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新闻《大兴安岭杀人事件》的叙事分析

2021-01-26 05:46段懿丹
今传媒 2021年1期

段懿丹

摘 要: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一般呈现为特稿形式,作者通过文学的写作手法和技巧进行叙事。《大兴安岭杀人事件》是一篇较有影响力的非虚构新闻作品,叙事功力是其取胜之道。本文从叙事者、叙事话语和叙事结构三个方面对文章进行分析,发现文章通过叙事聚焦和多元叙事充分展现细节并遵循新闻的真实性,作者通过情景事实、背景事实和图片的应用,向读者告知以事,用事实说话。通过对不同事件的复杂组合最终构成文本的事实建构,但其不足之处在于缺乏深度。

关键词:非虚构;《大兴安岭杀人事件》;叙事分析

中图分类号:G2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21)01-0055-04

非虚构写作,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作家卡博特基于一起发生于1959年的真实凶杀案,创作了小说作品《冷血》,被公认为“非虚构小说”的代表之作[1]。非虚构这一源自西方的文学写作理念在进入中国后,便引发了文学界和新闻界持续的关注,在文学和新闻领域都进行了不少本土实践。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是对过往非虚构文学与“新新闻主义”的发展与借鉴,它不拘泥于体裁形式,借用深度调查与民族志田野调查等多种方式去观察、记录、体验,并以此为基础进行内容创作,题材往往涉及重大历史、现实情景下的个体和群像式命运变迁[2]。非虚构新闻作品一般以特稿形式呈现,作者通过文学的写作手法和技巧展现所见所闻,更为客观冷静地进行叙事。

《南方周末》记者李海鹏2003年发表的作品《举重冠军之死》被认定为报史上第一篇特稿,在此之后,《南方周末》也全面开启了非虚构写作的新闻实践。《时尚先生Esquire》特稿实验室也致力于非虚构写作的新闻实践,记者魏玲的特稿《大兴安岭杀人事件》正是该实验室作品中较有影响力的一篇作品。这篇作品首发于《时尚先生Esquire》2015年6月刊,是魏玲前往大兴安岭林区采访林区全面禁伐,偶遇一起杀人事件引发的思考。这篇文章于2015年5月10日推送在《时尚先生Esquire》的官方微信公众号上,阅读量达10W+,并荣获2015年腾讯传媒“年度特稿”奖,再次被推送后引发大量转载,阅读量共计28万次。一篇一万多字的长篇特稿,为何会在互联网时代下习惯碎片化阅读的受众中获得如此多的关注?虽然杀人事件这一死亡母题让该报道具有吸引读者眼球的基因,但作者的叙事功力才是制胜之道。

本文将从叙事者、叙事话语和叙事结构三个方面分析《大兴安岭杀人事件》,以寻求这篇作品在叙事方面的独特之处。

一、叙事者分析

叙事者是故事的讲述者,在文学作品中,真实作者、隐含作者和叙述者往往不是互相等同的,但是在新闻作品中,新闻叙事人既指叙述文本的讲述者,也指叙述文本的写作者,二者在很多时候是重合的[3]。在新闻作品中,叙事者通过视角的聚焦、视角的运用来展现新闻事实,《大兴安岭杀人事件》新闻中,作者利用独特的视角和多元的叙事手段,将事实更为客观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一)独特的聚焦

所謂聚焦,其核心是对叙事人视点的限制[3]。在新闻叙事中,聚焦的动作发出者即作者,其具有主观能动性,能有意识地选择新闻事件,强调或突出某一新闻事实的某一侧面,从而左右人们对该事件的认识。

在事件题材的选取上,正如文章开头所说,记者注意到了“大兴安岭全面停止商业性采伐”这一非常重要却没有引起足够关注的新闻事实,对远离林区的大部分受众而言,这一新闻只是众多硬新闻中的一条,而对于林区的民众来说,他们的生活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于是,记者前往林区进行采访。杀人事件只是采访中的一个意外,但记者却把此事与鄂温克族人和森林产业之间联系起来,并“致力于呈现充满戏剧张力与孤独色彩的大兴安岭的深处生活,以免它湮没无闻”。记者对大兴安岭深处单调、重复、乏味的生活的聚焦和鄂温克族没落的叙述才使这篇文章引发了众多关注。

在《大兴安岭杀人事件》一文事件的选取上,作者的聚焦并不仅仅是凶手为何杀人和杀人事件的具体过程,全文共分为14个小节,只有第8节“杀人事件”讲述的才是杀人事件的经过,三石头和贾二因为超车事件引发争执,三石头杀死了贾二。其它13个章节中,作者通过对阿龙山镇上鄂温克族人日常生活的描写、对贾二和三石头的性格介绍,以此来展现事件背景,让人们很容易把镇上人好喝酒、打架与杀人事件相联系。

