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襁褓:屯堡民俗教育与村民的精神成长
——以普定县号营村为个案

2020-12-27 21:30
安顺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襁褓屯堡花灯

(安顺学院政法学院,贵州 安顺561000)

自19世纪末20世纪初科举废除、西学东渐和中国社会逐步推进的现代转型,乡村教育问题一直成为学界、政府和社会各界百余年来关注的重要议题。检索“农村教育”“乡村教育”“村落教育”“农村社区教育”等相关关键词,可以看到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的研究成果,相当一部分是在对民国乡村教育的研究,另外则是大量集中在当代农村学校教育研究的成果,这些都反映了中国一百多年来在此方面的历史进程。民国时期涌现梁漱溟、陶行知、黄炎培、黄质夫等等乡村教育思想家的理论思想,这一历史阶段主要是由政府发起的、由乡村教育家在全国各地推行的乡村教育运动,当下学者不忘这段重要历史,对此阶段的资料整理和学术研究做了大量的投入,在一定程度上更多的是藉此对当下乡村教育形成反思和借鉴。21世纪以来,由于现代化、城市化的深刻影响,农村出现了很多问题,一些有识之士在农村进行了相关的教育改革实践,而另一些人员则展开了乡村教育研究,这体现了当下学者的更多现实关怀。当然,就成效来看前一方面有所推动,但效果并不十分明显;后一方面则主要窄化为对农村学校教育的研究,其数量可谓惊人,不过真正有效的对策性成果或理论性成果却不多见。

可以说,当下的农村教育在认知和实践上都出现了“窄化”的问题,这主要表现在:其一是很多人对农村教育的理解往往等同于农村学校教育,忽视了农村教育除了学校教育之外,还有其他社会教育类型或者是相关资源;其二是忽视了农村学校教育与农村社区的直接关联,农村学校教育的“县城化”“城镇化”实际上是对农村社区的人为抽空,农村社区更加“空心化”,如此状况将使“农村教育”变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名称;其三是农村学校教育的“离农化”倾向,教学内容和成绩考核的城市中心主义取向比较突出,未注意考虑农村的实际和学生的实情。

对于屯堡研究来说,实际上是文化研究与乡村研究的叠加,成果可谓颇丰,但仅有少数的涉及屯堡教育,而且又主要表现为向外的一端,即研究屯堡历史上的科举教育、科举家族、科举人才等属于精英教育的人物和事迹,而扎根基层的另一端即村民教育教化实践的专题成果则极为少见,而这方面本应是关注的重点反而被忽略,因为这些基层民众却是屯堡文化传承至今的最重要载体,是理解屯堡文化的重要视角和重要内容。

本文根据中国农村教育的实际状况,针对农村教育和屯堡文化研究的现状,以典型屯堡村寨号营村为例,将聚焦的目标集中在乡村教育特别是民俗教育的主题上,探究民俗教育对人的精神成长的影响。号营村虽然只是一个村落个案,但该村“教育兴村”的文化自觉实际上建构了一个社区教育实践体系,其中就包含学校体制教育之外的民俗教育,这为我们反思乡村振兴背景下民俗文化不仅仅是一种传承的载体和方式,也是一种教育形态和治理资源的问题。

一、号营村概况

号营村隶属于贵州省普定县马官镇,至马官镇政府所在地1.5公里,距普定县城10公里,离安顺市区22公里。全村人口1630人,主要居住着汉族,兼有少量苗族和布依族,苗族占0.5%、布依族占1.3%。全村可耕地1025亩,林地1500亩,荒山草坡面积100余亩,森林覆盖率为25%。人均可耕地0.6亩,人多地少的矛盾比较突出。该村具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

一是传统文化底蕴深厚,尊崇教育、躬行教育是村落的文化传统和全体村民的最大公约数。自1949年以来号营村通过中考、高考途径,走出村落在外工作的有300多名大中专生,教育成效比较显著,在县域内乃至在安顺市都有较高知名度。2019年底去世的著名哲学家、美学家刘纲纪先生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二是教育形态较为完备,构建出一个包括学校教育、生计教育、礼制教育、民俗教育在内的农村社区教育实践体系。当下的农村教育实践一个比较突出的问题是将农村教育等同于农村学校教育,号营村的学校教育、生计教育、礼制教育、民俗教育四个方面对于“农村教育”内涵的拓展,为人们走出窄化的境地提供了现实的参考和借鉴。

