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积极的启蒙概念
——论《启蒙辩证法》对启蒙的自我反思与救赎

2021-01-27 15:05张雨生
社会科学动态 2021年11期
关键词:海默阿多诺霍克

张雨生

不少学者认为《启蒙辩证法》对待启蒙的态度是绝对否定和悲观的,其传播的情绪和立场使人们不可能再对启蒙的拯救力量抱以希望,比如哈贝马斯就将《启蒙辩证法》称为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最悲观的著作”①。但是,他们在《启蒙辩证法》的“前言”中明确提出了写作此书的意图:“这里对启蒙所做的批判,应该为一种肯定的启蒙概念做准备,以便将其从盲目统治的纠缠中解救出来。”②由此可见,他们对启蒙的批判绝不是为了摧毁和反对启蒙,而恰恰是为了拯救和捍卫启蒙。透过《启蒙辩证法》的深层逻辑,我们可以发现它是启蒙以自身为对象作出的反思,并通过对理性历史的检视勾勒出自我救赎之路的轮廓。

一、《启蒙辩证法》对启蒙现实的揭示

肇始于17 世纪的启蒙运动,为资本主义工业文明战胜宗教愚昧和王权专制开辟了思想道路。但是,启蒙了的资本主义社会在带来进步与幸福的同时,也招致了各种灾难。一些思想家在资本主义的胜利尚未成熟时就敏锐地洞察到了这一点。在马克思看来,通过启蒙赢得胜利的资本主义社会不过是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剥削统治。无产阶级并没有因为物质财富的增加过上幸福的生活,反而被资产阶级榨取剩余价值。而且,这种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宰制通过资本主义基本制度的建构固定下来,并经由意识形态声称自身具有普遍永恒的合法基础。当历史的车轮驶进20 世纪,启蒙招致的灾难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进一步加重了。人们面临着战争和极权交织的现实苦难。霍克海默和阿多诺亲身经历了这种野蛮状态:一方面,纳粹使德国陷入法西斯主义的极权统治之中,并对犹太人实施种族灭绝政策,实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行动,这迫使身为犹太人的他们与法兰克福社会研究所一起流亡美国;另一方面,他们在美国没有看到真正的自由与民主,而是看到了文化工业对大众的规训和控制,这是一种潜藏于繁荣幸福的虚假景象背后的新的极权主义。面对这些现实境况,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启蒙辩证法》中展开了对启蒙的反思。他们将自己的研究对象确定为启蒙的自我毁灭,而目的则是要拯救走向毁灭的启蒙。对此,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说道:“如果启蒙没有对这一倒退的环节进行反思,它也就无法改变自身的命运了。”③因此,可以肯定,《启蒙辩证法》是启蒙对自身的反思与救赎。那么,《启蒙辩证法》是如何实现启蒙的自我反思与救赎的呢?

霍克海默和阿多诺首先揭示了启蒙走向其理想反面的现实状况。他们认为,“启蒙的根本目标就是要使人们摆脱恐惧,树立自主”④。具体来说,启蒙的理想内蕴着两层含义。一是要获取真理。启蒙想要获得关于世界的真理,它试图发现自然的奥秘、洞察人性并把握社会历史发展的规律。也就是说,启蒙要用确定的知识代替散漫的幻想,驱逐对世界的陌生和恐惧。在这个意义上,以经由理性引导的知性为基础,现代科学应运而生。现代自然科学、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发展使人们对自然、社会和自身的认识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进步。但启蒙的理想不止于此,知识的目的并不在于给人们带来获取真理的愉悦,“而是在于实践和劳动,在于对人类从未揭示过的特殊事物的发现,以此更好地服务和造福于人类生活”⑤,这就是启蒙的第二个理想。换句话说,获取知识根本上要服务于社会现实生活,启蒙的根本理想就是要建立一个自由自在的美好社会。正如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在历史上起到过非常革命的作用那样,启蒙而来的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得到了极大提高,物质财富极大增加,社会生活相比启蒙时代以前更加自由民主平等。

