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世”意识与明嘉靖、万历时期北方边防图籍
——以记述蒙古史料为中心进行考察

2021-01-03 06:08
关键词:万历图说边防

王 平

(1.天津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天津 300387;2.呼伦贝尔学院 内蒙古 呼伦贝尔 021008)

嘉靖、万历时期,明人学者对蒙古的历史和现状的记载,表现出由战记作品向方镇图说转化的趋向,出现大量关于明蒙北部边防图籍著作,反映了北部边疆危机加剧的严峻现实。本文试通过描述性、概括性的研究,揭示北部边防图籍的大量涌现的原因,概述其内容,总结其特点,展现其史学特点和意义。

一、嘉靖、万历时期北方边防图籍类文献涌现的原因

明代蒙古是指元朝灭亡,蒙古失去对中原的统治,退居朔漠后直到明朝灭亡,蒙古统一于清这个时段的蒙古。从明朝来看,明朝与蒙古虽然一直是以敌国相处,但它们是元朝的孪生子,无论在地域上还是在政治上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明朝一直把防止元室复辟、抵御蒙古侵掠当作国家的重要政务。《明史》记载:“元人北归,屡谋复兴。永乐迁都北平,三面近塞。正统以后,敌患日多。故终明一世,边防甚重。”[1]嘉靖年间,明与蒙古自身社会情况都发生了诸多变化。明朝政府政治危机加剧,腐败、昏聩,阶级矛盾和统治阶级内部矛盾空间尖锐,边政废弛,自达延汗以来,蒙古对明朝战争日益升级,入边愈亦频繁,规模更见庞大。冯时可《俺答前志》概述说:“击降下黄毛,始并力伺我边,以求大逞。每入大辈十万,中辈万余,少者数千。己丑(嘉靖八年,1529)以后,十犯上谷,七犯云中、晋阳。”[2]明对蒙古又缺乏积极的政策,萧大亨认为弘治、正德后“竭天下力以奉之无宁岁,备左则失右,此款则彼攻。无他,虏情失也”[3]。蒙古方面经过达延汗及其后裔的经营,趋于稳定,诸部力量壮大,生产发展,经济上升。双方由于经济原因而引发的政治矛盾更加的尖锐,兵祸频仍。蒙古部落又向外扩张,北征兀良哈,西进青海。如亦不剌、卜儿孩在青海地区的活动,蒙古六万户首领姓名、身世及其活动,明朝白莲教的活动、大同兵变及汉地人众入居蒙古土默特地区,右翼蒙古对明朝的攻掠与俺答与明朝建立的通贡关系而作出的努力,“庚戌之变”与大同马市旋开即闭,右翼蒙古进据青海。

神宗万历年间,明朝内部危机四伏,境内多事,女真崛起于辽东并与蒙古、明朝渐成三足鼎立之态势,三方关系日臻复杂。蒙古内部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部落分封日众,割据日深,察罕儿迁居辽东边外,控制兼并三卫诸部,右翼蒙古与明朝通贡互市,藏传佛教格鲁派传入蒙古等。如明朝与右翼蒙古封贡互市关系的巩固和发展,土默特、袄儿都司、哈喇慎、察罕儿、哈喇哈诸部的活动和变迁。

边疆危机的加剧使一些直接经理或者参与经理蒙古事务的人士充分认识到“今之四夷,北虏为急”[4],他们利用职务之便搜集整理官方图籍档案编纂为秩,或者将亲历亲闻真实记录成书,进而提出相应的对策,密切关注其动向,并随之载之于文册,从“资治”和“经世”的目的出发,汲取历史上本朝防御蒙古的经验和教训,嘉靖庚戌进士高岱认为“庚戌虏变,余亲所目睹其事者。大抵人狃于宴安,吏牵于文法,事怠于诿避,兵习于惰游”[5]。因此,嘉靖、万历时期有关明蒙北部图籍大量涌现,与明朝日趋腐败、边防弛弱、将领懦怯的时代背景密切相关,是留心蒙古史事的著者对现实时势的强烈要求,是时人对日益严峻的边疆危机的应答。

