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阴往事

2021-02-09 02:23陈国炯
雪莲 2021年12期
关键词:南风豆豆老汉

画 魂

黄江站在电梯口的走廊上,伸出右手的食指,想按下18层楼的可视对讲键,但他犹豫了,把伸出的手缩了回来。他十分矛盾,到底要不要或者能不能去找季南风。

季南风现在是很有影响力的画家,不要说是在这个小小的县城,即使在全省的画界也属翘楚,省城一些很有名气的画家,对他显得十分客气,有时还会套套近乎,因为黄江的画已属收藏珍品,画的价格飙升到一尺二万多元的润金,尽管这价格不菲,但来求画的人居然络绎不断,有的人还是通过亲朋好友各种关系来求画,还有一些人为了早点得到季南风的画,宁愿多付润金。虽然他们求画心切,但季南风不急,画与不画还得看他的心情。给你面子,画一幅,不给你面子给他再优厚的润笔费也不画。

季南风成了艺术范,总是喜欢甩那长长的艺术发,一甩一甩地显得很自信,昂着高高的头,目空一切,把那些不讨他喜欢的人晾在一边,也不管你下得了台还是下不了台。那些名人该有的派头和架子,在季南风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更不用说想免费索要他的画了。

对于季南风的这些作派都是坊间流传的,一次次灌进了黄江的耳朵里,但黄江对文艺圈子里流传着季南风的傲慢态度实在没法想象,在黄江的脑子里季南风是很随和,很谦虚,而且低调得有点接近猥锁。尽管别人把季南风的高调描述得有鼻子有眼,但黄江仍像听天书一样新鲜,认为季南风不是这种风格的人。

季南风年轻时是电机厂的机修工,机修工有个特点,一旦设备坏了,忙得要死,连饭也顾不上吃,得先把设备修好,否则操作工人等在那里浪费时间,最重要的是设备坏了,时间一长,一些已加热成半成品的原材料还得报废,损失就大了,因此机修工得无条件服从。但設备不坏时,机修工是很空闲的,有时会空闲出毛病来,此时大多数机修工就去串岗,有的干脆脱岗。年轻的小伙子往小姑娘堆里扎,谈情说爱欢喜得不得了,年龄大的偷偷地躲到哪个隐秘的地方去玩扑克,兴致勃勃地把一天天空闲的时间打发走,但季南风与其他几个机修工不一样,他哪里都不去,独自坐在值班室内,利用值班记录表画工友们的肖像,很专注也很入神,开始时有画得像的,也有画得不怎么像的,画好了送给工友们,工友们看了季南风画的自己,看像的自己或者不像的自己,都哭笑打骂,嬉笑一片,把季南风调侃得五味杂陈。时间久了,大家不再关心季南风画的什么画了,季南风也不再关心工友们关不关心他画的画了,只是一年年坚持着画,自己画的画自己欣赏。季南风画的人物越来越像,越来越有精神气了。公司里的人全给他画了个遍,竟画得维妙维肖,像拍出来的照片一样逼真。

