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九十九则

2020-12-28 02:07刘庆霖
东坡赤壁诗词 2020年6期
关键词:红豆诗词诗人

1、“旧体新诗”之肤色

2006年,在吉林磐石莲花山诗会上,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张福有问我:庆霖,你提倡“旧体新诗”,你可知自己诗的风格?我说不知,愿闻其详。他说:从你的“五声”中便可知晓,即:“喜观崖雪纷崩落,听得残冬倒塌声。”(《十二上龙潭山》之一)“枕过春山留梦迹,担回溪水有蛙声。”(《春日述怀》之二)“早起匆匆揉睡眼,推窗抓把鸟鸣声。”(《松花江畔农安小住》之四)“捆星背月归来晚,踩响荒村犬吠声。”(《冬天打背柴》)“提篮慢步林间觅,拾起蘑菇破土声。”(《夏日捡蘑菇》)我不禁佩服起张部长来,因为连我自己也没把这“五声”联系起来。后来想想,这“五声”也真可以算是“旧体新诗”的肤色了。因为,“旧体新诗”思维方式里,最重要的一种就是“生命思维”。“生命思维”的三种呈现形式是“赋物以生命”“物化自我”“视无形为有形”。而上述说的“五声”,恰好符合“生命思维”。

2、艺术思维下的写实

诗,从来都不拒绝写实。白居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赋得古原草送别》)是写实;贺知章“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回乡偶书》)是写实;卢伦的“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和张仆射塞下曲·其三》)也是写实。只是这种写实是在艺术思维的基础上,经过了典型化处理。我们今天写诗词,也不可以放弃写实,更不可以放弃艺术思维。要把写实与艺术思维有机地结合起来。

近读期刊,发现有一些诗词就是写实与艺术思维结合得较好的作品。例如:“地险能留凤,峰高雁翅回。路从山挤出,车似日拖来。岭树生云气,溪流喷雪雷。神州成一统,关塞喜为开。”(碧玉箫《留凤关》)这首诗,可以说每一句都是写实,同时每一句也经过艺术思维的处理。尤其是“路从山挤出,车似日拖来”两句,让人过目不忘。有人可能会说,这里的“挤”和“拖”两个动词用得好,所以把诗句写活了。其实,这两个动词只是表面现象,是因为作者的整体艺术构思精妙,才使整个句子乃至整首诗活了起来,亮了起来。再如王英洲的《新菜农》:“庭院深深扣大棚,黄瓜爬蔓柿悬灯。箱装车载城中运,丫蛋改称老板名。”这首诗一读就令人有亲切感,原因就在于写的是实情,而一句“丫蛋改称老板名”,又使这种写实艺术化、典型化,增强了它的感染力。这样艺术地写实,远远胜过那些虚构的“老脸红光乡土味,脚登宝马悠然,越洋电话喜连番。千吨山野货,纽约又销完”的貌似描写“新农村”景象的诗。再如赵宝海的《老军垦》:“稀疏两鬓淡霜丝,每忆荒原初拓时。篝火已经非战火,队旗犹自是军旗。垄纹春耙白棉雪,地锦秋披黄布衣。老去依然有宏愿,机车遥控逐风驰。”这首诗一样使用了写实的手法,再现了军垦老战士的心路和形象。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写实同样使用了典型化的艺术思维。“篝火已经非战火,队旗犹自是军旗”,是大处着眼的典型化;“垄纹春耙白棉雪,地锦秋披黄布衣”,是小处描写的典型化;“老去依然有宏愿,机车遥控逐风驰”,是话外之音的典型化。因为作了艺术性的典型化处理,一个老军垦人的形象就有了普遍意义。

