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理性视角下的反犹主义

2020-12-23 04:53李静
西部论丛 2020年15期

李静

摘 要:反犹主义大爆发虽然是在二战期间,但是其由来历史久远,是一个现代与过去并存的特殊问题。反犹主义的产生有其政治历史传统,鲍威尔、马克思、阿伦特等人都给出了不同的回答,从启蒙理性角度探讨反犹主义是霍克海默與阿多诺的做法,其认为反犹主义产生的根源在于启蒙理性。反犹主义虽然已经销声匿迹,但是在当代,还依然存留着反犹主义式的人权问题,现当代我们依然需要时刻保持警惕。

关键词:反犹主义;启蒙理性;极权主义

反犹主义(antisemitism)一直作为弥漫在德国甚至是欧洲的一种情愫,在二战前的德国达到了顶峰。有些学者认为德国的纳粹运动不应该划归为反犹主义的传统中,因为这一切的开始起源于一个谎言。但又有些学者不这么认同,笔者采取较为折衷的观点。关于反犹主义,不少学者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尤其是西方马克思主义代表居多,有观点认为法兰克福学派中阿多诺和霍克海默做的权威主义人格调查的测试,很大程度是因为在面对所谓文明时代的大屠杀事件时,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已经很难给出较为完善的解释,所以法兰克福学派不得不另辟蹊径,去心理学中寻求答案。在霍克海默与阿多诺合著的《启蒙辩证法》一书中,特别提到了反犹主义,书中前言就已经阐明了《反犹主义要素》的主题是“已经启蒙的文明在现实当中又倒退到了野蛮状态”[1]。这里的野蛮状态特指了奥斯维辛集中营事件,霍克海默与阿多诺都对此进行了严厉的批判,他们认为反犹主义的出现来源于启蒙理性,形成了与马克思不同的批判方式。

一、反犹主义的传统

一谈到反犹主义,人们马上就会想到德国纳粹的大屠杀,德国这种爆发式的民粹主义确实令世界胆寒。但事实上,反犹主义不仅在德国,甚至在整个欧洲都是一种常态,探究反犹主义的产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一)反犹主义与极权主义

阿伦特在其《极权主义的起源》中认为极权主义政治并不是单纯的某种主义,还需要使用意识形态宣传以及政治控制等手段,将现实的基础彻底消灭,唯有极权是亘古不变的。纳粹伪造“锡安长老议定书”作为制造内乱的幌子,这种以秘密会社为政治目标的方式,是帝国主义特有的方式,即各种所谓的“泛运动”。一直处于边缘的犹太人问题就是在这样的借口下成为了纳粹运动兴起和建立第三帝国组织机构的触发因素,一时间,犹太人问题成为了世界问题的核心。

在反犹主义问题激化上,阿伦特认为犹太人不掌握剥削和压迫的特权却掌握最多的财富的时候,反犹主义就达到了顶峰。这也是大多数纳粹人所认为的。因为人们总希望权力与财富能够实现对等,无功不受禄。犹太人没有做出任何历史性的功绩,即便犹太人是最近而且仅能在金融流通领域进行活动,但对于乌合之众来说,这就是不公平。另一个原因便是“永恒的反犹主义”(eternal antisemitism),可怕之处在于犹太人自身也接受这一观念,“实际发生的情形是,大部分犹太人同时受到来自外部物质消灭和来自内部精神解体的威胁。在此情形下,关注自己生存的犹太人会以一种奇怪的、绝望的错误解释,附会一种安慰式的观念,认为反犹主义毕竟可能成为一种使犹太人保持结合的手段,因此,永恒的反犹主义的假设更能暗含对犹太人生存的永恒保证。”[2]犹太人需要不断与统治者进行和解,甚至是妥协才可以获得自己的生存地位。正是因为不断与统治者进行妥协和解,以至于犹太人最终成为了普通人民中的眼中钉。

(二)反犹主义与经济

马克思曾经写过一篇被学界认为是讨伐犹太民族的檄文,即便是身为犹太人,马克思也不停止对自己种族的批判,因而招致了同时代其他犹太族群的强烈不满。他在1843年发表的《论犹太人问题》中认为鲍威尔仅仅考察了安息日中的犹太人,只看到了宗教对犹太民族的控制,没有从更广泛的角度去考察,犹太人的问题是关乎全人类的问题。犹太人的真正本质就是商业的犹太人本质,也即是犹太人主观主义的自私自利的狭隘本质。要想真正解决犹太人的问题,应该从天上回到世俗世界,马克思将犹太人的问题归结为经济问题,而不是鲍威尔所说的宗教问题,并提出解决犹太人问题的根本方法在于通过“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推翻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消灭资本,消灭私有制,才能彻底将人们从金钱的控制中解放出来,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马克思并非是要打压犹太人,否定犹太人,而是要为犹太人寻求一条解放之路。从对社会现实的分析上升至政治经济制度的变革,这是马克思的一贯做法。