季南风也给黄江画过画,得到过黄江的赞许。季南风与黄江不但是工友,也是邻居,黄江是总工程师,属于知识型的人,待人很平和,季南风感觉黄江有种兄弟般的亲情,因此他总爱往黄江家里跑。黄江的父亲曾经是一家大型企业的总经理,成了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之一,加上他们家底子本来就厚,在黄江结婚时他父亲特意给他建了一幢四层高的新楼房,房子面积大,黄江他们根本住不完这么多房子,出租的话嫌不方便,因此也不肯出租,很多房间都空着,黄江就把两间连着的房间打通,成了一个大房间,专门做工作室,室内摆放着一张大板桌,有时黄江在大板桌上画图纸,也放一些旧报纸和文房四宝,雅兴来时在上面涂抹几笔。季南风兄弟姐妹多,房子又逼仄,平常全家人到齐时,在室内走路都显得拥挤,更不要去想有间独立书房,连做梦时也不敢想的,因此,季南风每天晚饭吃完就跑到黄江家去,大家邻里邻亲的,也不用客套,不用泡水端茶,只打了个招呼,直接奔向黄江的工作室,熟稔得像进出自己的家门。有时黄江他们在吃饭或者喝茶或者去散步,也不上锁,让季南风给他们看家。季南风也毫无顾忌,独自铺纸研墨,开始画他的人物画,画他的工友,画他的亲朋好友,画各种名人伟人,也画他梦幻中的美女仙女,画出的人物一个个栩栩如生。黄江很赏识季南风的勤奋好学,也赞赏他的画艺,黄江认为季南风在画画方面今后肯定会有成就的,他鼓励季南风应该多练练,要锲而不舍地画。但画画要纸,宣纸不便宜,如果拿出一笔钱去买宣纸练画画,这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季南风家境不好,出钱买纸买墨会让季南风的生活感到有压力,黄江很体贴人,特地买了很多宣纸让季南风练笔,眼看季南风的画有了一定的功底,就给季南风刻了一枚印章,感动得季南风差点流下眼泪。

季南风画画的程序一开始就很严谨,他画的画不管有用没用,好的坏的都一律具名,钤印。待所有程序做完了,把画用夹子夹着挂起来,然后细细地打量,自己看得比较满意时,就让黄江观赏,征求黄江的意见。如果黄江表示不满意时,季南风会很任性地把画作往地上一扔,不理不顾了,重新开始再画,一次次地画,直到画出的作品得到他与黄江的看法一致,都认为满意时,才会把画作放在案桌上,过几天画出新的作品,再把两幅作品挂起来作比较,如果没有以前的那幅好,把新的那幅毫不可惜地扔掉,如果认为新的画作已超越了以前的那幅画时,又会很任性地把以前的画扔了。

季南风作画任性,为人也有惰性。他对不要的画从来不是好好的放进纸篓或者放到桌上,而是很洒脱地把废画往身后用力一甩,像他后来成了画家后常常甩的艺术发一样,画一张甩一张,一个晚上甩得满地是废画,但他从来不收拾,画兴尽了,走出画室,与黄江夫妇打个招呼就走人。开始时黄江的妻子默默地清理着工作间,也没多说什么。但次数多了,黄江的妻子有了怨言,说季南风素质差,太自私,自己落下的垃圾还得人家帮他清理,还气哼哼地说,明天再这样的话,我让他收拾完再回家。黄江理解妻子的心情,但他认为与季南风既是工友又是邻居,不能伤和气,当然他也不想与妻子伤和气。因此,黄江承担了工作室的卫生清理,每天晚上季南风走后,他就一丝不苟地处理着季南风留下的废纸废画。

季南风的出名是因为公司的一次活动,公司为了能评上全省“优秀职工之家”,为了在考评时能增加分值,根据考核指标,工会为季南风举办了一次私人画展,季南风接到要办画展的任务后,没日没夜地画画。他画的还是公司员工的肖像画,每人一幅,有穿工作服的,也有穿休闲服的,场地也不同,有的在工作岗位上,有的在某个景区,或者在超市或者在某条街上行走,姿态或坐或站或走或跑,各不相同,他是根据平常见到工友们在某个场景的神态画的,一个个画得风神具现,神态各异,这画展一展出,惊呆了大家,想不到季南风还有这一手,即使是参加“优秀职工之家”验收的省市专家领导,看了画展也大为惊叹,其中有一位很有名气的画家,看了画展后赞不绝口,遂将季南风推了出去,并促成了让季南风的画赴国内外各地展示,一下引起轰动,各路名家主动为季南风写画评,各大媒体也纷纷为季南风出专版推介,季南风一夜间成为名人,成为画界的一匹黑马。

