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炳良先生的邵晋涵史学研究

2021-01-16 11:40
关键词:史家史学学术

汤 城

(中国矿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 徐州 221116)

罗炳良(1963—2016)先生是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史学工作者。他一生坎坷,却勤奋好学,自强不息,甘为人梯;他倾心学术研究,视学术如生命,刻苦钻研,笔耕不辍,在宋史研究、清代史学及文献学诸方面均卓有建树。在清代史学方面,他对章学诚、邵晋涵史学研究用功甚勤,取得了丰硕成果。学界多知晓他的“章学诚情结”[1],而对其“邵晋涵情结”[2]知之甚少。罗炳良先生研究邵晋涵史学的脉络如何?取得了哪些突出的理论贡献?为我们带来了哪些启示?目前学界对此尚未十分清晰。本文试从这些方面深入探讨,以期进一步揭示罗炳良先生在清代史学及中国古代史学研究中的贡献。

一、结缘邵晋涵史学研究

探讨罗炳良先生从事邵晋涵史学研究的缘起,须从他的学术经历谈起。1984年,罗炳良先生从河北师范学院毕业后,考取兰州大学历史学系硕士研究生,师从李蔚先生研习宋史。三年的勤奋苦读、严格要求造就了他严谨的治学态度和扎实的学术功底,为他走上学术研究之路奠定了基础。硕士研究生毕业后,他到北京一所工科大学社科系工作,主要从事中国革命史教学和研究工作,为之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虽然他曾说过是为了“应付”,但从其教学成果和科研成果来看,可以肯定地说,他是一位高度负责的、称职的教师。而专业爱好,则硬是从课余有限的时间里生生地挤了出来。他说:“精疲力竭之后才利用剩余时间研究宋史,写出一些质量不高的论文。至于中国史学史的爱好,就更无暇顾及,只有讲授中国学术思想史的内容中略有涉及,尚存饩羊于一线。”[3]298他在所学专业与学科之间、兴趣与工作之间百般纠结,艰难地度过了整整8年。其间,他以惊人的毅力,先后发表了14篇与专业相关的论文。其后,罗炳良先生“经戴建国先生的点拨与帮助,抛开而立之年再去读书的顾虑,决定通过考博改变独学无友的局面”[4]。

1995年,罗炳良先生考取北京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师从瞿林东先生攻读中国史学史专业。这成为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在瞿林东先生的建议和指导下,罗炳良先生选择了中国史学史研究中的清代乾嘉时期史学作为研究方向。这一专业转型是相当艰难的,不仅表现在研究方向,还表现在研究领域。诚如瞿林东先生所说:“这意味着他从研究历史要转向研究史学,从研究宋代要转向研究清代,此可谓多重艰难的重叠。”[3]序218世纪是中国史学的总结和嬗变时期,史学名家众多,史著种类浩繁。仅就研读而言,不仅要具备广阔的学术视野、广博的知识储备,还要进行细致的史料爬梳和系统的理论总结。这对初学者来说,无疑是个极大的挑战和艰巨的任务。

确定研究方向之后,罗炳良先生倍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更加勤奋刻苦,并积极参加瞿先生组织的史学史读书会。读书会每周一次,由硕士生、博士生、访问学者参加,共同研读和讨论古今中外史学名著。这种学习形式不仅开阔了他的视野,而且激发了他专业学习的兴趣。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罗炳良先生很快进入了专业角色。在博士二年级上学期,他连续发表了《邵晋涵史学批评述论》和《邵晋涵在历史编纂学理论上的贡献》两篇论文,总结了邵晋涵在史学批评和历史编纂学理论方面的贡献。这两篇文章不仅是罗炳良先生从事邵晋涵史学研究的开端,也是他步入史学研究领域的标志。但是,初步成绩的取得是十分不易的。他说:“为了指导我写史学史文章,从选题到定稿,瞿先生都不厌其烦地讲解、修改,有时甚至达到四五遍之多。在先生的悉心指导下,我在这方面才具备了基本的科研方法和能力,并且围绕18世纪中国史学在理论上所取得的成就撰写博士论文。由于我的理论素养较差,写作中遇到的苦难可想而知,许多难题都是在瞿先生的帮助下解决的。”[3]299