明中叶是一个重要的思想活跃期,主要体现为程朱理学的衰落及王阳明心学和实学思潮的兴起。明代实学是明代中期崛起的一个学术流派,因其主张“经世致用”,又称为“经世实学”。而参与军政、边镇事务实学学者认为学问必须有益于国事,在实学提倡“崇实”的影响下,在历史与现实研究的同时,提出相应的军政、治边对策。这些有识之士,或从小身临其境,或利用职务之便对边塞情形十分了解。如因著《九边图论》而使得“帝喜”的许论,就“好谈兵,幼从父历边境,尽知厄塞险易”[6]。著《九边图志》的郑晓“日披故牍,尽知天下阨塞、士马虚实、强弱之数。尚书金献民属撰九边图志,人争传写之”[7]。《皇明九边考》作者魏焕“贞夷简温,不以才智自见,明习当世之务所在,毅然身任之留心边防,能言胜败之故”[8]。

由上可见,嘉靖、万历时期在不断深化的政治危机和日益严重的北塞边患相互交织下,留心蒙古史事的“经世”官员、知识分子,十分重视这一区域的经营和管理,讨论边防事务、著书立说以资借鉴,成为现实防御的客观需要,是此类文献涌现的原因。

二、嘉靖、万历时期北方边防图籍文献概述

明代北部紧邻蒙古,对蒙古的防御一直是明朝北部边防的重点。记述其防御对象蒙古的概况,是明朝边防图籍的重要内容之一。边镇的报告是明朝获取有关蒙古的情况资料的重要渠道。边镇前沿经常派出探子,时称“夜不收”,在沿边,乃至深入到蒙古驻地、民户进行哨探,获取情报,报至边镇,由边镇将吏逐级汇总,上报巡抚、总督,直至兵部。因此有关某一时期的蒙古方面的情报资料。兵部下属的各边镇一般都程度不同的有所保留。另外,明朝经常不断地调整边防守备,这种调整都是根据蒙古的具体形势作出的,也直接或间接反映了双方的态势。

通观嘉靖、万历时期边防文献的著者群体,可以发现其作者以任兵部职方司和历仕北边官职者居多数。有的是统管全国军事的最高行政长官兵部尚书。如撰写《九边图论》的许论是嘉靖五年(1526)进士,授天顺德推官,入为兵部主事,累官至兵部尚书。撰写《宣大山西三镇图说》的杨时宁是隆庆二年(1568)进士,授曲沃知县。后曾任宁夏巡抚,宣大山西总督,官至兵部尚书。有的任职于兵部职方司,关于职方司的职掌,《大明会典》记述为:“郎中、员外郎、主事,职掌天下地图,及城隍、镇戍、营操、武举、廵逻、关津之政。”[9]可见,职方司在明代军政体制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与军事安全紧密相连的舆图、兵马皆在其职掌之中,任兵部职方主事,有广参官藏图书史料的条件。撰写《皇明九边考》的魏焕是嘉靖八年(1529)进士,曾任兵部职方员外郎,掌舆图、军制、城隍、镇戍、检练、征讨之事。撰写《三云筹俎考》的王士琦曾任职方员外郎中,兵部郎中事主事。

明代嘉靖、万历时期除了通记九边的边防图籍多成书于兵部官员,单记一边或数边的边防图籍多成书于边镇将吏之手。如撰写《全陕边政考》的张雨是嘉靖十七年(1538)进士,历官清丰知县、云南道御史,曾巡按甘肃、贵州,官至佥都御史。嘉靖二十六年(1547)任陕西巡按,据陕西各镇呈缴的图册及相关文史资料编成此书。撰写《开原图说》的冯瑗是万历二十三年(1595)进士,授茶陵令,调泽州,迁户部员外郎,晋郎中,补湖南道,后调开原参政,以病归。冯瑗任开原参政的时间约为万历四十五年(1617)前后,根据开原当时的图籍和相关资料编成《开原图说》。

明代通记“九边”的图籍主要有:许论《九边图论》一卷;魏焕《皇明九边考》十卷;单记一边或数边的边防图籍主要有:马汝骥《涉险守边图说》一卷;张雨撰《边政考》又名《全陕边政考》十二卷;杨时宁撰《宣大山西三镇图说》三卷;刘敏宽撰《延镇图说》二卷;王士琦撰《三云筹俎考》四卷;康丕扬撰《三关图说》不分卷;冯瑗撰《开原图说》二卷;郭造卿撰《卢龙塞略》二十一卷。

