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背后的故事

2021-01-12 11:15秋笔
中华手工 2021年10期
关键词:东巴种子

秋笔

顺天应时、躬耕大地。千年华夏文明,传承着流动不息的种子智慧。

1年多来,我辗转于中国6省12个传统农耕村落,

在FSN(农民种子网络)小伙伴的带领下,

用镜头记录当地农人对传统文化、种子文化的理解与信仰。

内蒙敖汉横沟子村

每一日都带着撼动一生的闪光

拍摄第一天进村,便被突如其来质朴又热情的秧歌打动,村民们说准备了半月的舞蹈就为了今天迎接我们,从通往村口的土路一直跳到了村口。每到一个村落,我都会在村里转悠踩点,最后选在一位五保户老爷爷家的老屋里拍摄种子和当地小农的关系照片。他一辈子未娶未育只为了照顾养育他的继母,2017年94岁的继母去世,他便孤身居住在此,扶贫后重修的外墙仍能看到内里夯土的裂痕,临走前送我们到院子门口,来不及拿起单反,我快速地用手机给他和他的老屋拍了张照片留念。后来回看到这张照片时,爷爷低垂的脸盘和被岁月蹉跎压弯的躯干,心中难免一股酸楚涌上心头。

两次前往内蒙敖汉横沟子村,村民们都是质朴热情的。跟着乡亲们在山上拍摄采摘野蘑菇,收割小米。行走在田间都是唱跳着走,感受到浓郁的丰收喜悦。为了航拍整个村貌图,眼看着飞机失控被风带走1 000多米,只好让飞机在无法目及之地紧急迫降,坐着村里大哥摩托车去找寻,在山上狂奔1小时最终靠GPS定位找到,安全归来。回到村里已是下午两点多,大家为了等我们回归都未吃饭,坐在炕上吃着大姐们手作的荞麦面、刚采的野蘑菇猪肉炖粉条……横沟子村的这些经历也够回忆半生了。

云南丽江吾木村生死相依

建于北宋前,依畔金沙江,拥有古老纳西文明的丽江自然村吾木,曾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没有机械的运输条件,田间劳作靠人背马驮,终于领会到了“望山跑死马”的真諦。纳西语“吾木”为“粮仓”之意,这里的种子品种丰富,记录种子多样性保护成了这次工作行程的主要内容之一。

纳西文明里信仰东巴教,全村唯一一位年轻的东巴(即智者,据说是能够连接人与神灵世界的中间人,也是东巴教的主持。文化习俗、传统节日及祭祀活动都与东巴紧密相连。)和继先,带着我采访拍摄了村里的老中医。采访前他跟我说了句玩笑话:“我和老中医像一对搭档,他负责降生,我负责死亡。”当下我有点迷惘,之后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在村里为大家问诊看病逾60年的老中医,为村里接生了100多个婴儿,所以他负责“生”。而作为全村唯一的东巴和继先担负着慰藉安抚全村村民心灵的东巴工作,在村人逝去的死亡仪式上,都有他做法事为其超度的身影。所以他负责“亡”。

在老中医的火塘前,为他拍摄肖像照。火塘的火光照亮着这位老人的脸,饱经沧桑的皱纹里,写满了他的人生故事。老中医叫和学坚,有12个兄弟姐妹,但都因为疾病早亡,他的母亲为此要求他学医。他说一开始是不愿意的,在母亲的坚持下,他最终还是做起了全村的赤脚医生。

在略微昏暗的火塘边,我提前设置好了相机参数,设置为快门静音模式。爷爷的普通话很好,不需要翻译。我与他边交谈着,在他偶尔默不作声的某个瞬间,抓拍下他的神情与动作。不过一会儿,他的儿子进来了,他们用方言不知道在交谈着什么。出于礼节,我在旁边安静观察。在他们交谈中,中医的儿子开始用家里的老壶煮水沏茶。在他递给父亲茶杯的那一瞬间,有种血脉相传的感动,让我立马举起相机抓拍。因此有了“沏茶”这个主题的一系列照片。这也是吾木村的拍摄过程中我颇为喜欢的一组照片。