三是因地制宜、因人制宜地形成了“人力资源的分流-衔接机制”。鉴于村落人多地少的矛盾,号营村努力发展学校教育,鼓励本村学生通过中考、高考等渠道实现“榜上有名”,进入体制内的单位工作,从而缓解人多地少的矛盾;同时对于考不上学校的“榜上无名”人员,则通过生计教育的渠道让他们从事蔬菜种植、建筑工程或经商贸易等方式来获得生存之本,避免这些年轻人无所事事或走上不良道路。

四是重视文化建设,着力教愚化贤,为社区治理营造了一个很好的公序良俗环境。号营村注意教化育人环境的营造和建设,通过良好的文化氛围影响村民的生产生活,形成村落社区公序良俗,这不仅影响在村村民,也为走出村落的人员打下了做人做事的底子。

号营村社区精神和社区形象清晰,不仅得到周边村落的认同,也得到政府和社会的认可。可以说,乡村振兴战略不仅仅是物质方面的振兴,更是精神层面和主导价值的振兴。号营村“教育兴村”的案例,为我们思考村落社区价值观念和社区精神是如何形成的、社区形象是如何积淀而成的、村民的教育教化方式又是如何建构等等问题提供了启示。当然由于篇幅限制,本文主要呈现和讨论民俗教育对村民精神成人的影响。

二、“教育”和“民俗教育”的界定

关于“教育”的定义,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顾明远在《教育大词典》中经过归纳分为三个大的类型:“【教育】传递社会生活经验并培养人的社会活动。通常认为,广义的教育,泛指影响人们的知识、技能、身心健康、思想品德的形成和发展的各种活动。产生于人类社会的初始阶段,存在于人类社会的各种活动中。狭义的教育,主要指学校教育,即根据一定的社会要求和受教育者的发展需要,有目的、有计划、有组织地对受教育者施加影响,以培养一定社会(阶级)所需要的人的活动。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特指义的教育,指有计划地形成学生一定的思想政治观点和道德品质的活动。与德育同义,如‘教学’的教育性,多见于与教养、教学并用时。”[1]

本文根据号营村实际情况取广义教育的含义,让我们看到民俗活动与教育的本质即教化是一致的特性,即泛指影响人们的知识、技能、身心健康、思想品德的形成和发展的各种活动。这是因为学校教育只是人的生命历程中的一个阶段性活动,其实人生时时处处都需要教育。特别是当下社会是一个终身学习型社会,一个人不仅要不断地接受新的知识技能,还要面对出现的诸多社会问题不断地调适自己的思想、提升自己的心性,以适应社会的巨大变革,并为社会的良性运行作出自己的努力和贡献,构建可持续发展的精神家园。

关于民俗教育,钟敬文先生是倡导的突出代表,其民俗教育思想主要体现在:一是民俗文化是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是进行文化教育的重要内容;二是民俗文化在人类初期和文明国的下层民众以及当今教育体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三是了解民众生活模式和民俗文化具有特殊的教育意义;四是民俗文化教育具有自然结合性、社会参与性和全面规范性的特征。[2]由此可以看到,钟敬文先生认为民俗教育是一种教育类型,也是一种重要的教育资源,后辈的学者继承了他的这些思想。比如柯玲认为:“民俗教育,也叫民俗文化教育,是一种以日常的生活形态存在,包括了丰富的地方性知识文化,并具备一定教育功能的生活文化教育活动”,“民俗教育从属于广义的教育,但与狭义的学校教育又有不少类似或交叉的地方。如果把教育划分为学校教育、家庭教育、社会教育的话,那么民俗教育则是一种以风俗教育为主,渗透于家庭教育、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之中,对于影响和规范人们的思想行为具有极其重要意义的一种教育形式。”[3]1-2

本文借鉴钟敬文的思想和柯玲对民俗教育的定义,针对号营村的实际情况,将民俗教育与学校教育、礼制教育、生计教育并列,作为一种独立的教育类型来考察,并且主要是研究针对全体村民的民俗教育,主要包括花灯、地戏等内容,不专门研究与学校教育交叉的部分,比如民间文化进校园活动。基于这样的前提,我们以“结构-实践”视角考察家庭、家族和社区不同层面的民俗教育实践,并注意其对村民社会化特别是精神成长的影响。

三、号营村民俗教育的主要方面

本文从三个方面呈现民俗文化教育对人的教化作用,即号营村通过文化习俗中的教化为人们提供公共知识,通过公共活动的展演促进人们的文化濡化,通过公众空间的生产和再生产建构村民的精神家园,以此反映号营村落社区本身“文化襁褓”①的存在和对村民的作用。