嘉靖、万历时期北方边防图籍从内容来看,主要以记述蒙古史料为中心。如许论的《九边图论》,原图今难得见,论述部分历述九镇及各镇的建置、沿革、形胜、关隘、兵备、战守,及明蒙势力消长情况,并对防御蒙古的策略提出自己的意见,是研究嘉靖以前北方蒙古情况和明朝边防的重要资料。该书所创体例多为其后明人的边防图籍著作所效法。再如,马汝骥的《涉险守边图说》此书记嘉靖十年(1531)王琼主持修筑陕西边墙情况,有图有说。图详细标识边墙沟堑的走向、里至、险要,说叙边墙沟堑的形盛沿革。是研究嘉靖中期明朝为备御蒙古在陕西进行边防建设的重要资料。又如,郭造卿《卢龙塞略》,《塞略》所辑资料多与蒙古有关。书分图、经、谱、表、纪、传、考、议、厄、译十部。该书内容十分丰富,是研究明代蓟州镇边外蒙古,特别是兀良哈三卫情况及其与明朝关系的重要资料。

三、嘉靖、万历时期北方边防图籍的文献特点

嘉靖、万历时期北方边防图籍文献的思想主旨、表现形式的时代烙印鲜明,其特点主要有:

1.强烈的经世思想

嘉靖、万历时期,随着北部边疆危机加剧,关心国家前途和命运的有识之士,为了总结历史经验,给解决现实问题提供借鉴,便开始关注边防史地的编纂和研究,以求心中有数,运筹帷幄,加强了北方边镇地理书籍的著说和军事地图的绘制,撰写了大量边防图籍。他们希冀借此以总结明朝九边防御的经验教训,探求所宜采取的措施,以达到舒缓或平定危机,使国家长治久安的目的。

危机促人反思,嘉靖、万历时期北方边防图籍无一例外都体现了撰者们极强的经世思想。他们从“资治”与“经世”的撰述目的出发,吸取明代不同统治时期尤其是当下防御蒙古的经验和教训,这是时势对史家的强烈要求。我们发现,嘉靖、万历时期北方边防图籍类文献的撰写均起源于现实社会的需要。如《九边图论》作者许论幼时曾随父任居止,亲历边关要塞,对诸边地情况有所了解,书中抵御蒙古的建议均产生于边疆生活战斗的切身体验。张雨《边政考》的成书与其陕西巡按的任职经历密切相关,“爰稽三夷顺逆出没暨中国战守胜与否之状,谨备书于历年之下”[10]。在万历时期任宣大山西总督的杨时宁,按照朝廷要求,纂成《宣大山西三镇图说》上报朝廷,“未雨彻桑,何可一日迟戒备哉?故帝王之世,虽不却外夷之贡献,而安攘之大略固自有在。愿身边事者幸勿大略而规规于近利焉”[11]。边疆危机对嘉靖、万历时期明蒙边防图籍的撰述推动作用明显,图籍的修撰是时人汲取以往经略明蒙边防的经验教训,重视明蒙边防事务经世思想的反映。

嘉靖、万历时期北方边防图籍文献的勃兴是时人关注明蒙边防的表现形式。我们看到,在这些著作中,著者的评论占据重要位置,所有的议论,都是紧扣篇中所载史实而发,是对史书记述的升华!他们每每在记述历史事实之时,作出自己的评价,检讨用兵得失与防御成败的经验。如郭造卿《卢龙塞略》就是其中的代表,除记载有关蓟镇的防御蒙古与三卫南下历史事实外,间又论其得失。他说:“今考三卫者,皆言永乐中最亲附,何为有剿捕之诏,未几为宣德,又有宣捷之敕哉?两驾亲征,尚且反侧,至正统己已后而至正德间多事矣。我之旧典不废,且慰抚日隆,而彼要喝无己时,可能已于庚戌哉。概结亲外虏而与内边日离,其欲无厌,若鹰笼高架,梁肉日啖,其志在飞扬,苦于束缚耳。滌臂方驰,即弃粱肉,而乃以饲不羁,或稍未厌,执此为衅,于何其臻者哉。”[12]郭氏深深的认识到三卫的重要战略地位,如何从以往历史中总结经验教训,以资时政,体现出其经世致用的史学思想。再如,《开原图说》的作者冯瑗认为“开原弹丸之地,东北制诸夷,西北制诸虏。开堡冲缓、夷落远近虽了然在目,第虏情骄悍,夷俗阴狡,而北关介于半悍半骄之间。年来宰、暖诸酋生齿渐繁,我之市赏凉薄,不足以制其死命,故款掠无常。且奴酋、北关构祸未已,在北关以鹬蚌相持之势不得不仰我鼻息,然狼子野心终不可测。而奴酋以救北关之故,日眈眈侧目于开原,处刘我人民,掳掠我牛马,招纳我衅亡,我不能禁也。微弱北关,一不救,非折而人于建夷,则衅而连和西虏,其为开原害更大。第士马雕弊,屯堡萧条孤悬。开原幅员不过七八十里,西备西虏,北戍北关,东虞建夷,三面受敌,终岁清野,犬羊与邻,燕雀处室,守疆者无终岁之计焉,得不惴惴哉”[13],体现了其对防卫开原深刻的忧虑意识,现实批判色彩明显。

