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社会的权力嬗变与权力封闭性关系论析

2020-12-11 15:02靳芳菲
平顶山学院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封闭性资本主义权力

靳芳菲,代 真

(1.中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3;2.平顶山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平顶山 467036)

中国自1840年以来的近代史,可以说是一部探索民族独立和解放的艰辛史。一个曾经辉煌灿烂、遥遥领先于世界的大国,封建社会延续两千年有余。代代相承,变化微渐。如果不是被来自西方的全方位侵入而被迫打开国门,传统中国的演进模式可能还会长时间地延续和维持。这个话题曾被学术界长时间讨论,主要集中在“为什么中国封建社会能够长期延续达两千多年之久”这个问题上。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倾向于从生产力、生产关系和阶级斗争等方面进行研究,而社会结构学者则从社会结构中的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结构形成的组织系统上,来解释中国封建社会的长期性。本文将从权力嬗变和权力封闭性的关系角度来解读我国从封建社会、民国时期再到新中国成立社会权力结构的变化,探讨为什么近代中国历经磨难后最终选择了社会主义道路而不是其他道路的问题。

一、超稳定结构的破坏预示着近代中国封建权力的瓦解

(一)超稳定结构是一个权力封闭性结构

自秦汉以来中国社会延续两千年的原因体现在中国社会结构的稳定性上。在金观涛的《兴盛与危机:论中国社会的超稳定结构》中,他提及中国封建社会两个最基本的特征:一是社会结构具有停滞性,二是大一统王朝的周期性更替[1]11—12。与中国封建社会延续千年所不同的是,西欧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封建社会容易进入“封建割据状态”。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曾论述过建立在自然经济基础上的社会组织:“小农人数众多,他们的生活条件相同,但是彼此间并没有发生多种多样的关系。他们的生产方式不是使他们互相交往,而是使他们相互隔离……一小块土地,一个农民和一个家庭;旁边是另一小块土地,另一个农民和另一个家庭…好像一袋马铃薯是由袋中的一个个马铃薯所集成的那样。”[2]从社会结构角度,中国的封建社会不同于其他国家逐渐走向封建割据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超稳定的封闭性结构具有强大的组织能力,而维系这种组织能力的是一个沟通区域间交往联系、将整个社会黏合在一起的阶层,即“士”阶层。控制论创始人维纳指出:“社会通讯是社会这个建筑物得以黏合在一起的混凝土。”“士”,介于大夫和庶民之间的阶层,是秦汉以后历代封建官僚机构成员的最主要来源。他们大部分是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又称儒生,较为优越的经济地位使他们能够摆脱土地的束缚。他们信奉儒家意识形态,通过以儒家意识形态为标准的选官制度得以转变为封建官员。由于士阶层具有流动性和广泛性,因此他们承担了社会通讯的重要职能。据史考“清代地方官平均任期短,流动性较大”[1]13,而流动性较大的封建官僚搭成了从中央到地方的政府机构的框架,从而组成了巨大的官僚机器,封建大国的统一由其建构和维护。在“超稳定结构假说”中,这形成了社会结构中政治结构与意识形态结构的一体化。

从权力的封闭性角度来看,这种封建社会的超稳定结构也是一个封闭性结构。强大的封建权力能够对整个社会进行“分层的、持续的、切实的监督”,正如福柯在阐述规训权力如何实施时所描述的“通过这种监督,规训权力变成一种内在体系……这个网络控制着整体,完全覆盖着整体”。在权力结构上,封建君主处于金字塔的顶端,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了实现权力的强化和网络化,构建如同“全景敞视主义”的大监狱一般的权力结构:具有层级的官僚体系、层层报告的机制、官僚化意识形态的控制,如同“一种广延式的权力以一种确定无误的方式统治每个人的肉体”,农民在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下被束缚在自己的一小块土地上,他们如同在全景敞视建筑中环绕在中心瞭望塔的一个个小房间里的人,“他的房间被安排成正对着中心瞭望塔,这就使他有一种向心的可见性”。由于不存在广泛的市场经济,所以在小块土地上的农民,如同被隔离开的不同房间里的人[3]。同时,封建权力在意识形态上对整个社会成员进行官僚化的儒家文化的“规训”,类似于福柯在描述权力塑造话语和知识时所提到的“知识型”的概念: 这些话语和文化是权力用来建构主体的工具。官僚化了的人世的儒家文化和礼教、承担社会沟通作用的意识形态化的“士”阶层,形成了社会结构中政治结构和意识形态的紧密结合,从整体上使封建社会的中国牢牢地被王权所掌控。在权力的封闭性未产生孔隙时,尽管会产生王朝的周期性的更替,但社会结构和权力的控制并未逃脱相同的模式。