吾木村里的人们在这生死相依的脉络中,传承着此地种子多样性的古老智慧。

云南丽江石头城村

辟岩建屋,毗邻而居,夜不闭户,古朴自然,这是宝山石头城纳西原住民的生活。这不就是我们一直在追寻的生活方式么?但这里更动人的是他们身后的故事,在中科院宋一青老师引领下,石头城农民育种家木文川书记、张秀云大姐等人走向了欧洲、南美和东南亚,讲述中国农民育种故事及先人智慧。和他们在一起辗转古屋和田野间,亿万人群中,能与他们相遇相识,感叹命运的奇妙和美好。

村里有个小博物馆,是遗留下来的传统民居。里面有水源,石灶和石床。当年的石头城祖先就是用这样的智慧辟岩而居,临水而食。问过当地的村支书,除了传统的编制工艺,用玉米叶子纳草鞋也是他们的传统。为了拍摄这门即将失传的手艺,我们邀请了木香谷老人在小博物馆内编织草鞋。75岁的老奶奶特别害羞,为了能拍摄到她不紧张且真实的表情神态,我对着村里的翻译说:“奶奶,您就想象着今天这双草鞋是要做给您儿子穿的。”老人听后特别开心,毕竟时代好了,草鞋也不会再有人穿了。老人放松地编织着草鞋,眼里满是对儿子的爱意,我安静地呆在一旁,心中却涌出感动。无论何时何地,母亲对孩子的爱永远都不会变。

夜幕低垂,星辰卷起。我来到了村广场,在纳西族夜间热情的唱跳中,我记录下了石头城的夜空。在这里日日夜夜的美好瞬间如天上的繁星一样,数不清道不明。但一定会在人生中持续闪光,照亮前方的路。

云南丽江宁蒗油米村加泽大山深处的摩梭秘境

在加泽大山深处,我幸运地记录了一次摩梭人的春节。火膛木窗前倾泻的晨光,日落而息下的田野,老人相聚房顶忆苦思甜的古老歌声中的凄楚心酸,古宅前偶遇但并不相识一定要送我们黄果的奶奶的身影,无论长幼在月升星辉下围着篝火的热情唱跳,一日之间任何时间看见了客人定会邀请入户吃上一顿乡土浓情的传统饭菜。每一个细节深处都闪烁着这个古老民族的炙热和淳朴。

村里最德高望重的杨扎实东巴曾经在清华大学百年校庆上做了一场关于“东巴文化”的演讲。在他家略微昏暗带着年岁的火塘旁,他和我说“学东巴就是学做人”,至今仍记得火塘的微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他眼里泛着的泪光。

做田野拍摄,最重要的是走进当地人的心里。走进每个村落,我会先住在村民家,与他们同吃同住。生活了几日后,他们也渐渐与我走近。这种信任的关系很微妙,但正因为建立了这种信任,我才能有机会用快门记录下他们真实的状态和表情。