在总结朱明王朝不同时期经营防卫蒙古的经验教训,对嘉靖、万历时期的弊政进行批判并提出自己的建议,为明朝加强边疆防御提供借鉴,以便制定正确的防御战略,这是嘉靖、万历时期北方边防图籍文献著者群关注的焦点,也是此类文献经世思想的典型反映。

2.编纂体例灵活

嘉靖、万历时期北方边防图籍,撰者们从针对蒙军事防务的现实出发,在体例方面务求有体有用,因事命篇,不为常格,体例不一,安排史事的编纂,都表现出相当的创造性。如魏焕的《皇明九边考》其体例由边图和考述文字两部分组成。边图以长城之走向为经,绘以沿边之山川、河流、关津、隘口、城堡、墩台,各具标识。各考又分疆域、保障、责任、军马、钱粮、边夷、经略诸目,分载相关资料。如其凡例所云:“一、九边图因职方司旧本增以近年新设边墙厓堑以备披阅;一、镇戍沿革取诸《会典》;一、疆域沿革取诸各边图志;一、城堡、墩台、墙暂,增旧创新,取诸近年堂稿;一、军马登耗数目取诸嘉靖十八九年各边开报手册;一、钱粮定数取诸户部各司手本;一、文武职官责任取之本司各科职掌;一、番夷始末考之一统志,参以边将译使之言;一、番夷部落之强弱,支派之分合多出虏中走回人口之言,录之以俟预防者采焉;一、要害之巨细必录,以明防守之当急;一、边墙之始末必备,以明驭戎之上策;一、盐政、茶政必录,以明飞挽之至计;一、屯政、马政必录,以明军务之深谋;一、首录巡抚将官,以明边镇之纲领;一、备录选将、集兵、储蓄之法,以明今日之急务;一、经略多出本司堂稿及桂尚书《舆图要览》、许主事《九边论》并诸名公奏议,间亦窃附鄙见”[14]。再如,冯瑗的《开原图说》分上、下卷。上卷述开原城及所属城堡的地理形胜,城堡外围民族部落的分布、首领姓名,及与明朝的关系。图绘诸堡的位置、形胜;说分职官、军马、民屯、墩台、边塞五目,述开原城及所属城堡的地理形胜、军马布防,城堡外围蒙古、女直诸部落的分布、首领姓名,及与明朝的关系。下卷为民族图考,计有海西夷北关支派图考、海西夷南关支派图考、福余卫恍惚太二营支派图考、东虏二十四营支派图考。图为世系图,列表图示诸部首领世系分枝;考分叙诸首领之历史、现状、部众人数、支派间的关系和当时活动的情况,间附作者的评论。又如,张雨的《边政考》卷一至卷四为图志,计有《陕西三边总图》《榆林图·志》《宁夏图·志》《固原靖兰图·志》《阶文西固图·志》《洮泯图·志》《西宁图·志》《庄浪图·志》《凉镇永图·志》《肃州图·志》等。图详细标绘了陕西所属地方的山川、道里、城堡、关隘、墩台、边墙的走向、位置,边外蒙古及其他少数民族的居处出没情况。志分形胜、至到、要害、部领、兵食五目。要害目记述边外蒙古及其他少数民族的居处出没情况和入边侵略的主要通道,该资料与蒙古史的关系最为直接。卷五为《三夷纪事》,列表系年,记上古至嘉靖二十六年(1547)历代北方和西北边疆民族在陕西三边地区活动的主要事迹。卷六为《三夷纪类》,分北虏、西番、西羌三目,介绍了上古至明中叶历代在陕西三边活动过的北方和西北边疆民族的名称、主要首领等,而以北虏一目所系资料与蒙古史的关系最为直接。卷七为《北虏河套》,分河流、山川、古迹(附沿革)三目,列表记述了当时已为蒙古所居的河套地区的地理情况,并附有简图,是明代文献中记述河套情况的最详细的一种。卷八为《西域诸图》,表列嘉峪关以西,直至中亚地区的国家、城堡、地区名称、方位、物产、山川。卷九为《西羌族口》,记述陕西三边羌藏诸族的名称、人口及与明朝的关系。卷十一、十二为《列传》,记述自周秦至明中叶一些著名人物经略西北地区边防及少数民族的事迹。