(一)公共知识:文化习俗中的教化

一个人的知识积累,既有学校教育提供的方面,也有非学校教育不断地供给的另一面,前者大家容易明白其作用,后者则是一种润物细无声式的影响。这些知识出自村落社区,非为现在的学校教育讲授,但却弥补了学校教育的不足,人们一旦掌握运用这些知识,将伴随着个人的生命历程。在此,主要从家庭、家族和村落三个层面呈现村落社区给号营村民的民俗文化知识供给上。

1.家庭

屯堡人有诸多家庭仪式,其实这些就是进行民俗教育的重要方面,为人们提供了很多承继传统、知书明理、为人处世、待人接物的公共知识。在此,仅以堂屋和神榜为例可以看到其教化作用与知识供给。

在号营村民的三合院、四合院建筑中必有堂屋,这是正屋中央的房间,是一座私人住宅的重要构成部分,是每个家庭必备的重要精神文化空间,是逢年过节供奉逝去祖宗先人必备的场所。这个空间正中央的墙上主要供奉着神榜,其下会摆上一张方桌,摆放祭祀祖先时的供品,堂屋两边的侧墙,很多人家挂上或是在世老人的寿匾,或是去世长辈的照片,遇上农历“七月半”还要将家中的祖宗牌②拿出来,供在神榜一侧。这是子孙后代在农历“七月半”即中元节到来之时,接老祖公等先辈“回家”祭祀时使用。当下,城市家庭基本上很少有神榜的存在空间,稍微重视的人家则简化为书写一个“神”字立于家中显眼的墙上,而大多数人家已荡然无存。但在我国不少农村还能看到神榜,而对于屯堡村寨则普遍存在,仍然是屯堡人进行教化的内容和形式。

神榜一般分为上下两个部分,上半部分由一副对联、一副子联以及中条幅构成。中条幅竖排“天地国亲师位”六个大字,过去是“天地君亲师位”,现在则是将“君”改为“国”,因为皇帝已经不存在。这六个大字并非书法好就可为之的,在笔画、偏旁、构架、结体上有具体的要求,这就是:“天不顶头”,“地不分家”,“国不开口”,“亲不闭目”,“师不带刀”,“位不离人”。在号营村,“神榜”很普遍地立在每家堂屋正面墙上的中央,它不仅体现了这些字本身的含义,而且传递了“天地人”三才的观念,从上到下排列,讲的就是天地人的合一。书写神榜的规矩,其实这是对做人的方向性导引,它不仅是在传承过去,同时也是在指向未来。

除了中条幅之外,两侧依序有一副小字长联、一副大字短联。主要列举的是有功于人、有功于国的各路神仙菩萨、古圣先贤、英雄人物,其实包含儒道释的内容,亦是在倡导忠孝仁义等精神,是对“天地国亲师”的说明和支撑。其实,屯堡人的神榜实质上是一块内容比较完整的教育牌匾,列入其中的人物大部分是哲人贤士、神化科学人物、忠勇义士,只含部分宗教元素,历代祖先只列在末位。这些人物与教育、科学、生产、生活密切相关。从内容的安排与布置次序上看,历代屯堡人崇尚教育和科学、感恩国家、感恩天地自然,以牌匾方式教育后人,并将教育内容和形式上升到很高的地位。

当然,不同的人家,由于祖源地、信仰、职业等的不同,会有不同的表达。如果将各种类型的神榜中人物的介绍、传说、故事等补全,可以称得上一本中国古代教育和科学的教科书,是对村民进行民俗教育的重要内容。这些习俗是以家庭为单位而传承的,因此成为文化空间的重要构成部分。正是如此,所以屯堡人家有“堂前教子,枕边教妻”的说法。这些内容与孝歌、山歌、佛歌等口传内容基本相似,都是在教育人、影响人,让人常怀感恩之心,常守忠义之道,常思衣食之不易,勤俭持家,和睦乡邻,做到家庭和谐。

2.家族

号营村与其他屯堡村寨一样,会有一些家族活动,比如清明时要上“大众坟”,就是要到坟山上祭祀整个家族的“入黔始祖”。“入黔始祖”在屯堡地区已经成为民间社会建构的重要知识和重要概念,这是屯堡村寨的历史出发点,也是大多家族进入贵州的历史起点。上“大众坟”大体要经历这样一个过程。