(二)多元视角的叙事

视角展现的是“谁看”的问题,在新闻文本中,作者往往通过全知视角展现新闻的真实性,在叙事者数量上,也经常采取多元视角的方式来进行叙事。在《大兴安岭杀人事件》一文中,记者较大篇幅地使用了第三人称视角,较少出现第一人称叙事,这使得文本更像文学叙事,增加了文本的戏剧性。

在文章中,作者采用了多元视角的方式,通过不同的人物,对不同的事件进行了叙述,即多重式第三人称叙事。在文中共出现了贾二、李宝良、耿军、孙树文、三石头等十多个人物。文章通过不停地转换视角,和众多的第三人称叙事,在对这些人物的描写和他们的对话中,勾勒出阿龙山伐木工人的生活常态,“他们每天扛着油锯走在街上,看上去是最老实巴交的人,可在夜晚的酒馆里,他们一个个就露出了布满戾气的脸,而第二天街上再遇见,他们又变回了最老实巴交的人”。从日常生活的对话到细节描写,让读者对“林区为何衰落”“三石头为何杀人”“鄂温克族人没落的根源”“阿龙山人为何好喝酒”等文中隐藏的问题进行思考。

“要么喝上酒干死人再蹲监狱,要么叫人干死了。”阿龙山派出所所长孙树文的话更加让读者将杀人事件和伐木工人好喝酒、打架联系起来。记者和新闻文本中的人物叙述话语的交织,形成了多种视角的交替,细节得以充分展现,新闻的真实性也被严格遵循,这正是《大兴安岭杀人事件》一文在视角运用方面的独特之处。

二、叙事话语分析

将新闻文本作为叙事对象分析时,探讨的新闻叙事话语的对象即是新闻叙事时间、结构、情境和修辞等[3],通过分析文本叙事话语的技术,理顺叙事话语与读者理解文本之间的关系。在《大兴安岭杀人事件》发布于网络平台的文本中,12 948字、14张图片和一段视频,共同构成了这一非虚构新闻文本,本部分的叙事话语分析主要分析该文本的叙事时间和叙事修辞的特点。

(一)叙事时间的选择

在文学叙事中,时序、时限、频率是叙事学家研究的重点,这些因素同样存在于新闻叙事的文本中。在《大兴安岭杀人事件》一文中,故事时间从几十年前的鄂温克族迁徙到禁伐前几日杀人事件,而话语时间是事件发生一个多月以后,故事时间和话语时间的顺序并不完全平行。

在文本的时序上,作者运用了非时序中块状的方法,即将时间上并无直接联系的几段叙述按其语义组构成叙事作品[4]。文章中贾二、阿龙山、蓝色的冰、杀人事件、一组肖像等13个小节相对独立,在时间上并无直接联系,只有后几章有明显的事情发展顺序。在文本中还交织着过去的事件,例如,几十年前鄂温克族迁徙的历史、几年前白雪照相馆老板娘杀死9岁男孩并焚尸、大石头保护三石头进监狱等,这种非时序的块状叙事手法和交错的运用,在新闻报道中比较少见,却是本文作为非虚构文本与普通新闻文本的一大区别特征,这种叙事技巧的运用使得本文文本更具可读性。

在文本的敘事时长上,作者并不都是运用了等述的方式。鄂温克族漫长的迁徙历史,在第5节仅通过大石头这一人物用几十个字概述出来。而杀人事件的经过在第8节中用了几百字静述,但在全文中占比较小,并没有详细叙述事情的经过,“尽管有6个人目睹却语音不详”,可见杀人事件的经过在全文中只是一个引子。

在文本的叙述频率上,文章多次强调阿龙山伐木工人好喝酒、打架这一事实。在文中,“酒”字共出现了41次,其中“喝酒”一词共出现12次,除第3节扎兰屯浆中对阿龙山人好喝酒的描述之外,还提到89岁的安道在60岁时因喝酒误摔死自己的母亲而进监狱、林业局某科长强调阿龙山的人年纪轻轻喝酒喝到直哆嗦,这种多次重复强调,让读者对于阿龙山人喜欢喝酒的印象深刻。文本中叙事频率的策略也是本文的叙事特点之一。

(二)叙事修辞的应用

新闻修辞不仅限于使用常见的修辞手法,相反,它还包括为增加新闻报道的真实性、合理性、正确性和可信度而使用的策略性手段[5]。在《大兴安岭杀人事件》中,作者通过情景事实、背景事实和图片的应用,向读者告知以事,用事实说话。

在情境事实运用上,在文中第6节山上午饭和第7节伐木中,从“午餐之后,三石头带我们参观他的山”。从这句话中可以看出这两节的叙述都是作者亲眼所见,这种在场感增加了叙述的真实性,也拉进了文本和读者之间的距离。在这两节中作者进行了大量的细节描写,例如,对耿军砍树的描写“他上紧夹钳,避免被油锯的力量拽向前方,快速用力拉启动绳,向前压前把手,现在油锯又轰鸣着转动了起来”,三石头和他的驯鹿,“‘你看这鹿甲往外鼓新芽呢看见了吗,鼓出来就是鹿茸。你摸摸,热热的。他说”。这些细节描写让文中的人物更为具体鲜活。除了这两节,文中其它部分作者运用白描的手法,呈现出阿龙山镇人的生活,如第2节阿龙山中“一天一趟的绿皮火车,从大兴安岭外缘开进腹地。四节车厢,乘务员不停地往锅炉里添煤,11小时18分钟后,就开到了这个激流河边的小点。……阿龙山就是这样的小点”。这句描写再次强调阿龙山深居大兴安岭腹地,位置偏远的地理环境。