季南风的画开始热销,钱来得比上班时拿工资快,也比工资多,加上购画的人多了,把大多数时间放在画画上了,上班修设备的时间没有了,他就离开了工厂,去做了职业画家。几年下来,季南风赚了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赚到的钱,很快在小城最高档的小区买了280平方的大套房,自然也有了装修考究的属于他自己的工作室。因为季南风离开了公司,接触也少了,季南风也很少去黄江的家了,慢慢的季南风与黄江接触越来越少,渐渐疏远。黄江仍然做他的工程师,画他的图纸,而季南风成了名画家,又多了政协委员的头衔,还时不时在电视上亮亮相,这时的季南风已不是以前衣衫不整,裤脚不齐,胡子拉碴的季南风了,而是油头粉面,趾高气扬,派头十足的季南风了。

几年前,黄江去找过季南风,黄江儿子的班主任乔迁新居,想要挂一幅季南风的画,那时的季南风已经很有名气,他的画成了镇宅之宝,班主任老师自然想要一幅,可她自己不认识季南风,后来她通过调查摸排,知道了黄江与季南风是老相识,老邻居,而且关系非同一般。遂请黄江代为索画。黄江儿子高考临近,有无一画可能影响其情绪,因此,黄江权衡再三,欣然前往。黄江向季南风说明来意,说是儿子高考临近,怕影响儿子的情绪,只能来麻烦你了。季南风到没摆什么谱,而是很诚恳地说,谁的事都可不管,唯有侄子的事我不可袖手旁观,侄子可是我看着他长大的呢。黄江见季南风热情如初,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在黄江端茶杯喝茶之际,季南风进画室找出一幅“姜子牙钓鱼”图,递给黄江过目,黄江细细打量,这姜子牙不像在画里,好像就是活生生站在前面的真人一样,活灵活现,黄江释然。期间,季南风的手机声不断,他们两人的交谈一次次被打断,黄江觉得现在的季南风已不是以前的季南风了,随着画作的影响,他的身份也在发生变化,他有了新的生活圈子了,尽管季南风对黄江很热情,但黄江明显感到两人交谈没有以前那般投机了,以后能不来就不要来烦他了。

有些事还真的不是自己想象那么顺心,在为儿子的班主任求画后不到两年时间,黄江妻子的领导突然发疯般热衷起书画来,还特别看好季南风的画,大有不得到季南风的画一日三餐连吃饭都没有滋味的意思。也不知领导从那里了解到黄江与季南风的渊源,遂托黄江的妻子向季南风索画,黄江的妻子正处在晋升的考核阶段,妻子虽然与季南风很熟悉,但她不想去找季南风,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黄江,黄江虽然知道季南风不会拒绝给他画画,凭着几十年的邻居加工友,凭着他给季南风清理了几十年的垃圾,但黄江是个脸皮很薄的人,加上几年前去索画时季南风已隐约发生的变化,他不想去,遂对妻子说,如果一定要用画去换领导岗位,不值,这小领导还是不当也罢。黄江妻子说,我当然不會用画去换职务,但人家求你,你不帮,这是一个人的脸子问题,同事间天天见面多不好意思?见妻子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托不去似乎也有点说不过去了,黄江就硬着头皮准备去找季南风。

黄江路上一直犹豫着,现在站在电梯前,还是犹豫不决,就像一直开关、关开的电梯门一样,让他的思想闪忽不定,见与不见的各种理由不停地变换着穿梭在他的脑海里。当他眼前浮现出妻子撒娇般的求助时,黄江决定上楼去找季南风,试一试,成与不成就不管这么多了,黄江也的确怕妻子和他伤了和气。