第一,组织筹备。祭祀“入黔始祖”通常都要成立了一个人员比较稳定的筹备组,要么由大家统一准备,要么由各分支轮值,前一年就已布置,届时召集人要提前组织筹备。在清明前后,约定一个时间,通知各地的族人到时参与。根据当年的物价确定“凑份子”的金额数目,比如20元/人,在外工作的或是当了老板的,上不封顶,可以多拿。有些人家添丁或是小孩考上大学的,要来还愿,感谢祖宗,一次性拿多少钱款,或是买上一只羊或一头猪,均可。筹备组内部分工明确,收钱、支出、采购、运输、杀猪、做饭、炒菜、洗碗、洗菜、记录、祭祀主持、摄影摄像、组织管理、对外联系等一应俱全。负责收钱、采购和准备餐具、桌凳的要提前几天开展工作。

第二,祭祀典礼。一般是在中午集中地点吃完午饭,一两点钟后,各地族人基本到齐,近处走路,远的则乘车,携带物品,向“入黔始祖”的坟山进发。少长咸集,甚是热闹。到达祖坟前,稍事休整后,祭祀主持人就开始主持整个活动。主持人一般是家族年龄较大的、且有相当多的地方文化修养和熟悉本家族历史的人。一般有以下环节和内容:挂青③——供食——追思——跪拜——鸣炮——各小家庭祭祀——共餐。

第三,善后事宜。就餐结束,祭祖人群各自回家,但这只是基本结束。还有相当多的善后事宜需要处理,一是要组织搬运炊具、桌椅等,一般屯堡村寨都有集体准备好全套的炊具桌凳出租,要将这些物件归还并做好结账工作。二是要搞好经费结账工作,算好收支两条线的事情,并向族人公布。三是一些善后工作还需要继续有人完成,比如制作光碟、制作影集等等。

3.村落

屯堡人慎终追远,尊时守位,将祖源地的一些文化习俗带到黔中地区,依时序月令变化形成了各月习俗。号营村民与其他屯堡村寨在节日民俗上类似,从正月春节到腊月,依农历这一中国传统社会时间制度逐次开展相关民俗活动,这体现了屯堡人承继了中国传统的时间循环观念,也使人们对农耕社会有了时间逻辑上的认知,是天地人的结合。

这些节日民俗大体有如下特点:

(1)尊时守位。屯堡村寨是以从事耕作为主要职业的农业社会,尊时是农业生产的基本条件,分清农忙和农闲、节日和常日的时段差异;守位就是做好农民的本职工作,为国家和社会多生产更多的粮食。在晚清、民国,西方的时钟制度、星期制度、公历制度尚未普遍进入屯堡村寨时,屯堡人就是按照时令民俗安排自己的生产生活的,当然没有西方工业社会很强的时间观念,但作为农业社会尊时令已能满足生产生活的需要。即便是今天,公历等体现西方工业社会的时间制度进入屯堡地区,但屯堡人主要是应对与外部关联的公务之事,民俗活动并没有按照西方的时间体系来展开,其实也很难进行,因为不同的时间制度对应的是不同的民俗活动及其仪式。经过长期仪式化的凝固、濡染、融汇,逐渐形成了颇具地方特色的屯堡民俗传统。

(2)连接大传统。明以前的安顺,主要为仡佬、彝、布依、苗等少数民族的世居之地,长期游离于以儒家为代表的中原汉文化发展圈外。明洪武征南平滇之役后,随着大量驻屯军士及其家眷源源不断地迁入,明王朝为安定人心,也出于所谓“广教化,正风俗”的边疆治理方略,由此开始稳定纳入以儒学为核心的中原汉文化主流发展圈内,中华文化的大传统和祖源地的习俗大量沉淀下来,节日民俗就是鲜活的案例。

(3)自组织化。屯堡人按照节令来安排的日常生产生活,其中诸多重要活动大都是由乡村社群组织来操作实施的。

除了以上节日民俗外,屯堡人还有很多语言民俗现象和职业民俗现象,包括农谚、歇后语、言旨话、说四句和祭祀不同行业的祖师爷等等。这些民俗是珍贵的文化遗产,或是指导着他们生产生活的经验通则,或是他们日常交往的互动形式,体现了他们的生产经验、生活智慧和生存心态。

