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斯莱戈寻找叶芝

2020-12-11 09:20朱英豪
第一财经 2020年12期
关键词:弗利叶芝尼斯

朱英豪

01叶芝写给爱尔兰诗人的一首诗

如今我要起身离去……

一直觉得,《茵尼斯弗利岛》(The lake Isle of Innisfree),这首叶芝的浪漫主义代表作诗篇的开头,是旅行人自勉的最佳座右铭。这不,在一个明媚的夏日,我发现自个儿已经跨过亚欧大陆,飞越北海,穿过都柏林的欧康诺大街,来到了叶芝的故乡斯莱戈附近的吉尔湖的水面上。这是一个慵懒的方圆五英里左右的沼泽湖,我的脚踩在一艘叫茵尼斯弗利玫瑰号的小汽轮甲板上,“突突”前行。这是一次四个小时的湖上漫游,在老船长乔治的带领下,我正和十几个游客在湖面上安静地行驶,直到一个响亮的声音从驾驶舱上的喇叭传了出来:Innisfree,Innisfree!Look to your left(就在你们的左前方)!

汽轮开得有点快,有的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但后来我想也许乔治是故意的,这片湖泊上有几个岛屿都挺有气氛的,它并不突出。它不难看,但也没多好看,小小的,上面杂草一蓬蓬,像一个绿色的火龙果。乔治不想扫大家的兴,大家都是冲着叶芝跳上这艘船的。

除了我和一对中年夫妇,剩下几对夫妇都是年长者。甲板上刮着风,天空飘着几朵乌云,时不时还下点雨。大多数人都躲在下面的船舱里,喝着热饮和酒,隔着玻璃观看湖景。我登上甲板,几个老人,正在听老乔治迎风吟诵叶芝的诗《流浪的安古斯之歌》(安古斯是爱尔兰神话里的女神):

我把浆果投进小河

一条银色的小鳟鱼上钩咯

我把它放在地板上

又过去把火吹吹亮

可地板上有东西在沙沙响

又有人叫我的名字在耳旁

当念到“银色的”,老乔治故意停了一下。环顾四周,现场没人能捕捉到那条“鳟鱼”。他失望地咕哝了两句,接着往下背。当念到“有人叫我的”,这次他主动地把话筒伸到站在旁边的一位夹克男面前,对方很给面子地吐出了“name”。老乔治一下子心情好了起来。“小鳟鱼早变成了若隐若现的姑娘……”,他继续他的演绎。

这样的游客互动,让人想起了当年风靡全中国的电影《廊桥遗梦》。作为叶芝的忠实粉丝,影片里的男主角——摄影师的扮演者兼导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安排自己在两人餐后散步时念出《流浪的安古斯之歌》里的最后两句“月亮银苹果,太阳金苹果”,女主角的扮演者斯特里普心有灵犀,马上说出了诗人的名字。摄影师离开之后的第二天,情难自禁的斯特里普,驱车驶向廊桥,把写有本诗开头“白色的飞蛾扑闪起翅膀”的字条贴在两人曾经相会的地方,并发出第二次晚餐的邀请。

我用视频记录了一段汽轮划过安静的湖水。叶芝后来在回忆中写道,青年时代跟随父亲旅居伦敦,厌烦于城市里喧嚣的水泥森林,但喜欢父亲给他朗读梭罗的《瓦尔登湖》,向往有一天自己也能回到斯莱戈,过上那样的田园生活。一天,叶芝走在大街上,被橱窗里一个小喷泉装置发出的流水声吸引,这让他很快想到了家乡斯莱戈的吉尔湖,这大概是《茵尼斯弗利岛》——这首著名诗歌的灵感来源。

01收工后的茵尼斯弗利號

 02老乔治船长

 03倒影

04叶芝的墓碑

05斯莱戈市内即景

如今,《茵尼斯弗利岛》出现在爱尔兰人的护照水印上,成为爱尔兰人有史以来最喜爱的诗歌(据1999年《爱尔兰时报》评选)。在都柏林或者北京的转机大厅免税店,当一个爱尔兰人在机场出示印有Innisfree字样的护照,去购买一款和本国最出名诗人的一首诗同名的韩国化妆品时,他一定会感到骄傲吧。虽然这个品牌为大众知晓,但相信大多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肯定也是长眠地下的叶芝自己万万没想到的。就像很多人知道日本汽车品牌尼桑逍客,却不知道该名字来自现代伊朗中部的一个历史悠久、擅长制作手工地毯的突厥游牧民族。

沿着加沃格河,就可以从吉尔湖划船到斯莱戈市中心。这里曾是叶芝母亲的家乡,也是叶芝小时候成长的地方,诗人亲切地把它叫作自己的心水之地。如今,斯莱戈这座两万人口的小镇,简直就是为叶芝量身定做的。过了一座桥,河西耸立着叶芝故居和旅游接待中心。市中心的另一个地标——他的雕像被竖立在阿尔斯特银行的外面,算是回应了当年他领取诺贝尔文学奖时对斯德哥尔摩皇宫的评价:这里的一切,和斯莱戈的阿尔斯特银行长得好像。

好几处墙壁,都画有诗人的巨大肖像,但更多的是诗的涂鸦。一个垃圾箱边上,两人多高的墙上刷着一句叶芝的格言:教育不是把东西灌进一个箱子,而是点燃一堆篝火。在另一个变电箱旁边,是摘自《本布尔山下》里的其中几句,教导爱尔兰的诗人们如何去创作。

爱尔兰诗人

学好你们的专业

歌唱那美好赋予的一切

轻视那种从头到脚

都已失去模样的奥妙。

本布尔山在斯莱戈的东北部,也是叶芝的埋葬地。这首诗里,诗人诡异地为自己的身后之事埋下了伏笔:在光秃秃的本布尔山头之下/叶芝躺在克拉姆克里夫墓地中间。

01教堂里的廊道

02克拉姆克里夫教堂内景

 03瀑布

04纪念叶芝的一本小书

事实上,彼叶芝非此叶芝,只不过是一位同族長辈罢了。叶芝是因病在法国治疗并去世的。他当时对自己的身后事做了安排:如果我死了,就地埋葬。等过了一年,媒体把我忘了之后,把我的遗骨挖出来运回斯莱戈。如今,从克拉姆克里夫教堂出来,在不远处被刀削斧砍宛如一座外星城堡般的本布尔山的凝视下,在居住在山上的凯尔特众神的陪伴下,叶芝安静地躺在墓地中间。那块灰色的墓碑依然很新,但靠近路边被人多次触摸的碑角,发出幽冷的光。墓碑的阳面,刻着《本布尔山下》最有名的两句:冷眼看生死/骑士,策马向前!在另一座横在地上的墓碑上,刻着乔吉·叶芝,比他小27岁的妻子的名字。要知道,当叶芝写下《茵尼斯弗利岛》时,乔吉还差4年才出生呢。

听说离墓地不远有一处云雾迷蒙的瀑布,周围风景不错,我欣然前往。回到斯莱戈,我走进河边的一家爱尔兰酒吧,要了一杯当地的啤酒,以及一盘香烤三文鱼。和酒保闲聊起天来,才发现那个瀑布也没有被叶芝放过,他把它写进一首叫作《被偷走的孩子》的诗里。酒保还告诉我,同样在这首诗里,诗人描写过一个叫Sleuth森林的地方,里面生长着珍贵的兰花、常青藤和苏格兰蓟。他建议我有空去看看。

“那这三文鱼呢,他有没有写过?”我指了指眼前的空盘子。

“那没有,它们也是斯莱戈湖里捞上来的,但那是最近的事情了。”酒保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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