的盛与衰》,《安阳师范学院学报》2011 年第5 期。然而,对于近代菲律宾华侨体育的研究,学界鲜有论述。③时人林珠光与陈掌谔的著述最为系统,参见林珠光编:《扶桑纪游》,马尼拉:中华基督教青年会篮球队,1927 年;陈掌谔:《菲律宾体育与华侨》,菲律宾体育编纂社,1930 年。当代研究主要散见于侨乡文史资料所载菲华人物的体育活动,另有一篇未刊会议论文,即毕金泽、林致诚:《论闽籍华人华侨与菲律宾近代体育的发展》,中国体育科学学会编:《第十一届全国体育科学大会论文摘要汇编》,中国体育科学学会,2019 年。本文根据民国时期菲律宾当地出版发行的报刊资料等,探讨菲律宾华侨体育的兴起与发展。笔者认为,在民族主义的影响下,菲律宾华侨体育在20 世纪上半叶兴起并不断发展,提升了民族威望,巩固了华侨社会基于中国认同的内向性和一致性,为华侨在当地生存发展创造了更好的条件。

一、菲律宾华侨体育兴起的背景

1913 年被认为是菲律宾华侨体育发展的起点。尽管此前菲律宾体育已有相当发展,然而,直到1913 年伍廷芳率中国选手赴菲参加第一次远东运动会,菲律宾华侨才初次认识到体育事业的重要性。[5]菲律宾华侨体育的兴起与发展,得益于菲律宾现代体育的兴起,也与同一时期世界各地的侨界体育发展和交流影响有关,更与 “体育救国” 话语在菲律宾华侨社会的传播密切相关。

(一)现代体育在菲律宾的兴起

西班牙统治时期,菲律宾几乎没有现代体育概念,斗鸡是大众主要的娱乐和体育方式。1898 年美国占领菲律宾后,开始推行所谓的 “仁慈同化”,现代体育运动被美国士兵、殖民当局和基督教青年会引入。棒球首先作为一种文明运动被大力推广,以取代西班牙统治时期野蛮的斗鸡行为,篮球也以 “现代运动” 的特征发展为菲律宾的国家运动。[6]美菲教育部门认为,学校体育训练要适应于改进菲律宾人的体格,[7]公立学校大力推广体育,菲律宾学生对比赛的热情甚至超过了美国的学生,嘉年华会跨校运动会、省际和各级运动会体系也建立起来。[8]

社会体育运动方面,基督教青年会埃尔伍德·布朗主持建立了 “菲律宾业余体育联盟”,提出让每一个人都享有体育运动的权利和机会。[9]美菲当局也大力支持,王城边公共运动场与嘉年华运动场取代了西班牙时代的王城护城河与黎萨就义刑场。1913 年,美菲政府成立了运动场委员会,后来逐渐被推广到全岛。[10]体育与菲律宾人的民族性格极为契合,凡有空地都被用作运动场,每日下午有各种比赛,旁观者 “拍手跳脚、兴高采烈”,正式比赛的氛围更加炽烈。[11]

除良好的硬件设施以外,马尼拉等地还有包括华侨、菲律宾人、西班牙人、美军甚至英侨参加的国际联合运动会。菲律宾华侨耳濡目染,加上时时与当地队伍切磋,其体育组织与技术得以精进。“菲岛体育之发达著称于东方,青年子弟朝夕观摩”。[12]菲律宾这种浓厚的体育环境氛围,对于华侨体育产生了全方位的影响。

(二)华人世界体育发展与交流的影响

菲律宾的华侨体育发展,也受到同一时期华人世界体育发展和交流的影响。在20 世纪前后的华侨社会中,英属马来亚与荷属东印度是华侨体育发展较早的地区。1885 年,海峡殖民地土生华人首先成立 “海峡华人俱乐部”,从事网球、板球及其他英式运动,1894 年成立的海峡华人足球俱乐部后来组织了中国新年运动会。[13]体育成为马来亚华侨增进民族政治认同的重要工具。1905 年,吧城中华会馆的教师与职员成立了荷属东印度第一个中华体育会。[14]1917 年,荷属东印度华侨在三宝垄赛德兰广场举行了第一次华人体育运动会,并设立流动期限一年一次的 “忠烈” 奖杯,争夺奖杯的队伍有三宝垄体育协会、泗水体育协会和巴达维亚健身协会。[15]