(二)西方侵略的二律背反和封闭性结构的瓦解

然而,西方坚船利炮的冲击从外部破坏掉了封建社会的坚硬外壳。笔者认为,外部的破坏带来了内部经济、社会和阶级的变化,从而冲击了“政治文化一体化”下的封闭性结构。在此之前,封建的中国社会内部虽面临着周期性的改朝换代,但广泛而持久的小农经济、保守而根深蒂固的宗族观念一直存在,即使曾在社会矛盾中出现过类似白莲教、天地会等组织以及对时代不满的知识分子,但他们仍然笼罩在无法找到出路的悲哀和封闭性社会内部矛盾自我消化的变通性矛盾之中。暴力对封建权力的打击,条约制度的施行,预示着封建王国的屈辱与悲痛,王朝体系开始了它的瓦解之路。由外力打击而被迫带来的耻辱条约,从政治、经济和文化上消解近代中国社会的封闭外壳,这如同在近代中国历史研究中经常提及的二律背反。

1.儒生阶层的分化使封闭权力的结构产生了“孔隙”

在近代中国逐渐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过程中,儒生阶层产生了分化。其中一部分人开始“开眼看世界”,“夷务”开始从他们自强的观念中展开,从而带动资本主义萌芽发展,资产阶级改良派由此产生。改良派的出现,意味着儒生的觉醒。在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洋务派的出现标志着中国地主阶级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分化,意味着凝固的外壳绽开了先前未曾有过的裂痕。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意识到,中国只有自身实现现代化才能抵抗一个已经近代化了的侵略者,近代中国反封建和反侵略必须同时进行。从破坏超稳定结构的层面来看,其改变了封建权力授予“士”阶层的职能,拉开了其向资产阶级转变的序幕。此时,封闭的超稳定结构产生了使权力分散的“孔隙”。由于战争的被迫性,因此意识形态在很大程度上是先行于经济基础的,显示出意识的能动性。甲午战争失败后,维新运动带来了维新派在“体”方面的思考。此时维新派论“变”,与“体”的改革和历史的进化论有关,集中体现于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梁启超的《变法通义》、谭嗣同的《仁学》和严复的《天演论》等。在中体西用的“用”上,洋务派主张“用”,而当维新派涉及“体”时,洋务派反对“体”之变。此时的维新派,开始了他们对意识形态领域的深思,已经对旧式政权的结构开始了真正深层次的探索,封闭性的结构开始了意识形态认同的危机。维新运动失败后,19世纪的最后一年起义四起。资产阶级革命派在珠江流域领导了惠州起义,溃散于围攻,资产阶级革命派成了当时中国社会中最进步的力量。清末新政废科举,切断了封闭结构中承载着沟通社会职能的“士”的选拔途径。从洋务派、维新派、革命派逐渐登上历史舞台思考民族存亡并进行探索之时,封建权力的政治文化一体化结构已无法维持其封闭性。而更深层次的原因,源于近代社会半封建化的过程之中。