恩格斯在其《反犹主义》一文中对犹太人加以批判,他认为犹太人是中世纪遗留下来的微弱的反对声音,对准的是代表着资本家和雇佣劳动者的现代社会。德国产生纳粹的原因之一在于魏玛共和国的软弱无力,布劳恩政府的倒台意味着普鲁士时代的结束,希特勒的登台意味着与以往法治浪漫的普鲁士相决裂。尽管有人认为,是因为国内经济萧条,失业率暴增,通货膨胀,民众急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带领德意志民族重新走向辉煌,所以加快了希特勒的上台。从经济角度来讲,占据有大部分财富缺又没有实权的外来犹太人便成了替罪羊,犹太人的“罪”演变成了“恶”。

(三)反犹主义与宗教

犹太民族作为世界上现存的最早的古老民族之一,始终以群居的形式存在于世界各地,由于历史的因素以及宗教差异的影响,犹太民族在政治上宗教上一直处于边缘状态。第一,犹太人在15世纪-16世纪末一直处于事务断裂状态。十字军东征后,犹太教与基督教的矛盾就开始出现了,虽然犹太人在信奉天主教的波兰度过了短暂的美好时光,但是却一直被限制在经济领域,甚至自己的安全都无法得到保障。这也是造成犹太人自我封闭的一个主要原因,雅考伯·凯茨认为,在这一封闭的时期,犹太人开始思考种族差异问题。也即是说,反犹主义的产生首要来源是犹太人的自我解释。其次,犹太教的历史书写中对基督教强烈的理论偏见,并自认为自己是高于其他一切的宗教的上帝特选民,在宗教中互相敌视的传统也为反犹主义的产生埋下了隐患。

可以说西欧各路宗教的兴盛与崛起,是导致反犹主义的原因之一,宗教文化的不同开始让这古老的民族流离失所,犹太人曾试图建立自己的国度,但都以失败而告终。

二、启蒙理性下的反犹主义

在霍克海默与阿多诺眼中,“文艺复兴以来被资产阶级自由意识形态捧上天的启蒙理性(这也是整个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深层逻辑支撑点),在推进物质生产力极大发展的过程中逐步地显现自身具有的两重性质,即:解放与奴役。”[3]在霍克海默与阿多诺这里,启蒙具有完全相对立的两种性质。诞生于现代的文明却与远古神话及其相似。他们认为“启蒙倒退成神话,其原因不能到本身已经成为目的的民族主义神话、异教主义神话以及其他现代神话中去寻找,而只能到畏惧真理的启蒙自身中去寻找。”[4]

(一)启蒙的边界

“反犹主义作为一种全民运动,所追求的正是它的鼓吹者一贯反对的社会民主党的内容,即要求平等。”[5]正如阿伦特所言之“平庸的恶”,民众享受这种可以让他人一无所有的快乐,但是大众并不知晓这些金钱都流入了上流社会的口袋中,他们仅仅是被一种狂热的民粹主义鼓动着,并幻想着自己在追求“正义的平等”,但实际上这帮乌合之众却发展成了“平等的非正义”。在霍克海默视角下,用“发展生产来掩饰统治支配”是造成资产阶级反犹主义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国民经济大萧条的德国,长期被困在经济流通领域的犹太商人就成了希特勒阴谋诡计的替罪羊,这样犹太人在经济上成为了所有不公正的替罪羊。这一替罪羊仅仅是因为充当了统治者和普罗大众的中间人,成为了“进步的殖民者”。虽然犹太人勤劳聪明的本质让人羡慕,但是其“固执的自我否定”,在《旧约全书》教义熏陶下,犹太人具有的软弱无能的特性,而正是这一特性毁掉了整个族群。法西斯主义的极权就表现于此,犹太人这种受压迫的自然对统治的反叛直接为统治服务。“一旦经济权力的操纵者战胜了培植法西斯主义行政长官的恐惧,犹太人就会挺身而出,打破民族共同体的和谐一致。如果统治者凭着与自然的不断异化重新使他们返回纯粹自然的话,他们就会遭到统治者的彻底抛弃。”[6]