对许多菲律宾普通华侨来说,他们第一次接触体育就是以观众的身份感受体育表达的民族精神。1912 —1913 年,伍廷芳电邀檀香山华侨棒球队,并亲率第一届远东运动会中国代表团到访马尼拉,中国选手的表现不仅坚定了华侨内向之心,还使其明了华人完全可以与外国人同场竞技。[16]第一届远东运动会的中国选手,受到中华商会的隆重接待,侨领郑汉淇表示,“华人已经来到菲律宾超过三百年了,这次访问是最成功和最令人瞩目的一次。”[17]“第一届远运会的中国选手主要由学生组成,他们用令人称誉的表现展示了一个新的中国的精神,勇于面对打击并在其中真正成长。”[18]这些展现民族新气象的选手,成为菲律宾华侨对体育观感与兴趣的起点,在此之前,旅菲华侨 “殊无体育可言”。

1913 年前后,华南足球队、第一届远东运动会中国代表团、檀香山华侨棒球队相继赴菲比赛后,接待的菲律宾侨领与众多普通华侨成为第一批中华体育 “粉丝”。为了进一步宣扬中华民族形象与“增光侨界”,邀请华人球队访菲成了惯例。华人世界的体育发展与交流,对于菲律宾华侨体育的兴起与发展,有着重要的激励鼓舞作用。

(三)“体育救国” 话语在菲律宾华侨社会的传播

菲律宾华侨体育的兴起,也与 “体育救国” 话语在菲律宾华侨社会的传播密切相关。20 世纪初,中国民族主义出现后,“东方病夫” 成为中华民族被想象的重要现实面相之一,获得广泛共鸣。梁启超慨叹:“四万万人,不能得一完备之体格,其人皆为病夫,其国安得不为病国也”,认为要破除中国人柔懦之积病,必须提倡尚武精神。[19]在严复引入 “社会达尔文主义” 种族竞争观念之后,梁启超将 “病夫之国” 的概念延伸到 “如病夫之国民” 产生了深远影响。此后,无论庙堂之高或江湖之远,多接受国人体格虚弱如 “病夫” 的认知,并为 “强种保国” 而呐喊。[20]从清末以来以兵式体操为代表的军国民体育,到基督教青年会和各教会学校输入的新体育形式,都被大力提倡,“体育救国” 成为时代之音。教育家张伯苓认为,中国人的虚弱、消沉与低效源于对体育的忽视,体育是建立强大中华民族的当务之急。[21]在外交领域,伍廷芳认为 “中国之孱弱,皆因少年未尝有相当之运动故”,运动可振作精神,巩固民族团结。[22]王正廷也警示说,种族孱弱必定导致天然淘汰的致命困局,中国文弱已达极点,“救国必先强种,强种非男女体育同时提倡不克”。[23]

中国与南洋教育、体育界人士往来密切,“体育救国” 话语在菲律宾华侨社会逐渐得到传播。1917 年,中国教育考察团代表韩振华在菲演说,强调中国的情势,要求 “国人必个个有强健之体魄、耐久之能力”,而 “我华侨与他人循此同一进化之轨道,对于体育多多注意,此事若在学校提倡,必更易行”。[24]1919 年,赴菲参加第四届远东运动会的陈掌谔选择在马尼拉半工半读,就读于菲大体育系的同时出任中西学校体育教习。他在各校学生体育会中倡导足球、篮球和田径等体育小组,并教授体育学理、经验和常识,积极推动华校间的友谊赛。

20 世纪20 年代,南洋与国内教育体育界往来更加密切,除侨校教师与归国侨生以外,还有各种教育考察团、体育旅行团往来考察与游历,新的媒介和组织也被用于体育宣传。1920 年,陈公哲等五人组成 “精武旅行团” 到南洋各属宣传精武精神,即通过体育来培养体魄健康的全新中国人。他们将在国内拍摄的 “精武影片” 和《精武本纪》等书刊带到南洋各地播放与散发,南洋华侨大受感染,纷纷在各地建立精武分会。[25]

此外,菲律宾华侨从赴菲到在菲的一些不堪经历,也使得他们重视体育。如作为中国人遭遇的检疫屈辱与不公,被宣传为带菌者与不卫生及其他污名化或负面、颓废的群体形象,激起华侨对“病夫” 的耻感与对体育救国的响应。面对菲律宾人卫生、教育与体育的进步,他们有着紧迫感和学习的愿望,积极倡导教育、体育以保持群体竞争力。