在背景事实方面,全文用了较大篇幅叙述小镇单调、重复、乏味的生活状态和文中主要人物的特征,以及阿龙山伐木工人好喝酒、打架的性格。例如,“由于可伐森林急剧减少,镇上人口几年内从两万多流失到了四千。剩下的都是离开无处可去留下又无法可解的伐木工人”,“阿龙山1年只工作5个月,下着大雪的、最冷的5个月”。为了增加文字的渲染效果,文本还使用了十多张图片,以说明文字的真实性。

三、 叙事结构分析

在新闻叙事文本中,主要由新闻事实构成,事件和序列是新闻叙事中的两种叙事单位,正是它们按照各种不同的规则、逻辑组合成新闻事实[3]。事件既是已发生的事实,也是一个变化的过程,序列是一些合乎逻辑的,由连带关系结合在一起的核心[6],在不同的新闻文本中,不同的作者按照一定的逻辑将事件和序列进行排序,呈现出不同的文本特征。而在《大兴安岭杀人事件》这一非虚构新闻文本中,作者对一系列的人物和基本事件进行了复杂的排列组合,使其更具个性化色彩。

(一)序列的复杂组合

《大兴安岭杀人事件》这一非虚构新闻文本全文共12 498字,共14节,每节分析如表1所示。

由表1和本文第二部分的叙事时间可以看出,文章的14节中,除第6至第8节,第10至第12节存在明显的时间顺序外,其它章节并无明显的叙事关系,而记者根据背景事实、事件经过、事件之后这样一个逻辑排列了这14个章节,第14节三石头被带走是杀人事件的结果,第1节至第7节是杀人事件的背景。每节中的基本事实共同支撑起章节主题,例如,第9节一组肖像中,通过描述林业局某科长、三类调查员、林场瞭望员王全的工作状态,从侧面反映出大山生活的单调、重复、孤寂。这三个人的生活和林场中伐木工人的生活并不相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重复。

从表1中可以看出,记者在采访的过程中获得了大量零散的事实,从这些素材中,根据“大兴安岭杀人事件”这一主题的需要,确定了贾二、扎兰屯浆等为核心事件,再在每一节中,确定每一章节的核心事件,然后加以催化并组合,最终形成这一万多字的文本组合。

(二)客观与情绪的表达

非虚构强调与虚构的区别,即真实性,但相较于传统的新闻报道,非虚构作品带有浓重的个人色彩,即使是非虚构新闻作品,作者也通过叙事技巧的运用体现着个人风格。《大兴安岭杀人事件》的作者通过运用多元视角和第三人称叙事,给读者以冷静客观的视角,展现禁伐前阿龙山镇的一切。但文中事件的选择和排列很容易让读者产生出杀人事件是阿龙山伐木工人性格使然的结论,作者将杀人事件和鄂温克族人、伐木工人相联系本身就具有强烈的感情倾向。作者运用大量的笔墨描写主要人物的日常生活,对于凶手三石头的杀人动机和心理却没有进行详细叙述,凶手作案之后的心理状态也只是极为简略的交代。

同时,作者对鄂温克族人生活的思考,对禁伐后生活的追问、阿龙山人的出路都只是停留在浅层进行叙述,并没有进行深刻的思考。“4月1日,停伐当日,香飘飘羊肉馆仍旧喧腾着。在阿龙山,随便跟谁坐在酒馆里攀谈,对方都肯给你讲长长的故事。每个人的家族过往听上去都像史诗。只要你愿意听,他们可以整宿讲下去。”在文章的结尾,作者也只是在冷静地叙述,并不显得悲情,十分节制,在一些非虚构作者看来,这过于“客观”,失之于片面和冷静,缺乏悲悯情怀[7]。

参考文献:

[1]范以锦,匡骏.新闻领域非虚构写作:新闻文体创新发展的探索[J].新闻大学,2017(3):56-61+149.

[2]周逵,顾小雨.非虚构写作的新闻实践与叙事特点[J].新闻与写作,2016(12):83-86.

[3]何纯.新闻叙事学[M].长沙:岳麓书社,2006:21+42+115.

[4]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74.

[5](荷兰)托伊恩·A.梵·迪克著.曾庆香译.作为话语的新闻[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

[6](法)罗兰·巴特著.张寅德译.叙事作品结构分析导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7]王磊光.《大兴安岭杀人事件》的视觉游戏[N].文学报,2015-07-02(021).

[责任编辑:杨楚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