2.生产交往的扩大影响了权力结构的变化

在进一步研究中,我们还应从马克思唯物史观的角度,从经济基础的变化来探寻封建结构的瓦解而避免陷入韦伯的文化决定论。马克思恩格斯指出:“一个民族的整个内部结构取决于自己的生产以及自己内部和外部交往的发展程度。一个民族的生产力发展水平,最明显的表现于该民族分工的发展程度。任何新的生产力,只要它不是迄今已知的生产力单纯的量的扩大,都会引起分工的进一步发展。”[4]40从经济基础来看,鸦片战争后,不平等的条约制度在带来极为深刻的民族灾难之外,也带来了资本主义的发展,而为了“自强”而展开的“夷务”也日渐深入国计民生。这带来了生产交往的扩大,直接影响了分工的发展和新的阶级的产生。一方面,因条约制度而产生的埠口开放逐渐从沿海到长江,由下游到上游,外国资本主义逐渐渗入,开始从沿海深入内地。中国被卷入资本主义世界市场,中国的封建社会体系被埠口的开放戳开了大大小小的窟窿。另一方面,随着地主阶级的自救运动,在自强求富理念下开启了军事工业和民用工业的发展。洋务运动中创办的军事企业,催生了在规模意义上的第一代产业工人的诞生,他们成了近代中国历史上新的社会力量。而洋务运动中的民用工业由于对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以及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进行了沿用而彰显了其资本主义的性质。中国的民族资本主义开始了更大的发展,洋务工业中的官督商办及官商合办的形式,使得民族资本主义沿封建社会产生的裂缝中慢慢渗入。除了工业资本主义外,还包括商业资本主义的发展。随着资本主义大工业的机制品在商品中的比重增高,旧式商业与产业资本的联系更加紧密,资本主义特征也越发明显。阶级本质上是一个经济范畴,民族资产阶级多为官僚、地主、商人、买办。1894年,中国大约有9万多名工人,工人阶级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而产生,但是当时的工人阶级与农民有着天然的密切联系,容易被帮会吸引,带有很强的封建性,如同中国资产阶级的封建性和软弱性一样,两者都脱胎于先天不足的资本主义。洋务运动被称为“近代中国现代化的尝试”,但洋务运动的展开机制,并没有把工业化运动深入民间。洋务运动中建立的官督商办,是动员民间的资源机制。但是在封闭性结构未被打破时,官绅的合作是为了建立农村的社会秩序,而兴办洋务和现代工业是城市里的新型事业,两者的方向背道而驰[5]。洋务运动的历史局限性很大程度上也预示着辛亥革命后经济发展不平衡的趋势。但从总体上说,资本主义萌芽在中国的发展,在经济结构中带来了较大的影响,也是意识形态结构和政治结构变化的决定性因素。

3.农民阶级反抗的失败对封闭权力带来的影响

随着帝国主义国家的侵略和资本主义在近代中国的发展,农民阶级开始了自身的反抗。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曾经指出:“一切历史冲突都根源于生产力和交往形式之间的矛盾。”[4]50太平天国运动披着拜上帝教的外衣,意欲借“上帝”改朝换代,而农民阶级的局限性体现在他们在新的生产方式出现之前,不可能单凭自己的力量找到一条出路取代封建制度,他们只是传统意义上的改朝换代。面对同样的封建政权而具有强大资源调控能力的清政府,他们失败了。以曾国藩为代表的儒生地主政治势力组织了一支新的政治力量进行反击。太平天国运动虽然失败了,但它也在一定程度上搅乱了整个封建制度,削弱了中央集权。