在 “体育救国” 话语等因素的影响下,菲律宾华侨逐渐意识到体育对民族强健的重要性。华侨教育会会长林西锦认为,体育关系到国民有无结实的体质、强健的脑经、坚毅的心志、为民族争存的根本要图。中西学校校长颜文初驳斥只有穷人需要体力谋生才被赋予健康身体的解释(闽南语“歹命勇”),强调好学生必须具备健康的体格。《中西日报》总编辑林籁余呼吁,只有在青年学子中积极提倡体育,才能返老大之支那,成新少年之中国。体育家陈掌谔将中国对外失败归结于国民孱弱,希望侨界青年明了训练体育与强健种族的关系。[26]菲律宾华侨体育家林珠光认为,支持体育可以增添祖国的男性气概,体育和学力的结合终将使中国立于世界伟大民族之林。[27]

二、国民教育与菲律宾华校体育的展开

菲律宾华侨体育,首先在华侨学校实施发展,以 “保存儿童之活泼性” 和 “注意身体之发达”,[28]其典型的代表如小吕宋中西学校。随着华侨学校的增多,联合体育组织逐渐建立,进而影响到华侨社会体育的发展。华校体育是华侨体育的先锋,为华侨社会培养了体育人才,营造了浓厚的体育 氛围。

华侨体育的发展,与华侨教育的革新有着重要联系。民族主义是20 世纪前期华侨教育的核心,辛亥革命之后,华侨学校成为华侨民族主义发展的最重要因素。[29]1912 年前后,受到华侨民族主义传播及菲律宾教育进步的影响,小吕宋中西学校逐渐由私塾向现代学校过渡,体育也成为培养健全国民教育目标的重要部分。1914 年,菲律宾华侨教育会成立并确定征收教育附加捐方案,华侨学校在数量与入学人数上都有所增长,这是华校体育得以持续发展的重要依托。

中西学校等菲律宾华侨学校实行中英双语教学,在华侨体育人才出现之前,往往由英文教员兼授体育。1912 年,中西学校学生游艺会闭幕时,英文教员禾礼演讲了组织体育会概要,成为华侨体育的启蒙。中西学校要求全体学生每日练习两次十分钟长的体操,该校学生蔡因赏、林珠光等还创立了篮球协会,其学生游艺部篮球队在首次华侨运动联合会篮球赛中获得优胜。1916 年,中西学校学生在国庆纪念日活动观礼团前表演了兵式体操、柔软体操等。

中西学校堪称菲律宾华侨体育的摇篮,涌现了林珠光、李焕彩、蔡一线、薛安然等体育领袖与优秀运动员,后来在菲岛、香港、上海和日本各地 “堪挂无敌牌,为侨众、为祖国争得无限荣光” 的中华青年会篮球队员,都是当年在中西学校最活泼的小学生。[30]20 世纪 30 年代末,在马尼拉学校女子篮球联盟中,中西校友队的中国姑娘是最好的球员,该队领衔联盟,美侨学校队也只能居于其后。[31]

随着菲律宾华侨学校的增多,各校开始谋求建立联合体育组织。1919 年,马尼拉各华校教员足球队与菲律宾中华学生体育会相继成立。同年,中华学生体育会与侨界商人组成的卓越足球队联合作为华侨代表参加黎萨省运动会,与菲队劲旅一比一战平。当日华、菲各报均称,初次呈现社会的华人体育技艺已有如此成绩,来日成就不可限量。[32]1921 年,华侨教育会会议上,怡朗商业学校甚至提出 “组织各校联合运动会案”,指出联合运动会一可促进学生体育进步,二可为各校学生创造联络的机会。不过,尽管各地华侨教育代表多数通过了该提案,但由于客观条件限制,改为 “注重体育俾各校先行筹备从缓实行”。[33]1922 年,陈掌谔与马尼拉六所华校校长发起首次华校联合运动会,促进了华侨青年对田径及各种球类运动的关注。

20 世纪二三十年代,华校体育随着华侨教育的发展走向兴盛,各地侨校,均有组织各种球队并积极参与地方赛事。经过多年提倡,强健的体魄在许多学生眼中已是成材的基本条件,好学生要同时“与图书馆和运动场做个好朋友”。[34]菲律宾华侨体育,起步于华校体育,逐渐扩大到整个华侨社会。