可见,嘉靖、万历时期明蒙边防图籍著者们求真务实,本着防蒙的政治军事目的出发,这在明蒙关系贯穿于始终的明朝时期,是非常具有实用意义的。这些作品主要由图志、表格和文字表述三大部分组成,撰述内容集中,编纂方法考究,撰述体例显得更趋理性,注重实用和变通,将史学与社会现实紧密联系在一起。如此安排史事的编纂,体现了一定的创造性,某种程度上能够摆脱官修史书僵化死板、晦湿凝滞的通病。

3.材料取舍慎重求实

嘉靖、万历时期,明朝已进入战略收缩期,强调固守疆域,固守疆域的重要措施就是修筑边墙和关塞。由于处于这种需求,记载内容主要是围绕如何应对蒙古诸部的侵扰而展开。对于头等敌国蒙古,一些直接经理或者参与经理蒙古人士无时无刻不在注意它的动向,纪实蒙古有何动静,随时奏报达于朝廷,形成大量关于蒙古的边防图籍文献,这些文献多为私家著述,因此在史料采录上,史事记述上,史学观点上,与官方文献间有差异,可资考证,是研究明代蒙古史的第一手资料。

从史料来源来看,经理蒙古事务的官员重视亲历目击、实地考察史料。如杨时宁《恭进宣大山西三镇图说序》中阐明其想通过对三镇进行实地调查,明确三镇内“形胜之要害,兵粮之虚实,战守之利便”。[15]而王士琦《三云筹俎考》之《险隘考》序言亦云:“余以兵臬于役此中,属经纪奔走虏封之局,诸路形胜险隘亲历而询讨之。兹奉玺书,镇抚全云,特裒先司寇耳提及近践历诸所,绘图摽说,与文武共事诸君协力毖图之。”[16]明确职责所在,留心边事,亲力亲为掌握大量边防资料,著书立说,史料价值极高,辑录和保存了一些珍贵资料,可补明史之未备。

如张雨《边政考·北虏河套》是明代文献中记述河套地区史料最为详细的一种,专篇记述了被蒙古占据的河套地区的地理情况,并且作“河套议”,使得《边政考》的军事价值集中体现。作者在卷末作了“河套议”,论述了修边墙和复河套的关系,认为“夫边不修,套不可复,破屋御寇是也。套不复,边不可守,伺门逾垣之寇是也。然则二者将并举乎”[17]?亦认为修边墙和复河套可以两举并施,二者相辅相成才能抵御蒙古侵扰。“战斯,守斯,边斯,田斯,得尺则吾之尺,得寸则吾之寸,守河南可也,守河北可也,守东胜可也,屯田而郡县之亦可也,故土复而中兴之业在焉。故曰:度功无速,度成无幸,作河套议。”[18]无论是采取战争、固守、修边,还是军事屯田的措施,只要能够实现宁边保塞的实际功效,都可以作为治国良策。