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同样肯定启蒙的这些成就。但同时他们认为,启蒙更多是走向了自身的反面,倒退成为了它所反对的神话。在他们看来,启蒙获取真理的诉求在康德那里得到了最完整的表达,而结局却是跌入到同一性的神话之中。康德认为,启蒙就是进入到运用由理性引导的知性的成熟状态,而“这不过意味着,它按照自身的一致性,把认识的个别材料建构成一种体系”⑥。这种同一性体系是以形式逻辑为基础、以概念关系为武器统摄外部事物的内在体系。它预设了事物的可理解性,并要求事物同体系的和谐一致。在同一性体系内,不存在不与概念相一致的事物,所有情况都符合体系思想的要求。但是,“事实属于实践领域……经验总是实在的活动和受动”⑦,也就是说,同一性是无法彻底把握客观事物所具备的流动性和丰富性的。于是,一旦遇到超出体系之外的情况,同一性便会手足无措、感到惊慌。所以,这种同一性体系将不受其引导的思想判定为“目的不明和武断专制的”⑧。启蒙摆脱恐惧的理想显然失败了。它摆脱恐惧的方式是逃避对陌生之物的恐惧,沉溺在自我设定的体系之内。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康德对“现象”和“物自身”的划分是这种恐惧的最高表现。先验自我无法认识真实的“物自身”,只能运用理性把握自我设定的“现象”。

这种情况带来的是现代实证科学的大行其道。而实证科学由于其工具性特点在现实中最终成为被权力操控的工具。这个现实便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极权统治。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人为了生存必须服从资本主义生产体系,这意味着人成为了机器生产的一个部分,成为资本主义科学管理体系中的一个原子。人们无法期待以政治的力量来摆脱这种境况,因为资本主义法律和政治组织本身就是资本统治的物化形式。人们也无法希冀于文化的力量,因为艺术和文化也被纳入到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之内,沦为文化工业,成为意识形态操纵大众的载体。在资本主义的宰制下,无论是资本家,还是无产者都无法幸免。对此,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指出:“作为无产阶级的一员,他从劳动力市场里找到工作,并且不断培养起了对新的技术条件的适应能力;作为企业家的一员,他总是孜孜不倦地试图去实现‘经济人’的理想类型。”⑨

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将上述的状况称为“启蒙的自我毁灭”,这恰好意味着这并不是启蒙应该拥有的命运,否则他们会将其称为“启蒙的自我实现”。因此,自我毁灭的启蒙是一种错误的启蒙,这种错误的启蒙阻止了真正启蒙的实现。魏格豪斯对此分析指出,启蒙“一定还存在着一种地下历史,其可能性一直被压抑和排除的历史”⑩。那么,启蒙如何被剥夺了可能性并成为了错误的启蒙呢?

二、《启蒙辩证法》对启蒙毁灭原因的分析

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启蒙倒退成神话的原因应该到启蒙自身中去寻找。他们发现,“启蒙思想的概念本身已经包含着今天随处可见的倒退萌芽”⑪。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人类精神活动的第一个阶段是泛灵论阶段。在这个阶段里,自然里的一切事物都是本原的,不在人们的经验范围之内。因此,自然对于人们来说也就是陌生的。人们为了消除恐惧,总是在已知事物中去确定未知事物。人们对恐惧的表达,以及为消除恐惧而采取的做法是神话和启蒙的共同基础。神话作为人把握自然的方式,采取的做法是以神人同形创建神话故事体系,也就是说,神话故事是人用自身折射自然界的结果。前泛灵论和神话阶段,人面对自然之时实际上已经将主体和客体分离开来,而且以主体性意识的萌发为基础。只是因为人们依靠想象力和已知事物认识外部世界的工具和水平处于较低层次,这种主体性意识仍然是不自觉的,自然出现在人们面前以及人们对世界的言说带有幻想、神秘的特点。而启蒙继承了神话的主体性并发展成为最重要的原则,主体从神话中完全觉醒,成为不依赖于客观事物的先验自我。神话故事中的众神等级制度为世界万物的存在安排了秩序。经由神话故事体系,人类现实可以得到合理的说明和解释。启蒙主体通过概念、范畴、判断等将具体的事物抽象为普遍存在,并构建起同一的内在体系来说明事物。所以,启蒙与神话如出一辙。而将建立在恐惧的基础上、以同一性和内在性为原则、主体性为目的的启蒙和神话作为把握自然的方式,人类也付出了沉重代价,“主体的觉醒也必须以把权力确认为一切关系的原则为代价”⑫。也就是说,通过主体把握客体的方式来说明自然是以主体对客体的统治为前提的,客体根据主体需要的不同,呈现在主体面前的样子也就不同,它并不具有客观真实性。所以,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说:“启蒙带有极权主义性质。”⑬