季南风对黄江还是很热情的,急忙为黄江沏了一杯大佛龙井茶,还端来水果、瓜子放到黄江面前,两人坐在沙发上先寒喧一阵家事。黄江见时间差不多了,就把自己这次来的目的给季南风讲了,想请季南风帮下忙,季南风听了黄江的话,一点异样的反应也没有显示,泰然自然地又给黄江点了一颗烟,也给自己点上一颗,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弹弹指间的烟灰,说,黄哥,我现在的润笔费已高达尺幅二万多元,有好几位排着队,催得十分紧,一时抽不出时间为嫂子作画啊。黄江听了,弄不明白季南风的话是真是假,他的画到底是不是货真价实,但这些已不是黄江想知道和关心的,他只知道进门前自己的估计错了,季南风是不会给自己画画的,他感觉到脸热心羞,也知道了坊间流传的并非空穴来风,他现在所经历的是最有说服力的,他已坐不住了,坐着也没有多少意义,遂起身悻悻地告辞了季南风。

逾年,季南风驾车去李白梦游过的天姥山赏景游玩,通往天姥山的路是依山而建,一边傍山一边临空,既窄又陡,站在路上往山下看,心会狂跳,腿会微微发颤。开车上山下山,开车的人也好坐车的人也好,屁股会一阵阵发麻发痒。季南风的妻子提出坐旅游观光车去,但季南风没有同意,认为有车放着不开可惜,其实还有一部分怕失自己身份的原因在里面,季南风的妻子就多少明白一点季南风的心,就顺了他的意,让季南风自己开车上山。车开到半山腰一个比较急的转弯处,前面来了一辆自行车,从山上快速往下冲来,季南风眼看自行车向自己的车撞来,心里一急,本能地往边上一让,车驶向悬崖,滚落山下,车成了铁饼,其妻当场身亡,季南风摔成重伤,再后右手截肢。季南风的人生发生了如此戏剧性的变化,使他心灰意冷,因为季南风已失去了作画的手,画画已成了历史,随后生活也逐渐窘困。

黄江特意去看望季南风,看到季南风潦倒的家境,想想当年风光时不可一世,发出一声喟叹。

第二天,黄江骑着三轮车来到季南风家,并载去几大捆纸卷,一一展开,全是季南风在黄江工作室作的画,当初认为不满意,作废纸弃掷了,黄江在清扫房间时觉得扔掉可惜,冥冥中认为这些画说不准那一天能派得上用处的想法,于是他很认真地把这些画一张一张地捡起来,抹平整,折叠好,珍藏着。黄江也想不到这些画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处的,又是一阵扼腕长叹。季南风看了一大堆曾经被自己抛弃的画作,百感交集,泪流满面,最后嚎啕大哭。

哭毕,季南风对黄江说,你既然藏有这么多画,当初为什么不拿一幅出来给嫂子去应付应付,这样也不至于嫂子的仕途受阻。黄江摇摇头说,这画是你的,只是暂存在我这里而已。你不愿意送人,我怎么会私自拿你的画送人呢,否则与抢和偷有什么区别?再说了,你嫂子也讲过送画给人是人情,如果凭送画上位,那是行贿,是触犯国家法律的事,我们不会去做,不管这次你嫂子的事与送画有没有关系,但我们一直没有后悔过。

季南风听了黄江的话羞愧不已。仰天长叹:我虽作画,却缺少的是魂,我根本不配作画啊。后来不管生活多困难,季南风再也没有出售过一张画,只是季南风会经常抚摸着黄江送回的画,展开来细细地品味着这些画,好像品味着曾经有过的生活,常常看得泪流满面。

终极心愿

旺德老汉虽然看不懂CT片子,但他已从医生那里得知了自己的病情,他呆呆地看了好一阵花花的片子,叹了一口气,心想有些事到了该办的时候了,尤其是他有一个未了的心愿,一直压在心底里没有说出来,现在是了却心愿的时候了,再拖恐怕要成一辈子的遗憾了。旺德老汉把片子塞进了床底下,他暂时不想让子女们知道他的病情,他想能瞒多久就瞒多久。然后调整一下情绪,给女儿叶浅浅打了个电话,让她通知两位哥哥星期天回乡下的老家。

