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御寒之器

2020-12-23 04:38东门之云
读者欣赏 2020年12期
关键词:砚台

东门之云

炙手熏衣小手炉

最为人所熟知的古代取暖用具当属手炉,巴掌大小、精致玲珑的铜制炉体,分为内胆和外壳两层。外壳或用珐琅、漆艺等复杂工艺装饰,或保留铜的本色,配上圆形、方形、瓜棱形等造型,是萧瑟冬日里一道靓丽的风景。在内胆中放入一小条火炭或者一些炭火余烬,盖上有镂空花纹的炉盖,热气便会从炉盖的孔洞中散出。无论是捧在手心、抱在怀里还是拢在袖中,都会让人感到丝丝暖意。

手炉,又称袖炉、捧炉。这种在冬季用来暖手的器物出现甚早,陕西兴平汉武帝茂陵一号无名冢曾出土一件带承盘、盖子的温手炉,器物上有铭文“阳信家铜温手炉”。据学者推测,它极有可能是平阳公主家的器物。试想,西汉时期的一个隆冬,室外寒风凛冽,身份尊贵的公主家中却温暖如春。热气从柿蒂形炉盖上的孔隙中缓缓散发出来,温暖公主的纤纤玉手。平阳公主一生经历了三次婚姻,三任丈夫以及她与第一任丈夫所生的儿子曹寿,皆先于她去世,感情生活可谓坎坷。精致的日用器物,或许可以稍稍慰藉她内心的寂寥。

讲究生活美学的明代士大夫,在品评居家器用时,特意为手炉留下一席之地。万历年间的才子屠隆,在《考槃余事》中单列了“袖炉”一条:“书斋中熏衣炙手,对客常谈之具,如倭人所制漏空罩盖漆鼓,可称清赏,今新制有罩盖方圆炉亦佳。”书画家文徵明的曾孙文震亨曾撰《长物志》,此书堪称明代后期的高雅生活指南,其中专门提到手炉的选用:“熏衣炙手,袖炉最不可少……新制轻重方圆二式,俱俗制也。”

当时,浙江嘉兴的制炉名匠张鸣歧所制手炉,铜质纯净,工艺精湛,炉盖与炉身严丝合缝,经多次开合亦不松懈,且有特殊的隔热效果。即使手炉中的炭火红亮滚烫,手炉的外壁也不会过热。这种优质手炉畅销一时,人称“张炉”,与濮澄竹刻、江千里螺钿、时大彬紫砂齐名,备受文人雅士青睐。

文震亨觉得俗气的“方圆二式”手炉,到了清中期却大行其道。此时,铜手炉造型及寓意之丰富达到了顶峰。除了方形、圆形外,还出现了喜庆红火的灯笼形、象征丰收的鱼篓形。

炉身上的装饰也渐趋繁复,浮雕纹饰和刻纹内容广泛,有渔樵耕读、福禄寿喜等,鎏金、描金之类的工艺也并不罕见;炉盖的镂空纹饰,除了传统的几何纹、花草纹,还出现了“福”“寿”“喜”字等字样;有的手炉甚至在炉的提梁上都錾刻了花纹,制作工艺不厌其精,方寸间尽显能工巧匠的高超技艺。

斜倚熏笼坐到明

手炉再精美,毕竟体积小,能量有限。在古代,有没有类似今天“小太阳”的取暖工具呢?熏笼或许算得上一种。铜炉内置炭火与香料,再用一个带网眼的罩子将其罩起来,温热的香气便源源不断散出。长沙马王堆一号墓曾出土一大一小两个熏笼罩,皆呈锥形,用竹篾编成,外覆细绢,里面放上铜炉,即可配合使用。

炉与罩同出的例子见于河北满城汉墓。两者皆为铜制,罩上还贴心地安装了提梁,熏衣取暖时是炉罩,不用时把炉子往罩里一放,拎起提梁,罩子又变成了篮子,方便收纳。

熏笼根据规格的不同,可以分为手巾熏笼、衣服熏笼、被褥熏笼等。在寒冷的冬天,谁不想穿着事先熏得热乎乎的衣服出门,晚上钻进已经熏得又暖又香的被窝里呢?白居易有诗:“灰宿温瓶火,香添暖被笼。晓晴寒未起,霜叶满阶红。”恰如其分地描绘了这样一番景象:深秋的清晨寒气袭人,诗人贪恋熏笼熏过的温暖被褥,不肯起身。看来,从古至今,秋冬季节按时起床都是对人类的极大考验。

