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笔记

2020-12-07 05:56魏俊朝
时代报告 2020年2期
关键词:村头刘秀二叔

魏俊朝

就像一只孤雁,飞翔在异乡的天空。魂牵梦萦的还是老家,豫西南那个叫郭营的小乡村。回家过年,成了我每年春节的惯例。今年的春节因为禁炮和疫情,多了一丝悲壮和苍凉。

回到村子,骤雨初歇,小寒料峭。母亲知道我回来,衣着臃肿,戴着口罩,站在村头的大槐树下,手搭凉棚把我们张望。从车上下来,母亲看到一年未见的孙子、孙女,笑成了一树梨花,激动地把孩子们搂在怀里,嘘寒问暖。我看着母亲,脸上的皱纹细而密,细细密密结成了一张网,又如一篇难解的文字,记录着往昔。鬓角新增的一缕缕白发,就像一句句诗行,诉说着流年似水、年华暗换的无情和沧桑。

走到家,映入眼帘的是铁门,门已经老了,油漆剥落,宛如未卸完妆的戏子的脸,铁锁锈迹斑斑。“吱呀”,我推开了虚掩着的铁门,蜡梅的清香扑面而来。紫玉兰根融入泥土,枝干向上伸展,去追逐白云。葡萄的藤蔓红杏似的出墙了,想撩路人的衣襟。唯有那棵枝干粗壮的核桃树孤零零地矗立在西南角,发出啾啾的声音,仿佛在和路过的风儿互道着珍重。屋檐底下,鸭子嘎嘎地叫着,迎着我们回家。我不由得慨叹:回乡,真好。

吃过晚饭,孩子们围在奶奶的膝下等看春晚。时间还早,我在村子的水泥路上独行。由于疫情汹涌,乡亲们都关门闭户,不相往来。疫情阻断了殷殷问候和笑语欢声,阻不断的是绵延千年、根深叶茂的邻里亲情。村子里的路宛如一根根动脉血管,每一段都有诉不尽的故事。路两旁是老树和庭院,庭院里有房屋,房屋里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不知不觉又彳亍到了东坑。小时候,这里碧水清涟,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我曾在这里戏水,也曾在这里读书。白雪皑皑的日子,也曾围着东坑漫步,等着故人归来,能赠我三分春色,一枝梅。如今,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已是人到中年。也终于明白,有些人,一别就是一生。有些事,过去,便无须记起。

第二天,我和一双儿女给父亲上坟归来, 天刚蒙蒙亮。本家的小叔吉银过来了,他戴着口罩。由于家境寒微,人到四十了,依然单身,踽踽独行在苍茫的人世间。我看他眼里有些潮润润的,觉得事情不妙。果然,他说,我妈不在了。五奶走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走了呢?

草草地吃过午饭,我去了村头的小卖店,每年的初一,这里总是人头攒动。今年却是门可罗雀,冷冷清清。只有本家的二叔在看店。我说二叔,给我一份纸。去你爹坟上吗?二叔问。我说,五奶不在了,我过去瞅瞅。二叔“喔”了一声,说,卧病在床一年多了,走了也好,解脱了。临走,二叔还提醒我“这两天疫情正扩散,你要细顾点”。

往村子里去,是长长的水泥路,我一步一步地丈量着。一路上,只有阳光、我和自己的影子。远处,蔬菜大棚似一条条长龙。路边,有一棵枝干虬繁的大杨树,树下是瓷瓷实实的白菜在生长。大树的枝干斜伸着,像是要抓住时光的衣襟。迈步走进村子,入目皆是废弃的房屋,庭院像饥饿的胃,里面空荡荡的,偶尔,传出一声鸟儿凄切的鸣叫,让人心生无端的悲凉。走到五奶家的庭院,她的小孙子眼泪汪汪地望着我,我走上前去,抚摸着他的头,心情很沉重。他接过纸说,叔叔,我三哥来了。小叔吉银走过来,给我递烟,我婉拒了。到房屋门口,我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给五奶磕头。小叔忍不住,号啕大哭了起来。