旺德老汉没有去城里住,三个子女一直在做他的工作,希望他能进城去与他们一起住,旺德老汉没松口,他说城里的房子像笼子,住着郁闷,邻居间互不认识,见了面也像陌路人,招呼都不打,不习惯,因此,一直赖在乡下的老房子里,一旦家里有什么事,旺德老汉就会一个电话把子女们召到乡下来,做个交待。

得到旺德老汉的命令,兄妹三个大清早就回到了旺德老汉身边。团团地围坐着,等旺德老汉的训令。旺德老汉看看儿子又看看女儿,喋喋不休地给三个子女讲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事,然后话锋一转说,我有一个心愿,想去实现。兄妹听了旺德老汉的话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旺德老汉,急着想知道父亲的心愿是什么。旺德老汉看了一眼子女们说,我想去旅游一次。大家听了松了一口气,原来父亲想去旅游,这不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吗,因此大家议论开了。

叶浅浅说,爸一辈子也够辛苦的,年轻时爷爷死得早,爸帮奶奶抚养叔叔姑姑,直到大叔小叔娶回婶婶,嫁了小姑,接下来奶奶又病了,接着我们兄弟姐妹一个接一个地来到世上,吃不上饭,穿不上衣,爸都得愁,加上母亲离开人世早,爸是又当爹来又当娘,硬是把我们送进学校,待我们成家立业了,爸早已老了,头发也白了,背也驼了。爸你是得去走走看看了。叶浅浅说着说着眼圈有些红了。

老二叶文澄说,爸活这么大年纪,从来没有出过县,这次爸您干脆去港澳台走走吧。

叶浅浅说,要去就得去欧洲,一般的地方不用考虑了。

老大叶文琛扫一眼争论不休的弟弟妹妹,说,爸说去那就去那,我们谁说了也不算。

旺德老汉听了子女们的意思,也听了子女们推荐的旅游地。旺德老汉笑了,有些悲壮地说,去这么远干么,还出国,我一直想去北京,想去看看毛主席他老人家,也想去看看天安门,以前你们都在创业,资金困难,我不好意思开口,现在你们有錢了,我也怕自己活不了多久,再不去看看毛主席他老人家,这辈子恐怕要见不到了。

子女们听了旺德老汉的话,都愣了,想不到自己的父亲心里一直藏着这么个心愿,在父亲眼里看毛主席他老人家比去什么地方都重要,以前因为子女们日子不宽裕,父亲一直不肯出门,也一直不肯说出自己藏掖了几十年的心愿,想到这里儿女们眼里都蓄满了泪水。有了去北京这个目的地,接下来就商量哪一天动身,由哪几个人陪同的事宜。旺德老汉看着一个个孝顺的子女,争着要陪他去旅游,心里无比的甜美和幸福。旺德老汉说人去得太多浪费钱,只要浅浅与豆豆陪我去就够了。两个儿子打趣道,爸,你就偏爱女儿和小孙子。旺德老汉开心地笑了,大家也陪着笑。

旺德老汉爷孙三人到了北京,办完入住手续,已是下午五点多了。北京的五点多钟仍是艳阳高照,没有一丁点傍晚的味道,因此,旺德老汉听到叶浅浅要他洗把脸,休息一下时,旺德老汉很不情愿,旺德老汉说,青天白日的休息什么,我们先去看看毛主席吧。叶浅浅说,都五点多了,毛主席纪念堂的门都关了,怎么进得去,今天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们再去看毛主席。旺德老汉听了叶浅浅的话,抬眼往窗外看看亮亮的天,自言自语地说,北京的天比我们那里暗得晚。豆豆听了马上告诉旺德老汉说,是时差不一样的原因。旺德老汉听了豆豆的话,似懂非懂地“哦哦”地应答着。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透,旺德老汉已起床了,他摇着小孙子,嘴里“豆豆,豆豆”地叫着,豆豆很不耐烦地“唔唔”着,旺德老汉说,豆豆,起床了,我们去看毛主席他老人家。豆豆没有睁开眼睛,支支吾吾地说,我不想起来,我还要睡。旺德老汉捏着豆豆的鼻子说,快起来,把你姑姑叫起来,迟了要见不到毛主席的。豆豆被旺德老汉拉起身子,勉强坐起来,搓搓眼睛,十分不满地说,天都没亮,起这么早干什么。说完又倒下身子睡。