(二)公共活动:文化展演的地方性濡化

号营村是个“有戏”的村落,不仅有花灯、地戏这样的传统社戏,也藉此配合学校教育、生计教育、礼制教育在村落社区中上演教化育人的大戏。在此以影响最广的花灯为例,看其是如何对村民实施濡化教育的。

号营村所在的普定县马官镇,群众性的花灯艺术活动十分普及,是贵州西路花灯的典型代表。就号营村来说,又是西路花灯的典型代表村落,其悠久的传承历史、乡村社群的组织运作、村民的民间文化修养与精神成长以及对村落社区的教愚化贤功能等,都彰显了花灯作为周围村落集群中的文化标识。

花灯戏的内容很多,一方面继承了前人留下的传统剧目,一方面又伴随社会形势不断地推陈出新。常见的节目有:《梳油头》《跳粉墙》《正十字》《倒十字》《梁山伯与祝英台》《倒祝英》《逗幺妹》……,还有赞颂当下党和国家实行的政策的,如原来有计划生育政策的,现在有美丽乡村建设、乡村振兴和精准扶贫等等方面的。节目的编者大多是本村民间文化修养比较高的人,他们自编自导自演,就这样一代一代的传承,洋溢着浓浓的屯堡文化气息。号营花灯艺术大体具有以下一些特点。

1.花灯的艺术特点重点体现在歌舞表演上

号营花灯戏的曲调有的戏剧性较强,也有的源于抒情性的民歌小调,其中“绣荷包”最为闻名。近年来,号营花灯戏在表演过程中逐渐打破了“灯、扇、帕”的歌舞程式,角色行当也有了净、末、老旦、彩旦等的划分,其乐曲腔调在原有曲调基础上出现了扩展变化,并逐渐形成自己的“板腔”和“曲牌”。在表现情节刻画人物时,板腔与曲调综合使用,形成了丝弦灯调系、台灯灯调系和锣鼓灯调系,音乐表现力更加丰富。

2.花灯是一种寓教于乐的民俗教育载体

在号营村,一方面我们看到了花灯有娱人功能,另一方面花灯的教化作用也影响着村民的日常生活,成为村落社区进行民俗教育的重要载体,通过花灯所展开的民俗教育与学校教育不同,学校教育主要指向的是人们地位等级的流动,而花灯进行的传统文化教育和形势政策教育,其指向则主要是立足于乡土。比如历史剧目《杀狗劝妻》《十五贯》《铡美案》等等,教人讲求孝道、忠义、仁厚、和合;又比如一些结合现实编排的现代小戏,如歌颂精准扶贫、美丽乡村建设的,让人懂得勤劳致富的道理,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3.花灯队等乡村社群对推广普及花灯发挥着积极作用

屯堡人有一个习惯,但凡做一些活动,以一己之力或少数人的力量难以完成时,往往就要搭建一个组织来实施。号营村也不例外,不同群体的人为了参与花灯表演,组建了四支花灯队,平时大家各自做自己的事情,闲时就聚拢在一起,或请本村或外村的花灯高手来传授技艺,或是大家互相交流探讨花灯的内容、动作和效果。当然,传承花灯不仅有花灯队这样的社群组织发挥作用,其实村支两委或是举行大赛的组委会都是村落的社群组织,他们在其中都起到组织、引导的作用,这使花灯作为一种民俗教育载体更加合法化。

4.花灯对村落社区有着持久的、正向的影响

花灯对于号营来说是极为重要的文化表演形式,它融入百姓、贴近生活,俨然成为号营对内对外交往的文化符号。通过对号营花灯的深入考察,我们发现花灯对村落社区具有重要的作用。其一是丰富村民的文娱生活;其二是增强村落内外的交往互动;其三是型塑了村落社区价值观、社区精神,使“教育兴村”的社区形象更加清晰。

(三)公众空间:精神信仰的家园建构

号营村历来重视村落公众文化空间的建设,在此我们主要介绍在村落社区中具有代表性的孝文化公园,以此呈现公众空间与民俗教育的文化关联。 号营村以飞凤山为依托,经过多年全体村民的努力和投工投劳,将自然之山的飞凤山建成为文化之山,集中展示中国孝文化的主题,润物无声式地对村民进行的道德教化,成为贵州省首个孝文化公园。其建设大体经历如下过程:“作为自然山体的飞凤山”——“红旗公园”——“号营山庄”——“人口文化公园”——“孝文化公园”,从其名称变化亦可看到这个公园形成的历史过程,凸显了村支两委和村民不断建构精神信仰的公众空间。