三、体育民族主义与菲律宾华侨社会体育的发展

菲律宾华侨体育的发展,还受到国庆纪念日、日本侵华等一系列政治事件的影响。国庆纪念运动会成为培养国民意识的机制;随着日本在菲律宾势力不断扩张及发动侵华战争,菲律宾华侨对国耻家仇更加感同身受,积极开展强调民族竞争与支援抗战的 “救国” 体育。

(一)“体育强国” 与菲律宾华侨体育的发展

1917 年,禾礼曾著文评价当时菲律宾华侨体育仍处于幼稚时期,尽管华侨青年表现出在运动上的潜力,但零星的华侨体育组织往往难以长久维持。究其原因,即华侨缺乏发展体育所需的组织、精神、激励以及从事体育锻炼的时间。[35]而菲律宾华侨民族主义的发展,无疑提供了禾礼所列体育持续发展所需要的要素。

1924 年,林珠光率领以青年会篮球队为主体的菲华代表队回中国参加第三届全运会,被划入华南区,开创了华侨参加全运会正式比赛的历史。[36]20 世纪20 年代末,林珠光以个人财力成就了菲律宾华侨篮球队远征日本、北美各地的壮举,中华青年会篮球队在日本五战五捷后,菲律宾侨界高呼此役,“不仅为我中华在体育上增灿烂之历史,实为我四万万同胞在国际上一吐不平之气,大争国体之光荣也。呜呼!‘数千年来’列强以‘东亚病夫’四字讥中国者,至是亦不得不退避三舍”。此次篮球比赛的胜利,直接影响了汉族人种及国家地位的提升。[37]

国庆运动会是菲律宾华侨社会体育的重要机制,成为华侨集中展现民族精神稳定和持续的舞台。当时华侨遇见喜庆的日子,每每要升国旗庆祝,逢国庆纪念更是如此,后来运动会也逐渐加入国庆纪念仪式中。辛亥革命作为一种象征性的国家符号,与具有广泛群众性和影响力的双十国庆纪念仪式,增进了华侨社会的内聚力和民族意识。[38]国庆纪念不仅使华侨处于光荣集体历史记忆的共情当中,而且关注当下与未来,即通过盛大的庆典 “发扬国光于海外”,并希冀以此开启 “将来之节节胜利”。[39]

1924 年全运会后,菲律宾华侨开始在每年的国庆纪念日举行各校国庆运动大会,参观人数都在两千人以上。在最初几年,菲律宾华侨国庆纪念运动会作为一种兼具大众娱乐功能与培养国民意识的机制,主要强调后者并多限于教育界。1931 年菲岛星期休业律实施后,华侨工商界纷纷利用星期日余暇组织球队进行体育锻炼,更多球队得以参加国庆运动会公开组等华侨赛事。

尽管星期休业律为部分华侨提供了从事健康娱乐的机会,但更多华侨却藉此赌博从事不正当娱乐。①据20 世纪30 年代初的一份调查,菲华侨在星期日 “作有益运动锻炼体格、休养身心者” 仅占10% 的比例,相比之下,有50% 的华侨选择赌博作为消遣方式。驻马尼剌总领事馆:《马尼剌市之星期休业与华侨之利害》(1933 年5 月5 日编),《外交部公报》(季刊),第六卷第三号,1933 年7 月—9 月,第208~209 页。赌博、酗酒等不正当消遣使国人精神恍惚、身体衰弱,被认为是 “东方病夫” 的由来之一。因此,华侨青年被鼓励从事体育等集体参与的正当娱乐,以确保身体健康,养成活泼的社会与国家精神,洗雪 “东方病夫” 之耻。[40]华侨的不正当娱乐与 “病夫” 的形象联系在一起后,提倡体育等正当娱乐也就成为关乎民族声誉的大事。

(二)“体育救国” 与菲律宾华侨体育的繁荣

20 世纪30 年代开始,随着日本侵华加剧及其在菲岛的经济势力持续扩张,菲律宾华侨的反日民族主义情绪极为激烈。1934 年,在马尼拉举办的远东运动会中,中国成绩不佳,远东业余体育协会在中国代表未到场的情况下,被日、菲非法解散。菲律宾华侨亲身经历屈辱与失望,义愤填膺,意识到国家与体育的相互关系及大时代的责任,侨社体育活动一时异常蓬勃。[41]全面抗战开始后,菲律宾华侨社会一致对敌,紧密团结和加强联络,中华商会、学联会、青年会、抗敌会与妇慰会等团体协作组织了各种救国色彩浓厚的赛事及直接为抗战筹集资金的义赛。