19、20世纪之交的维新运动失败后,产生于华北部分地区农民阶级中的义和团运动又开始了图存的反抗。他们引导了山东、河北等地无人引导的散漫的小生产者,不同的是,华北农民对西方民族的对抗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内在与外来的对立,它爆发于西方和东方的资本主义势力深入到中国城乡各方面之后,体现着落后的生产方式以民族反抗的形式进行抗争,既体现了民族性,也体现了落后的生产方式对新的生产方式的反抗。暴烈的排外主义行动中蕴结着经济意识,以及他们对恢复自然经济的强烈愿望。在庚子后二十年,李大钊曾经说:“义和团对于洋人的一切器物一概烧毁,这都含着经济上的意味,都有几分是工业经济压迫的反动。”[6]150小手工业者的饭碗被大机器夺走,商品的生产使一些人民失业后穷困潦倒。资本主义在中国的发展过程具有原始积累的性质,对被压迫民族的掠夺和原始积累的血腥二合一带来了一个民族的窒息,也带来了旧的生产方式在解体之时的历史阵痛。农民阶级的反抗,代表小生产者在经济和阶级结构发生变化,自身受到压迫的情况下的反抗。如前文所述,在外力冲击封建制度而封闭性权力尚未解体前,资本主义的发展具有封建性和局限性,农业的工业化并未实现。但在体系内部已经出现经济的发展和阶级的变化带来的“孔隙”时,此时的农民反抗,在一定程度上搅乱了原有的封闭体系。

4.清末新政的挽救与封闭性结构自我调节的失败

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之后,清政府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标志着半殖民地制度的完全确立。辛丑以后产生的公使团由外交代表而成为内政中的一种强力,东交民巷的大炮注视着紫禁城,彰显着条约制度的权威。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改为“班列六部之前”的外务部,这种政治机构的嬗变是外力强逼的结果,如同阿尔都塞所讲,这是主体性缺失后的强力建构。而“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奴颜,冲击了民族的心理防线,激起了国内的民愤与新的民族觉醒,加剧了原本在“一个个小房间”里的所有个体对冲破封闭权力的渴望。从鸦片战争到八国联军入京,外来势力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暴力摧毁民族藩篱,中国的地主阶级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建千疮百孔的民族藩篱。而辛丑后,藩篱既失、风雨难挡。在“欧风美雨”下,外来的东西也正在改变着落后的中国。在沿海口岸,人们的生活方式、生产方式都有了一定的变化,哲学与艺术的发展也有了一定的进步,中国的近代文明也在欧风美雨的解放作用中开始产生与发展。

此时的清政府,开启了晚清最后十年的“新政”时期。此新政开始于危难之时,在具体的改革中涉及了一些“体”的改革。在对军制的改革中,新军的编排与改革在后来的历史阵变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巨大作用,推进了中国的军事近代化。对政治体制的改革虽然是表面的,但也触动了传统中最保守的部分,官制改革在客观上对国家体制的近代化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在奖励实业上,在农本商末的中国,政府出面倡导实业是一个大变化,而商律以法律的形式肯定了工商业者的社会地位,1906年还成立了农工商部,这些原因促成了创办实业的高潮。对教育的改革则奠定了中国近代化教育的基础,废科举,创办新式学堂,出现了160万新式学生,新政造就了他们,而他们奔向立宪。此外,对法律的改革开创了中国法制近代化的先河。但从根本上来说,这是封建权力对外力胁迫的反抗,其内核依然是维持封建政权的统治。在长达几十年经济和阶级结构的变化中,维持原本的政权已风雨飘摇。而一些改革直接冲击了意识形态结构和经济结构,革命的洪流已经预示着冲破封建权力的时机即将到来。

二、资本主义的封闭权力并未在近代中国建构起来

在对《资本论》中权力的封闭特性的研究中,有学者指出:“资产阶级对工人的支配必须以资产阶级在总体上实现统治为基础; 资本的支配效应,必须在资产阶级掌控的权力的‘布袋’之内进行。资本要存在、要增值,依赖的就是资产阶级钩织的这一‘布袋’的封闭性。”[7]同样,缺失了封闭性的资产阶级政权,难以维持其统治。辛亥革命和旧民主主义革命,也被称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是在完全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化的中国,对旧政权的致命一击。然而,在史学研究中对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评价,定义为不彻底的革命,而其建立的“中华民国”更是历经更迭。“中华民国”的命运之所以如此短暂,究其根本,就是资本主义的封闭权力并未在近代中国真正建构起来。