又如,《开原图说》是明代最重要的军事地理著作之一,对于研究辽东地区的辽北边墙、城堡、职官、军马、民屯、墩台等,为第一手可靠资料,史学价值和军事价值极高。早在宪宗成化年间,明朝人眼里的兀良哈三卫,已经是“人皆土著,可以耕稼,比之北虏,虚实不同”[19]。诸部画地而牧,经济发展,人口增殖,行政事务日益繁杂,官僚集团在政治上的地位显得更加重要。冯瑗记开原边外蒙古宰赛、暖兔、卜儿孩、捨剌把拜等二十二营支派,除了叙述各枝领主、部落精兵等,总要详细记载了“领兵用事”头目,如宰赛营“领兵用事歹安儿他卜浓”[20],耳只革营“领兵用事红大贾儿古赤”[21],额孙大营“阿卜大贾儿古赤”[22],贾儿古赤可能就是断事官的音译[23]。此类官员为明朝所注目,足见他们地位显赫。

4.重视地图的使用

嘉靖、万历时期北方边防图籍类文献的大量涌现,反映了该年间边患的空前严峻性,是现实边疆危机的产物。这一强烈的经世目的,决定这类著作多强调资治的功能,同样体现出地图的作用,以图证史,图文并茂是一个显著特色,也是这些边防著述的另一特点。上述边防史地类文献中,直接以“图”命名者有:许论撰《九边图论》、马汝骥撰《涉险守边图说》、杨时宁撰《宣大山西三镇图说》、刘敏宽撰《延镇图说》、康丕扬撰《三关图说》、冯瑗撰《开原图说》;另外三部《皇明九边考》《边政考》和《三云筹俎考》勾稽史料集中考述某一历史专题,书名都用“考”字,虽不以“图”命名,书中均包含地图。可以说,这些《图说》较好地体现了郑樵的“为天下者不可以无书,为书者不可以无图谱,图载象,谱载系,为图所以周知远近,为谱所以洞察古今”[24]的史学思想,从而克服了以往史籍图说分离的现象。现以王士琦的《三云筹俎考》卷三《险隘考》为例说明之。

该考详细绘制了大同镇及所辖地区的边塞舆图,标明长城内外的地形、城堡建筑及设防状况、方位四至、塞外蒙古部落分布及马市等,并对诸城堡、关口作了文字说明和考证。其体例由编图和考述文字两部分构成。基于历史事实和防御经验,不断查勘地形中的舆地图部分详细标识了《大同镇总图》《阳和道所辖新东二路图》《东路参将分属图》《分巡冀北道所辖北东路暨不属路图》《大同道所辖中北西威远三路图》《中路参将分属图》《威远路参将分属图》《分守冀北道所辖西井二路图》《井坪参将分属图》等图共五十七幅,将地图和大同军事防务密切联系,舆图资料具有直观性的特点,图中所标示的地表物当时已经存在,比文字史料更为直观,是具象化各要素空间关系的宝贵资料。《三云筹俎考》的舆图及其相关信息,表明王士琦对该区的山川形势、军事要隘非常重视,对三云地区及周边介绍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而作者主观上更想突出山川、要隘、部落对明军驱逐蒙古铁骑有用的信息。

《三云筹俎考》文字和地图较多的参考了杨时宁《宣大山西三镇图说》中的《大同镇图说》的内容,但反映了杨图之后的新形势,叙述兵马,粮草,地形险易等军事必需情况,颇具参考价值。如关于大同镇阳和道东路之“靖虏堡”《宣大山西三镇图说》载“本堡创自嘉靖二十五年,隆庆六年砖包。周二里四分,高三丈三尺。设守备官一员,所领见在旗军四百六十一名,马三十七匹。分边沿长一十一里五分,边墩二十六座,火路墩五座,内碾儿沟、子濠沟等处俱极冲要。边外柳沟、大尖山等处,酋首把都儿捨金、满骨素等部落驻牧。本堡北望平川,并无崇山峻岭。隆庆元年,虏曾由沙沟入犯。近墙堑增修,高坚可守,惟时加葺补而昕夕戒备之,庶乎保障无虞焉”[25]。而《三云筹俎考·险隘考》记靖虏堡为“嘉靖二十五年设,隆庆六年砖包。本堡一望平川,并无崇山峻岭,碾儿沟、子濠沟等处极冲。边外柳沟、大尖山等处,酋首吃力哥倘不浪、朝台吉等部落驻牧。先年虏曾由沙沟入窥,近墙堑增修,高坚可守,时加葺补,亦可无虞”[26]。又,同书《军实考》载靖虏堡有“官军五百一十三名,马八十六匹,见贮粮八百七十八斗一升,料一百六十七升,草七百九束”[27]。显然在驻扎官吏军马,边外蒙古部落,有不同之处,图文并茂,叙说详尽。