在博士毕业前后一年,罗炳良先生先后发表了《邵晋涵学术述论》《邵晋涵对宋史研究的重要贡献》两篇论文,进一步总结了邵晋涵学术特点、价值,及其在宋史研究上的理论价值。在不到4年的时间里,除了发表邵晋涵史学研究文章,他还发表了十余篇关于18世纪中国史学之理论成就的论文,同时申报并获准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的青年基金项目“18世纪中国史学的理论与方法论”。他的辛勤努力终于取得了初步的收获。对此,瞿林东先生说:“我一方面感到欣慰,一方面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炳良在多年艰难的转换中,毕竟找到了自己的学术位置。今后的路还很长……我希望炳良以此为起点,在这个领域里继续辛勤耕耘,不断取得新的收获。”[3]序3

此后,罗炳良先生把更多的精力投入较为宏观的史学理论问题研究中。其中专著方面,先后出版了《18世纪中国史学的理论成就》《清代乾嘉史学的理论与方法论》《传统史学理论的终结与嬗变》《清代乾嘉历史考证学研究》等。而对邵晋涵史学的研究,则主要集中在2010年前后。需要说明的是,从2004至2007年,罗炳良先生并未中断邵晋涵史学研究。在这一时期,笔者师从罗炳良先生攻读中国史学史硕士专业,在先生的建议下研究邵晋涵史学,发表了《邵晋涵与〈史记辑评〉》一文,并最终以《邵晋涵史学思想研究》为题目完成学业论文。这些成果都是在先生的精心指导和帮助下完成的。可以说,从题目的拟定、框架的设计、论文的修改到最后定稿,无不凝聚着先生的心血。其间,先生曾谈起以后准备整理《南江文钞》和《南江诗钞》,并指出邵晋涵字号使用淆乱问题。笔者曾试图考究清楚,但因忙于考博,未成。2009年初,先生在其硕士生张宇的协助下,细致爬梳《余姚邵氏宗谱》及其他相关文献,终于出了结果,发表了《邵晋涵字号考辨》一文。

2009年8月,罗炳良先生因病住进了医院。前半年在医院与疾病奋斗,后半年在家休养恢复。此前,他打算围绕中国传统史学的治史理念与史学思想研究写出一部通论性质的著作,此时不得不暂时放下。为了既要养好身体,又不落下学业,他开始在自己比较熟悉并有一定成果积累的学术领域进行研究。2010年发表论文《黄云眉〈邵二云先生年谱〉补正》,2013年出版专著《章实斋与邵二云》,并在该书“后记”中强调:“书中有些内容十几年间曾经在国内刊物发表,这次又补充新材料,重新调整内容。虽然文字与以前发表的文章不尽相同,但观点则一仍其旧,以便保持学术研究的连续性。”[3]3752014年发表论文《邵晋涵与刘台拱初识问题祛疑》。其后,他还热情地帮助邵晋涵后人朱炯先生校订《南江先生年谱稿》和《邵晋涵集》。据朱炯先生回忆,“听说先祖的《南江先生年谱稿》还存世,教授说是‘天佑斯文’、‘天大的喜事’,从字里行间都可以感受到教授欣喜的心情”,“我们之间更多的是电子邮件的来往,教授知道我在整理先祖文集,他勗勉有加,认为这‘不特护惜前人,尤其嘉惠后学,功德无量’”,“两个多月后,教授帮我校对完了先祖的文集,并以快递寄来,让我再作修改,对于一些技术性的问题,用邮件详细列举,一一作了说明。读着教授寄来的校对稿和邮件,我知道他看得很仔细,因为书稿从头至尾,都有批注、指正。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对学术很较真的人”[5]。

总体上来看,罗炳良先生自从踏入史学研究领域,便对邵晋涵史学研究产生了无限兴味,从未中断。他的邵晋涵史学研究有明显的阶段性特征,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1995至1999年,这是他转向史学研究的阶段,也是邵晋涵史学研究的起步阶段,主要对邵晋涵史学理论相关问题进行探讨;第二阶段从1999至2009年,这是他史学研究的黄金时期,也是邵晋涵史学研究的发展阶段,主要在宏观理论视野下审视邵晋涵史学贡献;第三阶段从2009至2016年,这是他对中国传统史学的总结和反思时期,也是邵晋涵史学研究的成熟阶段,主要对其前期邵晋涵史学研究的整理及相关文献考证或补正。

二、对邵晋涵史学研究的理论贡献

2013年11月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章实斋与邵二云》一书,集中反映了罗炳良先生对邵晋涵史学研究的理论贡献,主要涉及治学宗旨、史学本体理论、史学批评理论、历史编纂学理论等方面。其主要内容如下:

(一)关于治学宗旨。重视治学宗旨,不仅是中国史学的优良传统,也是史学批评和史学理论的重要范畴。换句话说,如果不重视史家的治学宗旨,那么就不能准确地概括其史学面貌和特征。针对长期以来邵晋涵被认为是汉学家的现象,罗炳良先生认为,这完全是一种误解。他说:“邵晋涵继承浙东史学优良传统,在多年史学实践的基础上,既有清代朴学家的治学功力,又有宋学家的理论特长,形成兼容汉、宋学术的独特学术风格。”[6]42他从学术渊源上论证,指出邵晋涵不仅在家学的熏陶下,培养了良好的学术素养,音韵、诗赋、经史俱有所长,成为浙东史学的后起之秀,在学术研究中形成了自己的治学特色,而且与常州学派有密切关系,受到常州学派治学追求义法的影响。因此,在治学上不偏主一家,而是兼收并蓄各派之长,才形成了兼容汉宋的独特学术风格,从而在治学路数上表现出与乾嘉汉学不同的面貌。他认为邵晋涵不仅在学术宗旨上形成“汉宋兼容”的主张,而且在研经治史的实践中也表现出同样的治学风格,与同时代的汉学家治学风格明显不同,显示出义理和事实并重的特征。

(二)关于史学本体理论。史家对史学本体的认识关系史学性质问题,而史学性质是史学与其他学术领域的根本区别。因此,史学本体理论既反映了史学发展的状况,也体现了史家的史学见识。鉴于学界对邵晋涵史学成就的理论内涵缺乏深入阐述,罗炳良先生从三个方面探讨其史学本体理论:1.考察史学源流,申明史学义例。通过循流溯源揭示各种史学类例的发展变迁,不仅看清其演变转化的轨迹,而且正确认识和评价其利弊得失,这正是邵晋涵对史学的认识高于同时期历史考证学派史家的根源所在;邵晋涵非常重视史家修史义例,因而揭明义例的方法就成为他探究史书撰述成就的钥匙,可谓抓住了史学的本质问题。2.注重史家纪事,强调史学求真。邵晋涵治史和乾嘉时期的许多史家一样,非常注重考察史家撰史品德、史学求真性质、史书修撰原则和史学批评标准诸多方面内容,形成了“实事求是”理论;邵晋涵的史学意识中实事求是观念逐步增强,更加强调史学求真的重要性,承认历史是客观存在而不是由史家主观构建,对中国古代史学本体理论作出了新贡献。3.倡导史学经世,突出致用功能。罗先生认为:“邵晋涵在史学‘申义’、‘求真’与‘致用’相互关系的认识上,已经达到相当自觉的程度。在他的史学意识中,对历史、史学、社会关系的认识具有辩证统一的思想,史家研究历史的目的在于求真,而撰修史书的宗旨是明确史义,重视实行的目的则在于致用。这不但是‘史法’和‘史意’关系的辩证统一,也是‘求真’与‘致用’关系的辩证统一,为传统史学本体论作出了贡献。”[6]105-106

(三)关于史学批评理论。史学批评是中国古代史学理论的主要表现形式,是史家对史学自身实践活动的自觉反思,属于史学中较高层次的认知范畴。“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待邵晋涵史学批评的意义和价值,更能够把他和同时代的史家相互比较,从而正确评价其史学批评成就对丰富清代乾嘉史学乃至整个中国古代史学理论内涵作出的贡献。”[6]150关于邵晋涵的史学批评成就的总结,一直是邵晋涵史学研究中的薄弱环节,甚至空白之处。罗炳良先生综合现存《南江文钞》中27篇史书提要,及《史记辑评》中对《史记》的评论,概括出邵晋涵史学批评的四个特点:第一,主张史家据事直书,反对任意褒贬;第二,注重史家与史书的学术宗旨;第三,既敢于发表己见,又能客观评论;第四,强调史书的书法义例。在其史学理论价值方面,他认为邵晋涵与唐代史学批评家刘知几一样,都非常重视史学中的书法义例,但在史学批评实践中,邵晋涵比刘知几更能够实事求是。刘知几由于过分强调史法,有些地方批评显得机械,不考虑具体情况,强求史事符合主观批评标准,陷入以史徇例的误区。乾嘉时期学者,主要精力用于考证典章制度、整理古代文献,虽然成绩辉煌,但是理论建树不多。与同时代人相比,邵晋涵史学批评显示出自身的价值。