可见,艺术思维下的写实,是诗词创作的重要手段,也是值得我们重视和提倡的方法。

3、生活是诗的源泉

六弟庆文,只有初中文化。身为农民,却视诗如土地。由于对农村生活的深刻了解,他的诗常常很感人。例如《问春》:“暖日忽来汗染襟,门前看柳哪成阴。却询挖菜归来女:入土春风几许深?”黑龙江的春天来得很晚,四月份冻土才开始慢慢地融化,冻土融化一二寸深的时候,野菜开始从地表钻了出来。这时,总有一些勤快的村人去挖野菜。只有挖野菜回来的人,才知道冻土融化的深度。生活在城里的人,很难知道这一点,也很难写出这样的田园诗。再如他的《村头即事》:“春晚月初弯,相逢语欲酣。隔林妻唤去,犹问共谁言。”这首诗仅用首句简捷地交待环境,而用后三句写人写事。其中写了三个人物,一个事件,并重点刻画了人物心理。“相逢”,二字交待两个人物,即作者本人和与之相逢之人。“语欲酣”,说明是亲朋或其他熟人,且谈兴正浓之时。“隔林妻唤去,犹问共谁言”,除了继续交待事件之外,主要是写人物心理活动。“隔林”,说明相距不远,看不见身影,却能听得见声音。“妻唤去”,与作者相逢之人的妻子不愿意他们继续“唠”下去,隔林“吆喝”了一声,那个与作者“语欲酣”的人虽不情愿,但还是回去了。这时,作者“隔林”听到了那个妻子追问其男人“跟谁在唠啊?”这首《村头即事》只用了短短20个字,就将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说得很清楚,写得很生动。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的事,绝难写得这样生动。

4、改“好诗”

这里所说的“好诗”,是指那些文字和格律都没有问题,意境也不错,但还算不上是佳作的诗。这样的诗,一经修改调整,再上层次,就能成为佳作或者精品。清代诗人徐兰有一首《出关》的诗:“凭山俯海古边州,旆(pèi)影风翻见戍楼。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这是一首绝好的边塞诗篇。沈德潜《清诗别裁集》评云:“眼前语便是奇绝语,几于万口流传,此唐人边塞诗未曾写到者。”但是,此诗的前两句最初却是“将军此去必封侯,士卒何心肯逗留”,如果作者不作后来的修改,虽说也是一首不错的诗。但由于这两句缺乏形象,意和境的鋪垫都不到位,影响整首诗的气脉,就算不得是精品佳作了。

目前,不少诗人作品很多,写得很快,但在改诗上下的功夫却不够,尤其是不肯改“好诗”。这,或许就是个误区。《乾隆御制诗》中收乾隆皇帝四万一千八百首诗,但却没有人认为乾隆是个好诗人。而王之焕只留下六首诗,张若虚只留下二首,却都是万古流芳的大诗人。为什么,就是诗的高度不一样。文学创作是精神生产,量与质相比,毕竟质是起决定作用的。中国缺诗人,但不缺写诗的人;中国不缺诗,但缺少有个性的精品力作。因此,与其一味地追求数量,不如多下点功夫打造诗词质量,提升诗的高度。诗人就像一座山脉,一座山脉无论多么庞大,但如果没有高峰或名峰,就算不上是名山。一名诗人无论写了多少诗,如果缺乏有高度的作品,也很难算是个好诗人。

5、灶上黄昏先煮香

在吉林市居住期间,有一天晚上睡醒,没有开灯就在纸上写了一句话。早晨我还没起床,爱人海娜就问我:“你这写的是什么呀?‘又一个黄昏被煮香?”我说:“哪是啊,我写的是‘又一个白天在黄昏死去,怎么被你读得这么有诗意啊!”然后我马上说:“你这个意思可以写诗。”果然,我要下班前,她给我发短信:“下得厨房开小窗,洗青摘绿一时忙。知夫今日归来早,灶上黄昏先煮香。”(《晚炊》)一首好诗,往往从一个错读开始。还有一次,我们去梅州五华县,在益塘船上听客家山歌。因为听不太懂客家山歌,竟然把“身上无花也会香”一句歌词听成“身后梅花不敢香”,也觉得颇有诗意。

6、夏姝的广告词

2015年,《中华诗词》杂志社“青春诗会”在甘肃会宁举办。湖南女诗人夏姝也是十名青年诗人之一。在一起采风时,她忽然对我说:真是巧了,前些年我摆地摊,卖红豆手串时,用的就是你那首《红豆吟》作广告词。然后,她从手机里找出当时的照片给我看。果然,在一堆红豆手串中间有一个卡片,上面印着:“相思红豆古今同,聊把一枚存梦中。我自有情如此物,寸心到死为君红。”夏姝告诉我,因为“广告词”好,所以红豆卖的也很好。原来,这是我2003年参加“全国红豆诗词大赛”时的作品,没想到它还会有这样的作用。

(刘庆霖,著名诗人、诗评家,系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副主编。著有《刘庆霖诗词》《掌上春光》《古韵新风——当代诗词创新作品选辑·刘庆霖作品集》《刘庆霖作品选》(诗词卷、理论卷)等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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