1939 年,菲律宾华侨体育界有埠际篮球赛、华侨田径运动会、国庆运动会,平时还有学联会、青年会组织的各种单项赛事以及与菲律宾当地球队、岛外来访华队的交流比赛,这些赛事往往包含或增加一场或数场为支援抗战的义赛。1939 年4 月,菲律宾马尼拉、宿务和怡朗三埠华侨举行首次篮球埠际赛,该赛事委员会为表 “运动不忘救国” 之旨,决定增加男女锦标队对抗二三名联合队的义赛,筹款救济祖国的伤兵难民。[42]

1939 年的马尼拉华侨国庆运动会,运动员资格仅限于中国国民,并以联络全菲华侨体育界训练国民体格、加强抗战力量为宗旨,其篮球赛公开组不仅有华工、圣公会、黑白、中央布庄、蔡益盛、中西校友等不同身份的华侨代表队伍,还出现如七七、新民、振华、台儿庄等名称具有时代话语特征的队伍。[43]这一届华侨国庆运动会筹备方承诺,将纯票券收入的一半捐妇慰会救济祖国伤兵难民,华侨各界购票观赛者异常踊跃。马尼拉、怡朗各埠以 “救国” 为主题的国庆运动会或国庆杯篮球、足球赛,吸引了大批华侨体育组织与观众,如马尼拉国庆运动会的篮球比赛因参赛队伍过多,赛程往往持续数月。1939 年,马尼拉华侨国庆运动会礼仪规程具有强烈的民族主义与救国色彩,开幕式包含唱国歌、向党国旗及总理遗像行最敬礼,恭读总理遗嘱、为前方殉难将士及死难同胞默悼三分钟等程序。[44]

20 世纪30 年代末,中国东南沿海一带沦陷,菲律宾华侨体育界吸收了毕业于上海两江女子体育学校的庄淑玉、陈聚财、郭英等女性体育专科人才。菲华女篮很快在1938 —1941 年进入兴盛期,华侨年轻女子富有朝气和冲劲,体育团体与学校也极力提倡,女子球队如雨后春笋,人才辈出,曾三次蝉联全菲女篮公开赛冠军的中西校友队与夺取三次岷华 “国庆杯” 女篮冠军的中华队皆为当时劲旅。[45]1940 年,菲律宾中华女子篮球队远征新加坡、香港,以联络南洋体育界,促进华侨体育,并在香港义赛三场筹得善款约1200 元。[46]

1940 年5 月,各项体育赛事总结会上,杨光泩总领事演讲称,希望华侨要负起提倡体育的责任,使全体华侨个个有尚武精神,提升对体育的兴趣,集中最好的球员各尽所长,分别训练,进而把体育精神推广到全岷、全菲及海外的侨胞们。只有强壮的体魄,才可以洗雪 “东方病夫” 的耻辱。马尼拉埠际赛领队李焕彩表示,在大时代要提倡国民体育,锻炼强壮的大国民,负起大国民的任务。[47]

四、菲华体育组织扩展与菲华社会的整合

受国内民族主义思潮的影响,通过输送体育人才、直接提供资助、义赛捐赠等方式,菲律宾华侨社会为中国体育及抗战事业做出了积极贡献。但是,对华侨体育民族主义的理解,也不应忽略其在 “构建交往新体系,维护自己在当地的平等发展权利”[48]中的作用。菲律宾华侨通过从事体育运动,展现了中国人的运动水准及竞争性的民族精神,提升了民族声望与自尊,基于中国政治认同的一致性为华侨社会营造了良好的内外发展环境。华侨体育组织的扩展及其民族主义元素,使越来越多的华侨参与其中,大大增进了菲华社会的凝聚力与竞争力。

菲律宾华侨社会体育组织的发展,是一个菲律宾华侨社会不断整合的过程。1917 年,在独星会倡议下,马尼拉各华侨体育团体成立了最早的华侨体育联合组织。该会与学生游艺部、彗星会、学生爱国团、留菲中华学生会、圣公会、中华青年会、励进会各运动机关在中西学校开会成立华侨运动联合会,但其活动范围只有篮球、足球和网球三种。[49]由于早期华侨体育组织成员的不稳定,该联合会的影响终究有限。