(四)关于历史编纂学理论。中国古代史家关于史书体裁的认识丰富多彩,成为历史编纂学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邵晋涵对史书体裁的认识,蕴含着深刻的辩证思想和理论内涵,但并未引起学界足够重视。罗炳良先生通过深入总结,将其概括为三个方面。其一,关注史书编撰宗旨问题。申明史学家法的重要性,从学术传承关系阐明史书宗旨,发掘史家的编纂思想;强调私人修史别识心裁,宗旨明确,而集众修史不利于表现史家思想,影响史学发展。其二,关注史书编撰直书见意问题。主张史书应当据事直书,善恶自见,史家不必轻下结论,后人根据史事反省,便能起到惩恶扬善的劝勉作用;同时并不排斥对历史做客观公正的评论,二者可以并行不悖,更好地起到垂范后世的作用。其三,关注史书编撰书法义例问题。评价史家或史书的编撰成就,必须考察其书法义例高下优劣,若不绳之以史法,就得不出正确结论;评价史书编撰的义例得失,应当辩证灵活地看问题,既要考虑史书体裁,更要看它如何更好地反映客观历史。

较之前人研究而言(1)史学研究方面,如仓修良《邵晋涵史学概述》(《史学史研究》1982年第3期)、杜维运《邵晋涵之史学》(《清史研究》1994年第2期)、朱依群《秉公笔、存直道、史以纪实——浅论邵晋涵的史学思想》(《宁波大学学报》1996年第4期)等;文献学研究方面,如杨绪敏《邵晋涵与历史文献的整理及研究》(《徐州师院学报》1986年第2期)、张涛《邵晋涵与〈南江札记〉》(《浙江学刊》1995年第3期)、林良如《邵晋涵之文献学探究》(台湾花木兰文化出版社2008年版)等。,罗炳良先生深入、系统地挖掘了邵晋涵的史学理论成就,拓宽了邵晋涵史学研究的范围,对丰富清代乾嘉史学乃至整个中国古代史学理论内涵作出了突出贡献。

三、对邵晋涵史学研究的启示

综观罗炳良先生的邵晋涵史学研究脉络及贡献,我们可以发现,邵晋涵史学研究是他乾嘉史学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和意义。他为之付出了许多艰辛,取得了突破性成就,为中国史学史留下了宝贵财富,值得我们借鉴。归纳起来,大致有以下几点:

(一)实事求是精神。罗炳良先生认为,乾嘉史家的“实事求是”观念,并非仅仅表现在考史特征和考据方法层面,更主要的是规范其治史实践的学术理念,具有丰富的理论内涵,应当归属于中国传统史学理论的范畴。[7]他不仅对其进行了系统总结,而且自觉地运用到史学研究中去。如关于邵晋涵的史学成就问题,罗炳良先生认为,清代学者江藩在《国朝汉学师承记》中把他列入清代汉学家,近代学者支伟成在《清代朴学大师列传》里把他归入朴学家列传,都不能准确地概括邵晋涵的学术面貌和特点。为此,罗炳良先生先后系统总结了邵晋涵的史学批评理论、历史编纂学理论、历史考证学理论与方法等,进一步推进和丰富了前人的认识,较为全面地反映了邵晋涵的史学面貌。他明确指出:“清代乾嘉时期著名学者邵晋涵,留给世人的印象仅仅是精通经学和历史考证的汉学家,其实他也是一位史学理论家。”[8]重新确立了邵晋涵史学理论家的形象。这体现了他实事求是的治学精神。关于邵晋涵身后的史学影响问题,除了上面提到前人对他的学术定位,罗炳良先生还指出了两个因素:一是著述的散佚。邵晋涵身后的学术影响,远远不能望章学诚之项背。他的各种撰著,生前仅刊刻《尔雅正义》,死后由后人刊刻的有《南江文钞》《南江诗钞》《南江札记》《史记辑评》《旧五代史考异》《南江书录》,其中《南江文钞》和《南江诗钞》均收录不全,散佚较多。其他尚有《韩诗内传考》《孟子述义》《仪礼笺》《宋元事鉴考异》《南都事略》《大臣谥迹录》《方舆金石编目》《輶轩日录》《周易邵注》《邵氏易传》等,或者尚未完成,或者未刊行世,绝大多数后来失传[6]23。二是人事蹉跎。频繁的官场应酬和超负荷的校勘授业,严重影响了邵晋涵的学术研究,以至于很多计划未能实现,赍志而殁[6]17。罗炳良先生在邵晋涵学术研究中能够做到“知人论世”,体现了实事求是的治学理念。《邵晋涵字号考辨》《邵晋涵与刘台拱初识问题祛疑》《黄云眉〈邵二云先生年谱〉补正》等考证和补正性研究,也体现了实事求是精神。