号营孝文化公园具有以下一些特点:其一是巧妙利用山上裸露的石崖,通过一处处的打磨平整,赋予文化内容于其中,形成很多集中展示中国孝文化的石刻,并与周围环境协调一致;其二是通过雕塑艺术集中展现人的生命历程,突出一个人从孕育、襁褓、呵护、成长、热恋、和谐的不同阶段,提醒人们对父母养育的感恩、对生命的重视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其三是浮雕艺术的使用颇有冲击力,比如在半山之处的“弟子规”古铜色大型浮雕,既将弟子规的少数内容和仁爱诚信的精神嵌入其中,同时又有花灯的元素,可谓是花灯版的《弟子规》浮雕;其四是向国内诸多书法名家求字,建立包括沈鹏、刘纲纪等名家作品的碑廊;其五是山顶修建圆形观景台——吟啸楼,使飞凤山在周围的环境中更加凸显夺目,从整体上构筑了周围众多村寨万众瞩目的文化景观和精神高地。

号营村孝文化主题公园,不仅为人们提供休闲游玩的场所,也是一个将自然山体先绿化、后文化的实在案例,构筑了一个承接传统与指向未来的精神教化空间,引领人学正理、走正道、做正事、成正人,营造了良好的濡化育人环境。

四、“文化襁褓”概念的提出及其价值

通过以上我们看到民俗教育在公共知识、公共活动和公众空间上对人的生命成长的重要作用,正如小孩出生需要一个物化的襁褓一样,其实人的生命成长亦需要一个文化的襁褓,由此我们提出了“文化襁褓”的概念。这一概念既是一个实践概念,同时又是一个学术概念,有着诸多的意义。在此,尝试着对此概念进行探讨,便于深化以后的认识及相关实践。

(一)“文化襁褓”概念的提出

“襁褓”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是这样的解释:“是指包裹婴儿的被子和带子。”[4]《汉语大词典》有三种解释:一是背负婴儿的用的宽带和包裹婴儿的被子。后亦泛指婴儿包。二是借指婴幼儿。三是指把婴儿包裹在小儿被中。[5]两本词典的解释有相似的地方,即指包裹婴儿的被子,但《现代大词典》则更全面一些,扩展为特指人生的婴儿时期和包裹小孩的动作过程。实际上借鉴“襁褓”一词用于文化研究,我们不仅指文化现象,还指人的生命起点,亦指文化的传承、生产和再生产的过程,因为它在村落社区对婴幼儿、未成年人乃至此后的生命成长都起到襁褓的作用。因此,我们选取后一种解释。

关于“襁褓”作为一种学术名称的运用,来自路易·阿尔都塞在《保卫马克思》一书。路易·阿尔都塞针对青年马克思的成长,使用了“意识形态襁褓”的说法,虽然他认为德意志意识形态襁褓对马克思有沉重枷锁的作用,但指出了马克思也受到这一襁褓提供的前知识影响,并不是一下子就拥有杰出的思想的。“马克思就在这一世界中诞生,并开始思想。马克思的开端的偶然性在于,他诞生时被包裹在一块巨大的意识形态的襁褓之中,而他成功地从这块沉重的襁褓中解脱了出来。”[6]在此我们看到一方面德意志意识形态襁褓对马克思的沉重负担,但另一方面这一意识形态襁褓对马克思的成长也起到重要作用。

借鉴意识形态襁褓的说法,本文认为号营村的农村社区教育经过长期的积淀,就像一个包裹婴儿的被子,形成了一个有助于人的精神成长的“文化襁褓”,即便这个人以后茁壮成长,也否定不了这一襁褓对他成长的有益作用和生命意义。据此,我们提出了“文化襁褓”的概念。这有几层含义:第一,这是人生活、生存以及社会化的文化空间;第二,这个文化空间能给人以安全感,并培养人的规则意识;第三,从这个空间中走出来的人,在具有一定的能力和知识之后,用自己的力量来丰富这个空间的内涵,并有可能改造这个空间的不合理之处;第四,人在身体上离开村落社区之后,这个空间成为人精神的依赖之处和灵魂归宿之地。