有一日在杨东巴家喝茶,聊着他们新年的礼俗。突然老人说了句,虽然现在日子好了,生活条件也好了,但感觉还是找不回从前的某些快乐。我问老人,这又是为何呢?杨东巴跟我们谈及往事,说曾经的油米村新年更热闹,每一家也是像现在这样会轮流请客吃饭,但“吃饭”这件事比现在更有仪式感。他们会在屋顶请客,拿着牛头饭(一种当地的传统主食,用玉米面蒸熟揉成团子,如今会用大米制作)、腊排骨及肉汤,当然也少不了自酿的白酒,在屋顶盘腿坐成一排享受过年的欢愉。老人回忆的过程中,脸上有幸福也有遗憾。突然我心生念想,能否将这个场景再次还原呢?于是我们与村中的年轻人杨艳开始琢磨这件事。为了能让老人再次体验旧时日子的美好,同时也方便我记录下这个传统村落的习俗,最终我们邀请到了村中十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来到石农布老人的新屋屋顶,完成了这次过年习俗。拍摄期间老人们捧着牛头饭,喝着自酿酒,欢快的歌声回荡在无量河上空。为了记录下屋顶过年的全景,我爬上了隔壁杨玛佐家的屋顶,他也是一位东巴。两家的屋顶距离,足以让我拍下全部老人的姿态。我从远处看着这些老人,那一刻仿佛我自己也成了油米人,回到了当年的日子。他们幸福地吃着聊着,我的内心竟也如此的满足与温暖。

人类学教授孙庆忠老师曾和我说过一个故事。他在油米做口述史时看见村里的侠武(护法神,要求能歌善舞,协助做东巴仪式,负责制造氛围)。石农布曾围绕着一棵梅花树转悠,孙老师好奇地上前询问,石农布说:“我在看梅花呢,这梅花开放了,我们油米的春天就来了……”可如今,石农布老人已经在今年年初的时候离开人世,希望岁月能将种子的智慧故事讲述给更多的年轻后代们。

村里还在读大三的年轻人阿永都是少有的大学生之一,他家的新屋是他自己设计自己盖的,他和我说等毕业了他要回到油米务农,与这些老种子生活在一起,继续耕种,因为这里才是他的家。

长幼尊卑,严守故土,感谢这片土地和這些人让我深刻领悟了“此心安处是吾乡”的真情真谛。再次离开是为了再次相见。心安之处,才是归处。

当我离开油米的时候,从村口通往外界的水泥路已经快修通了。从丽江出发前往油米村需要驱车12小时的旧时光即将永远逝去。

河北涉县王金庄中国的第二座长城

饿死爹娘,不吃种粮。在王金庄几百年来一直有存粮的生活习俗,至今家家户户甚至都存放着七八十年前的甜炒面——一种用枣和粮糠研磨成的粉末。

是怎样的经历让这里的人们如此节粮?

作为正在申请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地的王金庄,从山脚到山顶,一层层井然有序的旱作梯田在这片贫瘠的大地上层层叠叠,像极了大地的皱纹,每一条纹路里都写满了这个村庄的悲情故事。智慧的王金庄祖先耗费了700年时间,用双手和生命为后代修筑了这座“中国第二座长城”——旱作梯田,只是为了后代们能再也不用受温饱问题的苦。

村里年轻的翠晓也是生态种植的代表,她跟我说,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大规模地修筑旱作梯田,村里组建了一帮生产队,其中一支队伍由村里女性组成叫“铁姑娘队”。村里75岁的大娘曹凤栾就是铁姑娘的其中一员。如今只要一提起当年咽糠椰菜啃树皮修筑梯田的年岁,仍然会失声哭泣。那是怎样一个艰难的年代!竟让一位老人几十年都无法忘怀当年的苦痛。

王金庄有70%~80%年轻人都在城镇打工,这里大多是留守老人,老人在家中承受着独居寂寞。更有甚者,有老人因为抑郁选择离开人世。这里的人物故事很多,但像宋老师、孙老师这样的学者走进后,带给更多年轻人希望,让年轻人逐渐返乡,逐渐看到的传统文化的精髓和伟大。

看着村里孩童们无邪的笑脸,我坚信王金庄的未来一定是美好的,充满生机的。

走访的10多个村落里,故事人物很多,背后情感深远悠长,几日都说不清道不完。拍摄下所闻,而不仅仅是所见,这是我在人文摄影路上所坚持的。与这些传统村落的村民们,同吃住,同生活,感人至深。

我想把他们的故事一直记录下去,因为我心中始终有一句话:每一个平凡的人,都值得被这个时代所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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