但是,启蒙自身包含着自我毁灭的萌芽并不意味着启蒙必然会走向自我毁灭。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启蒙自身蕴含的极权主义因素之所以演变为现实的灾难,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由推理逻辑发展而来的一般思想及其在概念领域内的支配作用,都是在支配现实世界的基础上得以提升起来的。”⑭也就是说,启蒙走向自我反面的根据在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现实中,启蒙的极权主义性质在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土壤里生长起来。他们认为,斯宾诺莎道出了西方文明的真正原则——自我持存。自我持存在现实中意味着个体的生存与发展。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个体生存与发展的核心便是物质利益的获取。人作为追求物质利益进行经济活动的主体,需要对物质利益进行计算和比较。只有通过同一化原则才能将人的劳动还原为社会平均劳动时间这个抽象的概念;只有通过人的具体劳动的同质化抽象概念,人们才能把不同质的东西转换为具有可比性的量;进而通过交换原则,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为了各自利益最大化展开的社会生产和社会交往才得以可能。所以,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说:“数字成了启蒙精神的准则。同样的等式支配着资产阶级的正义和商品交换。”⑮合理性在个人这里意味着作出合乎个人利益最大化的选择,理性也就沦为了手段和目的性的存在。对于整个资本主义社会来说,它也需要自我持存。资本主义社会的自我持存意味着维持资本主义的永续运转。一方面,资本主义社会需要不断地开发自然、支配自然,获得维持社会运作的经济动力;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社会通过各种制度将自己的统治固定下来并接续下去。而资本主义社会达到自身目的的手段就是个人,个人的物质存在及其精神存在都成为社会的手段。比如,文化工业一方面旨在使人们从忙碌的工作生产中恢复精力,以便再次投入到生产之中;另一方面,以文化产品为中介,资本主义生产体系将大众私人生活和精神生活也纳入其中,榨取价值。因此,启蒙内蕴的主体对客体的统治与资本主义运行不谋而合,获得了自身的现实内容。于是,资本主义中个人和社会的自我持存就如同同一性体系一样,为了自我持存而存在,忘记了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作为实现自我持存的启蒙理性也就成为了纯粹的工具和手段。

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由此得出结论:“启蒙在为现实社会服务的过程中,逐步转变成为对大众彻头彻尾的欺骗。”⑯人们往往因为这句话指认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对启蒙的态度是绝望和悲观的。然而,他们在揭示启蒙自我毁灭现状及原因的过程中,实际上已经构想了一个积极的启蒙概念。

三、《启蒙辩证法》对启蒙救赎的构想

应当承认的是,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始终没有明确提出一个内涵明晰的能够实现自我拯救的积极启蒙概念。但是,通过《启蒙辩证法》对错误启蒙历史的考察以及霍克海默和阿多诺之后的理论工作,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实际上已经描绘出了能够实现自我救赎的启蒙蓝图。阿多诺跟洛文塔尔通信中的这样一段话可以成为我们通往真正启蒙的钥匙:“第一,不存在绝对的‘解决办法’,想提供一种与主观理性完全对立的哲学是不可能的;第二,对主观理性的批判只有在辩证法的基础上才是可能的,也就是,只能通过揭示主观理性自身发展过程中的各种矛盾,并通过它自身限定的否定来超越它。”⑰这段话是阿多诺关于霍克海默1944 年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所做的“社会与理性”讲座内容修订和编辑的意见。1947 年以讲座内容为底本,霍克海默出版了《理性之蚀》一书,魏格豪斯将其称为霍克海默版本的“启蒙辩证法”⑱。