旺德老汉像个老小孩一般,耗着小孙子豆豆,不让他入睡,一定要他起床,豆豆几乎是带着哭腔求饶,要是换成平时旺德老汉肯定会迁就豆豆,旺德老汉最宠爱小孙子豆豆,但今天旺德老汉没有依豆豆的意思,旺德老汉怕时间迟了看不到毛主席,如看不到毛主席,他这次北京白来了,不是为了看毛主席,用绳绑他,旺德老汉也不会来北京花这冤枉钱的。因此,他也不管豆豆高兴不高兴,硬是把豆豆拽出来了。

豆豆很不情愿地把睡在隔壁房间的姑姑叶浅浅叫出来时,叶浅浅也有点责怪旺德老汉不该起得这么早,毛主席纪念堂开放时间有规定的,不是去得早就能看的。

旺德老汉他们到毛主席纪念堂时,虽然还没有到开放时间,但队伍已排得很长,旺德老汉埋怨道,你们看看人家早来排队了,你们两个懒虫,就磨磨噔噔不肯起床。

叶浅浅没有辩驳,任由旺德老汉唠叨。旺德老汉问叶浅浅毛主席前面能不能烧香。叶浅浅告诉旺德老汉,香不能烧,但可以献花。旺德老汉看看前后的游客说,难怪这么多人捧着花呢。旺德老汉也去买了束花。

旺德老汉走进纪念堂内,心聚然紧张起来,自己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随着队伍往前移动,快到毛主席遗体前时,旺德老汉差点想跪下去向毛主席磕头,叶浅浅知道旺德老汉的心思,叫旺德老往前走,旺德老汉献了花,口里不停地叫着毛主席,脸上早已泪水横流,停滞了脚步想多看下毛主席的面容,工作人员见到旺德老汉的表情,怕他有过激行为,堵塞通道,走过来轻轻地推一下旺德老汉,催促他往前走,旺德老汉才一步三回头地随队伍缓缓地走出了毛主席纪念堂。

叶浅浅说,我们去登天安门城楼,本来旺德老汉想再去毛主席纪念堂,听说去登天安门,因此不再多说,旺德老汉除了看毛主席,他就是想去看看天安门,毛主席曾站在天安门城楼上的那声“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湖南腔至今仍回荡在耳边,毛主席的这声响彻全球的声音,旺德老汉是在电视里听到和看到的,但在旺德老汉的眼中与1949年毛主席站在天安門城楼上讲的一样让他激动不已,一样振奋人心。

旺德老汉爷孙三人在登上天安门后,拍了不少照片,时间也差不多接近中午了。叶浅浅对旺德老汉与豆豆说,这附近饭店少,我们直接去故宫旁边找一家小饭店,吃过中饭我们下午去游故宫。豆豆说OK,旺德老汉却不同意了,说故宫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一些古建筑,我们老家也有,下午我们还是去看毛主席吧。豆豆对旺德老汉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受委屈地看看叶浅浅,希望姑姑能站在他那边说句公道话。

叶浅浅对旺德老汉说,爸,豆豆也是第一次来,我们让他去看看故宫吧,毛主席你刚才看了,也没有必要再去看的。旺德老汉很倔地说,你与豆豆去看故宫。我一个人去看毛主席。叶浅浅说,那怎么行,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去看毛主席。叶浅浅见爷孙俩互不相让,就说,我们先去吃中饭,吃完饭我们再商量去哪里吧。

旺德老汉在专注地吃饭时,叶浅浅把豆豆拉到一边,偷偷地告诉豆豆,让豆豆依了爷爷,下午去看毛主席,爷爷说不定这次回去再也不会来北京了,故宫、长城下次再带你去。想不到叶浅浅的随口一说竟成了谶语,这次北京之行也成了旺德老汉生命的终结。豆豆听了姑姑的话,心里很委屈,小眼晴含着泪花,点点头说,故宫不去了,一切听爷爷的。