在古人看来,被子、衣裳等物都是私密之物,与它们密切接触的熏笼,自然也带了几分浪漫色彩,因此成为古诗词里的常见意象。“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熏笼消歇沉烟冷,泪痕深,辗转看花影”……女子将床上的被褥乃至整个室内都熏得香暖,却等不到一个与她共度良宵的人,无奈默默垂泪。

然而,在《红楼梦》中,女性与熏笼之间发生的故事,可不只是单调的一人一笼枯度漫漫长夜。第五十一回、五十二回的故事,几乎都围绕着熏笼展开。袭人因母亲病重归家,留下麝月与晴雯两个丫头服侍宝玉。文中借麝月之口說出“咱们那熏笼上暖和,比不得那屋里炕冷”,又叙述晴雯当晚“仗着素日比别人气壮,不畏寒冷,也不披衣,只穿着小袄,便蹑手蹑脚地下了熏笼”出门赏月玩耍,因此害病,引出“勇晴雯病补雀金裘”的故事。第五十二回又记宝钗、邢岫烟等“四人围坐在熏笼上叙家常”。

这里的熏笼,可以让人躺在上面睡觉,还能承受四个人坐着聊天。无论大观园里的少女们多么轻盈苗条,竹编的熏笼也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所以有学者认为,此处的熏笼应当与现在南方部分地区冬季使用的取暖火箱类似。

故宫博物院藏有一件明代掐丝珐琅八宝纹长方熏炉,长26.8厘米。学者扬之水认为,《红楼梦》中提到的可坐可卧的熏笼应该是它的同类,只是尺寸更大。

天寒砚暖墨生香

古时一到冬季,许多居住于北方的文人便会叫苦不迭。冬天滴水成冰,砚台里的墨汁如果不及时使用,容易冻上。如果用笔写字,笔和墨也容易冻结在一起。古籍中常见的“呵冻”一词,指的就是呵气使砚中凝结的墨汁融解。

为了方便在冬天写字,古人发明了一种暖砚。它的原理与手炉、熏笼等近似,即在砚的下部凿出“ 暖室”,或者干脆在砚台下面安装一个中空的小匣。“暖室”或匣子里可以放入炭火或注入热水,为砚池持续加热。

唐人张说在《张燕公集》里记有一则《暖砚铭》:“笔锋晓冻,墨池夜结。香炭潜燃,推寒致热。”恰如其分地说明了暖砚的作用。现存较早的暖砚实物出于宋代。1982年,甘肃灵台县百里镇就出土了一件北宋中晚期的灰陶暖砚,其砚体高大,侧面有椭圆形洞,上面刻出两个长条砚。使用时,在椭圆形洞里放入烧热的炭,砚面因此发热,可以直接在上面磨墨。

宋人用暖砚的习俗也传到了邻近的辽、金统治地区。在河北宣化辽代张文藻墓中,后室东壁绘有《侍女仙鹤图》。图中有一长方桌,桌上有一方箕形砚,砚下为镂空台座,台座内中空,可以放置炭火,即是一种暖砚。

明清时期的暖砚,多以铜为材料制作下面装热水或炭火的小匣,这借助了铜良好的导热性。如果着意突显富丽尊贵,还会在铜匣的表面用繁复精美的工艺加以装饰。

清代宫廷中专门设有“砚作”,负责设计制作各式砚台。对工艺品要求颇高的雍正皇帝曾亲自参与暖砚的设计。雍正十年(1732年)《活计档》记载:“朕看从前做过的暖砚,其形俱高,因火在砚底,不得不如此做高。何必将火做在砚底?砚旁另做一炉,炉下安足,上安铜丝罩,使火气透入砚底,砚即可热,炉也可烧香。”雍正皇帝将热源从砚底改至砚边,既可以温暖砚台,也可以熏香,想法非常巧妙。

暖砚匣之上的砚台本体则多为石质。康熙年间,宫廷始以松花石制砚。松花石呈青绿色,产自吉林松花江流域,那里正是清代统治者的家乡,因此,清代皇帝对松花石砚情有独钟。然而,嘉庆以后,随着国力衰微,宫中石材匮乏,砚台的质量也大不如前了。

红炉暖阁佳人睡

李渔在《闲情偶寄》里颇为自豪地介绍了自己的一样发明—暖椅。从书中的配图来看,此物与其说是椅子,不如说是一种桌椅一体的家具。它前后各有一扇门,两旁镶板,椅面下和椅腿处都装有栅栏。椅腿处的栅栏里置有抽屉,抽屉之中储存着细灰和炭火。栅栏可以使热气发散,两旁镶的板又能保温。平日只需要用几块小炭,暖椅内部就能保持一整天的温暖。如果在抽屉里再放些香料,那就是又香又暖,有熏笼的功效了。