路易·阿尔都塞的观点给我们很好的启示,像号营村这样民俗文化资源富集的地方,除了要看到它外显的文化事象之外,如果再能看到其是一个结构性的民俗教育实践体系,这既有助于我们发现民俗教育文化的构成及其相互关系,发现文化襁褓对民众日常生活和栖居异地的乡人的深刻影响,使我们增强研究民俗文化及诸多教育形态关联的问题意识。因此,“文化襁褓”概念的提出,这对于我们从理论上探究文化环境与人的精神成人、文化环境与精神家园的关系,具有教育学、教育人类学、教育社会学理论上的知识生产意义。

本文认为,所谓“文化襁褓”是指一个地方、族群或民族,通过民俗文化教育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的生命底色所形成的结构性民俗文化系统。

(二)从号营村民俗教育看文化襁褓的构成要素

“文化襁褓”概念的提出,既有助于我们描述某些地域或族群的民俗文化教育,又有利于描述与其相关的其他教育形态。我们认为文化襁褓的构成涉及公共知识、公共活动、公众空间、乡村社群四个相关互联的要素。在此,就文化襁褓作为一个结构性的民俗教育载体,谈谈我们对其构成及其作用的理解和认识。

1.公共知识

在文化襁褓中,公共知识是一个基本要素,对人的文化素质起到基础性作用。我们常说人的文化素质,其实人从出生开始,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要学会在包容自己的生活环境中实现自我生存和自我发展。“所谓个人发展的先天文化素质,其实是后天所为,是区别于学校教育所实行的文化知识的教育,强调的是民俗教育的结果。”[3]41通过从其周围环境中习得的知识,知道了为人处世的基本规范,自然而然、润物无声地完成了教而化之的事宜。

我们从号营村的家庭、家族和村落的层面,看到了环境对人提供的知识供给,不管他愿不愿意、自觉不自觉、意识不意识,作为个体生命,村落社区早已给他准备了一套民俗文化成果,将其纳入公共文化的轨道中。所以,在一个人的生命历程中,他(她)知道与长辈、平辈和晚辈等周围的人如何相处,知道人生节点上自己或他人在遇到的婚丧嫁娶等重要事件时角色扮演的分寸和把握,知道一年四季时间节点上的行为和指向,知道通过民俗文化指导自我行为及与人的互动等等。这些先天的知识供给,发挥着文化襁褓对人的文化素质构成的基础性作用。

2.公共活动

在文化襁褓中,公共活动亦是一个要素,这些活动的开展能够反映号营村地域文化底色,人们精神特质的养成、文化共性的形成与公共活动的濡化作用不可分割。

濡化是指个体受其周围文化环境浸染和熏陶而成为合格社会成员的过程和结果。“民俗教育的过程区别于知识灌输与复制的最根本之处在于民俗教育场景的丰富性与互动性。”[3]48马官镇是中国花灯之乡,是西路花灯的典型代表之地,而号营村则是其中重要的构成部分。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有着区别于其他地域、族群的不同文化底色。人们不仅知道历史演义的诸多故事,明白现实政策的指向和行动,也理解村落社区的核心价值观念和社区精神,维护村落的社区形象。同时,也知道人际、村际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处理。当然,这不是在放大民俗教育的作用,但是它的确为人的文化底色的形成起到了濡化作用。

3.公众空间

公众空间体现了在信仰体系下的家园建构,使人有了根的依托。号营村孝文化主题公园的打造,以弘扬、传承中华传统孝文化为目的,这既传承了传统民俗文化,又形成了独特的村落公众空间,是一种在信仰体系下的家园建构。这是传统文化对村落意识形态、价值追求、民间交往所发挥的积极建构作用,亦使传统文化对村民团结、遵纪守法、执行国家政策等起到一定作用,同时教化文化空间的营造,向村民推行勤耕苦读、节俭持家、尊老爱幼、邻里和睦等内容。

号营村通过物质性的文化空间打造,实际上建构了一个属于村落社区的精神文化空间和社会空间,它能给人提供安全感,使人能远离外部的喧嚣而放松心情、释缓压力,心灵受到净化,灵魂获得栖息之所。另一方面,从这个空间中走出来的人,在具有一定的能力和知识之后,用自己的力量来丰富这个空间的内涵,并有可能改造这个空间的不合理之处,比如号营村的乡贤群体对家乡建设的参与,这是一种用文化的力量来持续推进文化建设的行为。

当然,这一空间环境并非是为民俗教育独有的,其实民俗教育与礼制教育、生计教育、学校教育在整个村落社区中,是以互相融合、互为补充的方式潜移默化地塑造和生产着具有浓郁本土特色的公众文化空间的。