上述《图说》在继承古代地图绘制传统的基础上,并对其进行发展,重视地图与文字结合,一图一说,通过其“图”,边关形势一览无余。通过其“说”更加深入了解各镇防卫的细节,比如阵地的位置及其主次、攻守方向及其难易程度、驻军的人数、粮草的数量等,这实际上成了军事地理、态势的介绍与分析报告。突出了地形地势图在边防史地著述中的重要性,卫、所地图均有类似的文字标注,图文对照,一目了然,可以据图籍知厄塞,审形势施经略。大量附图的存录使全书内容更为丰富,对于研究明代军事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四、嘉靖、万历时期北方边防图籍类文献的史学意义

其一,体现了注重当代史撰述的史学特征。

白寿彝先生说:“明中后期以后内忧外患连绵不断,士大夫的经世致用的思想开始萌芽,治当代史成为明朝史学一个极其显著的特点,这在中国史学史上也是比较罕见的。”[28]“嘉靖至万历之间是(中国)史学史上的重要时期”[29],是传统史学经世思想的发展时期,经世史学思潮的特点,是在“当时社会实学思潮下,重视当代历史兴衰、典章制度沿革、经济史发展以及边防军务、军实战略等具体实务的历史总结的经世史学路线”[30],这一路线的转变的结果,使得史学与社会、与现实政治的联系更加紧密。明嘉靖、万历以来,以史经世的思想比前代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强烈,史家们胸怀济世思想,敢于议论时政,评骘人物,资治色彩较浓,强调史学要为时政服务,这也是明代史学的特色所在,此时期的北方边防图籍无不浸润着这种特征。“土木之变”使明王朝对蒙古政策产生重大影响,而这种趋向表现出史学紧紧跟随明廷的外交政策,体现了史学和时代是很明显的动态关系。“隆庆和议”之后,北部边防图籍编纂方面,随着兀良哈、女真势力的迅速崛起,“明人史学编纂重心发生了由‘九边’向‘东事’的转移,而有关蒙元历史的编纂也往往依附于对女真诸部的记载之下,特别是有关所谓兀哈良三卫蒙古部族的历史记载尤为详细”[31]。

其二,对比官修史书史料价值更为突出。

元亡以后,蒙古与明朝并存对峙、相始相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明实录》是蕴含蒙古史料最丰富的的一种,虽然它对蒙古史事的记述多为分条间列且彼此不太连贯,但它的编年顺序,成为勾稽有明一代各种蒙古史料的重要依托。《明实录》是研究明代蒙古史最基本、最重要的史料,但其中述及蒙古史事的内容所占比例毕竟不大,而且是分散载录,亦无规律可循,在数千万言的实录文字中寻觅有关蒙古方面的资料,终非易事。上述成书于兵部或职方司官员之手边防图籍资料主要取自于兵部所存档案簿籍,杂以时人相关著述,特别是明嘉靖、万历时期的记事,均成书于《明世宗实录》《明神宗实录》纂成之前,可与两部实录中有关边防与蒙古的记事并参。单记一边或数边的边防图籍多成书于边镇将吏之手。这些作者莅事于基层,取材多为第一手资料,因此所著图籍更具有史料价值。总之,“嘉靖、万历以后兴起的将正确记录编纂成书之风,乃是明代史学上重要现象”[32]。

其三,图、论结合的编纂方式符合实际需要。

明朝的“九边”是逐步形成的,这一过程从明初一直持续到万历年间,而“九边”这一称谓或概念则是到正德、嘉靖之际才出现的[33]。明代北方军事地图绘制较多,几乎所有的图名都加“九边”二字。但因绘制重点不同,其图名又各有所异,尽管它的图论比较简单,但内容真实可靠。熟悉九边要害正是由于职方掌全国舆图和军官马骑之数,所以北方的九边图不是兵部尚书就是职方主事绘制。上述采取图与“论”“说”“志”结合,这一结合从地图的发展规律来看,是一种倒退的现象,但是军事上的图论、图说和图志不同于其他图说,其他图说主要述及风俗、物产、地理、沿革等内容,而明代的九边图说,则侧重于叙述兵马、粮草、地形险隘等军事必须情况,所以这种军事上的图说、图论和图志不能说是一种倒退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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