暖椅的椅面比太师椅稍宽,可坐可卧,在椅子的两个扶手之间搭上一块板或者一个长条匣子,就是一张书桌。在扶手上嵌入一方薄薄的小砚台,再用胶粘住,就可以研墨、书写。外出的时候,在暖椅两侧穿两条杠子,上面罩个布篷,暖椅又变成了轿子。

总之,在李渔的设想中,暖椅简直是一个可移动的“温暖胶囊公寓”。他对自己的设计格外满意,认为暖椅为人们过冬做的贡献,简直可以与仓颉造字比肩:“此制一出,得无重犯斯忌,而重杞人之忧乎?”

李渔可能并不知道,早在宋代,已经有人成功地在室内营造出一个格外温暖的小空间。宋代诗人杨万里曾作《左藏南库西庑下纸合负暄戏题》一诗,在此诗小引中,杨万里写道:“左帑火禁,清寒非人间有也,而库官孔仲石、段季承、史伯载心匠天巧,创一火阁,不薪不炭,暖亦非人间有。”他任职的地方本来禁用明火,到了冬天异常寒冷,三位库官心灵手巧,建了一个小小的暖阁。暖阁里不用柴炭生火,却像春天一般温暖。杨万里非常开心,为暖阁取名“小旸谷”,并写诗赞美道:“不是移来小旸谷,老夫冻折两诗肩。”看来诗人也像现在的许多人一样,患有肩周炎等关节病,在冬季需要保暖。

后世研究者推测,“小旸谷”的原理应该与现在北方农村依然常见的火炕近似。火炕下面与烧水做饭的灶相通,每当灶中烧火时,热气会传导到火炕下面,坐在炕上的人也会感到温暖。如果把炕换成几面空心的墙,墙面发热,室内自然温暖如春。

纸帐梅花醉梦间

南宋人林洪在《山家清供》中也记载了一种过冬用具—梅花纸帐。在一张卧床的四个角立柱,柱上横架一张顶罩,床周安上横木,柱间立上木板;然后,以厚纸在顶罩和床头、床尾以及背壁三侧围成纸帐;最后,在四根柱上各挂一只锡瓶,瓶中插上几支新折的梅枝,这样就成了梅花纸帐。夜晚来临,帐内暗香浮动,纸帐中的人便可伴着香气入眠。

更有一些追求生活格調的士大夫,在纸帐上也画些梅花,或干脆用旧书、旧稿糊成纸帐,既是旧物利用,也为梅花纸帐添了几分雅致。

用纸做帐,现在看来颇为新奇,但对宋人来说司空见惯。宋代造纸技术进步,可以造出洁白、绵软、厚实且尺寸较大的皮纸。用皮纸制作的纸衣、纸被、纸帐,物美价廉,颇受人们欢迎。

宋代的文学作品中也常见纸帐的身影,李清照《孤雁儿》中便有“藤床纸帐朝眠起”一句。雪窦持禅师曾专作一首《纸帐》诗:“不犯条丝不涉机,细揉霜楮净相宜。半轩秋月难分夜,一榻寒云未散时。睡去浩然忘混沌,坐来虚白称无为。绵绵不许纤尘入,任汝风从八面吹。”诗中赞美纸帐轻软洁白,如“一榻寒云”,又以“绵绵不许纤尘入,任汝风从八面吹”两句点明了纸帐的防尘、防风性能。同时,禅师托物言志,借歌咏纸帐,表达了自己如纸帐一般洁白纯净、一尘不染的内心。

明代高濂《遵生八笺》中记载的梅花纸帐,与南宋时的相比,又多了几样道具:床边放一个小小的脚踏,再置香几,放上香炉在帐内熏香。至于何种床上用品与梅花纸帐最为相配,高濂也列出了清单:布衾、菊枕、蒲褥。纸帐中的床榻摆上这“三件套”,才能感受宋词中“道人还了鸳鸯债,纸帐梅花醉梦间”的意境。

与现代相比,古人的取暖设备用起来并不是那么便利。然而,在凛凛冬日回想千百年前我们的祖先如何过冬,或多或少会令人产生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暖气充盈的室内,或许曾是一位女子“斜倚熏笼坐到明”的地方;少女怀抱手炉与同伴嬉笑的闺房,数百年后可能已经安装了空调。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不变的是春夏秋冬的轮换和人们心中的悠悠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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