4.乡村社群

乡村社群是勾连公共知识、公共活动和公众空间的重要载体,对民俗教育的文化传承、代际传递、信息传播发挥着重要作用,反映民俗文化教育生生不息的特殊的生成养育制度。

号营村文化襁褓的形成,我们看到了很多方面都有乡村社群在其中,就家庭教育而言,其实家庭就是最小的乡村社群,而且这样的社群不是孤立的,它总是与更大的社群连接在一起,或者其家庭成员参与村落的其他社群。就修建孝文化公园来说,那更是乡村社群组织在其中发挥作用的结果,村支两委是社群,建筑工程队亦是社群,乡贤群体也是社群。可以说号营村文化襁褓的形成,其关键就是村落社区本身的文化传统容易形成乡村社群,并且通过乡村社群可以整合内部或内外部的资源共同推进诸多事情的开展。

在文化襁褓中,公共知识是文化襁褓构成的基础,是乡村社群传递的重要内容,是指向村民受众并使其接受、内化的文化信息和基本规范;公共活动是村民们加强横向联系的行为参与,是公共知识的进一步放大和外化,对公众空间有着重要的影响;公众空间则是一个物化的文化空间,乡村社群在传承公共知识、开展公共活动、传播主导价值、优化社区形象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可以看到,公共知识、公共活动、公众空间、乡村社群这四个方面是互文互构地结合在一起的。

(三)“文化襁褓”概念的意义

“文化襁褓”既是一个描述性概念,又是一个分析性概念,这为分析某些地域或族群的民俗文化教育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思考框架。概而言之,本文认为提出“文化襁褓”的概念具有以下两大方面的意义。

在学术意义方面,“文化襁褓”这一概念或许会有认识论意义上的作用。其一是“文化襁褓”概念的提出,是在“民俗教育”概念下的下位概念,是对教育学、民俗学、教育社会学、教育人类学等学科理论知识的丰富和延展,这为分析某一地域或族群的民俗教育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概念分析框架。“文化襁褓”不是一个孤立的概念,公共知识、公共活动、公众空间、乡村社群这几个概念共同支撑起了“文化襁褓”这一上位概念。其二是“文化襁褓”是一个具有本土特点的学术概念,为地域差异、民族差异、族群差异较大的民俗教育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和拓展了新的研究空间,具有较大的理论包容度。实际上,不少地方、族群、民族都有自己的民俗教育形态,我们藉此可以研究客家人、东巴人、喇叭人、酸汤人和苗族、侗族、布依族等族群或民族的文化襁褓,这为认识当地人的社会化和推进农村社区教育或民俗教育研究或许可以提供视角上的参考或借鉴。

在实践意义方面,“文化襁褓”这一概念在刷新人们认识的同时,或许对具体实践会有推动作用。首先是注意地方民俗教育资源的培育,这对于改善当下农村出现的文化“空心化”或许具有启示意义。在当下中国,不少农村出现了文化的“空心化”问题,而号营村的“文化襁褓”,其所凸显的“记忆什么”和“如何记忆”的机理,为改善农村社区出现的弱记忆或不记忆现象提供了参考和借鉴,使地方民俗教育资源受到激活、放大和培育。其次是注意民俗文化结构性的活态传承,这对当下农村的文化传承和社区治理具有重要启示。在一个重视民俗文化的村落社区里,当地人自有一套做法,尊重村民、尊重惯习,可能有利于民俗文化的传承与保护。号营村家庭、家族、村落社区等不同层面的民俗文化传承及其对村民的教化育人作用,为人们思考和实践民俗文化结构性传承和公序良俗环境的形成提供了很好的借鉴与启示。

注 释:

①本文是根据作者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重点课题《中国百村经济社会调查·号营村》的田野调查资料进行的写作,目前该课题结题成果《屯堡村社教育》一书已于2019年10月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文化襁褓”的概念,是安顺职业技术学院杜应国老师在参与本课题讨论时提出的建议,我们接受这一建议并在写作中做进一步的论证完善。在此对杜应国老师表示由衷的感谢!

②祖宗牌:白棉纸做的,供家用祭祀时使用的历代祖先灵位牌,大多是四周环绕着刻印好的二十四孝的故事图案。当地店铺有现存出售,请回家时主人需将自己历代祖先的尊名用毛笔书写上去。

③挂青:有挂亲之意,在坟头用数折白棉纸,呈长条状的打上纸钱符号,撕开后挂在一根一米多长的竹子或树枝上,呈飘扬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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