虚假投射(Projecktion)作为反犹主义的基础,是真正模仿行为的反映。感官投射是人类自我持存的一种机制,是人自觉的活动。虚假投射与投射的区别之处在于少了反思这一环节。所投射出来的仅仅是虚假的自我,并且一遍又一遍的不断重复,近乎偏执狂的状态,这样他的自我就成为了一种抽象的自我,已经失去了自然实在的属性。这种虚假投射被统治者加以利用,成为了将暴政的合理化的最佳工具。在这个现实世界,制度合理化拥护着统治者,强硬的制度不允许任何反叛。霍克海默还认为德国教育本身已经是疾病缠身了,教育以提高个人商品价值为最终目的,文化变成了一种商品在流转,每个人都被教育成一个法西斯主义者,一个憎恨犹太人的偏执狂。霍克海默与阿多诺做的关于权威主义人格的组群实验已经充分反映了这一点,德国战败则以历史现实并没有让德国法西斯主义者们从自己的强权梦中清醒过来。

启蒙是自己为自己设限,霍克海默认为,要想破解启蒙自身的界限,必须通过打破虚妄的启蒙辩证法,否定的真理不断揭露欺骗,而我们缺乏了这一否定的反思能力仅仅是因为被遮蔽了心灵而已。具有反思精神,回归客观理性是解决方法之一。

(二)同一性逻辑下的反犹主义

阿多诺与霍克海默一样认为反犹主义的根源在于启蒙理性,但在阿多诺看来,启蒙合理化的一个关键之处是同一性逻辑。同一性逻辑,一般认为是主客体之间达到和谐一致的一个哲学假设,在逻辑学上看来,同一律就是一概念与事物自身相等同。在阿多诺这里,同一也即是统一。这意味要消除一切特殊的因素才能达到统一的效果。

“被启蒙摧毁的神话,确实启蒙自身的产物”“神话变成了启蒙,自然则变成了纯粹的客观性”,启蒙就是神话,神话就是启蒙,二者具有了同一性。不同的事物被同化了,结果便是“万物不能与自身认同”。阿多诺认为,现代社会是受同一性支配下的社会,任何与同一性相悖的非同一性表现都被视为非法,无论是宗教信仰还是风俗习惯,都逃不出同一性的宰制。合理性的进程就宰制理性对异质摧毁的过程,普遍性和总体性的事业意味着差异性的犹太人的存在恰恰成为宰制理性同化的首要目标。卑微的犹太人在这个不能容忍非同一性的社会中正好作为了破坏同一性逻辑的存在。阿多诺认为,法西斯进行大屠杀正是借助于犹太人这种异于德意志民族的存在。犹太人这种特殊的存在,于法西斯而言,正好满足了“模仿的厌憎”中所及其厌惡的特殊性。

在同一性宰制下的社会,特殊或者说非同一性便是一种令人讨厌的异在。普通大众在带有着蛊惑性的宣传下“团结”在了一起,为着一个乌托邦式的国家而高歌。“由于个体越是系统化,他们的社会总体的功能就越益降低,人也将越来越变得单纯无知,作为具有创造力和绝对统治力的个人,也将越加由于其主观精神的提高而得到安慰。”[7]在这里,人类与动物的区别之处在于,人类把这种潜在的监禁当作自由,当作一种可供炫耀的资本,如同在享受控制的娱乐活动时大喊“我是自由的”。

三、反犹主义的和解之道

霍克海默与阿多诺并没有给出像马克思那样宏大的社会变革方案,但是他们从不同角度进行修修补补,以期能够避免此类事件的再度发生。

阿多诺有一句在二战中广泛流传的名言:“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诗歌的浪漫与奥斯维辛的野蛮形成了强烈对比,以此警醒人们要不断进行反思批判。阿多诺痛惜经历过奥斯维辛之后的德国社会民众的麻木不仁,提出了其对教育存在意义的肯定,“教育的第一任务是阻止奥斯维辛的重演。这一任务优先于其它任务,这一点我认为既无必要也不应该加以论证。我不理解的是,至今人们还是很少关注这个任务,似乎证明这一任务会带来某种面对曾经发生的暴行似的。人们对这项任务以及它提出了什么问题知之甚少,这说明这件暴行并未震慑人心,其标志就是,就人们的意识状况或无意识状况来说,再度重来的可能性依然存在。每一次关于教育理想的讨论都毫无意义,并且对奥斯维辛不能重来这一点漠不关心。那种野蛮是一切教育都反对的。”阿多诺在进行权威主义人格调查时就已经发现教育在德意志人民心中起了强大的作用。电影《浪潮》讲述了高中教师赖纳·文格尔通过课堂实验的形式带领学生体验法西斯独裁制度的故事,这是根据1967年4月,美国加利福尼亚克柏莱中学发生的一起真实事件改编而来。法西斯没有成为过去,它就存在于我们之中,任何一种具有蛊惑性、煽动性的言论或者行为都可能再度带来法西斯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