(一)辛亥革命:资产阶级和士绅的合力

在近代中国的风雨飘摇中,“中等社会”开始代表中国近代社会新陈代谢的决定力量。“就当时中国社会的阶级关系而言,‘中等社会’相当于中产阶级,而中产阶级主要是指民族资产阶级。”[6]230也包括乡村社会里的中等阶层,介乎绅与民之间,还有各种新式学堂培养出的近代知识分子,此外是以工商业为主并在经营实业的过程中逐步近代化的人物,用一技之长取得较为富裕生活的人们。资产阶级的阵营不明晰,因为他们同社会其他成分的交叠和粘连并没有完全消除。作为“中等社会”的代表,革命党人在推翻清王朝这个总目标上是一致的,但革命党内部的政治分野却是客观存在的,革命的社会基础具有复杂性和不纯粹性,并不是所有的革命党人都有建立民主政体的自觉意识,一部分人也并不是把清王朝当作一个君主专制整体来反对。革命最初并不是改良的对立面而是改良的合作者,在改良和革命的不断变革中曲折前行。戊戌与辛亥,是近代中国两个交替的历史阶段,而革命派与改良派在历史中地位的变化则反映了辛亥对戊戌既否定又发展的历史辩证关系。

那么,为什么中国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无法建立起封闭的资本主义权力呢?究其根本,还要从辛亥革命的性质出发。沟口雄三认为,辛亥革命的形式具有典型的封建性,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这是一场导致持续二千年之久的王朝体制崩溃的革命;(2)其形态采取了各省独立的形态;(3)其结果是旧体制的解体,革命后国内纷呈四分五裂之状;(4)实现革命的主要势力,并非传统型的叛军或异族军队,而是蓄积于民间的‘各省之力’。”[8]辛亥革命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是一场对抗专制的革命,也是一场封建对抗王权、地方对抗中央的革命,是由资产阶级和地方的士绅共同完成的。革命派除了其上层属于国家精英外,更多的是位于社会中下层的士绅。例如1905 年成立的同盟会内部的三大派系,就具有非常鲜明的地域特色:“兴中会的背景是广东人以及海外华侨,华兴会的活动区域在两湖地区,而光复会的核心成员多为江浙人士。他们有各自的地域网络,各自借助当地的血缘、地缘关系,动员当地的宗族、会党筹备发动革命。”[9]正如深町英夫在《近代中国广东的政党·社会·国家》一书中所分析的,“从晚清到民初,植根于各个地域的革命党人所建立的只是镶嵌到地方的血缘、地缘网络的‘水平’动员系统,在其内部并没有一个高度集权的、自上而下的‘垂直’控制系统”[10]。因此从革命的整体而言,推翻清王朝是资产阶级和士绅的合力造成的。由于前面所述的近代中国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和资本主义经济基础的特征,其本身无法“在总体上实现统治”,更无法在权力结构上钩织一个“完整的布袋”。在革命的力量上,资产阶级更多的借助于地方的官僚权力,无法实现从经济上和阶级上的完整覆盖。

(二)经济基础的割据性动摇了资本主义的权力

辛亥革命后,“皇帝倒了,辫子割了”,民国创立后,除了社会习尚等方面的改革外,各级政府都比较重视实业,仅1912年内创立的各种实业团体就有40多个,从历史数据和工人的激增中能看到辛亥革命后实业有所发展的趋向。辛亥革命前中国产业工人的人数大约50万~60万,而在1919年的五四运动前则达到了200万[6]202。辛亥革命之后和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是中国民族工业的黄金时代,然而中国并没有出现随政治革命进行的产业上的革命,究其原因:一是封建政治势力的破坏,二是帝国主义没有支持南京临时政府。革命党人不具有制约封建军阀的能力,而是处处遭受到封建军阀的制约。随后的军阀统治与军阀混战,窒息了中国民族工业的生机。

