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格列佛游记》中的“陌生化”设定

2020-12-27 21:30王子铭1赵梦楠
安顺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夫斯普特格列佛

王子铭1 赵梦楠

(1、2.信阳学院文学院,河南 信阳464000)

《格列佛游记》是18世纪英国著名作家乔纳森·斯威夫特(1667-1745)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格列佛游记》是一部讽刺性极强的作品”[1]。诚然,斯威夫特的这本小说中讽刺时局的艺术超群,但同时也备受各国孩子们的欢迎,并逐渐成为儿童文学的代表。最吸引读者的是小说中那些离奇的故事情节及故事中“陌生化”的设定,这些也正是文学最具魅力的因素之一。“陌生化”是俄国形式主义代表人物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手法的艺术》中提出的一个概念,“陌生化”就是一种反常化的手法,“使你对事物的感觉如同你所见到的视像那样,而不是如同你所认识的那样”。[2]“陌生化”让我们以新奇眼光来观看世界。小说每一卷的故事设定都不是发生在真实的世界中,这恰恰给我们一次机会去对比真实与虚构,进而从全新的角度来观照我们早已经熟识的世界。当我们从小说中奇思妙想的故事,特别是“陌生化”的设定来审视人生时,会收起很多自以为是的理所应当。可以说,《格列佛游记》以“陌生化”设定给我们打开了新的人生视野。

一、一 “大”一“小”看世界

小说中利里普特(小人国)与布罗卜丁奈格(大人国)的故事设定属于相近的模式,可以将格列佛的这两次经历放在一起来分析。在身体美学看来,身体与生俱来,我们在这个世界的直接存在是我们的身体,对周围认知也来自于我们的身体。身体的大小不仅是一个体积变化的问题,这会带来我们对世界感知的不同,进而带来世界观的不同。因为当我们与周围人有着差不多大小的体型,就很少想过,如果我们到了一个世界,当地居民的体型比我们小12倍,这将是怎样的一个场景;也很少反过来想,当我们来到另一个神奇的世界,这里人的身材是我们的12倍,又将如何生活。斯威夫特的小说正是基于这两种“陌生化”设定,让格列佛有了前两次的奇妙之旅,这也就是《格列佛游记》第一、二卷的内容。

我们先来看一下格列佛的小人国之旅。因为遭遇风暴,格列佛乘坐的海船失事,幸运的是他在茫茫大海中活了下来,来到了利里普特国境内。这个国家的人普遍身高不到六英寸,对于格列佛来说,个头太小了,所以格列佛把利里普特称之为小人国。小人国发现格列佛后就把他捆绑起来运到首都,并在那里给他安置了住所。格列佛和国王签订了协约,答应了一系列条件后获得了人身自由。格列佛因为特殊的身体状况——身形巨大,而参与到了国家大事。在一次战争中,他以一人之力阻止了敌国——不来夫斯古的进攻。然而利里普特国内有人蓄意指控格列佛犯有严重的叛国罪,格列佛不得已逃到不来夫斯古。在这个国家,他找到了回到英国的途径,并最终离开。

格列佛在这个人们普遍个头矮小的国家,会有怎样的壮举和麻烦呢?在小人国,格列佛的最大壮举就是以特殊的战略战胜不来夫斯古国。不来夫斯古与利里普特隔着一个八百码宽的海峡,也是一个小人国。格列佛在水下偷偷游过海峡,直接出现在不来夫斯古的舰队面前,然后砍断他们战舰的锚绳,用事先准备好的一批缆绳和钩子连上这支舰队,拖向利里普特的方向。虽然不来夫斯古的士兵不断地向格列佛射箭,但还是不能阻挡他将整支舰队拖走。由于不来夫斯古受到了重创和极大的震撼,很快就派人前来利里普特来议和。格列佛因此立下战功,被利里普特国王赐封最高荣誉。