1922 年前后,菲律宾华侨体育发展最重要的组织——中华基督教青年会正式成立,征得会员382名,以薛敏老为首任会长。随后青年会在李清泉、林珠光等侨商捐赠及美国、加拿大青年会国际委员会资助下购置地产,修建了会所和运动场。1922 年底,青年会倡导举办了首次菲律宾华侨运动大会,吸引6 所华校及卓越体育会、中华天主教会、亚细亚体育会、中华东方体育会和中华青年会等8个体育团体近300 名运动员参赛,参观群众达2000 人。此后,马尼拉与宿务等地华侨体育在青年会主持下蓬勃发展,青年会篮球队也成为菲岛以外菲华体育声誉的开拓者。

1934 年马尼拉第十届远东运动会后,在王正廷的倡议下,菲律宾侨界达成建立统一的华侨体育协会的共识。其目的在推动华侨锻炼强健体魄,免却 “东亚病夫” 的讥讽,服从公共规则,消弭无谓的竞争,并改良华侨赌博习惯,消除种种妄念。菲律宾华侨体育协会最终由华侨教育会、中华商会、国民党驻菲支部、青年会、广东会馆等联合组织成立,其宗旨为联合全菲华侨体育团体促进华侨体育;主持全菲华侨体育;参加祖国或国际间运动比赛事宜;成为中华全国体育协进会会员。[50]1934年双十节,菲律宾华侨体育协会组织了空前的国庆运动大会,甚至远在碧瑶的华侨也派队与会,黎萨运动场外中、美、菲三国旗飘,演讲台布满国徽,童子军乐队奏国歌,全场观众气象十分严肃。[51]此次大会足球、篮球、排球、游泳、田径各项参赛队伍将近50 支并新增女排3 队,几乎是小型的远东运动会和全运会,仅开幕式场内即有游行者近千人,观众五千余人。[52]

在20 世纪30 年代,除体育协进会外,马尼拉还有华侨篮球会等组织,一些华侨大商家及行业工会也组织了各种球队。马尼拉以外的各地华侨也纷纷成立体育组织,如怡朗侨界为顾及华侨青年工余之正当活动,组织了 “中华体育会”,有篮球、排球、羽毛球和桌球等各种队伍,其中篮球队“雄视南岛,参加岷、宿、怡篮球埠际赛,使实力最强之岷队大受威胁”。[53]1939 年,怡朗举办了华侨职工协会篮球赛与华侨国庆杯篮球赛。加里务华侨组织大同队、中山学校男女队三队远征怡朗,参加后者并获优秀战绩,而加里务华侨男女老幼总数不过200 名左右。[54]

1939 年开始,为实现体育健全国民体魄道德与联络全体华侨感情的最高目标,菲律宾华侨连续三年分别在马尼拉、宿务和怡朗举行埠际篮球赛。时任国民党中常委的王泉笙曾改编泉州 “拳头烧酒曲” 的俗语,将 “曲” 换成 “球”,认为 “拳头打不过双重壁,球可以打过海,打过国,过省,而此次岷埠出征宿务是打过省,球的力量很大,赛球的目的重在精神,重在联络感情,不拘执一时小胜负”。[55]杨光泩、王泉笙、薛芬士还亲往出席宿务埠际赛,联合宿务党部、领馆、商会、教育会、远东俱乐部、各商会及校友会等华侨组织,解决宿务侨界团结难题。[56]体育组织还是凝结华侨抗战力量的重要媒介,中华青年会在中华商会领导下实际成为抗敌会、航空建设协会、妇慰会、爱国学生组织的总部。菲岛华侨女性组成的妇慰会负责支援抗战的义赛秩序,妇慰会委员如杨启泰夫人、薛芬士夫人与薛敏老夫人经常分组率女队员们推销义赛门券。[57]