民国初年的政坛诡谲变幻,袁世凯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后,刺杀宋教仁,暴露了官僚派和革命派的矛盾之激烈。袁世凯死后,专制主义统一梦破碎了。两次复辟帝制的失败,旧的被推倒,新的尚未到来,这一时期的中国进入了军阀割据时期。由于近代世界各国都未曾有过如此现象,因此其原因值得深思。清政府被推翻后,中国具有政治经济方面的特殊性,这不仅包括外来资本主义国家的长期侵略,也包含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并没有深入到农村社会。此后的革命领袖毛泽东,将这种现象的产生归因于“地方的农业经济,以及帝国主义划分势力范围的分裂剥削、分而治之的政策”[6]210。在鸦片战争后,西方资本主义的渗入和民族资本主义的产生与发展,对自然经济产生了侵蚀并使其分解,这一过程长期存在且不平衡。资本主义的市场并未形成,落后的交通使得地域性的农业经济依然占主流。自给自足的农业经济,也为军阀割据提供了赖以生存的坚强物质基础。军阀混战给穷苦人民带来了灾难,也使得社会日益畸形,会党起义等频发,旧民主主义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在这里,有一个问题也值得注意,民国初年的政治权力是具有割裂性和不完整性的,在经济基础方面,民族资本主义有了一定的发展基础,也产生了大批的产业工人,但民族工业前期的发展被诡谲变幻的政治所影响,资本主义市场并未产生,产业工人的思想仍然具有较强的封建性;在上层建筑方面,资本主义的制度并未建构成功,社会中既存在旧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后产生了进步因素的城市,同时也存在着广大落后的被农业经济包裹的乡村。资本主义经济和封建经济并存,资本家和会党共存。封建军阀割据使权力碎片化,而各个碎片有封闭性的一面,也有底层农民在压迫中打破封闭性的一面,从而造就了在此之后革命隐藏的张力。

三、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下的人民民主专政政权对中国分散权力的整合

辛亥革命曾唤起了中华民族的希望,然而民国初年又带来了巨大的黑暗。20世纪第二个十年,新文化运动的出现是近百年以来的第二次民族反思。“五四”时期,各种“主义”蜂拥而至中国,历史选择了社会主义道路。在当时,社会主义在中国也面临着一个巨大矛盾,即“在资本主义所代表的历史阶段实现之前,资本主义的封闭权力虽然尚未完整建构,但资产阶级革命并没有丧失其历史的进步意义。而社会主义思想体系来到中国,一开始就否定了资本主义”[6]370。然而,在经历了封建的中央集权到民国的封建军阀割据,经历了权力嬗变而仍然内外交困的中国,随着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开始了理论和实践上的探索。中国共产党肩负起革命的历史使命,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过程中开创了新民主主义的革命思想和理论,提出了无产阶级专政政权的特点和优点。这一理论以反帝反封建为革命目标接续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思想和理论,又以无产阶级的领导权取代资产阶级的领导权表现了新旧民主的嬗递,社会主义中国的特有矛盾因此而获得了一种理论上的解决:赋予了资产阶级性质的革命以社会主义前途,承认了不可超越的历史阶段[6]370。虽然当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压抑了资本主义的未来发展,但不可否认的是,由民主革命直接进入社会主义革命,是中国革命的特点和优点。

在新民主主义革命中,“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道路的选择,以及毛泽东个人对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都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从中国经济基础的角度,关注到了在近代中国立宪派和革命派所忽略了的广大的从事小农经济的底层大众。中国的无产阶级天生就和农民阶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就构成了在广大的小农经济基础上的庞大社会群体(农民)和代表先进生产方式的(工人)先锋队在新民主主义革命中的有机结合。新中国成立后的过渡时期,由新民主主义的各革命阶级联合专政到人民民主政权的建构,从权力结构中继承了这一结合,由无产阶级执政,保证了社会主义的先进性,同时团结广大人民群众,发挥无产阶级政党“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优势。这种权力结构不同于资本主义的封闭权力,但从权力具有封闭特性这一视角进行解读不难看到:人民群众在总体上实现人民当家做主保障了权力的运行,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主体地位保障了人民民主政权的经济基础,这充分实现了权力的完整建构。在改革开放后,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解决了在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中的遗留问题,改革开放四十年的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这彰显了人民民主政权的优越性和巨大的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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