小人国之旅并不代表格列佛冒险的结束。他回到祖国两个月后,再一次出海远洋,非常不幸,船只再次遭遇风暴迷失航向。船员为寻找淡水,登上了一片陌生的陆地,可这里竟然有巨人出没,其他船员慌忙上船逃离,将格列佛丢弃在岸上。这里原来是一个巨人的世界。格列佛被巨人捉住,当成了宠物,四处展览,后被卖给了布罗卜丁奈格的国王。国王和王后很喜欢格列佛,为他专门打造了一个小箱子居住。格列佛有着超常的语言学习能力,逐渐掌握了这里的语言,这使得他和国王交流了很多英国的情况。虽然格列佛被精心呵护,但因身材矮小也曾遭遇到很多危险。在一次偶然事件中,格列佛连同他的小房子一起被一只老鹰叼走,后落在海上,被一艘英国船只救起,得以返回祖国。

格列佛在大人国遭遇的危险,最能说明在一群巨人中生活是这样的场景。在原来的主人家,十岁的小孩抓起格列佛的双腿倒着拎到半空;被一个侏儒扔进了一个盛着奶酪的大碗里;被苹果树上落下的如啤酒桶大小的苹果砸倒在地;被冰雹砸得遍体鳞伤;被一只小白狗叼在口中;经常和苍蝇搏斗……最危险的一次是被一只猴子抓住,当成幼崽抱在怀中,这只猴子还坐在屋脊上招摇。在王宫里好几百人的追赶和努力下,猴子将格列佛放在房屋的一片瓦上逃走了。不过正是格列佛身材矮小,才有了后来被老鹰带离大人国的可能。

格列佛在小人国和大人国的历险,是斯威夫特的一种想象。我们当然不会纠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这两个国家,但我们却可以在这个思路上进一步去想象更多奇怪的国家。在小说中,刚刚进入布罗卜丁奈格的格列佛看到巨人就有了如下感叹:

“还是哲学家说的对:没有比较就分不出大小。命运如果这样也许更好,让利里普特人找到这样一个民族,这个民族对利里普特人的尊重,就像利里普特人对我一样。即使眼前这些是如此的庞然大物,说不定世界上某个遥远的地方也会有比他们高大得多的人类,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罢了。”[3]整体俯瞰小人国的微型建筑,局部观察大人国的细节末节,让格列佛暂时从人类群体中抽离出来,以一种新奇的眼光来审视我们熟悉的世界,也从一种陌生化的角度给了世界某一种新意。我们很少想如果我们的世界出现了一个外来的巨人,他会如何看我们,我们又如何应付他。巨人的大身型只是一种外在,最重要的是力量之大。

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欧洲人对当地土著进行了驱赶和杀戮。对于生活在美洲的居民来说,欧洲人是侵略者,是带来灾难的巨人。刘慈欣的科幻小说《三体》中,具有先进文明的三体人对于地球人来说是巨人,这个外来星球的居民将地球人赶到了澳大利亚。但同时,力量弱小的土著人对于当地的动物也会像巨人一样;而比三体更高文明的存在也有很多,比如歌者文明,三体的母星就是被未知的文明摧毁的。我们如何对待强者,如何对待弱者?当我们面对微缩的世界,手中掌握这巨大的力量,一挥手就左右了别人的命运,我们是不是更应该谨小慎微,注意自己的言行?

二、“上”“下” “生”“死”观人生

勒皮他(飞岛国)、格勒大锥(巫人国)、拉格奈格(长生不死国),斯威夫特将格列佛在这些地方的故事放在一次奇遇之中展现。这些奇遇具有“乌托邦”色彩的情形出现在小说之中,但这不是为了说明幻想可以实现,而是为了对“乌托邦”进行反思。这些“陌生化”设定和由此发生的故事就发生在《格列佛游记》的第三卷。

这一系列故事的开始是格列佛又一次的出海。这次他遇到了海盗,财物被抢后,他被丢在了一条独木舟中,随他自生自灭。依然很幸运,他划船到了一座岛屿,并发现了天空中飞来一座小岛。格列佛发现这座飞岛上的人长相奇特,只热衷于数学和音乐,且时常陷入冥想。格列佛慢慢学会了当地的语言,并知晓了飞岛飞行的原因。在对飞岛大致了解后,格列佛来到巴尔尼巴比的中心城市拉格多,这里有一个奇特的科学院。科学院在研究一些荒诞不经的课题,做着很多奇怪的实验,造成了海岛上从原来的居民衣食无忧到现在城市的满目疮痍。后来格列佛去了格勒大锥,这是一个巫人国,这里的居民全是会巫术的人。他们可以召唤鬼魂,而且鬼魂都是不会说谎的。格列佛因此与鬼魂有了谈话,借此了解到历史的虚假。离开巫人的格列佛来到了拉格奈格,这里有一种人叫“斯特鲁德布鲁格”,就是长生不死的人。当格列佛听完这里关于这些长生不死者的生存状况后,对他们的态度由原来的羡慕转为同情。最后格列佛借道日本回到了欧洲。

