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好榜样

杨明臻

一次家访

散乱的银白相间的头发，微微抽动的嘴角，非自然弯曲的手臂，僵直的右腿，诉说着马丽丽那段悲惨的经历。她本是一个要强的女人，虽然家庭并不富裕，但靠着辛勤的双手起家，与丈夫合力买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然而幸福的日子并未长久，突发性脑溢血摧毁了她的身体，也带走了整个家庭的希望。举债无数才换来的苏醒，却因后遗症而变得行动困难，近乎丧失语言能力，忘记了所有的汉字。丈夫也因这段时间的过度操劳而拖垮了身体，无法再承担繁重的体力劳动。仅夫妻二人就已足够困苦，再加上膝下还育有的两个女儿，本来带给她无数欣喜的成绩单，而今更像是凝固的鲜血压在她的心头。

“妹子，我这次是代表咱们妇女联合会来的，您的情况我们大致了解过了，这次来呢，就是想看看你们，还需要什么帮助。”母亲一边说一边抚摸着马丽丽的手。

“我、我谢、谢谢你们。”马丽丽显得十分吃力，“还、还拿东西来看、看望我。像我，我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国家还、会关心我、们，真、真”说着说着，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母亲眼看她情不自禁地情绪失控，赶忙给她按摩佝偻的后背，“别着急，慢慢说，慢慢说。”

我不忍心地移开了视线，正好注意到低着头缩在角落里的姐俩儿。她们穿着统一的校服，那属于周边唯一一所学校，只有小学和初中。应该是察觉到了我在看她们，两人紧张地搓着手，脸上泛起了一片红云，并没有抬起头来。

“许菁，许蕊，还不过来打声招呼。”已经平复的马丽丽叫道。

两人听闻后，挪蹭到我们面前，闷闷地说了句：“阿姨好！”

“你们好！”母亲笑着点点头。

“哥哥呢？”

“哥哥好！”依旧没有抬头。

母亲接过话头，开始询问两人的学习生活情况。姐姐许菁会时不时回答一下，妹妹许蕊则是全程一言未发。

“你们放心，咱们一定要让你们接受到良好的教育。所以你们两个人只管努力学习，以后的生活教育费用都由我们来帮助你们解决。有什么学习上的困难或者是生活上的烦恼都可以找我聊，我给你们解惑答疑。”母亲拍了拍姐姐的手臂。

姐姐和妹妹同时抬起了头，我捕捉到了姐妹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谢谢阿姨！”

我始终没有插上一句嘴。

一张画，一套试卷

经过半年困难的沟通，再加上母亲持之以恒的疏导，姐妹两人已经能够同我分享一些日常的学习心得了。但上次的视频通话中母亲和我察觉到姐姐有些异样，因此寒假后的再次造访母亲决定让我和姐姐单独谈谈。

趁著母亲和马丽丽聊家长里短，我拉过小塑料凳坐在客厅中新添置的写字台旁，刚好能和正在桌前的许菁平视。

“又在进行新的创作啊？”

“没，就是照着课本上的插图瞎画的。”纸上已经呈现出一位身抱琵琶的少女轮廓，她正在赋予女子的五官。

“惟妙惟肖，画得真棒啊。”我不禁赞叹道。

她不置可否，拿起橡皮将刚画好的眼睛擦去。

画了擦。画了擦。

刺啦，纸张终是没有承受住橡皮反复的摩擦，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她先是一愣，瞬间就平静了下来。

我扫去桌子上散乱的橡皮屑，随手拿起这张画，本该有着明亮眼眸的位置透着漆黑的地板。“发生什么事了？”

“爸爸最近在一次打零工中又受伤了。”她用着初次见面时沉闷的语调。

“怎么不和我们说？”

“他不让和你们说，本来给你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而且也不严重，修养两天就好了。”

我沉默着。

“所以，我在纠结要不要早点出去打工，上完初中就去找点活干，这样能给爸爸妈妈减轻压力，而且妹妹还要上学，我不想拖累他们。”

“哥听说你政治考得不错，来，把试卷找出来给我看看。”

“啊？哦。”她有些困惑，但还是从架子里抽出一套试卷，“给。”

我仔细翻找了一下大题，“有了，来，这道题，教育的意义，你的答案是什么。”

“嗯，教育获取知识，知识改变命运。”

“你觉得以你初中的知识水平足以改变命运吗？”

“不能吧。”她摇了摇头。

“附加题，初中生如何珍惜学习机会？第一条。”

她不假思索地答道：“树立远大志向。”

“你的志向是什么？”

“走出贫困，帮助父母还上债款。”

“你觉得这个志向远大吗？”

“我，不知道。”

“许菁，你已经承认了你现在所具备的知识水平并不足以改变你的命运，你无法从根本上解决你家里的问题，这也就驳倒了你初中毕业就去打工的想法。从现实上讲，你能否找到一份零工都是一个未知数，因此你并不能够真正的实现更早地给父母减轻压力这一目标。至于你的志向，我并不做过多的评价，但是，我不希望你被此时此刻的现实拖累。我们会解决你学习的一切费用，你不再是这个家庭的累赘。因而希望你学习下去，保持思考，或许，有一天，你将找到更加崇高的志向。”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也终于与我对视，看着台灯映在她眼睛上的光点，我说：“加油啊，我们的小画家。”

一部电影，两张照片

2019年夏季档有一款爆火的国产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我和母亲专程陪姐妹俩看了这场电影。它毫无争议地是一部佳作，观影结束后我们自然而然地发表着观后感。

“什么？你最喜欢的人物是哪吒？”我有点诧异。

“怎么，不行吗？”许菁撇嘴道。

“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敖丙呢。”

“哪吒多可爱，虽然看起来很坏但内心善良。”她停顿了一下，“而且，命运对他那么不公平，他不但没有屈服，还抗争到底。”

“哈哈哈，你也像他，哪吒确实可以成为你的好榜样。”我笑道。

“哼，如果我像哪吒的话，阿姨就像李靖。”

“哦，怎么说？”母亲笑问道。

“会为了我东奔西走，处处着想，也知道我的难处，就是很像李靖对哪吒。”

“那我呢？”

“你呀，太乙真人。”

我学着四川普通话叫道：“为啥子嘞？”

“你圆滚滚的，又懒又马虎。”

“嘿呀，你这逆徒，今日我就召天雷劈了你。”我作势就要打她。

她跑到母亲身后，环着胳膊对我摆鬼脸。“哼，我命由我不由天！”

就在这一刻，我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那份动人的闪光，感受到了少年应有的那份对未来的憧憬，它击碎了..的大山，融化了封盖钱塘江的冰面。

本来打算寒假回去再与许菁见个面，结果新冠疫情爆发，为了安全考虑，我也不情愿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她马上就要中考了，除了在考试前送出祝福外，我也没有去打扰她。

2019年9月返校后，我收到了这一年最好的礼物——两张照片。一张是我家乡最好的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另一张是人物半身画，画中许菁身穿白色抗疫服，戴着医用口罩，护目镜中透着一双充满斗志的眼睛。右上角有着七个大字：抗疫预备军许菁。

责任编辑：钟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