吃完中饭,旺德老汉三人又返回毛主席纪念堂,排在长长的队伍中,去瞻仰毛主席,瞻仰完一次,出来后又去排队,一个下午看了三次毛主席,直到纪念堂关门了才回宾馆。

吃罢晚饭,洗完澡,叶浅浅对旺德老汉说,爸,今天我也站累了,我们早点休息。一整天下来一直是排队进入毛主席纪念堂,走的路不多,主要是站着排队的时间长,有时站着比走路还累。旺德老汉听叶浅浅说累,心里也觉得挺对不起女儿和孙子的,所以很爽快地答应了。其实旺德老汉自己也觉得累了。

这一晚上大家睡得很沉,也很香,连天什么时候亮的也不知道,要不是闹钟把叶浅浅吵醒,叶浅浅估计不睡到中午是醒不过来的,叶浅浅洗了脸去敲隔壁房间的门,敲了很长时间才听到豆豆很不情愿地回答着,又在叶浅浅的催促下才睡眼朦胧地把门打开。叶浅浅走进房间没有看到旺德老汉,叶浅浅以为父亲在卫生间,见卫生间的门半开着,叫了声“爸”,不见回答。问豆豆,豆豆说我一直没醒过,不知道爷爷去哪里了。叶浅浅想,会不会到下面大厅里了,她让豆豆赶快起床,她要先去大厅看旺德老汉,让豆豆马上下来。豆豆一看把爷爷弄丢了,心里也很着急,急忙穿起衣服去大厅。

大厅里没有旺德老汉,叶浅浅把旺德老汉的形象向服务员描述了一下,问她们有没有看到过这么一个老头,服务员说,看到过他,天还没亮透旺德老汉就向服务员打听毛主席的什么的,但他讲的方言太重,服务员除了隐约听到毛主席几个字外,其他什么也没听懂,服务员还算聪慧,估计出旺德老汉在打听毛主席纪念堂,遂问旺德老汉是不是问毛主席纪念堂怎么走,旺德老汉点头说,是的是的。服务员很耐心地告诉旺德老汉去毛主席纪念堂的路线。

叶浅浅听了服务员的话,拉着豆豆往酒店外跑,拦了辆的士,赶往毛主席纪念堂,开放时间还没有到,但参观毛主席纪念堂的队伍已经排得很长了。豆豆惊叫道,爷爷!姑姑你看,爷爷。叶浅浅也看到了旺德老汉,旺德老汉排在队伍的第一个,叶浅浅与豆豆跑过去,没有埋怨旺德老汉,叶浅浅顶替了旺德老汉排队,让旺德老汉在旁边的石阶上休息一下。

又看了一次毛主席后,旺德老汉还要去排队看第二次,叶浅浅劝不了旺德老汉,叶浅浅见北京上空毒辣辣的太阳,热得让人有些窒息的感觉,叶浅浅想昨天站了一天,今天又起得这么早,怕旺德老汉吃不消,让旺德老汉到树阴下避一下阳光,但旺德老汉没听,硬要站在一起排队,叶浅浅对旺德老汉的倔劲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随他的性子,让旺德老汉一起排着队。队伍走到快接近纪念堂门口时,旺德老汉感到肚子越来越疼,额上的汗珠雨水般哗哗地往下淌,叶浅浅只知道旺德老汉累了,而旺德老汉自己却明白,自己的病发作了。他想再坚持坚持,忽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作者简介】陈国炯,浙江新昌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绍兴市作协理事。作品见于《北京文学》《天津文学》《雨花》《草原》《飞天》《安徽文学》《雪莲》《青春》等,短篇小说集《梨花的雪》被绍兴市作协列入“鲁迅故乡作家文库”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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