霍克海默在这本书中将错误的启蒙理性规定为主观理性,与之相对的则是客观理性。所谓主观理性是指主体为满足自身的需要动用抽象思维的一种理性能力,它强调理性的合目的性。客观理性是指存在于人的关系和社会阶级之间的关系中,存在于社会制度、自然及其表现形式中的理性,它关心的是人类命运和社会秩序的最高追求。霍克海默认为启蒙理性的历史就是主观理性战胜客观理性的历史。启蒙为了实现自我拯救就必须解决这一问题。救赎启蒙并不意味着完全否定主观理性,而是要以辩证的态度对待主观理性,并以客观理性为基础整合主观理性形成一种总体理性。霍克海默说:“这种思想的最高目的就是让‘合理’事物构成的客观秩序(正如哲学所构想的那样) 与人的存在——包括自利和自我持存——协调起来。”⑲这种总体理性强调的重点不是手段,而是目的,因而能为一切事物和存在提供衡量标准。因此,启蒙自我救赎的关键就在于如何超越主观理性。深入《启蒙辩证法》,我们可以发现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已经完成了对主观理性的限定。这种理性就是一种以人与世界和谐关系为基础,认识到自身有限性并强调非同一与特殊性的启蒙理性。

主观理性之所以颠覆自身成为神话,其内在根源就是,它与神话都建立在恐惧自然的基础之上。在主观理性的视域里,人从自然中觉醒了主体意识,面对自然永远怀着陌生和恐惧之感。于是,人为将自然看作与主体对峙的客体,从而把握自然、支配自然,以期在熟悉的领域中消除掉恐惧。然而,这种支配自然的方式只是将对自然的恐惧选择性地忽略与遗忘。于是,主体对客体的每一次胜利实际上都在加重这种恐惧。这样看来,人似乎永远无法摆脱恐惧的诅咒。但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消除恐惧,而在于主观理性看待自然的方式本身就存在问题。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看来,既然人是从自然中脱离出来的,那就意味着人与自然并不是天然的对立关系,相反应该是和谐的关系。所以,在被恐惧主宰的人们心灵之中仍然存在着与自然和谐一致的冲动,并通过模仿行为表现出来。但是,“在资产阶级生产方式中,所有实践经验中所固有的模仿痕迹都被遗忘抹平了”⑳。所以,主体对待自然的态度成为了同一性体系的虚假投射,而这种虚假投射把我们本该最熟悉的自然规定为敌对的东西。因此,应该与自然重新和解,恢复与自然的和谐关系。维尔默对此也说:“只能将和解设想为是对自然的自我分裂的扬弃。”㉑只有与自然和解,才能真正改变主观理性的根基。

人们因为恐惧自然,所以认为只有在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之时,才能最终摆脱恐惧、获得自由。这就导致了启蒙通过同一性致力达到关于世界的普遍概念和一般规律的倾向。但普遍概念和一般规律是无法完全把握生活中具体的特殊内容的。因此,启蒙注定无法获得关于世界的全部真理。而启蒙采取了极权的方式来解决这一问题。内在封闭的同一性体系排斥超出体系之外的任何东西,将自身塑造为掌握一切普遍真理的形象。反犹主义正是启蒙这种极权的现实表现。“犹太人的生存和表现,使无法与其一致的普遍性产生了问题。”㉒所以在启蒙看来,“犹太人不仅是模仿禁忌的携带者,还是那些没有完全屈服的人”㉓。可以看出,犹太人身上一定存在着某种让同一性忌惮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什么呢?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正是存在于犹太教传统中的信仰,“它(犹太教——引者注) 只将希望与如下禁律联系起来:即禁止把虚妄当作上帝,把有限当作无限,把谎言当作真理。”㉔也就是说,犹太教中存在一种清醒的自我认知,即思想是有限度的。所以,理性需要认识到自身的有限性。他们认为,认识到自身有限性的理性道路意味着一条“有规定的否定”之路,即每一个既定的思想环节都自我矛盾和自我瓦解,并走向思想的下一个环节㉕。也就是说,认识到自身有限性的理性并不把通过同一性体系抽象分析得到的结果当作无限普遍的事实,而是自觉认识到社会现象本身是历史上诸多思想环节中介的结果,从而把握其真正的有限内容。只有这样,理性才能够成为人真正追求美好生活的手段,而不是纯粹的手段。