飞岛国故事的设定是高高在上的飞岛远离尘世,上面的人沉迷某些领域而缺乏情趣。如果说大人国和小人国的历险让我们从大和小两种角度观察世界,那么可以认为飞岛国的经历让我们从“上”和“下”两种方式理解人生。

这里所谓从“上”和“下”两种方式理解人生,不是像“仰观天文,俯察地理”中那样向上和向下看的具体动作,而是在抽象层面上的一种表达。“上”指高高在上的空想,这个是我们要否定的,我们需要的是“上”“下”观人生。这就是要求我们既不能仅仅从空想和理论出发来生活,也不能不去仰望星空而存在。格列佛的故事多在批判前者,这是对“乌托邦”的一种反思。在飞岛国有一种特别的职业叫“拍手”,他们负责提醒飞岛上那些经常随时陷入思考的所谓贵族,要拍拍他们的耳朵,他们才会听到声音,拍拍他们嘴巴,他们才会说话,要不然他们随时会陷入自己的世界中。只精通数学和音乐的贵族心中都是宇宙间的大问题,为世界的未来忧心忡忡,他们鄙视那些每天轻松快乐而不需要拍手竟然可以一直清醒的无聊人群。巴尔尼巴比有一个人有幸上过飞岛,他回到拉格多就带来了飞岛上贵族的风气,使得巴尔尼巴比的科学院有一系列新的举动:从黄瓜中提取阳光,将人的粪便还原为食物,从上至下来建造房屋,用触觉和嗅觉来区分颜色,用猪觅食的本性来耕地,用机械的操作方法来改善人的思辨知识,将语言简化为名词……当过于沉浸于空想和理论,世界很可能不会变成理想的模样。

如果说飞岛国的见闻让我们以“上”和“下”两种方式理解人生,那么可以认为巫人国和长生不死国的见闻让我们从生和死中思考永恒。这里的“生”指永生者,“死”指死后的鬼魂。格列佛看到巫人国的居民可以召唤鬼魂,鬼魂与生者不同,他们不会说谎。在拉格奈格国,格列佛发现有一些人不会死去,但却有着无尽的痛苦。

巫人国和拉格奈格国的见闻让我们从生和死中思考永恒,更多指的是从真实与永生者两个话题来看生死。过往荣辱成败,有多少是因为个人才能,有多少因为偶然的阴差阳错,又有多少是因为处心积虑的阴谋诡计。人生需要我们更多的思考,更多的行动,才能离真实更近一步。长生不死之人虽然有着永恒的生命,却没有永恒的青春,虽然经受岁月中洗礼,却不能消除老年的贪婪。当一个长生不死者进入老年,他们八九十岁时和普通人一样会牙齿脱落,胃口大减,记忆力消退,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特别是他们的亲人一个个离你而去,这个世界上再无一人与你相识,甚至几百年之后语言会发生变化,与他人交流也会存在障碍。这诸多的不便,是我们很少去设想和思考的。小说理性分析了长生的弊端,没有死亡是一种“乌托邦”,这种奇妙的设计确实给渴望没有死亡的人敲响了一记警钟。

三、“他者”眼光审 “自我”