五、结语

在20 世纪上半叶菲律宾华侨体育兴起与发展的过程中,华侨民族主义发挥了重要作用。“病夫” 的公共记忆是促成现代体育兴起的重要因素,重塑健全的民族体魄与精神,成为菲律宾华侨体育的重要目标与动力;华侨通过发展体育展现了竞争性的民族精神。通过参与当地国际赛事、国庆体育赛事与抗战义赛等,菲律宾华侨以和平方式表现了民族竞争力,增强了民族自尊与自我肯定,进而巩固了菲华社会基于中国认同的内向性和一致性,为其在当地发展创造了更加有利的条件,增进了华侨社会的内聚力。华侨体育之兴起发展,与禾礼所说的体育发展必需的 “精神、组织和激励”——华侨民族主义密切相关。菲律宾华侨社会,一方面通过发展体育培养健全国民;另一方面以体育号召华侨参与强国与救国运动,展现民族精神、提升民族声誉,整合与拓展华侨社会内部力量,大大提升了民族自信心与使命感。

[注释]

[1]曼干著,徐刚生译:《民族主义、体育与欧洲(续)》,《体育文史》1997 年第3 期。

[2]杨瑞松:《病夫、黄祸与睡狮:“西方” 视野的中国形象与近代中国国族论述想象》,台北:政大出版社,2010 年,第144 页。

[3]马祥房、高春明等:《奥林匹克全球化时代的体育民族主义》,《天津体育学院学报》2007 年第5 期。

[4]John Hoberman, “Sport and Ideology in the Post-Communist Age”, in Lincoln Allison, The Changing Politics of Sport,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3, pp.15, 17-18.

[5]陈掌谔:《菲岛华侨体育概况》,杨静桐编:《菲律宾华侨年鉴》,菲律宾华侨年鉴出版社,1935 年,“教育” 第28 页。

[6]Lou Antolihao, “From Baseball Colony to Basketball Republic: Post-colonial Transition and the Making of a National Sport in the Philippines”, Sport in Society, Vol.15, No.10 (December 2012), p.1397.

[7]Frances Crosby Buffington, Physical Training for Filipinos,Boston: D.C. Heath & co., 1909,p. iv.

[8]United States, Philippine Commission (1900-1916), Report of the Philippine Commission to the President,Washington: Govt. Print. Off., 1912,p.232.

[9]王妍:《美国基督教青年会创立远东体育协会的历史研究》,《成都体育学院学报》2017 年第3 期。

[10]Regino R. Ylanan and Carmen Wilson Ylanan, The History and Development of Physical Education and Sports in the Philippines (second edition), Quezon City: University of the Philippines Press, 1974, pp.33-34.

[11]邬翰芳:《菲律宾考察记》,商务印书馆,1929 年,第89 页。

[12]陈宝泉、黄炎培等:《考察日本斐律宾教育团纪实》,商务印书馆,1917 年,第176 页。

[13]N. G. Aplin and Quek Jin Jong, “Celestials in Touch: Sports and the Chinese in Colonial Singapore”,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Sport, Vol.19, No.2-3,(April 2002), pp.67- 98.

[14]Taufiq Tanasaldy, “Legacy of the Past: Chinese Indonesian Sporting Achievements During the Sukarno Era”, Journal of the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of Southeast Asia, Vol.173, No.1, (January 2017),pp.61- 69.

[15][印尼]林天佑著,李学民、陈巽华合译:《三宝垄历史:自三保时代至华人公馆的撤销》(1416 —1931),广州:暨南大学华侨研究所,1984 年,第258 页。

[16][26][32][36]陈掌谔:《菲律宾体育与华侨》,菲律宾体育编纂社,1930 年,第163、25~43、122~123、124 页。

[17]“Far Eastern Olympic Games: Chinese Successes at Manila”, The North-China Daily News,(February 19, 1913),p.7.

[18] [美]陈肃、[美]达格玛·盖茨、[美]大卫·克劳森:《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图书馆藏基督教男青年会档案:中国年度报告(1896 —1949)》第6 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年,第168 页。

[19]梁启超:《新民说·少年中国的国民性改造方案》,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年,第189~191 页。