这样一种以人与世界和谐关系为基础的、认识到自身有限性的理性强调的就不再是同一性和普遍性了,而是非同一性和特殊性。主观理性以同一性原则的普遍有效性为基础,通过抽象的概念、范畴来把握事物,将其构造成同一的内在体系。然而这种普遍有效性是以牺牲事物具体内容的丰富性和多样性为代价的。事物呈现在主体面前的是抽象的既定内容,是僵硬的统一体,思想便因此成为对既定事实的言说,在现实中就被物化成为社会权力的工具。思想的物化意味着我们对社会现实和秩序的服从与接受。所以,一种积极的启蒙理性强调的是非同一性和特殊性。非同一性解放主体对客体的统治关系,从而解放了由此而来的对主体自身的统治;特殊性还原事物本来的真实面目,恢复事物的流动与多样。强调非同一性和特殊性并不意味着放弃同一性和普遍性,而是在同一性和普遍性的内容之间打开一条批判和反思的通道。在这个意义上,阿多诺的《否定辩证法》 是《启蒙辩证法》 的接续发展。《否定辩证法》构建起了以非同一性为基础的否定辩证法“体系”,开启了打破同一性哲学体系的重要维度。

由上可知,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并不是对启蒙持悲观和绝望态度的反对者,而是热情的支持者㉖。正如他们在《反犹主义要素》中补充的最后一节的最后一句话所说的那样,“掌握着自身并发挥着力量的启蒙本身,是有能力突破启蒙的界限的”㉗。而《启蒙辩证法》正是启蒙的自我反思与救赎。正是这种自我反思与救赎成为社会批判理论不断更新迭代的重要源泉,同时也为西方马克思主义乃至西方左翼理论对现代性的审视提供了激进而不失希望的致思方向。对于全面开启现代化新征程的我们来说,这种积极的启蒙概念无疑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一方面,我们要坚持启蒙所指引的现代化前进方向,另一方面,我们要以反思和救赎的积极态度去审视现代化进程。正如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启蒙自我毁灭原因在于现实一样,启蒙实现自我救赎最终也应该落到现实。马克思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㉘一种积极启蒙概念应该如何介入和改变现实?这个最重要的问题,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却没有明确回答。这或者正是在21 世纪重构新启蒙的出发点。

注释:

① 于尔根·哈贝马斯:《现代性的哲学话语》,曹卫东等译,译林出版社2004 年版,第122 页。

② 中文版《启蒙辩证法》原文为“其中对启蒙的批判,目的是想准备好一种实证的启蒙概念,以便把它从与盲目统治的纠结之中解脱出来。”德文版《启蒙辩证法》中“实证的”对应的是positiven 一词,国内学者更多将其翻译为“积极的”,如谢永康(2016 年)、王晓升(2014年)。根据对《启蒙辩证法》的理解,此处采用的是谢永康《启蒙辩证法与理性批判的潜能》 (《中国社会科学》2016 年第 7 期) 一文中的翻译。

③④⑤⑥⑦⑧⑨⑪⑫⑬⑭⑮⑯⑳㉒㉔㉗ 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多诺:《启蒙辩证法——哲学断片》,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 年版,第3、1、3、81、82、81、212、3、6、4、11、5、38、188、174、20、217 页。

⑩⑰⑱㉖ 罗尔夫·魏格豪斯: 《法兰克福学派:历史、理论政治影响》上册,孟登迎、赵文、刘凯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年版,第437、439、454、432 页。

⑲Max Horkheimer, Eclipse of Reas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New York, 2004, p.4.

㉑ 阿尔布莱希特·维尔默:《论现代和后现代的辩证法——遵循阿多诺的理性判断》,钦文译,商务印书馆2019 年版,第 168 页。

㉓Anson Rabinbach, Why Were the Jews Sacrificed:The Place of Anti-Semitism in Dialectic Enlightenment, in New German Critique, 2000.

㉕ 张双利:《启蒙与社会统治:再论〈启蒙辩证法〉对权力的批判》,《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2013 年。

㉘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36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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