(二)具有通识眼光。罗炳良先生的邵晋涵史学研究,虽然属于个案研究,但是他注重以通识贯穿其中,以个案研究深化通识。他的通识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重视史学与社会的关系。罗炳良先生指出:“不同历史时期的史学特征是由于时代不同所决定的,不可能脱离社会而凭空产生。而史学思潮一经形成,也必然要对社会产生影响,起到经世的作用。”[9]他把史学发展的阶段性特征与社会发展的不同时代联系起来考察,强调史学不能脱离社会而存在,同时史学思潮作为一种意识形态,也会对社会产生反作用,体现了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观点。在这一基本思想的指导下,他对“邵晋涵现象”的认识具有通识眼光。罗炳良先生说:“研究历史不可能脱离特定时代,偏离主流思潮的史学不会受到当时社会的重视,因缺乏社会影响而默默无闻;完全追随一时主流思潮而没有别识心裁的意识,到后代由于时风众势的变迁而变得没有价值,因内容与时代脱节而无人问津。”[6]1-2因此,他认为通过对比章学诚与邵晋涵生前身后的不同际遇,可以让后世学者深入思考史学服务现实与传世行远之间的关系,治史注重史实考证与理论阐发之间的关系,以及如何看待生前之荣与身后之誉的关系。其二,把握史学发展趋势。罗炳良先生对邵晋涵史学研究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将其置于乾嘉史学发展大势中进行充分估量。他说:“清代乾嘉时期的史学领域,主要呈现两大史学发展趋势,一派是以钱大昕和王鸣盛为代表的考证与清理相结合的史学考证趋势,另一派是以章学诚和邵晋涵为代表的批评与总结相结合的史学理论趋势。”[6]1毋庸置疑,如果不能准确把握乾嘉史学发展的趋势,是很难对邵晋涵的史学理论贡献作出科学评价的。前人的邵晋涵研究,主要集中在文献学方面,而在史学方面十分薄弱,尤其在史学理论方面近乎空白。因此,罗炳良先生极力呼吁:“目前对邵晋涵的研究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这些研究成果与邵晋涵生前的学术地位极不相称,与其实际学术成果相差甚远,亟待加强研究力量,拓宽研究范围,使研究水平达到新的高度。”[6]25

(三)注重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罗炳良先生史学理论研究的一个突出特点是:重视把史学理论总结与史学实践相互结合,进行经验总结。他的邵晋涵史学研究亦是如此。罗炳良先生认为,邵晋涵关于著述宗旨、直笔论、书法义例的看法,都贯穿到他的修史实践活动中。如重新编撰《宋史》、编辑薛居正《旧五代史》、为毕沅修订《续资治通鉴》等。他认为:“如果没有丰富的历史编纂学理论修养,仅靠历史考证学的功力,是不会取得这么大成就的。”[10]他在《章实斋与邵二云》一书“绪论”中明确指出:“第五章内容考察章学诚与邵晋涵关于改撰元代史家所撰《宋史》的设想和实践,能够清晰地反映出史家将史学理论与修史实践相结合的轨迹,以及这种结合能否成功的经验教训,给后人提供参照和借鉴。”[6]26他系统总结了邵晋涵关于《宋史》史料考证的价值、关于《宋史》改撰宗旨的理论、关于《宋史》改撰工作的成就等方面,不仅对前人研究《宋史》成就有所发微,而且对当代的《宋史》研究也有裨益。这里也给史学研究者强调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即史学研究不仅要重视史家、史著的研究,还要重视史学实践的研究。这反映了罗炳良先生对史学性质的基本认识,“历史学的根本性质在于求真、重意、致用的有机统一”[9]。

综上,罗炳良先生结缘邵晋涵史学研究,尽管艰难曲折,但一以贯之,凝聚了他近20年的心血,深刻诠释了他史学研究的“初心”。他对邵晋涵史学成就的系统总结,弥补了邵晋涵学术研究的薄弱环节,丰富了邵晋涵史学理论的内涵。诚如邹兆辰先生所言:“十几年时间里,罗炳良没有辜负导师的期望,他终于在乾嘉史学的研究上取得了一系列可喜的成果。尤其是在对中国传统史学的总结与嬗变的问题上,紧紧抓住章学诚,积极思考,步步深入,超越前人。”[11]这一评价是相当中肯的,如运用在邵晋涵史学研究上,亦恰如其分。他的实事求是精神、通识眼光、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治学特点和学术品质,均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论价值,值得我们认真总结和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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