前几卷的奇遇,还都是与人在打交道,而第四卷故事“陌生化”的设定是一个由一种智慧动物统治人类的世界。

格列佛通过数次航海,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终于自己作为船长出海了。这次他遇到了部下叛变,将他抛弃到了一片不知名的陆地。格列佛在这里遇到了很多懂礼节的马,后来才知道他们就是这个国家的居民:慧骃。这些马是一种高智慧生灵,有着很好的教养和高贵的品质,在慧骃统治下这里成为一个没有战争、没有阴谋诡计的美好国度。这个国家也有人类存在,不过他们是被慧骃所鄙夷的“野胡”。他们缺乏智慧,相当于格列佛世界中的原始人,有着贪婪、自私、好斗、欺诈等诸多不良品质。格列佛受到这里美好的召唤,反思着“野胡”身上种种恶习。他已经不想再回到英国或者说回到“野胡”的世界中,愿意终身留在慧骃国。然而这里决定消灭“野胡”,避免他们身上的不良品格影响到整个国家的健康发展。虽然格列佛是一个有智慧、有理性、有教养的人,但他还是有着根深蒂固的“野胡”习性,所以也在被清除的行列。在满心的不舍和泪水中,他被赶出了这个高尚的国家。

“慧骃”(慧马)国展现的是一个人类成为“他者”的世界。 “野胡”在“慧骃”(慧马)国是被统治的生物,虽然他们未必像“慧骃”所认为和描述的那样恶劣和不堪,但在这个国家的认识中,“野胡”满身恶习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格列佛作为一个有理性的“野胡”,纵然比当地的“野胡”更为智慧,更有教养,但还是无法摆脱同类身上的种种缺陷。人类自称万物的灵长,在这个国家却成为“慧骃”的“他者”。

“他者”与“自我”是相伴的一个概念。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提到主奴关系:主人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而奴隶不能听从自己,必须服从主人。这里主人是“自我”,而奴隶是“他者”。虽然主人与奴隶的存在互为前提,但奴隶处在一个被支配的地位。需要注意的是,“他者”被支配的地位更多是体现在话语的描述中。在黑格尔的例子中,奴隶所说的话是没有人听的,奴隶的生活状况包括心理感受都是主人在描述。而主人的这种描述会成为大家心目中的奴隶形象,真实的情况则被遮蔽。更为可怕的是奴隶长期听从命令,无法表达自己,这样他们就慢慢丧失了相应的能力,只能听从命令,只能被描述。这种双重遮蔽就造成了对于事物认识的扭曲,使我们无法看到更为真实的世界。

黑格尔的“主仆关系”是在探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种群之间也存在这样的“自我”与“他者”的对峙。“他者”在后殖民主义颇具影响力的今天,已经不是一个陌生的概念。赛义德在《东方学》批判了“西方中心主义”,西方人在话语中往往被称为具有主体性的“自我”,而东方人被描述为“他者”。“(东方)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一个思想和行动的主体”。[4]西方人理所当然地将欧洲作为文明的中心,其他文明被视为是落后。

“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是需要反思的。不仅仅是以上所列举的“主仆关系”和 “西方中心主义”。黑格尔和赛义德的观点是在人类本身这一范围内,而实际上这种关系在人类与外物之间表现得更加明显。当我们描述外星人时,他们是“他者”,当我们描述魂灵时,他们是“他者”,我们每个人都理所应当地把人类当成了“自我”。斯威夫特的这部小说就用奇特的想象把我们带入一个这样世界。格列佛的“慧骃”(慧马)国之旅是一种身份的调换,主动站在“慧骃”的角度,将“野胡”即人类视为“他者”。人类从“自我”跌落成“他者”的这种故事设定必然会带给我们新的反思,进而让我们更为清醒地认识自己。人类定位自己,不应该仅仅是自诩万物的灵长,更应该与万物平等和谐相处。我们认识自己,不应该仅仅是孤立思考自我,更应该是不断地以万物的视角关照自己。

格列佛的故事给我们展现了一个全方位多角度观照人生的方式,小人国、大人国从“大”“小”看世界,飞岛国从“上”“下”观人生,巫人国和长生不死国让我们在生、死中思考,而慧骃国在“他者”的眼光里审视 “自我”。小说用一种 “陌生化”设定给小说的世界注入了活力,在这里,我们不再是用平常的目光打量熟识的世界,而是可以像看模型一样看到城市的全貌,像拿着放大镜一样观察每一个毛孔,从鬼魂那里知晓真实,从永生者那里受到启迪,从象征着更为高贵品格的慧骃那里反思自己及整个人类。《格列佛游记》故事中“陌生化”设定给我们打开新的人生视野,让我们眼前一亮,心头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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