[20]杨瑞松:《病夫、黄祸与睡狮:“西方” 视野的中国形象与近代中国国族论述想象》,台北:政大出版社,2010 年,第36~56 页。

[21]孙海麟主编:《中国奥运先驱张伯苓》,新世界出版社,2008 年,第14 页。

[22]伍秩庸原著,陈政译述:《美国视察记》,中华书局,1915 年,第147 ~148 页。

[23]王正廷:《观第二次远东运动会之感言》,《进步》第8 卷第3 期,1915 年。

[24]《韩振华先生演说体育之宜注重》,《菲律宾华侨教育丛刊》1917 年第1 期。

[25]马廉祯:《民国时期东南亚精武会的盛与衰》,《安阳师范学院学报》2011 年第5 期。

[27]林珠光编:《扶桑纪游》,马尼拉:中华基督教青年会篮球队,1927 年,第21 页。

[28]蓝琛:《管理小学校之意见书》,《菲律宾华侨教育丛刊》1917 年第1 期。

[29]谢美华:《华侨教育与20 世纪初东南亚华侨民族主义的产生》,《华侨华人历史研究》1997 年第1 期。

[30] 颜文初:《本校三十年来之回顾》,《小吕宋华侨中西学校三十周年纪念刊》,马尼拉:小吕宋中西学校,1929 年,第3 页。

[31] “Philippine Sports-Minded Country Produces World Boxing Champions, Star Athletes in Track, Baseball, Basketball”, The China Press (Philippine Supplement),1939-12-30, p.11.

[33] 《菲律宾华侨教育会议议决案》,《中国与南洋》第2 卷第2/3 期,1921 年5 月。

[34] 《罗申那同和学校复校第二届毕业特刊》,《华侨商报》1948 年5 月11 日。

[35]Silverio Jorge, “Athletics among the Chinese in the City of Manila”, 《菲律宾华侨教育丛刊》1917 年第1 期。

[37]陈慕华:《我最敬爱之爱国青年》,林珠光编:《扶桑纪游》,第87 页。

[38]徐炳三:《辛亥纪念与南洋华侨民族主义的加强——基于〈叻报〉为中心的考察》,《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 年第2 期。

[39] 《南洋菲律宾苏洛埠华侨庆祝国庆之一斑》,《南洋研究》第1 卷第1 期,1928 年1 月。

[40]许雅谅:《课余之正当娱乐》,菲律宾宿务中华学校编:《菲律宾宿务中华学校落成纪念刊》,编者出版,1926 年,第169~170 页。

[41]罗泽庆:《菲华体育九十年沧桑》,《菲律宾商报》编:《〈商报〉创办八十二周年暨复刊十五周年纪念特刊 1919 —2001》,马尼拉:编者出版,2001 年,第241~242 页。

[42] 《今晚之埠际赛事》,《新闽晚报》1939 年4 月25 日。

[43] 《青年会举办廿八年国庆运动会章程已颁布》,《新闽晚报》1939 年9 月14 日。

[44] 《国庆运动会提前开幕》,《新闽晚报》1939 年10 月3 日。

[45]谢德温:《漫谈八十年菲华妇运》,《菲律宾商报》编:《〈商报〉创办八十二周年暨复刊十五周年纪念特刊 1919 —2001》,第231~232 页。

[46] 《菲中华女子篮球队,明日再战港协会队》,《香港工商日报》1940 年4 月26 日。

[47] 《中华基督教青年会昨晚欢迎代表队盛况》,《新闽晚报》1940 年5 月10 日。

[48]张坚:《东南亚华侨民族主义发展研究(1912 —1928)》,厦门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2 年,第120 页。

[49]林代文:《岷埠华侨学生篮球队比赛记》,《菲律宾华侨教育丛刊》1919 年第2 期。

[50]颜文初:《菲律宾华侨体育新进展》,《勤奋体育月报》第2 卷第6 期。

[51] 《全菲华侨运动会讯》,《时事旬报》1934 年14 期。

[52]颜文初:《一年来华侨教育》,杨静桐编:《菲律宾华侨年鉴》,菲律宾华侨年鉴出版社,1935 年,第4 页。

[53] 《本会五十年史略》,怡朗中华商会编:《菲律宾怡朗中华商会五十周年纪念刊》,编者出版,1961 年,第41 页。

[54] 《怡朗华侨国庆杯赛:中华队冠军,加里务大同队亚军》,《新闽晚报》1939 年10 月21 日。

[55] 《岷宿怡埠际赛岷尼拉代表队出发专号》,《新闽晚报》1940 年4 月22 日。

[56] 《宿务侨界重新团结,埠际赛联络感情的意外收获,杨总领事等南行的一大成功》,《新闽晚报》1940 年4月30 日。

[57] 《今晚之埠际赛事》,《新闽晚报》1939 年4 月25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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