不一会儿,本家的亲人们都过来了。主事的家亮叔说,疫情肆虐,非常时期,咱们出不上力,也不能给政府找麻烦,我的意思是不请唢呐,不供祭,也不待客,弄个老屋入土得了。尽可能减少人员流动,避免交叉传染,毕竟我们新野已经发现了好几个病例,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细顾点好。他又望着五奶的两个儿子说,你们看这样中不中?他俩异口同声说,控疫事大,就这样办,如果母亲泉下有知,也一定会理解的。听了两个弟弟的话,五奶的大女儿说,咱妈辛辛苦苦一辈子,丧事就这样草草地给办了。说完顿足捶胸、号啕大哭起来。村头架着的大喇叭这时候响了,所有的红白喜事一律停办……

向晚阴凝,飞雪飘零。五奶在儿女的啼哭声中入了土。就像一江春水,融入大海;一缕轻烟,弥散在天空……

初二,天晴了,满地霜华浓似雪,到处白乎乎的。村头的高音喇叭在播放着韦唯的老歌《爱的奉献》,声音高亢、嘹亮。我坐在院子里的蜡梅树下,想写一篇《回乡笔记》。朋友圈皆是新型冠状病毒肆虐的消息,心里有些惶惶,静不下来。

孩子他姨夫来了,说孩子的外公外婆一年没见你们了,让我来接你们回去。一路上,路口都封了,没有封的,也都有人在守着,神情庄重,如戎马倥偬的将士在黄沙漫漫的出征路上。汽车在村道上七扭八拐,在方营路口,都乖乖下车量过体温,才放行进村。

进村的道路上,行人如老人的牙齿般稀稀落落。一棵大杨树上,一只鸟儿在盘旋,只是一瞬间,却好似已是人世迢迢千年。才九点半,孩子的外公外婆已在厨房忙碌了。媳妇说,爹妈您老歇歇,我来。老两口说,闺女,今天你啥也别干。一句话,让媳妇转过身去,泪流满面。

寒暄毕,我沿着一条水泥路漫步。不知不觉已走到了阴丽华故里,黄营村头。村子很幽僻,少有人行。只有三个老人在闲话,七八只鸭子在咕嘎。前边,老树苍然,屋舍俨然,坑塘隐隐。一位老人,约摸七八十岁,躬身鹤形,目光里有三分澄澈,七分闲散。我问他,这里可是阴丽华故里,老人颇自豪,使劲点点头。我再问,可否留存有遗迹,老人说,村小的旁边就是娘娘庙。

顺着老人的指点,我从村北到村南。娘娘庙就挨着村小学。房屋已倾颓,陈门旧窗,蛛网纵横。只有门窗的雕花在告诉我这座娘娘庙,至少存在了几百年。庙宇门口的一棵桂花树,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看到它,我仿佛看见黛眉粉颊的阴丽华,穿越了千年的历史云烟向我走来。

西汉末年,阴姓是新野的大姓,名门望族。阴丽华生于斯长于斯,十五六岁便长成了娉娉袅袅、知书达礼的美人。后来,在邓晨的介绍下,和刘秀一见钟情。丽华小家碧玉,刘秀豪气干云,两人很快便喜结连理。由于连年征战,两人聚少离多,感情却历久弥深。后来,刘秀君临天下。纵使身边三千粉黛,刘秀独钟情丽华一人。远事深似谷,下笔已千年。如今斯人已去,沧海桑田,刘秀与阴丽华美丽的爱情故事虽然历经了千年,却依旧翻卷在世人的唇齿间。

暮霭沉沉,一钩淡月天如水。我吃过晚饭,在村子里行走,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村子里的喇叭在鸣叫,播放的都是疫情的信息,将无边无际的寂静撕得粉碎,也撕扯着我的心。我在牵挂着千里之外的那个城市。

女儿说,爸,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哇,我想回南阳上学。

我说,女兒,我们从南阳回来的时候,天还下着雨,现在呢,你看,天上的星星亮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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